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之水晶存在于地底深处。

    它过去曾被保存在天界，是和光之天体成对的宝珠。

    传说中，沉眠于圣之溪谷某处的它在遥远的过去，克洛诺斯王的时代堕入谷底，也就是所谓的地狱。

    今夜，比平常更加闪亮的暗之水晶鲜明地映照出发生在地上的某件事。

    那是在东方小国发生的悲剧。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犹达……」

    黑暗魔王——路西法一脸诧异地从玉座上站起身。光之天使在迷惘过后放出招式将那两个人给送进了地狱。

    「是看不起我吗……还是说，这是源自于你对我的信赖……」

    路西法追忆彼方，唤回天界时代的记忆。逝去的季节碎片动摇了早该遗忘的情感，让他感到些许苦涩。

    「你到底想做什么……」

    路西法甩了下斗篷，阔步走在居城的走廊上。

    相隔悠远岁月后再度重逢的光之天使是那么美丽、聪慧，而且满溢着悲壮感。

    他对犹达暗藏的心意所预期的结局是——天界的动乱。

    「舍弃那愚蠢的迷惘吧，你只要乖乖地到我身旁来就好。」

    路西法的脚步声回荡在石造的回廊上。

    「您要出门是吗？」

    几名侍从跑了过来，一脸畏惧地询问主人的意向。只见路西法的表情异常地严肃。

    「要东门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迎接不请自来的客人。」

    卡穆伊和阿武站在地狱的河岸边。

    魔物们像是在观察珍禽异兽似的，朝着从上空那个大洞被丢下来的两名青年靠近。

    两人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为之后可能会有的战斗预做准备。

    就在这时候，魔物们注意到魔王出现，于是立刻让出一条路，缩回到角落去。

    「欢迎来到地狱界。」

    冥府之王张开双手，对眼前两名意外的造访者露出笑容。

    从地表龟裂处冒出的黑烟阻碍了视线，而路西法便在这道黑烟之中绅士地迎接他的客人。

    「我是路西法，这个地狱是由我统治的。」

    见到突然出现的美貌魔王，卡穆伊籼阿武只能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

    「来，请上马车。两位请先到我的城里去吧。至于细节我们到那里再慢慢谈……」

    随便朝路西法靠近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两人谨慎地和路西法保持距离。不过，最后似乎还是因为魔王的高贵和庄严而放松警戒，接着便坐上了马车。

    路西法过去曾是天界的居民。

    一路爬到天使最高位的他同时也是背叛天神、引发战争的当事者。在败北之后，他转而投身于地狱。

    刚踏上地狱的土地时，他的双脚沾染了尘土。

    天界与地上的各种异形和逆臣、心还留在现世的灵魂，这些人所聚集的黑暗荒野——地狱。在暗暗中自然产生的魔物也随之蠢动。

    这里有的只是混沌。

    没有语言的野兽只知道斗争，它们不断重复着无意义的杀戮。

    这个和传说如出一辙的丑恶世界让路西法产生了新的野心。

    地狱总有一天会成为乐园吧。就在路西法所订立的法规之下。

    他会以支配让那些野兽知道杀戮是无意义的行为。

    这名曾是天使中的菁英，极具才智的堕天使按照自己绘制的未来蓝图，在不久之后成为地狱之王。一同从天界堕下的加百利则是如影随形地侍奉在路西法身边。他也是一名充满智慧的天使。

    两名天使无与伦比的力量在没有反叛者的情况下，席卷了整个黑暗世界。

    在那之后，他便以过人的统率力支配着地狱界。

    「关于住在天界的全知全能之神在这个世界上被归类为恶这一点，我非常同意。」

    抵达城堡后，路西法便迅速将两人带往会客室，诉说起神的蛮横。

    然而，比起宙斯，卡穆伊对犹达的憎恨更加强烈。

    「我恨的是犹达……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打倒他。」

    卡穆伊其实也知道宙斯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他不能原谅的是那个智慧与刚强并具的天使居然在看了天神的恶行之后，还遵从祂的命令，降临到地上。

    「如果犹达是个差劲的天使，我或许还能原谅他。然而那家伙却……」

    卡穆伊皱起眉头。他从背对着月光伫立的犹达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东西。这让他更加光火，绝不承认自己曾有那么一瞬间对犹达抱有不可思议的情感。这或许更巩固了他坚持要打倒犹达的信念也说不定。

