“镜,我问你喔,人有可能在寿命到尽头前死掉吗?”
我问晚餐后看着电视的镜。
镜吃惊地睁圆眼睛看着我。
她想都没想过我会问‘死神’、‘寿命’的事吧。
“怎么突然间这个?”
“嗯……没有啦,是这样的……”
我说出今天从医院回来遇到黑岩医生的事。
镜起初怀疑地点头,但听到后面,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被杀了,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对吧?”
“对,的确是这么说的。”
‘被杀了’是普通生活不会使用的词汇。
就算开玩笑或吵架回嘴时讲过这种话,意义也全然不同。
光是说出口就令人心情沉重。
“人在寿命到尽头前死掉当然是可能的,那也就是我们死神失误的时候。一次负责多人的情况,就不免会伴随那种风险。”
“毕竟就算是死神,身体也只有一个,要是在不同地点同时面临生命危险,就会有人救不到吧。”
虽然是理所当然至极的事情,但很重要。
“他……我是指黑岩医生,那家伙负责的人,照理说应该可以享尽寿命才对。别看他那样,他在我们课里可是好手……”
说到这里,镜按着嘴角眯起眼睛。
“最重要的是,我们死神不会随便说出‘被杀了’这种话。所以那显然是对死神的挑战,而且是己经被对方得手的证据。”
“的确没错……”
保护对象的寿命被强制断送,这想必是灵魂管理者的耻辱。
更何况黑岩医生同时也是医师,他的懊恼或许在其他死神之上。
“可是保护对象的生命面临危险时,呃,叫什么来着,‘脚步声’吗?不是会听到那个吗?”
死神察知保护对象生命危险的判断依据之一,似乎就称为‘脚步声’。虽然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东西,不过似乎只要那个接近就等于危险。
“话是那么说没错……可是在医院反而棘手。”
镜伤脑筋地仰望天花板,接着闭上眼睛。
“那里免不了会有很多伤患和病人在对吧?所以必然会成为‘脚步声’的熔炉。老实说,我不是很想接近那个地方。”
“原来有这种事?对不起喔,我还每天让你来探病。”
“啊,我只是不习惯而已,绝对不是讨厌喔?而且我身为未婚妻,去探病是当然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镜惊慌失措地找台阶下,我摸摸她的头。
“谢啦,你每天来我很高兴。”
“唔、嗯……”
她瞥了我摸她头的手一眼以后,乖乖地垂下眼睛点头。
这举动令人不自觉想抱住她,但遗憾的是现在没那种心情。
我始终很在意医院发生的事,黑岩医生说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我的化境,镜把手伸向我的脸颊。
“镜……?”
“我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医院?”
“可是你不是不太想接近医院吗?”
“嗯——再怎么说前辈遇到了麻烦不是吗?如果是单纯的失误,顶多就是写报告书减薪,但如果真的是被杀了,那就像是对我们公司……对梦幻回楼的挑战。”
她讲得有点俏皮,以便让我安心。
但她立刻眯起眼睛,目光转为冰冷,声调压低。
“……假使真的有笨蛋向我们公司(梦幻回楼)找碴,得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才行呢……”
奇怪……?感觉相当认真……?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说起来就连凶手是否存在都不确定……但这回可是事情闹大了。
隔天,到学校一进教室,一个影子就立刻朝我扑来。
“呜哇哇啊啊啊——!小恭————你听我说!”
只见安冈哭着冲过来,我砸书包迎击。
“一大早就这样是干嘛。既然这么想扑人,就去扑你的搭档啦!”
安冈趴在地上抽抽噎噎,不发一语地指着某处。
那是杉村的位子,而位子的主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只不过他的周围散布着如猛毒的紫色沉重气氛,跟早晨的清新空气一点也不相称。
杉村双手抱头拄着桌子的模样,感觉一半希望别人关心,一半希望别人不要过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身旁的镜歪头不解。
“呜咽、呜咽……听我说……听我说啦……”
安冈依然趴在地上呻吟。
“昨天啊……昨天……班长介绍女生给我们见面……”
“哦,这么说的确讲过这件事,结果怎样?”
我想起昨天临走前的事。我还以为那是为了掩护我的幌子,没想到真的介绍女生跟他们见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一直想要把我跟杉村凑成一对啦——————!”
那是灵魂的呐喊。接着有如与这声呐喊共鸣般,本来在位子上低头的杉村也站起来嘶吼:
“噢噢噢噢噢噢噢————!为什么我要跟男人用两根吸管喝一杯饮料啊————!”
全班的人看了看两人后倒退一步,我和镜也倒退一步。
“那是什么种族!女人吗?不对吧?女生是不会对男人说‘小指头沾糖浆给他舔’这种话的吧?你说是吧,小恭!”
“哼……紧接在甜味之后的咸味……为什么女生看到那个画面会兴奋尖叫?我们到底是哪种对象?”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两人抱头哭喊,看样子两人见到的是黑峰的腐友。
“奇怪?好像很热闹呢。”
交织着两个男人哭喊及异样气氛的教室,班长·黑峰命进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杉村和安冈打了一个大哆嗦,僵住陷入沉默。不对,没有僵住。他们非常细微地颤抖。
“对了,杉村同学、安冈同学,她们说还想再跟你们喝茶。”
“我再也不要去了啦————!那些家伙的眼神超恐怖!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类看嘛!”
