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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谋王 第五章 王子,在加冕典礼上算计)

    罗丹历一百三十年八月二十一日黄昏,杰斯塔团第三王女莉兹·菲茵菲塔因典礼紧张不已。

    更衣已经结束了。让替自己梳妆打扮的侍女们暂时离开房间后,莉兹伫立在全身镜前方,望着自己的模样。

    杰斯塔风格的豪华礼服和鞋子、王家代代传承下来的首饰和耳环。这是完美无比的一身正装,简直没有比这更符合典礼的打扮了。然而,映在镜中的自己,却带着有些胆怯的表情。

    啊啊,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莉兹这么想着。自己即将踏入以前从未想像过的世界。

    ——好可怕。

    莉兹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淹没在恐惧之中。她害怕得不得了。莉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孤独。

    不过,她不能因此逃避。因为已经无路可逃了。

    房门传来一阵规律的轻敲声。

    「……请进。」

    莉兹转而露出认真的表情,让那个胆怯的自己从表面上消失。

    不知为何,靠近她的脚步声听来格外响亮。面对转过身子的莉兹,卡杰尔以杰斯塔男性的正式敬礼朝她低下头。

    「我现在才发现,像这样跟你两人独处聊天的机会,意外地稀少呢,卡杰尔。」

    「因为王子基本上都会同行呢。」

    「毕竟你的君主是斐兹拉尔德嘛。」

    卡杰尔的嘴角微微泛出笑意。

    「是的,还请您别忘了这一点。」

    「那么,你会来到这里,也是基于斐兹拉尔德的命令吗?」

    莉兹不禁以微微挖苦的语气问道。不过,卡杰尔仍以苦笑来回应她。

    「并不光是如此。根据王子的说法,判断部下想做的事情,然后命令他去执行那项任务,似乎也是君主的责任呢。因此,我会站在这里担任您的护卫,跟我个人想这么做也有关系。」

    「……斐兹拉尔德的王子生涯,也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了。他马上就要成为国王了吧?」

    「不能再称呼他为王子,总觉得有些寂寞呢。莉兹公主,您的立场也即将改变——还请您做好觉悟。」

    莉兹吸了一口气。她重新面向镜子。自己的表情完全没有瓦解,她对镜中的自己露出微笑。

    ——再见了,莉兹。

    她和以前的自己告别。

    ——再见了。

    至于另一句道别,尽管是心中的独自,但莉兹并没有道出对方的名字。

    随后,她转身背对镜子。

    望向前方,踏出步伐。

    「——直到典礼结束——」

    卡杰尔单膝跪地,念出杰斯塔式的骑士誓言。

    「奉吾主之命,直到典礼结束的这段时间,我将恢复俾斯泰·雷恩菲尔德之身,并誓死守护您。我会成为您的剑、您的盾,让凤凰与杰斯塔之花不受半点损伤。」

    杰斯塔的国徽是由凤凰和花朵两者的图样所构成,人称不灭之花。

    然而,别说不灭了,目前的杰斯塔简直就像是濒死且气若游丝的鸟。

    「愿此花永垂不朽。」

    这是接受誓言的人回应的方式。尽管只是一时的誓约,只是表面上的誓约,但只要足以仰赖,就彻底地依靠、利用它吧。

    卡杰尔——俾斯泰·雷恩菲尔德起身,然后恭敬地出声催促莉兹。

    「睛您继续前进吧。」

    「雷恩菲尔德。」

    莉兹对上了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我们出发吧。」

    ——前往战场。

    莉兹在心中默默补上了这一句。

    只要踏出这间梳妆室,外头就是战场。

    绝不能败北的战场,正在等着莉兹的到来。

    罗丹历一百三十年八月二十一日黄昏,身为罗丹国下一任国王的第二王子斐兹拉尔德,在梳妆室里头下达封口令。

    听到莉兹的侍女一脸苍白地向自己报告,已经换上加冕典礼服装的斐兹拉尔德紧抿着双唇,在梳妆室里巡视。

    他掀开掩着窗户的天鹅绒窗帘,柔软的布料因此翻开来。下一刻,斐兹拉尔德紧紧握住窗帘,猛地挝了一下墙壁,一阵钝重的巨响传来。

    侍女吓得发出细微的尖叫声。

    斐兹拉尔德以冰冷的语气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是的……那……那那……那个……」

    感受到自国的第二王子——不对,是即将成为国王的斐兹拉尔德的怒气,侍女只能吐露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只字片语。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听到斐兹拉尔德平常鲜少发出的魄力十足的怒吼声,侍女连忙答道:

    「在梳妆打扮完毕之后,莉兹大人要求我们暂时离开!打扮途中她都不太说话,之后表示想让自己平静一点,所以我们就退出了房间。为了替莉兹大人在发问插上杰斯塔的国花,我到另一个房间去取花……就是在这段期间发生的事!」

    「…………」

    斐兹拉尔德以左手掩面,然后用右手粗暴地拨乱自己金色的浏海。

    「我……我现在该怎么做……!啊!士兵大人!」

    「究竟发生什么——!」

    在举行加冕典礼和结婚典礼的这段期间,正巧前来王城进行护卫工作的莱欧特,此时冲进梳妆室里。看到斐兹拉尔德的表情和室内的情况后,他不禁脸色大变。

    「……莱欧特啊。」

    「——是。」

    「情况如你所见……你不是应该负责护卫赛德立克吗?我有这么交代过你吧?」

    「因为赛德立克大人表示要亲手将贺礼送来给您,所以……」

    「……说得也是。我有要他过来打声招呼呢。」

    一只手从微微敞开的房门外头伸进来。

    「日安,王子。我充分发挥自身的能力,砸下重金为您和美丽的公主殿下准备的品项,可是将王城外头的整辆马车都堆满了呢。要是被人偷走就不好了,还请您早点收——哎呀?」

    厚脸皮地踏入梳妆室的赛德立克沉默了下来。

    「莱欧特,把门关上。不对,在那之前,先把赛德立克……等等,就让赛德立克待着吧。只把门关上就好。真是的,你们现身的时机也太差了。」

    斐兹拉尔德以手扶额,在窗边坐下。听从指示关上门之后,莱欧特一脸忧心地望向他问道:

    「要不要我去把拉格拉斯大人找来呢?」

    「不行。」

    斐兹拉尔德马上摇头否决。

    「私下展开搜索行动,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她应该还没有离开太远,或许人还在王城里也说不定。那边的侍女,回到你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可别多嘴喔,就告诉其他人已经找到莉兹了。」

    脸色苍白的侍女猛点头,像只呼吸困难的鱼一般不停做出张嘴又闭上的动作。离开时,她还小心翼翼地确实把门带上。

    「……难道莉兹公主在结婚典礼当天失踪了?这实在是……该怎么说呢……」

    「赛德立克大人!」

    听到莱欧特出声怒斥,赛德立克将双手举在胸前答道:

    「喔喔,我没有其他意思喔,没有。」

    「——莱欧特。」

    「是!」

    短时间内变得有些憔悴的斐兹拉尔德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护卫赛德立克的工作先取消,寻找莉兹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可以尽量动用士兵,但别让他们识破这件事。去吧。」

    「属下马上动身!」

    语毕,莱欧特宛如一阵风似地衡出梳妆室。随后,赛德立克走到房门前,将敞开的门关上。

    「……你在做什么?」

    「不,我只是把门关上而已。您也真是多灾多难呐,王子。连加冕典礼都无法安稳度过。」

    「我一定会把莉兹找出来。你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很成功呢。所以,请您也不要太沮丧了。」

    斐兹拉尔德以双手掩面。

    「赛德立克,你也离开吧。」

    「那我的护卫呢?」

    「——赛维斯将军应该也在王城里。你去找他,跟他借几名士兵用用吧。」

    斐兹拉尔德捂着脸答道。

    「对了,这种大喜之日,拉格拉斯大人怎么不在城里呢?」

    「我命令他去执行别的工作了。」

    「嗯,我明白了。虽然我对您说的『别的工作』也很有兴趣,不过,赛维斯将军啊……是曾在第一次克斯泰亚战争时,陷入孤立无缘状态的那位将军吗?也是拥戴您的人物之一。我就趁这个机会跟他套点交情吧。」

    赛德立克关上房门后离去。在静悄悄的梳妆室里,斐兹拉尔德放下了掩着脸的双手,并以手指顺了顺自己拨乱的浏海。随后,他原本还想将衣领松开,但想起等会自己还必须在加冕典礼上露脸,便有些遗憾地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斐兹拉尔德靠近室内的穿衣镜,负责准备服装的师傅老王卖瓜地表示这是自己费尽心血的作品,还絮絮叨叨地说明「我采用连您穿起来都十分华美的设计」。一如他所言,自己这张平凡的脸似乎提升了二十分。

    「……今天我是主角呢,就忍耐点好了。」

    他这么说服自己,然后转头望向窗外,再次走近窗边。从这扇窗户往外看,可以窥见老旧渠道的水池。那里原本是个被舍弃已久、鲜少有人造访的场所。不过,现在又因为掩埋工程而被挖开,正进入铺设整地的阶段。

    下令执行这项工程的人是斐兹拉尔德。不过,基于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底下的建设工程也休息一天。

    「…………」

    斐兹拉尔德隔着窗户俯瞰已经完全改变样貌的老旧渠道。

    最后,他摇摇头离开了窗边。

    罗丹历一百三十年八月二十一日黄昏,杰斯塔国第三王女莉兹·菲茵菲塔即将面临举行典礼的时刻。

    ——我说啊,莉兹。

    我美丽的未婚妻大人。

    「女王的宝座,以及王妃的宝座。现在,你就决定自己要选择何者吧。」

    看着眼前这名身为杰斯塔贵族的公爵对自己表现出的强烈不满,莉兹维持着连自己都略感讶异的冷静态度,同时回想起那名原本应该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的提议。

    他那时的表情,看起来简直跟一个想要恶作剧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在十九日的黄昏时分,斐兹拉尔德在离宫图书馆这么对莉兹说道。

    而目瞪口呆的莉兹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你要选择成为杰斯塔的女王,或是我的妻子——罗丹第七任国王的王妃?」

    斐兹拉尔德带着一脸乐不可支的坏心笑容重复问道。

    「——斐兹拉尔德,你的脑袋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罗。」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呀!」

    「你是指哪件事?」

    「成为杰斯塔的女王。」

    结果,斐兹拉尔德仿佛无法理解似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还真亏他能说出这种话。对于祖国的事情,莉兹是再明白不过了。即便身为王女,却不可能有机会坐上王座。过去,在户外剧场里,斐兹拉尔德本人应该也提到过类似的内容才对。

    「不过,除了我的未婚妻大人以外,杰斯塔的其他王族现在都已经落入地狱了吧。」

    莉兹的双唇微微颤抖起来。地狱?喔,或许真是如此呢。王族怎么可能上得了天堂呢?能够进入天堂的王族,顶多只有出生没多久便殡命的婴儿而已吧。

    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其他王族。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成员?不对,有一个人还活着,莉兹很明白这一点。

    「莉兹,你知道路威斯在想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

    「他打算成为杰斯塔的国王。是第几……第十几任的国王吧?不对,应该不能说是『打算』。因为照这样下去,他的愿望确实会达成。」

    莉兹不禁觉得,所谓温柔的恶魔,大概就像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吧。

    「——这样好吗?」

    他轻声问道。

    让路威斯以杰斯塔的国王身分即位,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路威斯表面上已经死了。他仍然是个已故之人,复活的戏码尚未上演。不过,倘若被杰斯塔的人民得知路威斯还活着,一切就为时已晚。

    自己的双唇自动编织出话语。

    「假设王兄死了,还活着的王族就剩下我一个人。」

    即便是女性,也有顺利即位的可能。

    因为已经没有其他王族了。

    然而,如果幸存的王族变成路威斯和莉兹两个人,那么,无论莉兹再怎么极力主张,她也不可能继承王位。已经在杰斯塔根深蒂固的社会体制,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只有在没有其他选项、到了逼不得已的最后关头,女王的即位才能够获得认同。

    「现在是唯一的好机会。」

    「——你打算操纵我吗?」

    「就像路威斯那样?」

    这句揶揄让自己的内心一阵刺痛。

    莉兹闭上双眼。她最喜欢的路哥哥,以及没有半点质疑地仰慕着路哥哥的自己。然而,在亚尔·克欧斯的那场会谈中,就算自己喝下了盛着毒水的杯子,王兄想必也不会出面阻止吧。那是为她准备的杯子。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王兄还会企图杀害我吗?」

    「倘若你成为威胁的话。」

    「王兄想将杰斯塔——」

    将这个逐渐沉沦的国家重振威势吗?