    「犹达是吗……他是天使之中特别美丽、聪明的一个。明明就拥有足以撼动神的力量，却没有选择驯服神的这条路。」

    所以神才会暴走。曾经身为天使的路西法一副想这么说的模样，只见他抿起双唇。

    在神的右侧服侍、自由自在地操纵神的路西法相信犹达总有一天也会走上同一条路。只不过，毫无野心的犹达手上应该没有名为控制或笼络的选项吧。

    卡穆伊对犹达虽然抱有憎恨以外的情感，但他却极力要让自己只对犹达抱有更多的憎恶。

    这让路西法对他具有某种程度的关心。

    「地上有座神秘的森林。我记得你是……在那里出生的对吧？」

    「咦？」

    路西法露出一个谜样的微笑丢出这句话，卡穆伊本人对此则是没有相关的记忆。

    「不对，我出生在拉古雷西安大陆北部，一个叫伊斯利亚的郊外，我是狼族的一员。在那之后，我们受到宙斯的迫害，被迫搬到远离人烟的溪谷中。」

    「你的记忆有误。」

    「什么？」

    「你从来不曾对于狼族之中只有你能化身为人形一事感到不可思议吗？」

    「那是因为……长老狼有跟我提过这是很罕见的情况，所以我也相信他。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我也不太清楚……算了，我迟早有一天会去调查的。意外的真相或许就藏在我们背后呢。」

    对于路西法别有深意的话，卡穆伊表现得相当谨慎。如果他长久以来相信的教谕有错的话——他的谨慎之中带着这样的困惑。

    曾经被犹达打倒的卡穆伊在阿武的秘奥义『召唤』下复活了。在那场战役之后，他被送到了地狱外。

    今后，这悲惨的命运也会继续捉弄着卡穆伊吧。

    阿武也会和他一样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对了，我记得你的母亲叫阿时对吧？」

    眼前这名还带着少年气息的巫觋末裔让路西法对他有了和卡穆伊不一样的好奇心。

    「没错。」

    「她在悔恨之中死去，我想她对这个世界还留有眷恋吧。」

    「母亲相信犹达。她相信犹达或许能阻止神的狂乱之举。可是，最后却被一个名叫卡珊德拉的家伙给烧死了。她是不可能成佛的，她一定会想要一雪白己的遗恨。」

    阿武和卡穆伊不同，他的憎恨来自对亲人的情感。路西法闻言灵光一闪。

    「那么，我就把仿徨的灵魂引领到地狱来吧。」

    「不会吧。你做得到这种事？」

    地狱之王夸示着自己的力量。这名青年应该能成为他优秀的手下。

    「当然，交给我吧。这个地狱即将成为你永远的住所，所以，我就赐给你这份幸福吧。」

    2

    东方的天际逐渐泛白，黎明即将到来——

    在几经波折之后，犹达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天界。

    玛雅也在一行人当中，他的眼神有如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这名兄弟天使中的弟弟和哥哥约定过，在恶梦般的圣灵祭之后，再也不会回到天界。

    而现在之所以会再次前来天界，全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担心哥哥。

    在犹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玛雅之后，他便决定随行。他想要立刻见到哥哥，因此选择和犹达一起回到天界。他要和打破禁令、降临下界的六圣兽一起回天界。他不知道他们会碰到什么状况，但心里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觉悟了。

    面对一心一意想见哥哥的玛雅，犹达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兄弟俩早点会合，然后再将他们一同送回下界。他绝对不能让两兄弟卷入六圣兽的决定之中。两兄弟必须在地上寻找属于他们的幸福。

    「起雾了呢。」

    犹达的表情暗了下来。

    早晨是一天的开始。空气得保持清新，微风必须澄澈才行。而阳光则是肃清世界的生命源头。

    除了数十年一度的雨天之外，不论何时，天界向来都是严肃地迎接黎明。

    然而今天早上却没有风。他看不到拂晓的晨光，太阳并未露脸。

    「嗯……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大空看来昏沉沉的……最近的天界都是这个样子吗？」

    「不，并没有……可是今天的雾气却显得相当混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真也一脸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能够这样影响大气，会不会是天神放出暗魔法呢？在众多的神技之中，这是特别强力的一种魔法，也因为如此，使用这个招术时会产生反效果。

    圣灵祭前夜的肃清便是如此。那个时候，黑色的乌云笼罩着天神殿的上空。如果这片雾气是显示神技有多么强大的证据，难不成……

    犹达胸口起了一阵骚动。虽然那股不安愈来愈强烈，但他还是告诉自己不可能会有这种事。这或许是雨天的前兆，所以感觉起来才会这么冷。

    反而是潘朵拉表现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恐怕是宙斯大人的愤怒吧？毕竟位居天使顶点的六圣兽一同打破了禁令。或许有什么超乎想像的事态正在等着我们呢。」