“请恕我主张恢复男性尊严!可以的话,请消除昨天的照片!”
两人猛烈地站起来,指着黑峰大喊。但是——
“她们说下次会带手工饼干来喔。”
手工。这个词让两人变了脸色。不管她们的目的为何,手工饼干都是无辜的,而且那是女孩子亲手做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吐槽:道具越高级,玩法越刺激)
这项材料似乎足以麻痹健全高中男生的思考。
而且黑峰想必是非常清楚这点才那么说的,始终微笑的黑峰令我感到恐怖。
“啊,对了……黑峰,还有杉村和安冈。”
我招招左手要三人过来。
正因为死神的诱惑而陷入挣扎的杉村和安冈,一边歪头纳闷一边走过来。
黑峰也直接走近我。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还记得之前来探望我时在场的女孩子吗?”
“你是指小泪吗?”
立刻上钩的人是安冈。
“对,泪。那家伙说还想见大家。因为住院生活很无聊,似乎很想要有像之前那样的快乐时光。”
我想起昨天答应泪的约定,这么说。
“你……见过那孩子吗?”
这时镜小姐带动有些紧张的气氛。黑峰没想到我会在这时候摊牌,表情提心吊胆地看着我。
“嗯,昨天在大厅遇到她妹妹。因为我们也不是不认识,就去探望她了。”
混合微妙的谎言与事实,讲得很理所当然。
“为什么你回来没马上跟我说呢?”
“昨天你也知道……发生了一些事。”
我一支吾其辞,镜也想起我昨天说过的话,显得很尴尬地变得安分。
“既然女孩子寂寞哭泣,去鼓励她当然是在所不辞。”
杉村用中指扶起眼镜镜梁,这么回答。
“而且后来我也很在意她的身体状况,真想看到她有精神的样子。”
安冈也双手环胸,点头同意。
“我也没问题。既然我们在推特上彼此是关注者,加深交流也是应该的。”
“关注者是什么?”
镜对黑峰的话起反应。黑峰掏出手机要说明——这样我至今做的事真的会露出马脚,不行吧!
我瞒着镜稍微摇头看黑峰。
黑峰也发觉我的暗号,没把手机打开就收起来。
“所谓的关注者,就是同好的意思啦。”
嗯,黑峰没说谎。镜似乎也接受这样简洁的说明,没继续追问。
“那就麻烦放学后集合啰。”
几乎就在我对大家这么说的同时,教室的扬声器传来上课钟响。
放学后,我们来到医院。
踏进大厅的瞬间……镜和黑峰一瞬间停下脚步。
“……还好吗?”
“嗯,没事的。别在意。”
我一问,镜就露出安慰人的笑容摇摇头。
“不要紧的。”
黑峰也跟进,朝我投以笑容。
两人的反应,那一定是身为死神的反应吧。昨天镜说过医院是‘脚步声’的熔炉。
即将赌上生死接受手术的人、卧病在床即将静静结束余生的人,这些人就聚集在这个地方。
在晓得死亡气息接近的她们看来,想必无法心安吧。
她们来探望我时,踏进医院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真抱歉。”
我有点后悔邀她们来这种地方。
“别在意,我是自己想来才来的。”
“我也是自愿来的,所以不要紧的。”
镜和黑峰开朗地这么说,要抹去我的内疚。
“喂——我们快走吧——”
在电梯前拿着探病花束的安冈催促我们,他身旁的杉村提着装甜点的纸袋。
我们一走近,杉村就按下门旁边的电梯按键。
“啊,对了。不好意思,你们先过去吧。”
刚好在电梯门开时,我对黑峰与两个男生这么说。
“嗯?为什么?”
安冈歪头不解,黑峰和杉村也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要去见一下我的主治医生再过去。”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拍拍右手的石膏。这时镜移动到我身旁。
“我陪恭也去。”
“是吗,那我们先过去啰。”
看我和镜要一起行动,黑峰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拍了两个男生的背,催他们进电梯。
“泪的病房在四楼,要是不清楚就去问护理站。”
“嗯,我知道了。”
黑峰这么说完,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前都不停挥手。
“那么,我们去见黑岩医生吧。”
“好,不过他正在看诊吧?”
“嗯——……感觉有空喔。”
镜东张西望地看着天花板这么说,看起来简直就像在找东西。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我记得那次是追着镜的跟班·心到中央花园购物中心时。
“我问你,难道你们死神知道彼此在哪里吗?”
“知道大约的位置。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就是类似‘气’的东西。”
镜搬出漫画式的形容,的确很简单易懂。
“那么,黑岩医生在哪?”
“在屋顶。”
我一点头,就按下电梯键。
屋顶零星可见穿睡衣的病患。
这里能够晒太阳、吹吹风,也很适合谈天说地。
只不过这里同时也是吸烟区,因此空气不怎么好。
也有人一手吊着移动用点滴一边抽烟,那些人就这么想吸对身体有害的烟吗?
