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界宙斯历5—092年

    6月——

    热情进射。

    沸腾的能量窜过全身，光之天使让自己的动作更加敏捷。

    他在树枝间跳跃着。细小的枝条时而沾附在脚尖上，但他仍旧保持平衡地继续移动。

    犹达沐浴在早晨眩目的阳光中，全神贯注于训练上。

    担任对手的是他那位无可取代的好朋友·路卡。两个人同时展露纯熟的招式后，又迅速地躲开对方的攻击。

    拜每日毫不间断地磨链所赐，这块位于原野末端、原本就不平坦的岩场，多处已被他们施放出来的真空波削碎，起伏更显剧烈了。

    和犹达带着那群少年天使来此练功时不同——彷佛与犹达及路卡进步的程度成正比似的——这一带的景观也变得愈来愈险峻了。

    昨天还圆滚滚的大石头今天已经出现了龟裂，以致两人在岩场间飞跃时，往往必须特别注意重心地移动才行。

    如果有裂开的疑虑，他们就得小心别让自己陷进裂缝里。除此之外，还得细心留意，免得被碎裂的石尖割伤了。

    在岩场展开的严苛训练日益激烈，就连他们也不可能毫发无伤。不过，两人在跃动的过程中却末显一丝畏怯之意。

    因为他们已经决定了心的方向。

    那是数天前的事。

    两人在月光照映的河畔边对彼此坦诚，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犹达踏入了因为互相信任反而无法进入的领域，让他几乎推翻了「自己比谁都要理解路卡」的这份自信，然后他以此为契机，不惜开门见山地提出「那件事」。

    路卡则是一脸不在乎地接下了犹达投出的直球，于是，犹达知道路卡也将所有杂乱的感情升华了。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羁绊更形紧密。

    路卡察觉到犹达心中对天神存有反抗之意，他决定和犹达共同完成此一志业。

    对于打算独自上战场的犹达而言，路卡的相助比什么都还要令他觉得安心。

    他只希望这次的反叛不要像路西法过去所掀起的战争那样，将整个天界卷入。而路卡也和他一样，不希望看到无罪的天使因此而染血。

    「喝！」

    路卡大幅度地挥下了闇刀。

    犹达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路卡砍过来的这一击。他暂时往后跃开，随即将气灌到举起的右手中，划出了光剑。

    与路卡手上的漆黑刀身成对比的白刀来到了犹达眼前。

    这是活用彼此属性——合与光——的攻击法之一。

    「你要使用这种攻击法啊……」

    「我想好好练一下自己的剑技。」

    「你今天还真是贪心呢。」

    路卡一脸嗜战地眯起了双眼。

    犹达稍早时配合对手出击，柔软地改变攻防方式，以防御壁弹开路卡放出的真空波。原本他会先快速闪开，然后再攻入路卡怀里，或是以热波来反击，但今天的犹达却没有这么做。

    他不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招式，反而以不太擅长的招式来还击。

    在去年那场恶梦般的圣灵祭中，犹达为了躲开幻妖的追击而张开防御壁，但防御壁却没有发挥什么功效，不一会的功夫就被破坏了。

    如果当时能在最后一刻击退幻妖之魔，那么他就不会受到诅咒，路卡也不必被逼得立下那样悲壮的决意。．

    这样的悔恨反映在最近的训练上。除了磨链原本就已熟练的招式外，他还得拚命克服自己的弱点。

    「是卡穆伊让我重新握起我的剑。」

    犹达说完紧紧握住了刀柄，像是要挥别过去一般，刀锋放出锐利的光芒。

    「是吗……原来他便是这一切的契机啊。」

    不知道是否是他多心了，路卡的低喃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舍。

    两人相互凝视的眼神看穿彼此，投射出遥远过往的一幕。

    在遥远过往的那天——当时的他们才刚成为成年天使而已。

    天界决定举办许久未曾召开的天界武道会，前哨战即将在天神殿的中庭举行。有意参加武道会的天使必须在众神面前展露与生俱来的战斗技巧，与其他天使竞争。

    不幸的是，犹达的对手不仅是阿古力那边的人，而且对方还曾经暗算过犹达。

    没想到居然得跟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的人在众神面前交战。

    犹达受到非常大的打击。

    对方应该也是抱持同样的想法吧，只见他以凶恶的眼神瞪着犹达。

    两人的剑才刚交锋而已，对方便狂乱挥舞着剑，拚了命地想要逼犹达认输。犹达则是一边避开敌手的攻击，一边步步将他逼入绝境。

    眼前这名天使，在少年时代时曾经强到令他觉得害怕。但此时的犹达早已历经干锤百链，这名天使不再是敌人，只是个不断退后的对手。

    立于优势的犹达刹那间回想起过去的悔恨。

    他应该不至于卑劣到趁机为当年的事报复才对。可是在最后那一刻，他的身体却大幅度地摆动……他伸出前臂，准备以剑尖弹开对手刀剑。谁知道却没有碰到刀剑，反而砍中了对方的手腕。

    血沬随着凄厉的尖叫声喷出，地面霎时被染红了一片。

    犹达一时间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四周起了一阵骚动。他神情恍惚地往地上一看，只见一只手滚落在地，而且还紧握着刀柄。