    莉兹没有将这个问题说完,转而吐露出另一个疑问。

    「如果我以女王的身分——」

    以女王的身分即位了,真的能够承担起如此沉重的压力吗?然而,莉兹也未能将这个问题完整说到最后。

    斐兹拉尔德平静地开口了:

    「不是能不能成为女王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样的欲望。你想成为女王,还是不想成为女王?不过,光是『想成为女王』并不够。你需要的是成为女王的觉悟。面对自己,你会战胜,还是会被打败?」

    「那么,如果成为你的妻子呢?」

    「这等于你选择了继续之前的交易。你就生下我的孩子,然后从王妃的宝座上守护成为路威斯所有物的祖国,在发现我觊觎杰斯塔时将我打倒即可。」

    不对,事情并不会这样发展。倘若莉兹选择成为王妃,成为斐兹拉尔德的妻子,她便会渐渐失去自己原有的武器。

    「你不是要让我迷恋上你,然后再狠狠地抛弃我吗?」

    ——如果主动卸下心防,而开始爱上对方的人是我呢?这样算得上幸福吗?或许是吧。然后,自己要以一名旁观者的身分,看着兄长和丈夫战斗吗?

    杰斯塔明明是我的祖国啊。

    莉兹的心跳逐渐加快。

    「如果我当上女王,你有任何利益可言吗?」

    「首先,这样可以反将路威斯一军。光是想像就觉得很痛快呢。其次,莉兹,倘若你堕落成一名无能或愚蠢的女王,比起对付路威斯,我可以更轻松地将杰斯塔化为自己的囊中物。最后——如果你成为一名连我都敬畏三分的女王,那么,这点对路威斯来说也会一样。你将必须面临和路威斯之间的战斗。至于我,则可以从旁趁虚而入。」

    即便答应协助自己成为女王,但眼前这个男人也绝不会是自己的伙伴——莉兹认为这是她绝对必须牢记在心的一件事。自己只是被他所利用而已。这个男人是敌人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

    「但是,这样一来,你就会成为被缔结婚约的大国公主悔婚的男人呢。」

    「反正加冕典礼也不会因此中止,这只是一时之耻罢了。再说,被未婚妻悔婚这样的经历,或许会引来其他男性的同情,进而为我带来正面的效果呢。这是很理想的一点小缺憾。」

    斐兹拉尔德伸手将莉兹已经无心阅读的书籍翻页,以一派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管我美丽的未婚妻要成为女王,或是成为我的王妃,我都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两种情况的相关准备。」

    ——接下来,端看你的选择了,莉兹。

    「你想说自己是我的伙伴吗?」

    太可笑了。

    「敌人的敌人,不就是自己的伙伴吗?」

    「敌人的敌人,终究也还是敌人。真亏你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呢。」

    然而,自己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斐兹拉尔德。这不是跟主动卸下心防有些相似吗?

    凝视着斐兹拉尔德的莉兹被投以最后一次的质问:

    「你心意已决了吗?」

    选择的人是自己。就像当初选择跟斐兹拉尔德或雷米尔德其中一人缔结婚约那样。

    「——是的。」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我就完成这项任务给你看吧。

    于是,莉兹目前身在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在这个令人怀念的祖国王城里。在她不顾形象,快马加鞭地回到祖国之后,赛德立克事前准备好的各种东西派上了很大的用场。人手、资金、服装——用借来的物品为自己完成最小限度的妆点工作后,莉兹回到了王城。

    为了让杰斯塔的人民得知自己归国一事,以及打算即位成为女王的决心。

    在登基典礼前,这消息免不了还是会传出去。贵族们并不会支持她。而且,应该有大半的贵族势力都已经被王兄掌握了吧。所以,莉兹必须设法让人民站在自己这边。

    而能够笼络国民的机会,只存在于王兄「复活」之前的片刻时间。

    为此,她在罗丹的梳妆室,换上了一身符合女王身分的打扮。其中有一部分是杰斯塔的商人透过赛德立克献上的礼物。虽然王城里头支持自己的人并不多,但昔日跟在莉兹身边的侍女们全都愿意提供协助。

    另外,在看到卡杰尔——俾斯泰·雷恩菲尔德现身之后,原本隶属于他的那些士兵,也决定这次一定要协助雷恩菲尔德护送回来的莉兹。讽刺的是,这还是必须等到父王和王兄死后才能达成的任务。昔日,以杰斯塔的年轻将军身分闻名一时,最后却被贬为奴隶的男人之名誉,只靠着莉兹「我要替俾斯泰·雷恩菲尔德洗刷污名」一句话,卡杰尔便得以踏入王城。

    「莉兹公主,陛下等人的国葬都尚未举行呐。人民也相当不安。再说,您——可是一名王女呢。想要即位,简直有如天方夜谭。」

    「那么,你认为该由谁坐上王位呢,巴尔德公爵?现在,体内还流着杰斯塔王族之血的人,就只剩下我而已了。难道贵族们打算将我排除在外,然后私下召开讨论该拥谁为王的会议吗?你是否也是候补人选之一呢?」

    还是说,他们已经做好了由路威斯王兄即位的安排?