而黑岩医生就在那种烟雾缭绕的地方。他裹着黑斗篷,金眼映着手术刀造型的死神镰刀.埃斯丘勒匹厄斯。
因为他死神化的关系,就连附近的病患都浑然不觉。看起来有几分疲惫的双眸,只是茫然地凝视手术刀。
“这帮我拿一下。”
镜把书包递给我,接着眼睛变成金色,披上黑斗篷。然后飘起来约四十公分高,悄然飞近黑岩医生。
我等着看她要做什么……只见她突然拔出死神镰刀村正宗,用刀背殴打黑岩医生的侧头部!
黑岩医生猛烈地朝我摔飞过来。身体剧烈擦过地面,在我脚下停住。他翻白眼,动也不动。
“……镜小姐……?”
我看了看脚下的黑岩医生,又看了看飘向这边的镜,不禁叫苦。
这个人好歹是你的前辈吧?他不是你上司吗?难道死神社会重视对等关系吗?
眼神呆滞的镜轻飘飘地回到这里。然后抓住倒下的医生的斗篷,移动到没有人的屋顶角落。
我也乖乖跟过去。
黑岩医生被镜抛向铁网围篱,撞到背。
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力道升醒,只见黑斗篷的医生跳起来,反手握住手术刀摆出架式。
“发、发发、发生什么事了!镜!刚刚是你吗?”
“你啊,保护对象都被杀了还在发什么呆啊!”
镜的口气跟平常一样,跟尊敬或辈分无关。
黑岩医生一瞬间眯起眼睛以后,把手术刀丢进胸前口袋吐了口气。
“我不是在发呆,我只是在思考所有可能性而已。”
医生双手环胸,盯着镜看。
“我负责保护的对象,寿命确实还不该绝。这次送来医院也是因为肋骨骨折及擦伤,并不危及性命。手术也很完美。”
“既然这样怎么会死掉呢?”
“不是死掉,是被杀了。”
黑岩医生断然否定镜的话,并订正说法。两个词虽然结果一样,意义却大有不同。
“医生会断言被杀,是有什么确切证据吗?”
这时我插嘴。黑岩医生没完全转过头,越过肩膀看我以后点头。
“死因是心脏衰竭——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写法的状态……”
“……所以,不是心脏衰竭?”
“搅乱心脏内侧这种事,究竟有哪个人类做得到!”
医生用力咬紧牙关,爆发明显的怒气,从平常的轻松态度根本无法想像。
心脏的……内侧?也就是心脏还保留原本的外形,内部却被弄得残破不堪……是这个意思吗?
心脏本来由四个心室构成,各有作用。只要破坏心室的机能,的确无法活命。
不对,我在意的不是那个部分。是最后的呐喊。镜似乎也发觉这点,眼神变得严厉。
“……人类不可能办到,意思也就是说……那是其他死神所为?”
我大胆假设。虽然怀疑同族是很失礼的事情,但我认为客观角度的论点在这种时候很重要。
但对我的话起反应的人是镜。
“恭也,我想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是做了那种事,现世灵魂数量就会失去调和……”
镜一边说,一边抚摸她的浏海——唯一一撮白色罪证。
我本身位于超越本来寿命的位置,那是镜把她的灵魂分给我的结果。我想我已经不在现世灵魂数量的调和之内。
死神就算会救人也不会杀人,死掉和杀掉不一样,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
“凶手是死神。”
他断言了,眼神充满肯定的确信。
“你、你在说什么。我们死神根本没有伤害人类的能力,不是吗?”
镜的声音像是不知所措再乘以愤怒。
伤害人类的能力……吗?
我看向打石膏的右手,这说起来也是伤吧。
不过,我想镜所说的能力,一定不是指这种物理性的受伤,而是指用死神镰刀造成的伤害。
“而且不是我爱说,只伤害人体内侧这种事——……唔……!”
说到这里,镜瞠大眼睛哽住。
黑岩医生看着她,垂下眼晴。
镜似乎发觉了,而我也知道能够伤害人类的死神能力。
“没错,这是那些家伙使用的手法。”
“断罪之镰……”
镜有如满嘴苦涩地呻吟般,喃喃说出那个名字。
被过去想要取我性命的小小死神当作目标的特殊死神。
不管寿命是否走到尽头,都有权用物理方式‘杀掉’停留在现世的人,调整灵魂循环的最终执行者。
本来——是镜应该要走上的路……
“……断罪之镰不是更直接地一刀了结吗?”
我一边回想被心用电锯攻击时的事,一边间黑岩医生。
“少年,你连断罪之镰都知道吗?”
黑岩医生吃惊地看我。
“那种情况的确存在。但是那在这个世界会变成事件,在世间造成不必要的骚动,那些家伙也不乐见那种情况。所以会像这次一样砍看不见的地方。”
“但是……就算是断罪之镰,也不可能了结命不该尽的人类吧?”
镜咬着嘴唇,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黑岩医生对着镜慢慢地摇头。
“今天早上,我到死神行政管理中心申请这次失误的文件。但我负责的人类的文件被窜改了。”
“文件被窜改?”