    犹达当场僵在原地，双脚像是被固定在地面似的动也不动。喷到自己身上的血从额头流过了脸颊，再从唇边滴落。

    路卡推开那群呆愣在一旁的天使，跑到了犹达身边。

    「振作点，犹达！」

    犹达直到被路卡架着胳膊站起来，才终于回过神来，但身体仍为自己犯下的罪过而不断颤抖着。

    天使虽然不会死，但遭到分离的身体却无法再生。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名失去手腕的天使仍在一旁痛苦挣扎、大声哭喊着。虽然无意加害对方，不过，或许自己是在无意识中有了想要打倒他的冲动也说不定。犹达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安静。」

    天神自座席上站起，只见他从阳台步下了中庭。身旁那两名天使则是无言地跟随在宙斯的身后。

    站在世界顶端的最高神只为了一名受伤的天使而踩上湿濡的土地、任由衣裳被血染红且蹲了下来。他捡起遭到切断的手腕，将那把剑由紧握着的指头上拔除，来到仍兀自哭泣着的天使身旁，把切断的部分结合起来。

    宙斯以手掌覆住伤口，开始小声地咏唱咒文。接着，手腕被完美地连接起来，恢复了原状。

    「这样如何？已经不痛了吧？」

    天使呆愣地张大了嘴，点头如捣蒜。

    「各位，事情已安然落幕。武道会或许有许多潜在的危险，但这是一个磨链身心的绝佳舞台，不必害怕，好好精进你们的武技吧。」

    天神一脸严肃地说完以后，让犹达与对手紧紧握了一次手。

    前哨战便在这出色的闭幕式中结束了。

    待全员解散之后，犹达独自一人留下，以乞求宙斯的原谅。因为他不仅让神圣的神殿染血、害其他天使产生动摇，还把这场重要的前哨战给搞砸了。

    不过，天神却只说了一句「够了」，便将他紧紧抱住。犹达向天神反省，就算自己和对手过去有过什么恩怨，今天的流血事件也绝不是他的恶意所造成的结果。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什么迷惘，而那份迷惘恰好成了这次事件的导火线。

    天神明白犹达说的都是真心话，才决定包容他的一切吗？宙斯的体温满溢着温柔的慈爱。

    犹达无法承受这一切，他的眼眶泛出了温热的液体。

    「宙斯大人……」

    从那天开始，犹达便舍弃了他的剑——

    「不准放水喔！」

    因为路卡很清楚犹达当初是在什么样的觉悟下舍弃了剑，所以他才会刻意强调这一点。

    「我知道。」

    他们以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全力奋战着，不管会受多重的伤都无妨。路卡抱持这样的心情，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要上了！」

    犹达展开行动。他举起剑尖向前疾冲，路卡随即以刀背挡下了进攻。

    两人较劲的力量在刀身上相抵，轧轧作响着。

    犹达一边寻找着适当时机，一边转开剑刀，由另外一边砍了过去，眼看就要成功了，无奈剑刀很快就被挡开。这次换路卡进攻，犹达立即躲开。这场激烈的攻防战让刀刃进射出火花，剑脊也为之削钝。

    仿佛那天晚上一样。

    犹达奉天神之命降临下界——

    那时的他无法压制伫立在月光下的卡穆伊施放出来的斗气，只得做出觉悟，踏进那场自己丝毫不想涉足的战斗中。

    犹达在看见卡穆伊的月光剑时，便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拿起早已封印多时的剑。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困惑，只能专心于两人的对峙之上。

    在那之后——

    与其再次封印起为了那场战斗而解开的封印，犹达选择了一条流血的道路。

    讽刺的是，那把因为天神的温情而封起的剑，竟也同样为了要打倒他而重见天日。

    喀叽——咿……撕裂空气的金属声响彻云霄。

    被打飞到半空中的合刀划开了一道抛物线。失去主人效力的合刀最后像是被吸进阴影里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你打败了。」

    路卡露出了苦笑，犹达也跟着微笑。剑技比不上路卡的自己是不是稍微追上他一些了呢？

    「我大概有进步了一点吧？没想到居然能赢你。」

    「我反而觉得遗憾呢。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什么能赢过你了。」

    「怎么会呢。或许明天我就会输得一败涂地也说不定啊。我今天只是运气好，占了优势……」

    对危险有所觉悟的切磋琢磨若是能得到有形的成果，的确能让人变得更有自信。如果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心灵也将得到支撑。

    路卡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有段时间，他曾经递体鳞伤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但最后却几乎没有任何的成长。因此若是能够实际体会到自己的成长，相信那种喜悦也会更加深刻吧。

    为了贯彻即使被站在这个世界顶点的最高神祗自天界驱逐也不屈不挠的决心，他们不能只是依赖对方。

    开辟世界、创造各种生命体的众神也曾经摧毁过许多繁荣。能够轻易生养灭绝生命的神一定拥有许多秘藏的奥义之术，那些天使们无法探知的奥义的确令犹达感到害怕。

    不过，他不打算改变自身的信念。为了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命运之日，他只能专心三思地锻链自己的肉体。

    「即使是此时此刻，宙斯那残酷的支配欲依旧在不停地增长。我们必须更加强大，才能够早日讨伐他。」

    犹达紧握住剑柄，他缓缓举起剑，只见吸收了阳光的光剑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为了让世界恢复和乎，我们必须驱逐天神……必须……驱逐……」

    早已下定决心的路卡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困惑的神色。

    「怎么了？」

    「不……没事。我们已经决定要和神一决胜负，我这份心意毫无任何虚假。就算是天使，我们也必须起身反抗……他……」

    路卡一脸难受的表情，接着便摇摇晃晃地倒在犹达身上。

    「你还好吧？」

    犹达抱住了路卡。只见他咬紧牙根，伸手按着前额。

    「是额头在痛吗？……难不成是那个印记？」

    「啊啊……我到底是怎么搞的？」

    在那条头巾缠绕着的额头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印记。路卡说那个印记似乎将他部分的记忆给封印住了，平常虽然还不至于构成大碍，但有时候却会莫名地感到剧痛不已。