    「莉兹公主……请别说些让人困扰的话啊。更何况,您已经跟那个……侥幸战胜过杰斯塔一次的边境国家王子缔结婚约了吧?」

    三十来岁,在有力贵族里还算年轻的巴尔德公爵,带着淡淡的笑容提出这样的指摘。

    没错,罗丹是个边境国家。莉兹原本也这么认为。在第一次克斯泰亚战争之前发生的杰斯塔对罗丹一战,最后是罗丹取得了胜利。尽管如此,杰斯塔仍不愿以对等的国家立场来看待罗丹。然而,如果不扭转这样的观念,杰斯塔终将遭到吞噬。

    「我已经毁弃婚约了。请无须担心。」

    巴尔德「哎呀」了一声,然后像是在说服无理取闹的小女孩似地开口:

    「请您听好了,我就趁这个机会说得明白一些吧。曾经一度远嫁他国的您,在这个国家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巴尔德公爵,不明白的人恐怕是你呢。倘若这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那再重新打造出一个就可以了。」

    虽然开始表现出不耐的神色,但巴尔德仍坚信着自身的优势。

    「再说,其他国家的国王都已经为我的即位献上祝福了,倘若自国贵族不愿意这么做,岂不是令人感到心碎吗?——雷恩菲尔德。」

    卡杰尔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份公文。

    「这些是分别来自亚尔·克欧斯的新国王海格尔大人,以及你口中的边境国家——同样也是新上任的罗丹王斐兹拉尔德大人的公文。当然,做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国,杰斯塔并不需要这种许可状。不过,我的即位受到两位他国国王认可,也是不争的事实吧?」

    「亚尔·克欧斯的……新国王……?」

    卡杰尔在不让巴尔德碰触到的情况下摊开公文。

    来自亚尔·克欧斯的许可状,是海格尔在斐兹拉尔德返国之际交给他,让他在即位时使用之物。只是,名字等关键部分已经被人模仿海格尔的笔迹,改成了与莉兹相关的内容。至于来自斐兹拉尔德的许可状,则是斐兹拉尔德本人亲笔撰写而成。

    「的确……这些情报……等同于已经实际即位……」

    这是能替你抬高身价的东西。只要祭出亚尔·克欧斯之名,那些冥顽不灵的贵族想必也只能点头了吧——将这两份公文交给她时,斐兹拉尔德带着有些奸诈的笑容这么说道。

    「这样可以了吗?我和杰斯塔的人民约定过了,现在必须公开露面向他们发表谈话。」

    现在,杰斯塔民间广泛流传着「新上任的国王有话要告诉自己的子民」的消息。这也是赛德立克……不,应该说是受斐兹拉尔德指示的赛德立克,利用自己身为商人以及高利贷所打造出来的人脉,并倾注庞大财产所带来的结果。莉兹并不知道他们俩讨论的计划内容,也无从得知赛德立克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做出如此惊人的贡献。

    ——我只是借用了他人准备好的东西而已。

    只是坐上了斐兹拉尔德用纸糊的一辆外观看起来很豪华的马车罢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以女王的身分奋起。

    坐上马车之后,能够为莉兹开辟前行之路的人,既不是斐兹拉尔德,也不是王兄。

    而是自己。

    莉兹从巴尔德的身旁走过。侍女们替她捧起长度及地的礼服裙摆,无声地跟上莉兹的脚步。

    「我话还没说完……!我可不会让你过去!」

    卡杰尔拦下了企图追上去的巴尔德。士兵们也排成一列,挡住想阻止莉兹的其他人。

    「你们这些家伙!你们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吗?选择支持王女的话,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尽管后方传来责难的声音,但莉兹没有回头。在即位之后,她势必得找出几个足以让巴尔德失势的理由。

    莉兹前往的目的地是王城的阳台。这里平常鲜少使用,只有当王族必须在国民面前现身,并对他们高声疾呼些什么的时候,才会踏进这块地方。

    外头的景色就在眼前。微风迎面吹抚。

    万头钻动的人民就聚集在自己的下方。

    这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就是自己的登基典礼。

    莉兹站上了阳台。

    目睹自国的第三王女现身,下方的民众全都安静了下来。

    莉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开口:

    「我深爱的杰斯塔子民们——」

    罗丹历一百三十年八月二十一日黄昏,身为罗丹国下一任国王的第二王子斐兹拉尔德,准备出席加冕典礼与结婚典礼。

    加冕典礼的举行时间逼近了。

    斐兹拉尔德在休息室里静待时刻到来。这是供下一任国王在加冕典礼前进行冥想而准备的房间,只会让王位继承人独自留在室内。附近没有负责戒备的士兵。休息室外头连接着一条长长的回廊,只有回廊尽头的门外有士兵看守。

    一名年老的侍女长在敲门后入内,她的脸上带着战战兢兢的表情。因为一般情况下,在加冕典礼举行之前,这里禁止王位继承人以外的人进入。侍女长看来相当不安,或许是担心自己或侍女们做错了什么吧。

    「听说您传唤我过来……我照您的吩咐拿来了香炉。」

    侍女长的手上捧着托盘,上头有两个香炉和几根蜡烛。

    「抱歉,这时找你过来。原谅我打破惯例吧。我希望能在加冕典礼上点燃这个。」

    斐兹拉尔德将一个盛着香锥的盘子递给侍女长。

    「请问这是乳香吗?」

    「我拜托这方面的专家紧急帮我准备的,幸好赶上了。虽然这样有些反常,但我现在其实相当紧张呢,所以想透过焚香来平定心情。这想必能散发出高雅的香味,参与典礼的人士应该也会满意——对了,因为香还有着能够洗涤身心的效果,把香炉放在参与典礼的神官身边,我想就可以了。」