我不自觉皱眉。这种说法像是把生命当作事务处理,听了不是很舒服。
感觉就好像我们的生命只是一纸文书,可以任意处置。
“我不可能搞错保护对象的寿命,但现世的灵魂数量也没有误差。”
“……也就是说,本来应该死的人还活着,对吧?”
“没错。”
黑岩医生很肯定地点头回答镜的疑问,同时握紧拳头。
“但掉包他人的寿命,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这是冒渎灵魂。”
那是灵魂管理者的愤怒,因为该守护的事物被不讲理地夺走。
黑岩医生那双金眼看着镜,紧绷的表情稍微缓和。
“就这层意义来说,镜,你要以你的‘白伤’自豪。你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了想守护的人。”
黑岩医生用像是羡慕人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以后,视线转回镜身上。
“虽然身为死神不能称许,但身为医生的我赞赏你。”
“别……别说蠢话。这种话要是被上面的死神听到,你就不能升官了。”
“我知道,所以到现在还是小主管。”
黑岩医生没有自贬的意思,耸耸肩笑了。
看到那样的死神前辈,镜虽然叹气,我却感动起来了。
黑岩医生一定是少数完全不在意镜的‘白伤’、可以敞开心胸来往的死神吧。
镜本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死神同胞肯定‘白伤’而感到高兴,虽然脸对着地面,眼神却很腼腆。
“话说回来,你有眉目了吗?”
镜转换心情,眯起眼睛问黑岩医生。眉目恐怕是指行凶的‘死神’吧。
黑岩医生也皱起眉头,肃穆地点头。
“我想你们也己经见过了——这家医院里不自然的存在。”
“……咦?”
这句话用力刺进我的胸口。
自从听到凶手是死神时,就一直沉到意识底层避而不想的事情,被硬是挖掘出来。
不对——从我避而不想那时起,就已经被那个想法困住。
我早已意识到自己不去意识这件事,也早已察觉到自己假装未曾察觉。
镜一瞬间看我,但一对上眼就立刻别过脸去。她的想法大概和我一样。
“可是……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黑岩医生似乎察觉我的动摇,他闭上眼睛。那肯定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家伙保护的人是雫……这么说是为了雫吗?姊姊的设定,让泪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感觉到喘不过气,后退一步。因为身体感觉格外沉重,好像快倒下来了。
既然有能力,就没理由不去保护——这是镜过去的主张。
珍惜某人的心情我懂……可是那不代表可以伤害别人。
感情的矛盾。纯粹的本能之争束缚心灵。
“笹仓同学!”
屋顶的门突然打开,黑峰气喘吁吁地出现。
然后笔直朝我们——照理说从入口看不到我们这边才对——跑过来。
“……怎么了?”
我放下还没整理的思绪,转头看黑峰。
我想起我好像要这些家伙先去找泪了。
假使黑岩医生的话属实……我到底该拿什么脸见泪才好?
同样身为死神,镜跟黑岩医生各自会采取什么行动?
“泪,她……唔……泪她不好了……”
黑峰明明还喘不过气,却拚了命要传达消息。听起来泪似乎出事……难道她又把其他人……?
“泪突然发作……‘脚步声’也非常近了!”
“……咦?”
‘脚步声’……?那是指人的寿命将尽时死神听到的那个‘脚步声’吗?
“我先过去。”
黑岩医生让金色的眼睛变回黑色、卸下黑斗篷,换成白衣跑进院内。
他的脸已经是‘医生’的表情。
“我们也过去吧。”
镜也解除死神化,拔腿要追上去。
“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脚仿佛黏在地面般动也不动。不管是脑袋还是身体都跟不上现在的状况。
“死神会因为生病死掉吗?”
她原本就是生病的死神吗?还是‘设定’甚至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镜和黑峰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我。
“你在说什么?死神生病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吗……泪是死神吧?”
听到我的话,眼前的两名死神面面相觑。
“不是的,笹仓同学。泪是人类喔。”
黑峰一脸伤脑筋地这么告诉我,镜也在她身旁点头。
“……咦?”
那只是更让我混乱而已。
“可、可是我之前问你‘那家伙是死神对吧’,你不是说对吗?”
我看着镜,回想住院时的事。
镜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当时的事,稍微开口抬起下巴。
“死神是雫才对。”
“……什么……!”
雫才是……死神?
“可是……雫她……咦?可是泪说雫由她保护……”
我一次又一次在脑中回想和泪聊过的话,寻找话语。
这是怎么回事……并不是泪保护雫,而是雫一直保护泪至今……?
不对,那还不是普通的保护方式……假使真如黑岩医生所言,那就是使用其他人的寿命?
事情完全出乎我所料,我头晕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那种事的?
昨天我和牛聊天时,她说她们从小就不幸缠身。还说明明一定有人会死,她们却必定平安无事。
这表示……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操作寿命了吗?
“我问你,泪难道跟我一样是‘接近死亡’的存在吗?”