    「我一说出要反抗宙斯的话，它便突然开始抽痛起来……」

    「难道这跟你失去的记忆有关吗？」

    「怎么可能？我跟宙斯又没有任何关系！」

    路卡加强语气说道。

    「不过，少年时代的你不是能够自由出入神殿吗？」

    「那是因为上一代的女神很照顾我，可是……唔……」

    路卡话才讲到一半，指尖就因为强烈的疼痛而深深掐进了犹达的手臂。犹达顾虑到路卡的身体状态，索性抱着他慢慢地坐到了草地上。

    「就算真的和宙斯没有关系，大概也和众神有所牵连吧。」

    「恐怕是吧……天使应该是没办法做出这种事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不管我再怎么想……」

    虽然路卡并没有把话说完，不过，犹达大概已经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之前也说过了，我要和你一起背负。所以……在和宙斯决战之前，就让我们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一做吧。」

    「你要去见路西法对吧？」

    「没错。」

    谁也无法保证他们赢得了这场战斗，并活着回来。这场战斗有可能是以平手收场，也可能是他们彻底地败北。就算到时候两个人无法活着离开神殿，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的遗憾。

    两人痛切明白彼此的心意，只见他们无言地对望着，如此便已足够。

    过没多久，路卡的表情慢慢恢复了平静，大概是额头已经不痛了吧。犹达见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微风徐徐吹过，鸟叫声从远处传来。在两人进行训练时悄无声息的森林小动物们也开始纷纷露脸，窥探着四周的情况。

    「从这边看过去，一切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坐在草地上的犹达举起一只手，施放出一把小型的真空刀。

    那把真空刀划出了弧型轨道，朝树林中随意丛生的一棵树射去，削断一根结满果实的沉甸树枝。

    动物们立刻聚集到砰一声掉到地面上的树枝周围。它们摘下鲜红的成熟果实，转头看了看两人所在的位置，彷佛是在道谢一般，然后便向四边散去。

    「或许改变的只有宙斯也说不定。」

    路卡感慨万千地嘟哝着。

    转动世界者绝对不能忘了这份自觉：天界不可以折磨下界。但是天神却自甘堕落，成了以残酷手段支配世界的俗物。

    「为什么天神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前哨战的记忆再度掠过了脑海。

    如果是那个时代的宙斯，自己即使赌上了性命也会侍奉在他身边吧。但现在的犹达却连天使长的位子都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为理由不断推托。

    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美好的时代了吗？

    「所以我们才会起身奋战，不是吗？」

    犹达一不小心便陷入苦恼，还奸路卡无惧的话语适时挥去了他心中的杂念。

    「你说得没错。」

    犹达倏然站起身。「我们休息太久，该走啰！」他一说完，便从平原往溪流方向跑去。

    累积起这样的一瞬间，而后才能看到未来。对犹达而言，虽然无法预测命运之日会迎向何种终点，但他还是想要相信——他相信有一天终能重返乐园。

    「等等，用不着那么急吧！」

    路卡迅速赶上了他，两个人的午后训练就此展开。

    2

    午后的阳光灼烧并排着树木的道路，犹达和路卡步行在其中，正准备回天空城去。

    由于成果远超过原先的预期，因此踏上归途的两人表情十分愉悦，就连疲劳都不复见，只剩快乐的对话进行着。

    就在两人谈笑不断之际——

    「犹达……」

    一名天使从以固定间隔并排着的树木阴影处走了出来。

    「希瓦？」

    「我去天空城找你，他们说你不在……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

    「你待在城里等我不就好了吗？」

    「嗯……可是，那个……」

    希瓦是一名孤独的天使，他从不对人敞开心扉，总是习惯独来独往。不过，在圣灵祭的惨事发生时，他却为了被魔物诅咒的犹达而四处奔走。多亏有希瓦，刚他们才能够拿到光之天体。

    犹达原本期待希瓦能藉此和大家打成一片，无奈却事与愿违。虽然希瓦自己说过每天都会过来探望犹达，但事实上他只拘谨地来了一、两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找你商量……所以才会在这里等你的。」

    希瓦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诉苦的意味，是什么事情逼得他走投无路吗？

    拚命紧抓着犹达的希瓦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我先回天空城去了。」

    路卡以眼神微微一不意，接着从两人身旁走开。

    「抱歉。」

    希瓦的眼里只有犹达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路卡判断此时体谅一下希瓦的心情才是上策，因此独自踏上了回天空城的路。

    犹达等路卡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之后，才重新转向了希瓦。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有很多事……」

    那个一向只凭感情冲动行事的天使今天居然忸忸怩怩的，让犹达觉得相当不自然。

    「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呢？」

    「嗯……在那之前，有件事……」

    希瓦抬起眼睛看着犹达，但两人的眼神才刚交会，他又连忙将脸转开。仿佛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犹达的事，因而良心不安一样。

    「我问你喔……圣灵祭之后，你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犹达挑起了一道眉毛。

    「我只是打个比方啦……那个……你有没有看到魔物，或是听说有谁被魔物攻击之类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在意……你看嘛，圣灵祭的时候出现了那么多魔物，我想说天界里会不会还留有他们的余孽……」