    「哎呀。」

    侍女长带着温柔的微笑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这个休息室里头也要焚香吗?」

    「嗯。」

    侍女长将其中一个香炉取下,放在休息室的小桌子上,再放入斐兹拉尔德交给她的香锥。正要点燃时,斐兹拉尔德制止了她。

    「这个我来做就好。」

    「请问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

    「那我就先退下。」

    侍女长走向休息室的房门。

    「王子!」

    几乎在侍女长离开的同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的莱欧特冲了进来。

    「王子!关于莉兹公主的搜索任务……!」

    「找到她了吗?」

    除了侍女长拿来的香炉以外,那张小桌子上原本便准备了一个水壶。斐兹拉尔德转身面向小桌子。水壶里装着象征能镇静身心的圣水,用来饮用的器皿则是石制的杯子。然而,能喝下圣水的人并不仅限于斐兹拉尔德。

    为了让部下喝口水,他拿起了茶壶。

    在背后调整呼吸的莱欧特开口回答了他。

    「是的。」

    正准备将圣水注入杯中的斐兹拉尔德停下了动作。很简短的一句话,不过,他在脑中不断反刍着莱欧特的这个答案。

    「……这样啊。」

    斐兹拉尔德暂时放下水壶,转而拿起已经点火的蜡烛。放入大量的香锥之后,他替香炉点火。随后,香锥升起袅袅的烟雾,室内跟着充满一种特殊的香气。

    「你做得很好。莉兹在哪里?」

    说着,斐兹拉尔德以左手持杯,右手拿起水壶,准备再次倒水。此时他的背后传来抽剑出鞘的声响。

    「我想,这个问题您应该更清楚吧?莉兹公主在哪里?」

    转身的一瞬间,斐兹拉尔德将盛着圣水的杯子砸了过去。被水淋湿的莱欧特丝毫不在意地挥剑砍向斐兹拉尔德。后者以水壶应战,但这个陶制的器皿下一刻便脆弱地碎裂开来,碎片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散落四处——然而,这阵声响并不足以从休息室内部传到士兵看守的场所。

    这场对决随即分出胜负了。出席加冕典礼用的这套服装虽然有着一堆装饰品,但其中没有包括佩剑,就连装饰用的刀剑都没有。

    斐兹拉尔德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你为什么想知道莉兹身在何处?」

    「——为了吾主。」

    「路威斯吗?」

    莱欧特露出嘲讽的笑容。相较之下,斐兹拉尔德的嘴角勾勒出来的,则是自嘲的笑。

    「莉兹公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失踪。竟然想让女人即位,你是认真的吗?该不会已经付诸实行了吧?你根本是个疯子。吾主精心打造的计划也……」

    这个休息室并不大,里头完全没有窗户,焚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室内。再加上,斐兹拉尔德刚才在香炉里放了超过两倍的香锥。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吸人大量烟雾的莱欧特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用力地甩头。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因为陷入混乱,才会做出这种独断的行动?」

    「莉兹公主……在哪里——!」

    莱欧特朝空无一人的方向猛力挥剑。那是一记俐落、敏锐而杰出的攻击。与其说是士兵的剑术,更像是刺客的暗杀术。然而,无论他的剑术多么优秀,依旧无法砍杀不存在的敌人。

    「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时,我也表现出像个疯子的反应,出现幻听和幻视症状,妄想和现实混在一起,可说是一次神秘的体验呢。」

    父王和雷米尔德派的成员找来了神官出席斐兹拉尔德的加冕典礼,而这种香锥便是用以应付他们的东西。神官们被当成了阻止斐兹拉尔德即位的苦肉计。这是斐兹拉尔德在公开处刑和第二次克斯泰亚战争中所使用的「天命」造成的反效果。虽然所谓的「天命」根本不存在,但因为斐兹拉尔德将其化为实际存在的东西,所以,加冕典礼时,「上苍」想必也会造出某种迹象吧。因此,只要找来神官即可。他们想必会在斐兹拉尔德即位前表示否定之意。

    到时候,他将用这种香锥让神官们来一次神秘的体验。就算体验的人不是神官,而是其他出席者,也没有问题。

    这种香锥的原料是会引发幻觉的草药。透过不同的提炼方法去除了成瘾性,仅保留麻痹知觉的效果。斐兹拉尔德本人在多次使用过后,便产生了抵抗力。

    冲向墙壁的莱欧特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但随后又一脸错愕地甩了甩头。这时,斐兹拉尔德朝他走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莱欧特。我就把你想知道的答案告诉你吧。莉兹现在人在杰斯塔呢。做为情报交换,告诉我路威斯在哪里。」

    「路威斯大人……罗丹……」

    「路威斯对你下了什么命令?」

    「你这混蛋……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想对路威斯大人做什么……!」

    莱欧特以深恶痛绝的表情瞪视着斐兹拉尔德。下一刻,他不知是否因产生了幻听或幻视,再次甩了甩头。

    「属下感到万分抱歉……!路威斯大人!」

    尽管完全被焚香的效果所控制,但莱欧特似乎仍察觉了自己再也派不上用场的事实。斐兹拉尔德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况好几次。任务失败的人有时会做出的行动。

    ——他打算自杀吗?

    将毒药嵌在牙齿里,然后将它咬破,或是直接咬舌自尽。

    斐兹拉尔德硬是扳开了莱欧特的嘴,并将自己的手握拳塞进他的嘴里,再重重地朝莱欧特的头部一击。确定他昏过去之后,斐兹拉尔德才将自己的手抽回。上头留下了齿痕。

    斐兹拉尔德俯视着身为路威斯爪牙的莱欧特。留莱欧特一条活路,是为了问出路威斯相关的情报。他必须将这个内奸关起来,再派人随时监视——

    斐兹拉尔德打断了自身的思考。

    「……我还太嫩了呢。」

    然后在弥漫着香气的室内重重吐了一口气。

    为了今天举行的典礼,王座所在的谒见厅装饰得相当豪华,呈现出平日难得一见的人山人海景象。侍女长所准备的香炉飘出细长的轻烟,乐队也将祝贺之曲演奏得相当完美。然而,并没有任何人陶醉于音乐之中。

    众人只是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在被选中的少数出席者当中,贵族们全都一脸欲言又止地观察着彼此的动静,支持斐兹拉尔德的成员则是有些不安地静静观看典礼的进行。唯一面带喜色的,是雷米尔德派的贵族们。