“不,那倒不是。证据就是雫没有‘白伤’。”
镜一边抓着自己的浏海,一边说道。
以前泪曾经承认她是“死神”。
既然泪真的是人类,那就是周遭的人纯粹的中伤。跟我一样被当成只要靠近就会带来不幸的“死神”。
“总之我们去病房看看吧。”
镜握住动不了的我的手。从她手上传来的温暖,让我回到现实。
“说的、也是……”
我也握住镜的手。
是啊,没错。只是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而且既然雫是死神,不可能不来化解泪的危机。
——因为那两个人是‘姊妹’。
看我动起来,黑峰也赶往院内。
迈出脚步的镜,一直握着我的手。
连等电梯都觉得不耐烦,我们冲下楼梯直奔四楼。
泪的病房前,杉村和安冈露出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表情站在那里。
一看到我们,就安心似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两人仍然眼神痛苦地冲过来。
“小恭……小泪她……”
“嗯,我听黑峰说了,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
“嗯……她突然按住胸口显得很痛苦……我是第一次听到人发出那种声音……”
当时的声音似乎还留在耳边,只见安冈泪眼汪汪地捂住嘴。
故作冷静的杉村也难过地盯着地板看。他反覆地大口吸气吐气,想要舒展紧绷的身体。
没看到雫。我不知道这对现在的我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关上的病房门挂着谢绝访客的牌子。薄薄的塑胶板上,只写了四个字而已。
明明只有这样而已,至今轻松打开的门,此刻却宛如坚不可摧的城门。
镜和黑峰默默地凝视门。
不对……她们或许甚至看得见里面,她们的眼神就是这么认真。
门冷不防打开,护士小姐从里面出来。然后奔向护理站。
从正要自动关上的门缝间,看得到来探病时没看过的机械。
红或绿——容易辨识的颜色——的管线有如触手般长出来,全部朝向泪的身体。
至于那些管线是如何连接泪的身体就看不见了,只知道目前状况需要用上那样的机械而已。
“恭也……”
黑峰来屋顶时说过‘脚步声’近了,但不知道要接近到什么程度,寿命会走到尽头。
我们人类听不见‘脚步声’,只能恐惧、认命接受不知何时来临的结局吗……
“恭也。”
要是能听到‘脚步声’——就能够更顽强抵抗了吗……
“恭也!”
“咦?”
手被用力拉了一下,我才发觉有人叫我。
“恭也,总之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先回去吧。”
镜盯着我的眼睛这么说。
“可是……在这种状态……”
我看着紧闭的门。但双颊立刻被手夹住,脸被硬转回镜的方向。
“正因为是这种状态,现在什么也没办法做。”
镜加重语气强调“现在”两个字。那意谓什么,虽然我不清楚详情,但至少听出镜有她的想法。
所以我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以后,稍微点头。
镜看到我点头以后,朝黑峰使眼色。黑峰不知道是不是也看出镜的想法,稍微缩起下巴,静静地闭上眼睛。
我们踩着沉重的脚步走过走廊,逐渐远去的泪的病房令人不舍。
太阳下山了,窗外的虫鸣变得响亮。
我们到家以后变得不多话,为了避免陷入无言的空间,虽然没有特别想看的节目,却一直开着电视。
不对,话变少是我的错……因为情绪低落不能自拔。就算镜找我说话,我也不小心表现得爱理不理。
镜也体谅我的心情,愿意让我静一静。
漫不经心地收看的历史益智节目结束时,时钟已经显示十点了。
“……时间差不多了。恭也,你要去吗?”
镜一边这么说一边站起来。是要洗澡吧?
表情格外正经的镜,让我歪头不解。
她在我眼前把左手弯到胸前,用右手拉左手手肘。
拉了几下伸展背到腰的肌肉以后,换手伸展右侧的肌肉。
接着不急不徐地伸展脖子,同时轮流转动左右肩膀,大口吐气。
居然为了洗澡做柔软体操,她究竟打算使出多大的劲帮我洗澡?
总之既然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来准备吧——于是我脱掉T恤。
“你在做什么?”
刚好就在脱到一半的衣服盖住脸时,听到镜似乎很轻蔑的口气。
我以腹部全裸的半脱衣状态僵住。我缓缓地放下T恤下摆露出眼睛,只见镜半眯眼不屑地看着我。
“咦?不是要去洗澡吗?”
“洗澡等回来再说。”
镜叹着气这么说完,轻轻地握住右手。空间有如热空气般出现波纹,一把日本刀出现了。
死神镰刀·村正宗,镜让眼睛变成金色,牢牢握紧黑漆刀鞘。
下一瞬间,窗外大声叫个不停的虫子一齐安静。
仿佛就连周围空气都为之紧绷的动作,我看了也倒抽一口气。
仿佛即将上战场——就是这种感觉。
“要去哪里……?”
“还用问吗?”