    希瓦毫无条理的说词让犹达察觉这背后必定有什么重大的隐情，他胸口涌起一阵不安。

    「你的意思是说魔物会来找我是吗？」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我身边并没有发生这种让你担心的事，不过，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就好。我担心可能还有一只魔物残留在天界，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希瓦吁了一口气之后，抚了抚胸口。犹达虽然并未从希瓦身上察觉到恶意，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不能就这么放过希瓦。

    「为什么你要为我担心？」

    「那是因为……」

    「魔物不是由天神亲自封印的吗？」

    「唔……嗯……」

    希瓦低着头含糊应道。

    「既然都已经被封印，那你就不需要担心了。魔物应该不会再来袭击了才对吧？」

    「谁知道呢。毕竟那只魔物曾经待过黑暗森林，而且以前还是个天使……」

    「你说什么！？」

    犹达的表情霎时变得凶恶，希瓦察觉自己不小心说溜了嘴，立刻慌了起来。

    「那……那个……」

    「难不成你跟那只魔物有关系？」

    「你、你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曾经待过黑暗森林？」

    犹达朝希瓦逼近。神官们的大力宣传让众天使相信在圣灵祭出现的魔物是来自异世界的异形，而希瓦现在竟然说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对于身为推动黑暗森林始作俑者的犹达而言，不把一切搞清楚，他是无法冷静下来的。宙斯过度的肃清和圣灵祭的惨事在他的脑海里交错着。

    「回答我！希瓦！」

    面对犹达的严词追问，希瓦只能一步又一步地往后退。

    不过犹达却步步逼近，丝毫不肯放松，他用力握紧希瓦的双手。「拜托，请你放开我！」

    希瓦半哭着抓住犹达。

    「希瓦……」

    「求求你，不要欺负我。」

    吸鼻子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犹达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轻抚着希瓦的背安慰他。

    过没多久，希瓦大概是平静下来了吧，只见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告白着：

    「我的运气真的很不好……我明明一直都那么地努力，可是结果却老是背叛我。为什么尽是发生一些我不乐见它发生的事情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犹达开口询问，但希瓦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等犹达更加温柔地轻抚着希瓦的背脊之后，他才像是安下心似的吐露秘密：

    「我不小心踏进了……黑暗森林。」

    「不会吧……！？」

    怦咚。犹达心脏猛地一跳。

    黑暗森林虽然是神在肃清时使用的流放之地，不过，他听说有极少数心中的黑暗急速膨胀的天使也会不小心迷失在其中。

    心中的黑暗要膨胀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推开那扇通往黑暗世界的门扉呢？

    一想到希瓦深不见底的怨念，犹达便感到一阵不安。

    「请不要轻视我。这并不是我的错，所以请你不要瞧不起……」

    「不，我不会瞧不起你的，可以请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吗？」

    犹达静静拉开紧抱着自己不放的希瓦，然后看着他的脸。比起走进黑暗森林的罪恶感，希瓦唯一在意的其实只有犹达对他的想法，此刻他嘴裏仍不断重覆着自己是清白的。

    在犹达连哄带诱之下，希瓦总算是开口说了：

    「是在决定六圣兽名单之前。」

    果然没错——

    成了魔物的阿古力身影掠过犹达的脑海。

    那天是祝福之日。虽然犹达在阿古力攻击真时便将他击败了，但他对于魔物为何会出现在圣地一事始终感到很不可思议。

    压在心底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同时，也明白了宙斯在圣顶上跟希瓦说的那句「悔改啊」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我记得那是在我跟刚吵过架之后。当时我心里觉得很烦闷……只是这样而已，四周围的景色就突然变了样。我一注意到异常便立刻离开了森林，可是，有一只魔物却跟在我的后头……」

    「那只魔物为何要跟着你？」

    「我不清楚，是他自己跟上来的，后来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我觉得圣灵祭发生的惨事应该是那只魔物召集他的同伴……」

    希瓦一边告白，一边强调自己心里绝无任何晦暗之处。他既不清楚当初为何会被引导至黑暗森林，在那之后也没有再见到那只魔物，所以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话语里夹杂了诸多藉口。

    「然后呢？」

    「就只有这样而已，犹达。我知道那只魔物没有出现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一定是被吸进了宙斯大人那只希望之盒，真是太好了。」

    希瓦的脸庞瞬间亮了起来，但犹达的表情却更加阴郁了。因为希瓦所说的与事实根本不符。

    他不知道希瓦究竟是故意说谎，还是根本就不记得了，但阿古力的确是抱着明确目标前来攻击真的。这是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希瓦不知道犹达已将阿古力打败，他大概以为阿古力现在仍在天界里四处徘徊吧。

    所以在圣灵祭事件发生之后，希瓦才会远离天空城。

    犹达心里虽然有股冲动想要逼希瓦招出一切，但如果对方说的全是诡辩的话，他并不想听。

    和心里有疙瘩的犹达相比，希瓦则像终于挥去附在身上的阴霾似的一副神清气爽模样。

    「这样我就能安心地跟你商量事情了。」

    等终于谈到正事时，希瓦已经动作轻浮地挽着犹达的手臂了。

    犹达实在很不想继续理会这个任性的天使，但若是希瓦真的为什么事而苦恼的话，他也不好意思不听对方的倾诉。

    犹达强自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留在原地。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是我自己的事情。因为关系到未来的生活方针，所以我想听听犹达的意见……」

    犹达不动声色地拉开希瓦的手，默默地靠到并排着的一棵树上。

    「潘朵拉跑来问我要不要当神官。他说如果我点头的话，就要帮我向宙斯大人推荐……」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神官这职位不是推荐制，而是宙斯亲自挑选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啊。可是，潘朵拉却表现得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还特地跑到我住的地方来跟我说呢。」