    莫榭斯,以及身为雷米尔德生母的第一王妃克蕾榭。不过,雷米尔德本人倒是拒绝出席。就某些方面而言,这可能会被视为对当上国王的弟弟表露敌意,是不利于雷米尔德的行为,但王兄仍相当坚持自己不出席的决定。

    直到察觉情况有异之前,莫榭斯和克蕾榭原本都还满面愁容,仿佛即将迎接世界末日似的;但现在,两人则是一脸如沐春风。

    面对着坐在王座上的父王,斐兹拉尔德独自走上前,然后单膝跪地,垂下头来。神官伫立在王座的右方,那里是距离香炉最近的位置。侍女长完美地达成了斐兹拉尔德所指示的任务。

    最后,祝贺之曲也结束了。

    原本,身为伴侣的杰斯塔国第三王女莉兹,现在也应该要陪伴在斐兹拉尔德的身旁才对。但无论怎么找,就是不见她的踪影。在加冕典礼和结婚典礼同时举行的今天,这对年轻的夫妇理应要一起踏上王城里的阳台,让国民瞻仰面容。

    「——抬起头来吧。」

    遵从父王的指示抬起头之后,斐兹拉尔德和面无表情的父王四目相交。

    「这是怎么一回事?莉兹公主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

    「根据传闻,她好像是跟自己真心相爱的人私奔了。」

    出席者们纷纷表现出吃惊的反应,有些人屏住呼吸,有些人则是以手掩口。斐兹拉尔德像是要一扫这种气氛似地继续说道:

    「不过,即便莉兹不在,我即位为王的仪式——加冕典礼还是可以举行。结婚典礼其实只是附带的而已。加冕典礼是一国引以为傲的活动,您应该不会因为新娘跑掉这种小事,就打算予以中止吧,父王?」

    「——这当然要中止啊!」

    在出席者当中,莫榭斯比任何人都提早一步站出来发声。

    「不但强行将日期提前,还发生了这种让王族颜面扫地的事情,根本是前所未见!」

    「没错,的确如此呢,莫榭斯公爵。」

    真是不错的发言。斐兹拉尔德望向席间的莫榭斯。

    「父王无法将加冕典礼延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对其他各国发出通知时,原本的典礼举行日期应该更晚一些,但却被我变更成今天了。为此,各国的使者今天也未能前来出席。」

    这也正是雷米尔德缺席的理由。他表示「身为克斯泰亚的统治官,因为公务繁忙而不便参加」。为了让这个借口听起来更像一回事,尽管原本还待在罗丹,但在斐兹拉尔德从亚尔·克欧斯返国的同时,雷米尔德便立刻动身前往克斯泰亚了。所以,到了典礼举行当日,雷米尔德本人确实在克斯泰亚国内。

    「倘若再次变更日期,身为一个国家,罗丹恐怕会受到其他国家的质疑呢。」

    不可能再变更第二次。而依照父王的性格,他也不可能中止加冕典礼。当然,这对斐兹拉尔德本人半点影响都没有。观察其他国家的反应再决定如何行事——这样的行为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做就可以了。虽然如果真的因此而遭到中止,他也会很伤脑筋就是了。

    「莫榭斯,你退下。今天就只举行加冕典礼——关于之后可能产生的问题,你理应能够毫无窒碍地解决吧,斐兹拉尔德?」

    「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即位之后,我会以国王的身分即刻处理。」

    接下父王犀利眼神的斐兹拉尔德如此允诺。

    文官摊开了手中的公文。是过去曾从斐兹拉尔德手中取走不信任许可状的那名文官。

    「斐兹拉尔德,萨格斯克,马尔诺依。吾以亚尔·克欧斯国王马谢德王之名,为就任罗丹国第七任国王一事予以祝福——特以此状认可。」

    念出盖有马谢德王印章的公文之后,文官将它亲手递交给父王。在细细审阅过后,父王又将公文交还给文官。

    随后,父王仿佛在等待什么事发生似地沉默下来。

    是在等神官做出否决的发言吗?然而,一脸飘飘然的神官却半句话都没有说。除了他以外,或许是因为焚香的效果吧,现场有些人的脸上浮现了半梦半醒的表情,有些人的面容则是因恐惧而紧绷。

    只要安排一些小把戏,一定会有人因此中计。不仅如此,今天中计的人选意外地多。但对于陷入其中的当事者来说,这可并非什么小把戏。

    「——喔喔!」

    神官唐突地呐喊出声。他是一名身上囤积了大量脂肪的臃肿中年神官。

    「我想必是听到上苍的声音了……!这是何等悦耳……!同时又是何等美丽……!」

    说着,那名神官甚至还流下了泪水。看到他的行为,斐兹拉尔德第一次认为上天或许真的站在自己这边。若不是如此,神官又怎么会看到这么有利于他的幻觉呢?

    父王眯起了双眼。他望向神官,又将视线移回自己的儿子身上。

    然后呼出一口气。那是意味着投降的叹息吗?

    「让神官退下吧。」

    这么下令之后,父王从王座上起身,并取下自己原本戴着的罗丹国王冠。

    「斐兹拉尔德·萨格斯克·马尔诺依。罗丹第六任国王在此宣布,由第七任国王继承王位——吾在此刻予以认可。」

    在罗丹,加冕典礼的做法是由现任国王亲手为下一任国王戴上王冠。

    为了让父王将王冠授予自己,斐兹拉尔德低下头。

    然后戴上了王冠。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一刻果然还是令人紧张。

    至此,父王的职责便结束了。他走向一旁,站在事先安排好的出席者身边。

    加冕典礼的举行时间其实相当短暂。不过,为了迎接这段短暂的时间而耗费的心力.可说是无比巨大。

    单膝跪地的斐兹拉尔德起身走向王座。那是一张相当坚硬,坐起来感觉并不舒适的王座。

    「罗丹第七任国王斐兹拉尔德·萨格斯克·马尔诺依,在此刻宣布即位!」

    斐兹拉尔德如此高声宣布后,尽管脸上表情各有不同,但出席者们仍陆续朝他低头致意。

    深深坐进王座之后,成为国王的斐兹拉尔德向自己的臣民们道出了第一句话。

    「——各位,把头抬起来吧。」

    罗丹历一百三十年八月二十一日夜晚,罗丹国王斐兹拉尔德坐在王座上听取报告。

    「真是严肃啊。放轻松一点吧,拉格拉斯。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坐在王座上的斐兹拉尔德松开自己中规中矩地扣上的衣领,以一脸「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伸了个懒腰。