只有嘴角转变为浅笑,但眼神始终严肃。
“当然是医院。”
金色眼眸发出更深邃的光辉。
晚上的医院光是外观就很诡异。
因为院区不小的关系,户外灯光无法照遍每个角落,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
至于灯光主要用来照亮长椅或垃圾桶等人工物,花圃或树丛反而暗得很不自然。
而我和镜就在玄关目的柱子后面。因为现在不是开放时间,玄关自动门当然没启动。
隔着玻璃门看到的大厅,完全没有白天的热闹,充满仿佛时间停止的萧瑟空气。
设置在天花板附近的紧急照明灯仅发出稍微照亮脚下的幽暗青光,简直就像深海那样诡异——虽然我没去过深海。
病房栋的照明还比较亮一点。或许是因为感觉得到人在,所以能够安心。
总之,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绝对不会想来这种地方。身旁有镜真是太好了。
“啊,来了。”
镜指着天空,只见一个黑影背着弦月。
“原来是黑峰。”
金色双眸,手持等身长的弧刃大镰刀,黑斗篷的死神。
黑峰任风吹动短裙裙摆,保持好像快看到却又看不到内裤的境界——啊,看到了——轻飘飘地降落在我们面前。
“两位好。”
“你好慢喔。”
“可是镜,我们不是没约好时间吗?没约时间还想要一口气集合是不可能的。”
黑峰所言甚是。就连一起住的我,都是等到临出发前才突然得知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明明要在天空飞,居然还穿迷你裙来。”
镜受不了地看着黑峰的打扮。
但是镜本人因为是穿我的短裤,只要从正下方看,实质尺寸偏大的短裤跟裙子没有差别。
“只要死神化就不会有人看到了……”
——说到这里,黑峰惊觉看向我。
我不自觉别过眼去,但那正是充分的回答。
“笛、笹仓同学……?”
“………………”
“你又看到了吗?”
“没有……晚上很暗,月光又是逆光,看不出颜色。”
虽然我至少看出花样是一贯的条纹。
听到我的回答,黑峰捂着双颊低头。然后日本刀抵上我的脸颊。
“……恭也,‘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又看到了’?”
啊啊,爱吃醋的未婚妻面带笑容发火了。
“哈……哈哈……先、先不说这个了,赶快潜进去吧?好吗?不要拖人多时间比较好吧?”
“也对,之后爱怎么砍都行……现在先弄清楚雫的事好了。”
咦……爱怎么砍都行,意思是“不是砍一下就没事了”吗?
我看向黑峰求救,但班长依然捂着脸……
“好了,命,该走啰。”
“唔、嗯。”
镜走向玄关不会动的自动门,黑峰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我们毕竟不是住院病患的亲人,不可能从夜间出入口进去。
镜就算来到玻璃门依然没放慢脚步,就这么直接穿透物质穿过玻璃。接着黑峰也理所当然地穿过。
大概是因为那看起来实在是太像普通的光景吧。
我竟然跟在后面走过去……
碰!
头用力撞到自动门,甚至撼动整扇大玻璃门。
我一个人在医院玄关前双膝跪地,按住额头。
在自动门另一边,镜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在要笨吗……?”
黑峰则皱起脸,仿佛我额头的疼痛就是她的疼痛。(吐槽:黑峰才是本命么!?)
两人帮我从内侧打开玄关旁上锁的逃生门,我终于能够进医院。
我们前往电梯,要先去看泪的病房。但途中感觉到人的动静。
我慌忙滑进结帐柜台前的成排长椅下躲起来。隔了几下眨眼的时间,圆光照亮电梯前的昏暗地板。
“明明好像听到声音旳……”
穿警卫服的中年大叔来巡逻了,八成是听到我的头撞到玻璃的声音才过来的吧。
警卫大叔判断没有异常,便回去了。我在椅子下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感到郁闷。
我贴在地上抬起脸,只见两名死神理所当然地站在电梯前。
尽管警卫已经来到身旁,但因为普通人察觉不到她们,所以她们表现得泰然自若。
“抱歉,两位。”
我趴在椅子下,抬起手腕举手。
“像这种隐密行动,我觉得我跟你们在一起是种错误。”
死神能够穿墙而过、不会被人看到,更别说还会在天空飞,行动基准差太多了。感觉就像是那个……像在海里跟鱼一起游泳。
“没关系的。”
镜用日本刀刀柄有节奏地敲着她的肩膀,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就算你被警卫发现,我们也会趁那段时间调查完毕。”
好想要就这么躲在椅子下直到天明,我真的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就在我满怀郁闷、额头抵着地板时,一道有些认真的声音抛向我。
“不过,你想知道泪的情况吧。”
镜的话,让我握住拳头倒抽一口气。
“……说的也是。”
我轮流摆动肩膀钻出椅子下。然后拍拍衣服沾到的灰尘,回到死神小姐们身边。
“而且我也很在意雫的事。”
这么说完,我按下电梯键。
跟昏暗的大厅不同,电梯内的照明十分明亮。
白天稍嫌黯淡的亮度,对习惯夜晚黑暗的眼睛来说却很刺眼。
一抵达四楼,我就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唇前,要所有人安静。
死神化的两人就算讲话也不会被我以外的人听到,想必是没差,但两人要是跟我讲话,我可能就会不小心照常回应。
为了回避这种风险,要两人也保持安静是最保险的作法。
照明调整为适当暗度的走廊,因为眼睛已经习惯亮处的关系,一旦电梯门关上后,有一瞬间感觉特别暗。
我稍微蹲低,尽可能贴着墙壁在走廊前进,以免被在护理站待命的护士小姐发现。
只不过,镜和黑峰在我身旁悠然自得地挺直背脊阔步。
这幅构图果然还是教我无法服气。
我屏气敛息,蹑手蹑脚,接近厕所门前或通道转角就留意有没有人的动静,总算来到泪的病房前。
然后重新认清事实。
“……还是一样谢绝访客吗……”
挂在门上的牌子稍微歪斜。是不是我们回去以后,门又开开关关好几次,把牌子摇歪了呢?