    蒙受天神恩宠、恣意玩弄权势的神官长潘朵拉，最近的确有许多举动令人颇为不快，但犹达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对希瓦出手。

    这次潘朵拉又在背地里策划什么了吗？

    「神官一向都是从上位天使里面挑选出来的，这表示我已经有了资格，而且我觉得这个职位似乎也不差……」

    「你想要吗？神官这个职位……」

    「不是我想不想要的问题，我只是想更靠近你一些。既然没能成为六圣兽，那么现在除了当上神官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能离你更近了……」

    希瓦来到犹达身旁，和他并靠在同一棵树的树干上。

    「为什么成为神官就等于靠我更近？」

    「因为在六圣兽之下，第二伟大的就是神官啊！」

    「你错了，神官和六圣兽都不伟大。天使的品格并不是以这种东西来衡量的。」

    希瓦的思考模式八成是来自潘朵拉的价值观。

    如果希瓦就这么被纳为潘朵拉的心腹，那他未免也太可怜了。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不要当神官比较好吗？如果犹达反对的话，我这就去拒绝潘朵拉。」

    「我并没有反对。」

    犹达倏然离开原本依靠着的树干。

    「咦……可是……」

    「我虽然给了你忠告，但并没有要左右你做决定的意思。」

    希瓦一直很仰慕犹达。孤独的他从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扉，但却仰慕犹达仰慕到主动前来接近他。只是对犹达而言，那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不过，犹达未曾漠视过希瓦。他尽可能以温柔的姿态对待希瓦，告诉他要跟其他天使好好相处。只可惜犹达的所作所为毫无任何成效可言。

    就连忠告也是。希瓦当下或许会乖乖听话，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犹达的忠告，不断地犯下同样的错误。

    犹达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够理解希瓦。

    「我希望你能够给我建言，告诉我该怎么办……求求你，犹达。」

    「神官不仅距离天神最近，而且还能受到天神的宠爱，天界里有许多天使都对这个职位怀有憧憬。在任命式到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你就奸好想一想，再看看要怎么做吧。」

    「怎么这样……我就是想要照你说的去做，才来问你的啊……」

    「抱歉，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犹达说完便转过身，希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但犹达的耐性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现在的犹达只能衷心祈祷希瓦千万不要再度踏入那座黑暗森林。

    「犹达……」

    独自留在原地的希瓦轻声呼喊着光之天使的名字。

    他不明白犹达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

    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误闯黑暗森林，但犹达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刚才或许随便扯了几个谎，但真最后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所以这部分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那为什么……

    「好远，你总是离我那么遥远……」

    不管经过多久时间，自己与犹达间的距离始终无法缩短。希瓦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3

    天神宙斯的心情仍旧十分恶劣。

    对于这个支配世界的傲慢神只而言，一切都必须如他所愿才行。

    不论是多么细微的小事，只要不合他意，就应该接受神的制裁。

    过去如此，未来当然也一样。

    在讨伐过卡穆伊之后，他藉由女神之镜观察下界，发现动物们变得非常顺从，这让他松了口气。但另一方面，自由奔放的人类却又令他瞠目结舌。

    土地贫瘠，便设法使用肥料让它变得肥沃；驯服动物、等动物服从人类后，再强迫它们当苦力；而且还以出乎意料的想像力与创造力发展出文化。

    为了防止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替人类带来不必要的知识，他在两大国的国境上种下妖树，以阻挡行人来往，没想到人类竟然因此而发明船只来渡海。

    在各地纷纷建造港口之后，他也没必要再种什么妖树了，所以才会派六圣兽前去将妖树铲除。只是照这情形来看，不断开化的文明肯定会继续改变人类吧。

    在下界昂首阔步的人类一副将地上当成自己所有物的样子，谁知道这些傲慢无礼的人类最后会做出什么无惧神明威严的暴动之举呢？

    这让他感到非常愤怒。尤有甚者，能安抚他这份烦躁的天使居然还不在身边，令他更加地不悦。

    光之天使在圣灵祭时被来自黑暗的魔物诅咒，是天神将他从苦痛中解救出来的。就是因为他揭示了光之天体的所在位置，他才得以从魔物的诅咒中解放的不是吗？但光之天使不但没有威谢他，在那之后，甚至连神殿都没有踏足过一次。

    照这情形看来，莫非他打算推却天使长这个位子？无论如何，光之天使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无礼至极。这种行为应该要被处罚，但葬送那样的卓越人材毕竟不是上策，所以他才会暂时略施恩惠。不过，他的耐性也差不多到达极限了。