    「王子……!不,陛下!」

    「除了我跟你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场了。别在意这种小事啦。我刚才也说过了,放轻松一点吧,拉格拉斯。」

    一度抬起头、垂下头、现在又抬起头来的拉格拉斯,带着微妙的表情开口:

    「一如您下达的命令,奇袭行动相当顺利。顽强抵抗的人被我们当场处决了,老实投降的人现在则被关在离宫的大牢里。」

    「大牢现在一定很热闹。不过,牢房的数量应该不够吧?」

    再加上还有一间关着莱欧特的牢房。

    斐兹拉尔德将手肘靠在王座的扶手上,然后以手托腮。

    「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尽可能把所有人都塞进去了。」

    「用塞的啊……赛德立克给的情报正确吗?」

    听到赛德立克的名字,拉格拉斯随即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回以肯定的回答。

    「——是,他的情报正确无误,行动也因此有所斩获。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名外貌符合王……符合陛下所描述的『黑发蓝眼的美型男子』。他的确和您那个装饰品上的人像十分酷似。只是……」

    「只是?」

    「在我们抵达现场时,那名男子已经死亡了。研判应该是服毒自尽。很遗憾的,我们并没有发现其他外貌符合的人物。」

    「服毒啊……你们有把尸体带回来吧?去让卡达利调查一下。等等,你好像还没见过卡达利嘛……只要跟士兵说是『脸色很难看的变态贵族』,他们应该就知道你问的是谁了。」

    「变……遵命——另外,属下听说莱欧特因奸细的嫌疑而被逮捕了。」

    「这是事实。」

    「……不过,莱欧特强烈主张自己是清白的,使得其他士兵跟着动摇了起来。」

    「装作没听到吧。」

    由此可见,莱欧特混入斐兹拉尔德麾下的技巧相当高明。

    「他的罪证确凿……我真想叫那家伙把我的感动还来呢。」

    「感动……是吗?您为他而感动?」

    「你那是什么一脸狐疑的反应啊?」

    遭到商队奇袭时,当自己差点就要命丧荒郊野外的瞬间,莱欧特登场了。这让斐兹拉尔德罕见地涌现了感动之情。

    然而,他判断莱欧特私下和路威斯持续联系着。

    所以,莱欧特会前往雪山,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斐兹拉尔德,其实也是出自于路威斯的命令。那场奇袭行动和路威斯无关。应该说,倘若斐兹拉尔德真的死在那里,反而会让路威斯的计划内容生变。

    前来救他时,莱欧特顺手给了一旁的敌人致命一击……当时,那个敌人口中不知喃喃说着什么。没能听到对方讲的内容,实在让斐兹拉尔德遗憾至极。或许是因为那个垂死的敌人说出了某些不利于路威斯阵营的话,才会被莱欧特基于「封口」的理由杀死。

    尽管赛德立克似乎不知情,不过,以路威斯部下的身分,担任路威斯和莫榭斯两者间沟通桥梁的人,想必也是莱欧特吧。因此,在得知莫榭斯自作主张的行动后,莱欧特才能及时执行符合路威斯要求的应对措施。例如「在时机成熟前保护斐兹拉尔德,让他免于丧命」之类的。倘若事先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莱欧特就算不和路威斯频繁联络也无所谓。同时也不容易露出马脚。

    再说,就算真的打算找出叛徒,从斐兹拉尔德的观点看来,名为赛德立克的高利贷商人更是可疑。

    「……马似乎也会看错人呢。不,应该说,对那匹马而言,他就是最适合的主人?」

    既然如此,这就只是人类这边的问题了。

    「啊?」

    斐兹拉尔德挥了挥手。

    当初,莱欧特被提拔为菁英骑马部队的成员之一。他不仅驯服了其他人都无法驾驭的悍马,在骑术方面的表现也很优秀。正因斐兹拉尔德对马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才会对莱欧特特别注目。而路威斯就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选择将莱欧特送到他的身边。而且这还发生于斐兹拉尔德将沦为奴隶的卡杰尔买回来之前。虽然只是一名小卒,但从很早以前,莱欧特便以罗丹士兵的身分为这个国家卖命。之所以会说他是新面孔,纯粹因为他是刚加入斐兹拉尔德身边的一员罢了。

    「而我似乎也有些太高估自己了。」

    以前,卡杰尔问到莱欧特是否可信时,斐兹拉尔德回答「没问题」。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信任莱欧特。对于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若没有经过一定的时间,就连微乎其微的信任都谈不上。

    假设真的被背叛了,自己也能在受挫之前妥善处理——当初,斐兹拉尔德是基于这样的自负,才会回答卡杰尔「没问题」。

    无论对方是谁,斐兹拉尔德都随时抱持着「可能会被背叛」的心理准备。要是因他人的背叛而心生动摇,必定会招致死亡。只是,自己「因应背叛的方式」似乎还太天真了。即便遭人背叛,他也能顺利处理,让立场和性命免于受到威胁——斐兹拉尔德原本是这么认为的……这次,他确实体悟到自己还太嫩了。尽管并不打算信任对方,信任却不知不觉在内心累积了。

    ——而要等到被背叛之后,才会发现这样的事实。

    莱欧特也正是友善的恶魔之一。他的技巧高明到连那个赛德立克都完全被蒙在鼓里,还揶揄他是拉格拉斯二号。

    正因为是友善的恶魔,所以莱欧特能以「路威斯养的老鼠」身分游走在其他害鼠之间。面对总遭人鄙视的高利贷商人赛德立克,他也能极其自然地在名字后方加上「大人」这样的称呼。