我构住门把。
这扇门因为装了轮子,照理说明明只要稍微使力就能轻易拉开的……
却因为害怕看到可能正在这间房间里睡觉的人,身体不听使唤。
为了下定决心,我闭上眼睛,大口吸气。然后缓缓地吐气,同时解除束缚身体的紧张。
喀啦啦……开门声在夜晚的走廊微弱地响起。
“嗯……!”
我踏进去——那里已经不是我所知道的空间。
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硬生生地压下喉咙。
昏暗的病房里,几台仪器包围病床,定期发出电子声,凝视着位于中央的泪。
傍晚也看过的机械伸出的好几条管线,钻进泪的衣服底下。
仔细一看,泪穿的不是平常的睡衣,而是动手术时穿的那种衣服,像浴衣那样前襟交叠,以绑带固定。
这样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能够迅速对应……是这个意思吧。
左手手肘内侧插着点滴针。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哪种药,但是天花板垂挂的点滴袋,分成透明液体与偏红液体两种。
看似安分睡着,呼吸却很急促。
吸气时间明明很短,吐气时却像是被自己的身体重量挤压般一口气吐出来。
透明管装在鼻子下方的两个鼻腔,不知道是不是用来输送氧气,尽可能减轻呼吸困难的。
眼睛周围可能是因为疲倦,出现了标准的病人黑眼圈。左眼的泪痣也掉进凹陷里。
“……泪……”
我第一次看到认识的人变得这么虚弱。
过于凄惨的现实,让我膝盖发抖,同时见识到生命的脆弱与可怕。
我就像找寻避风港那样看向镜。
镜也难过地眯着眼睛注视泪的模样。
黑峰也一样。她咬着嘴唇,像在确认什么似地从头到脚仔细凝视。
“这就奇怪了……”
镜一喃喃自语,黑峰也点头反应。
“嗯,‘脚步声’明明已经这么近了,雫却没来,的确很奇怪……”
黑峰一边环视病房内一边这么说。
“我是不知道‘脚步声’要近到什么程度会有危险,不过现在泪的状态怎样?”
“坦白说,能活着还比较奇——”
镜说到一半,突然握紧刀防备。两脚与肩同宽,腰稍微放低,右肩略微放下以便随时拔刀。
黑峰也用双手握紧镰刀刀柄的正中间。
“怎、怎么了?”
感受到两名死神不寻常的气氛,连我也有所防备。
镜表情紧绷地吞下口水后,不看我——不对,她是连看我的时间都没有——轻声说:
“这家医院是怎么回事?现在突然到处传来‘脚步声’。”
“咦?”
“这样……就算某个人随时死掉都不奇怪。”
黑峰也扫视周围,表情没有放松。
在床上持续沉睡的泪,连接她的仪器并没有特别的变化。
听不见‘脚步声’的我完全不晓待发全什么事,但那似乎是连听得见‘脚步声’的死神都无法理解的情况。
而我也感觉到一件不对劲的事情。不知道是否该称为气息,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感情。
没有指向性的沉重感觉,毫无轨迹可循地飘荡,一点一点地侵蚀身体。
这股气氛……没错,就是过去心冲着我来的杀气。
可是这次比起那时候来得更恶质,因为没有针对特定目标。
谁都可以——只要对上眼就是他了——就是这种戚觉。
我自然而然地盯着天花板。镜和黑峰不知道是不是也发觉那股气息,看向天花板。
不对,是穿越天花板再过去的地方——
“命!”
镜一喊,黑峰就立刻点头,跺地而起。两人直接穿过天花板飞走。
我再看了泪的脸一次以后,冲出病房。
不在乎被警卫或值班护士发现,我在走廊奔跑。吊着的右手令我心烦。因为跑步需要前后摆手,只是无法摆手就跑不出想要的速度。
尽管感觉到不耐烦,我还是从楼梯一口气冲上屋顶。
搞不好或许搭电梯会比较快,但就连电梯上楼的短暂时间,我也实在无法忍受停下来不动。
我喘得喉咙痛起来,打开屋顶的门。
寒冷的夜风吹过视野中间。最初映入眼帘的,是黑色长发与黑斗篷一起随风摇曳的两名死神的背影。
前方果然是在白色连身洋装制服上罩着黑斗篷的熟悉少女。
她金色的眼眸看着这边,静静地飘浮在空中,那是死神化的雫。
因为被黑斗篷遮住的关系,看不见手,但手所在的部分滴滴答答地滴下某种液体。
而那些液体捙落在雫脚下的黑影上。
起初那看起来只是一团黑。但风吹动黑色物体的一部分,我看到下方的白衣服就认出来了。
“黑岩医生!?”
没错,黑岩医生倒在地上。仔细一看,白衣渗出像血的东西。
我不自觉差点冲过去,镜伸手制止我。
“恭也……不可以,你待在原地别动。”
镜紧盯着柔,声音有些嘶哑地说着。
身旁的黑峰也表情紧绷地瞪着雫。
雫承受两名死神的视线,表情不带任何感情。
“……雫!你在做什么?”