    待在天神右侧侍奉的天使，唯有麒麟犹达。

    ——只是，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这份执着让宙斯更加怒火中烧。

    「您叫我吗？宙斯大人。」

    「唔……」

    天神轻轻瞥了飒爽出现在玉座前的潘朵拉一眼。

    「其实我这边刚好也有一个提案，正希望您能听听看……」

    潘朵拉假装若无其事地窥探着天神的脸色。

    神将顺从己意当作是这个世界的规矩，就算是再细微的小事也会惹恼他，让他做出严重的处置。

    正因为早已习惯一切都如己所愿地行动，才会让小小的拒绝惹来巨大的愤怒吧。犹达最近的任性举动重挫了他身为天神的威信。被这道伤痛触怒的天神最后索性拿神官当出气筒。

    由于潘朵拉的手下已有多名神官前来哭诉无法让宙斯的心情变好，于是他便暗中策划了一个计谋。

    他打算在听完宙斯的命令并表示赞同之后，再伺机私下提出。

    「你看看这个。」

    潘朵拉一边走向玉座，眼神一边瞟向了宙斯递出的女神之镜。上面映着位于下界的某个大国，那里此时大概是在举行什么祭典吧，只见镜面上不论男女都在唱歌跳舞。

    「真是热闹呢。」

    「最近的人界非常吵闹……就连人口也不断地增加。」

    「是的，这正是和平的象徵。人类在宙斯大人赋予他们的大地上耕作收获、打猎饮酒、彼此相爱、孕育子孙，可以说是过着非常幸福的日子。」

    潘朵拉为了赞扬天神功绩，努力挤出满脸的笑容，但宙斯却突然扬声说道：

    「我不满意！」

    「咦？」

    潘朵拉的肩膀垮了下来。最近他一直以仿佛在碰触肿瘤般的谨慎态度面对天神，看来今天也不例外。

    二这样根本就不叫和平，简直是怠惰又愚劣的世界！」

    宙斯动作粗暴地拿起布巾盖住了女神之镜。

    「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些人类根本就是往错误的方向进化了。」

    「要想个对策比较奸吗？」

    「很好，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以灾难来改变下界。」

    「灾难……？」

    天神的虹膜愈加赤红，甚至绽放出一抹妖邪的光芒。潘朵拉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我命令你，带着希望之盒降临下界……」

    「咦……？带着那只盒子……是吗？」

    刹那间，潘朵拉完全无法理解天神究竟在说些什么。潘朵拉神志恍惚地反刍着天神的命令。下一刻，令人胆颤心惊的想像跃入了他的脑中。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潘朵拉。」

    宙斯没有明说要潘朵拉把盒子带到下界做什么，彷佛是在确认潘朵拉对自己的忠诚似的。

    「是……是的，我当然明白……」

    潘朵拉发现自己的声音抖个不停。

    圣灵祭的那二仅，那个打破黑暗森林封印、倾巢而出的恶块最后全都被封印到了希望之盒里面。

    那些被打落至黑暗森林的天使的愤怒、憎恨与怨念凝聚成了恶块。一旦希望之盒被打开，解放出来的负面能量势必会化为灾难，危害地面上的所有生物，为他们带来不幸吧？

    天神就是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他在暗示潘朵拉，要他前去凌虐下界的生物。

    潘朵拉固然不喜欢人类，但要他亲手撒下这样的灾难，难免还是会犹豫不决。然而天神的命令是绝对的，一旦他下了决定，便不容许遭到推翻。

    「我手上……还有几个案件，等我把它们全都处理完之后，就会降临下界。」

    潘朵拉浑身虚脱地弯腰行了个礼，接着便头也没抬地转身就走。

    宙斯随即叫住了他：

    「我话还没有说完，你的提案是什么？」

    「没、没事……那个……」

    「快说！」

    这种情况总在他想要尽速离去的时候发生。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吧。潘朵拉痛苦地作出觉悟，重新在天神面前站直了身子。

    「事实上……我在想…六圣兽他们最近不知道过得如何……」

    潘朵拉一边窥探着天神的脸色，一边叙述着事先便立奸的腹案：

    「在讨伐过卡穆伊之后，下界的动物变得十分顺从。既然六圣兽花在侦察动物的时间减少了，不知他们是否正在等候宙斯大人再次召集……」

    「的确，我最近和他们满疏远的。」

    「我猜想他们是否感到非常寂寞。」

    「什么？」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宙斯闻言抬起了上身。

    「不知他们是否在天空城苦候宙斯大人的召集，一直忍受着这份寂寞呢……」

    潘朵拉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地以甜头刺激着宙斯的自尊心。

    「我也不是故意无视于他们的存在，不过，看样子再不召集的话，搞不好这六个家伙就要闹脾气了。」

    「您说的完全正确。」

    天神先前的凶恶已不复见，此时的他一脸愉快的表情。

    「要不要设个宴席呢？只要跟他们多亲近一些，相信他们的忠诚心就会随之高昂。到时候，六圣兽一定会全体一起前来神殿的。」

    潘朵拉若无其事地强调着『六圣兽全体』这五个字。其实设宴席的目的只有一个，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拒绝宙斯的光之天使叫到神殿来所使出的手段。

    一旦宙斯命令他们全体前来，那么身为六圣兽领导者的犹达就不能无视命令。这就是潘朵拉想出来的秘策。

    「六圣兽全体是吗？」

    「是的，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宙斯愉悦地点了点头，在命令潘朵拉去沙龙备茶之后便离开了玉座。

    终于由极度的紧张感中解放的潘朵拉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只要像这样对宙斯作出一大贡献，就能够确保自己的地位依然稳固。就算到时犹达真的成了天使长、站在宙斯的右侧，他也会在那天到来之前做好布局，绝不会让神官长的位置较天使长来得逊色。

    一旦想到打开希望之盒是宙斯赋予自己的重责大任，他就会觉得其实这也算是一件对自己有益的工作。

    思考模式不同便能够减轻精神上的重担，只要舍弃那份微不足道的良心就好。

    没错，良心那玩意儿……

    描绘着未来蓝图的潘朵拉，感受到一股不同于往常的疲惫。

    4

    天空城的庭园里盛开着各色鲜艳的花朵。

    雷将其中开得最大最美的七彩玫瑰用半透明的纸包起来，做成了一把漂亮的花束。

    犹达带着这把花束前去拜访女神。

    天界不安的气氛让女神心痛不已，于是她选择移居到浮岛的离宫去。在圣灵祭期间，女神虽然有回到自己的神殿，但随着祭典结束，她便再次隐居至离宫。犹达很希望他能就此留在神殿。