    莱欧特的表现非常优秀。而让他露出破绽的契机,便是莉兹即将即位的情报。他选择为原本的君主路威斯行动,是路威斯忠诚的部下。

    「别对莱欧特放下心防。他是敌人。」

    「是。」

    拉格拉斯恭敬地回答。不过,他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题而微微歪过头。

    「怎么?」

    「莉兹公主目前身在何处呢?在属下遵照您的指示,分三队人马去扫荡害鼠的这段期间,属下还以为加冕典礼和结婚典礼都会顺利举行……」

    斐兹拉尔德原本便打算在即位前后的这段时间,将潜伏在罗丹的害鼠们一网打尽。为此,率领大军前往亚尔·克欧斯时,他才会指示卡杰尔和莱欧特留在罗丹。尽管莱欧特也是害鼠之一——但成果仍相当理想。斐兹拉尔德返国那天,在贵宾接待所展开的扫荡行动还只是个开头,重头戏在加冕典礼举行的当天才会上演。他选择让包括国民在内的所有人都兴奋不已的这天执行。负责进行事前准备的是卡杰尔,执行指挥官则是拉格拉斯。

    「喔,抱歉。你也想出席典礼是吗?」

    拉格拉斯连忙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因为属下听到了一个奇妙的传闻。据说,在国民面前现身的只有您一人,结婚典礼到最后都没有举行,甚至还有人说莉兹公主和卡杰尔私奔了……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属下试着找了一下,还真的没看到卡杰尔的身影……而莉兹公主也同样不见踪迹。再加上又听闻要逮捕莱欧特……」

    再也按捺不住的斐兹拉尔德爆笑出声。

    「呵!原来如此。这传闻还真是不得了……卡杰尔跟莉兹私奔吗?」

    「王子!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斐兹拉尔德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虽然我被新娘子抛弃的确是事实,不过,卡杰尔是奉我的命令去执行另一项任务了。他目前人在国外。」

    「关于卡杰尔的状况,属下明白了。那么,莉兹公主……」

    「她在杰斯塔……总之,你之后就会明白。」

    ——现在,莉兹应该也以女王的身分坐上王座了吧。虽然没有透露出莉兹即将即位的消息,但如果赛德立克将一切都打点妥当的话,莉兹应该已经以完美的形象顺利坐上了王位。难得从亚尔·克欧斯那里取得了两张许可状,所以斐兹拉尔德便将其中一张让给莉兹使用。他很熟悉窜改文件的手法,只要交给这方面的人才负责,尽管时间并不充裕,伪造出来的许可状仍具有一定的水准。

    在典礼举行前,莉兹从梳妆室里头消失了踪影,但那时的莉兹其实是璐假扮而成的。

    在被告知「这么做是为了你的朋友莉兹」之后,璐点头答应了。她日后应该就会得知,友人即位成为女王,其实自己也助了一臂之力吧。杰斯塔在举行婚礼时,会让新娘以薄纱掩面——斐兹拉尔德以这样的理由,让璐代替莉兹接受侍女们梳妆。之后,只要让璐下令清场,然后再躲起来即可。当返回梳妆室的其中一名侍女发现新娘子消失了之后,便急忙向斐兹拉尔德报告。

    随后,斐兹拉尔德扮演了一名因新娘临阵脱逃而心急如焚的王子,赛德立克也透过一如他事前所交代的行动,让莱欧特一起赶到现场。

    为了增加莉兹失踪一事的可信度,斐兹拉尔德刻意将搜索工作交给莱欧特负责。然而——

    在这之前,他便对待在罗丹的马西人散播了「莉兹打算返回杰斯塔」的谣言。实际上,在谣言散布出去的时候,莉兹早已在暗中返回杰斯塔的路上。

    路威斯是透过马西人来掌握莉兹的动向。

    一如斐兹拉尔德所料,路威斯上钩了。

    他想必马上就思考了妹妹的意图吧——不对,应该是思考斐兹拉尔德打算唆使自己的妹妹做些什么。

    莉兹有可能会成为杰斯塔的君王——这原本被路威斯视为绝对不可能发生,同时也未曾思考过的事情。

    察觉到莉兹的存在是个威胁的路威斯,打算确实将她置于死地。他应该会重新审视自己的认知,然后来到罗丹吧。为了亲眼见证莉兹之死。

    杀死妹妹之后,他再悠哉地以「复活」之姿回归杰斯塔。

    路威斯八成也和莱欧特有所接触,以便查出妹妹的动向。她会待在何处?又会前往何处?

    然后,在加冕典礼举行的前一刻,莱欧特得知了莉兹失踪一事。

    他一定没想到,在那个时间点,莉兹本人其实已经身在国外了。虽然想向路威斯报告这个消息,但老鼠们的巢窟又遭到扫荡。

    ——他一定很焦急。

    现在,路威斯应该也已经得知妹妹即位成为女王的事实了。不对,在斐兹拉尔德下令对罗丹的害鼠展开奇袭时,路威斯或许就已经顿悟了些什么。

    「……!」

    拉格拉斯忽然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端正了自己的姿势。斐兹拉尔德望向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闯进这个谒见厅的入侵者。这名入侵者踩着稳重的步伐,无视拉格拉斯,直接走到斐兹拉尔德面前。

    将王座让给儿子的昔日君王,伫立于此的身影仍散发出不凡的威严。

    「父王,您是来取笑被新娘子抛弃的可悲儿子吗?」

    「——取笑?有什么好取笑的呢,斐兹拉尔德?一切不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吗?」

    斐兹拉尔德微微偏过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呢。」

    看到儿子装傻到底的反应,父亲平静而沉重地向他开口。

    「……杰斯塔的新任君王即位了。」

    听到这句话,拉格拉斯不禁屏息望向自己的君主。

    「新任君王……是吗?不过,我记得杰斯塔的王族,应该都被某个凶手全数杀害了吧?难道痛下杀手的是哪个野心勃勃的有力贵族吗?」

    「即位的是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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