我从镜她们身后大喊。
“泪现在情况危急吧!她是你必须保护的重要的人吧!可是你却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想声音传到了。只见雫转动金色眼眸看向我,浅笑了。
“……我知道,所以我要救那孩子。然后出现了碍事者……”
这么说完,她朝脚下的黑岩医生投以冰冷的视线。
黑岩医生似乎也听到这番话,至今不动的身体虚弱地颤抖,抬起头看雫。
“……那……是当然……的。用他人的寿命……让本来应该结束寿命的人活下来……简直不可原谅……”
黑岩医生显得很痛苦,他的说话声不时夹带着仿佛水哽在喉咙深处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医生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但似乎是处于光听就知道很危险的状态。
“……昨天杀掉的人类,是因为交通事故进医院的。而那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就是那个人类,被害者是小孩子……”
雫眯起眼睛,看向黑岩医生。
“没错……他……是犯下罪过的人……”
“为什么犯下罪过的人可以活着……?”
“因为他需要赎罪!”
黑岩医生仰起身体大声喊叫了。但那个举动似乎相当勉强,他随即用力咳嗽,背弹了好几下。
“……无法理解。犯罪的人与遵守正道的人,不管怎么想都是让遵守正道的人活下来比较好……”
雫摇头嘲笑黑岩医生的话。
“别说笑了……我们的任务……是管理灵魂循环,不是筛选灵魂……不许凭个人感情玩弄生命!”
这句话似乎触犯到雫,本来不带感情的眼眸出现明显的愤怒。
只见她盯着黑岩医生,飘浮的身体降到地面——下一瞬间,猛力踹起医生的下巴。
医生甚至无法发出声音,身体翻转一百八十度。
他就这么重重地撞到背,仰躺在地,雫随即举起脚跟,藉由体重朝医生的胸口——染红的部分踩下。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在我来之前被雫弄伤的吧,雫瞄准着那个伤口攻击。
这作法实在太过分,我好想大喊“住手”。但是雫的眼神不让我那么做。
超越愤怒的纯粹杀意爆发出来。
“……玩弄?讲话放尊重点。我只是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没有丝毫儿戏心态……!”
“那孩子的心脏,已经衰弱得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因为你……延长寿命的关系,带给泪无谓的痛苦……”
“……住口……!”
她扭动脚跟将伤口钻得更深,黑岩医生的话语顿时转变为惨叫。
雫冷不防看向镜。
她的表情固然平静,但因为残留杀意的视线突然转向镜,镜也提高了戒备。
“……不惜触犯禁忌也要保护重要的人的你,应该能够明自我的心情才对……”
雫指着镜浏海的‘白伤’。她的眼神柔和,跟看黑岩医生时不一样,口气宛如眼前的人是战友一样。
但是,那种心态似乎让镜很感冒。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把我的命分出去而已!我不会牺牲其他人的命!既然真的很重要,你也把你的命分给对方不就好了吗!”
“……你错了……”
雫立刻否定。
“……既然真的很重要,‘白伤’是错的。一旦变成‘接近死亡’的存在,世界就会时时刻刻希望那个人死去。为什么你能让重要的人置身于那种状况呢……?”
“这、这个……”
镜越过肩膀看着我,哑口无言。雫的话似乎直接重创镜的心。
虽然镜不曾说出口,但我想她对我的‘接近死亡’体质感到内疚。
所以才会挺身救我。
再说,虽然这种生活的确是动不动就遇到危险……但真要说起来,多半都是我自找的。
我把手放在镜肩上,然后朝不安地看着我的她投以微笑。
“你别在意雫说的话。不管形式如何,我都很感谢你,而且现在我确实像这样活着。”
“恭也……”
镜似乎松了一口气,嘴角绽放笑容。
雫似乎不乐于这种情况,她迅速垂下眼帘,细细吐气。
气氛再度紧绷。
雫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我们三人。
“……你们打算阻止我吗……?”
“是呀,如果你打算再继续杀害更多的人,我们就必须阻止才行。”
黑峰重新握好大镰刀,同时这么回答。镜也用拇指推起刀镡,进入随时能够拔刀的状态。
“……是吗,但要是阻止我,泪就会死……”
雫的静静呢喃,让镜和黑峰一瞬间动摇。
仿佛这就是开战信号般,雫甩着斗篷飞过来了。
——朝着我!
“你!你想做什么!”
镜及早发觉雫的目标,用刀鞘尾端把我从名为雫的子弹射线上推开。
然后就这么施展拔刀术反击。
铿——!
伴随着金属与金属互撞的声音,眼前一瞬间泛白。
不知道是强劲力道互相碰撞造成的冲击,还是刀刃接触擦出的火花。
我被镜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立刻仓皇站起来,跟近距离互瞪的镜与零保持距离。
雫与村正宗交锋的死神镰刀——就是她的右手。
不对,仔细一看,右手似乎装了东西。那是盖住一根一根指头,向外伸长——简直就像爪子的五根鲜红刀刃。
鲜红刀刃——也就是能够物理性斩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