    最近犹达都会定期拜访女神，再度恢复了彼此间的交流。

    犹达明白女神不忍目睹天使间的肃杀气氛，但是，他希望女神能明白宙斯日渐增长的傲慢与暴虐专制。待女神知情后，他希望能将那份心意寄托在女神身上。

    如果他和路卡能成功驱逐宙斯，到时候就要靠女神了。您将要——

    「好美的七彩玫瑰啊，没想到天空城居然能够培育出这种花来……」

    女神将脸埋在犹达送给她的花束中，眯起了双眼。

    「因为雷一直非常用心地栽培它们。天空城里还有许多女神大人喜欢的花朵，请您务必过来看一看。」

    「嗯，我一定会去的。」

    女神唤来一名亲卫队天使，将花束递给他，要他把花插到花瓶里。

    「我跟雷没说过什么话，但他能把花栽培得这么美丽，真的是太杰出了。请代我向他问好。」

    「好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下次换六圣兽全体一起过来也不错吧？

    之前他曾经带凯来过，改天再把跟女神不太热稔的刚与真也介绍给女神的话，一定可以度过一段很愉快的时光吧。

    「话说回来，你最近虽然常常来看我，不过，这样不会妨凝到六圣兽的公务吗？」

    「您不必担心，一切都非常地顺利。」

    「宙斯王似乎给了你很大的负担，你还撑得下去吗？」

    女神一脸担忧。犹达不忍看到她流露悲伤的神色，因此努力想要装出没事的样子，但女神却很快对他说了一句「不要骗我，我可是从你少年时代就认识你了」。

    女神很清楚宙斯命令犹达前去讨伐卡穆伊，也知道宙斯阻止犹达开放天空城。

    她恐怕也明白犹达忍受了多少辛酸吧。然而对天使而言，神的命令是绝对的，就算是再不合理的要求，天使也必须完全服从。

    女神虽然必须时时保持公平的立场，不过，身为神只的她终究有一条跨不过的界线。即便她再怎么同情犹达，也无法责难天神。

    即使她很清楚诸恶的根源就是暴君宙斯，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所以女神才会如此苦恼，她或许比犹达还要痛苦也说不一定。

    「如果有一天，宙斯大人从最高神只的位子上退下，那个时候，您应该接下王位。」

    光之天使带着爽朗的表情说道。

    下定决心、再无任何疑虑，早已做好觉悟的犹达就这么说出了未来的梦想。

    可是，这样的犹达让女神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纯粹是我的愿望。」

    犹达低声笑道。女神蹙起蛾眉，凝视着犹达。

    「难不成你……」

    「如果那天真的到来，我一定会以自己的生命来守护您的，赫拉大人。」

    他之所以会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全是因为女神非常严肃地看待此事。真心话果然是不该说出来的，犹达不禁对此感到后悔。

    「对不起，因为我一直很想实现自己少年时代的梦想……」

    「真是的，请别吓我奸吗！」

    女神松了一口气，开始以眼神采索犹达的心意。

    「不过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机会可以邀功嘛。」

    现场还有多名亲卫队员。队长尤利是个剑术高手，两人若是持剑对战，犹达没把握能赢得过尤利。女神身边尽是武艺过人的天使，犹达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

    「别这么说。如果是你的话，那么我绝对随时欢迎。」

    女神仿佛在等待那一天到来似的，缅怀起过去。她是否想起了当年那个明明还是个少年天使，却又爱装成万夫莫敌的勇士的犹达呢？

    「要不要去地下仓库看看呢？」

    女神倏然站起身。

    那唐突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要从焦躁的情绪中逃开似的。

    「听说您私下收藏了许多果实酒……」

    「圣灵祭前酿的葡萄酒熟成度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过去试喝吧？」

    「听起来很不错呢！」

    两人一起离开玉座，接着穿过中庭，步下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如果有你喜欢的，就带回去送给大家吧！」

    女神露出微笑。不，应该说她也只能微笑了吧。

    「非常感谢您，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犹达很清楚，他很清楚天使的本分，因此绝不会说出自己的决定。

    「就当是谢谢你送我七彩玫瑰的回礼吧！」

    而女神也没有再继续追究。她明知道犹达立下悲壮的决定，却没有进一步确认。

    她没有办法质问这个自己比谁都还要信任的天使，天使的本分究竟为何。

    苦恼的女神终将勇敢地挺身而出，和那些反抗的天使们一同为了建造新世界而奔走。而这又是许久之后的故事了——

    5

    同一时刻——

    五名天使正在天空城里度过自己的时间。

    刚躺在阳台的长椅上睡午觉。

    后山的训练日趋剧烈，他回到天空城的第一件事往往是先冲个澡，待一身清爽后再躺到长椅上睡个觉。

    虽然本人似乎无意睡觉，不过，舒服的微风总让他一不小心就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继而贪求起舒适的睡眠。

    喜欢恶作剧的玛雅如果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在刚的脸庞及肚子上涂鸦吧。

    真在自己的房间里更换琴弦。

    他常用的这把竖琴是当年在冠礼式上成为成年天使时，自己动手做的。由于经常使用，所以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上面其实处处都是细微的刮痕。

    真原本打算最近就要重做一把，无奈喜欢这把旧琴的他终究无法割舍，因此最后还是以换琴弦了事。看来拥有新竖琴又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了，真独自苦笑着。

    雷每天都有许多做不完的杂务。

    他不仅得整理花坛、照顾小鸟、打扫庭园，还要顺便从一些树上摘下已经可以吃的果实。

    下午则是召集城里的天使们，一起享受下午茶。

    每件事情他都很乐意去做，唯独一件事他做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那就是清理小猫的足迹。

    那几只可以自由外出的小猫有时候会弄得全身脏兮兮地回来，这时候地板上就会留下清楚的肉球痕迹。无法忍受这种事情的雷此刻也正在擦拭着地板，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雷从来没有跟凯讲过这件事。

    至于凯，向来都是闲得发慌。如果被雷听到的话，可能会气到七窍生烟，但事实就是如此。

    凯偶尔也会陪刚到后山去练武，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拿来和小猫玩耍，要不就是和朋友在广场赏玩新的道具，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的事。

    今天一早他就投入道具的制作事宜。虽然看起来奸像是在做些什么，不过说穿了，其实也只是从那堆被他称为宝物的垃圾堆里挑出零件，再愉快地拼凑起来罢了。

    至于完成品嘛……当然谁也不会抱持任何期待。

    路卡待在南栋的图书馆里，正在翻阅着古书。

    以头巾覆住的额头上刻着谜样的印记。他现在正在调查那个印记，之前的他一直不愿探究这个禁忌。

    在冠礼式的前一夜，路卡不知为何被刻上了这个印记。或许真相大白之后，他会宁愿自己不要知道比较好——他就是很害怕这一点。

    不过，犹达鼓励他，说要和他一起解开事件的真相。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或许会犹豫不决，但如今有犹达相伴，或许能完成这件事也不一定。

    有了奸朋友的支持，路卡在犹达外出之后，仍旧埋首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

    玄关的门铃声响起，宣告着有访客到来。

    在少年天使们的呼唤下，五人聚集到了大厅里，只见副神官长卡珊德拉带着一名神官站在五人面前。

    「日安，各位。」

    卡珊德拉轻轻行了一个礼之后，无礼地靠了过来。

    「我来向各位传达宙斯大人的旨意。」

    「好久没有听到天神的传唤了。」

    刚颇为意外。宙斯虽然要他们统治下界的动物，但在讨伐过卡穆伊之后，却又宣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而且还对犹达断言，向世界宣扬神之威光才是六圣兽原本的职责，一副要收回自己原本说过的话似的模样。

    六圣兽对天神的不信任感已日益增高。

    「请告诉我们宙斯大人的旨意为何。」

    站在后方的真很快地站到了刚的身旁。

    「今晚，我们在天神殿准备了一场简单的宴席，宙斯大人亲自提出要和六圣兽大人培养更深厚情感的意愿。我们准备了大型马车，还请各位一同前往天神殿。」

    卡珊德拉使了一个眼色，他手下的神官见状立刻拉开马车车门。

    「等一下。」

    静静听着对话的路卡一副无法接受这个提案的样子，他站到卡珊德拉的面前。

    「如你所见，目前这里只有五名天使。在领导者犹达缺席的情况下，我们是无法以六圣兽的身分前往神殿的。」

    「没错。就像路卡说的，如果只有我们五个的话……」

    雷跟着附和，凯也从一旁伸出脖子加油添醋地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知道主角犹达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今天可能没办法去了吧……啊，没把我们带回神殿的话，卡珊德拉恐怕会挨骂吧？不过，我相信只要说明一下理由，应该就没事了。」

    凯极为俏皮地丢出这番惹人恼怒的话，但卡珊德拉却毫不在意地推翻他的论述：

    二逗点不劳烦您费心。犹达大人现在正在女神大人的神殿里。潘朵拉会到女神神殿的玄关口去迎接他，一定会把犹达大人带回来的。」

    「不过……」

    「潘朵拉一定会把犹达大人带回来的。」

    卡珊德拉语气强硬地重覆这句话之后，便将仍旧抱持疑虑的路卡与其他四名天使全都请上了马车。然而，对天神抱有强烈不信任感的天使们却隐藏不了心中的踌躇。

    如果是犹达的话，他会怎么做呢？虽然大伙儿全都猜测他八成会拒绝天神的邀请，但如果是六圣兽全体成员一起去的话，他或许会答应也说不定。

    众天使在推测身在他处的犹达究竟会作何种判断之余，同时也在犹豫着是否该将卡珊德拉赶回神殿去。

    然而，卡珊德拉此时却给了身为天使的他们无法逃避的一记追击：

    「为了能让六圣兽一同参与这场宴席，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宙斯大人也非常期待见到最近较为疏远的各位。还请各位即刻栘驾到神殿……因为这是天神坚定的决心——」

    6

    「犹达大人，我来迎接您了。」

    潘朵拉站在停于女神神殿玄关旁的马车前，朝着犹达出声招呼。

    「有什么事吗？」

    犹达刚和女神度过一段令人愉悦又不舍的时光，此时还沉浸在那股余韵中，才走出来就像被潘朵拉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宙斯大人准备了一场简单的宴席。他希望今晚能与六圣兽大人一同度过，好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

    「乱来！」

    犹达毫不隐藏自己的不快，只见他直接从潘朵拉面前走了过去。

    「请您留步。」

    「我不打算出席宙斯所准备的宴席，你回去就这样告诉他。」

    二逗样是不行的。」

    潘朵拉绕到了犹达的跟前，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是六圣兽全体成员喔，犹达大人。您刚才没有听清楚吗？宙斯大人今天并不是只有找您一个人而已。」

    犹达倒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