    潘朵拉语带讽刺，说犹达他们背叛了最高神只所下达的命令，所以绝不可能全身而退。从他那抬头仰望天空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能完成任务的神官长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到神殿呢？真也无言地观察着潘朵拉的反应。只有希瓦和平常一模一样。

    「不要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是神官长耶，应该要保护大家吧。你应该想办法让宙斯大人的愤怒平息下来，让犹达顺利地成为天使长才对啊。」

    「你说什么？」

    潘朵拉的太阳穴抽动了一下。

    「你以前不也是曾受过犹达的帮忙吗？就把这当作是在报恩不就好了？你只要向宙斯大人说明犹达为什么要打破禁令，让宙斯大人接纳那个理由就行了啊。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吧。」

    「你居然敢这么说……」

    「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不是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那现在就证明给我们看啊。」

    希瓦很难得地说出这么有建设性的话。不过，他的理论向来是以犹达为中心，潘朵拉自然而然就会站到不利的位置。因此他以一副平静的姿态上前应战。

    「这么说不合逻辑吧？希瓦。我现在就依照顺序跟你说明一下状况。不然就来证明你的想法有多么自私吧？还有……」

    「够了。」

    为了不祥的预感而感到紧张的犹达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听两个人吵架。

    「有什么想法是个人的自由。虽然一同回到天界，但我们该选择的道路不尽相同。还是就此告别吧。」

    犹达向真便了个眼色。看到真点头，希瓦插嘴说道「我也要一起去」。

    「你来也做不了什么事吧。」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把我放在你的身旁吗？」

    「这会因时间与场合而有所不同。你今天最好不要跟过来。」

    犹达考虑到六圣兽可能无法一同回到天界，事先便决定了一个集合的地方。

    路卡、刚、雷、凯，还有奇拉——他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地待在约定的地方。然而正当他这么想之际，卡珊德拉将他们送回天界的事实却又沉重地压着他不放。

    如果宙斯的魔手强制性地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

    覆住大气的不稳雾气也让他非常担心，最糟糕的状态盘据在他的脑海中。

    「不管，反正我也要跟着去就是了。」

    希瓦用力地抓住犹达的手臂。就连潘朵拉也走到犹达身后，跟着说道「那我也要和各位一起去」。

    「想跟上来就随便你们，不过我可能会视情况而将你们拘禁。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也无妨的话，那就随你们高兴了。」

    待六圣兽全员到齐后，应该就会立刻订立攻打天神的计划吧。潘朵拉是站在宙斯那方的天使，所以对犹达等人而书，他是个敌人。至于希瓦，只要犹达在，他或许就是这一方的伙伴。不过希瓦身上有太多不安定的要素，相信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所以，犹达事先就说明自己可能会不择手段的可能性。犹达表里如一的性格给了他们选择权，但这同时也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犹达都有自信可以控制住场面。

    只要不让他们有机可趁，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你也一起来吧。」

    犹达温柔地搂着玛雅的肩膀。这是在邀请玛雅前往目的地。犹达暗示他只要跟着自己，就能见到他最想见的哥哥。察觉到这点的玛雅无言地将身体转向犹达引导的方向。

    他们的目的地是原野尽头的泉水。在有如薄墨一般的雾气中，犹达率先走在前头。

    「您要往哪里去？」

    在不熟悉的路径上走了一会儿之后，潘朵拉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来了就知道。如果觉得不安的话，就改走别条路吧。」

    犹达冷冷地回答。他之所以刻意选择小路，是为了要避人耳目。在六圣兽全员到齐之前，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不。我只是因为没看过这条路，才这么问的。」

    潘朵拉虽然感到担心，却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恐怕是没有勇气回到神殿去吧。

    因此在他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一定会一直跟在犹达身后。

    走过几条岔路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已经快到天空城了对吧？」

    终于见到熟悉的景色似乎让希瓦松了口气。

    「啊啊。不过我们不进去，而是要从旁边的路穿过天空城后面。」

    面对希瓦的问题，犹达暗示着目的地并不在此处。

    「天空城啊……其实我在这里有个回忆呢。」

    玛雅露出一个淡淡的缅怀笑容。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凯在恶作剧时被女神大人发现，结果被狠狠责骂了一顿。为了惩罚凯，女神大人命令他去整理天空城的图书室。我觉得他很可怜，所以就去帮他。图书室最里面堆了很多的古文书。我想说要排到书柜里头实在太麻烦，所以就把它们全部塞进储藏室里。女神夸赞凯把图书室收拾得很整洁的时候，凯还一副慌张的模样呢。」

    十指在后脑勺交错的玛雅将视线移到他们逐渐接近的天空城方向。

    「你说的那间储藏室，难不成就是祈祷房旁边那间上了锁的……」

    真话才说到一半，玛雅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就是那里没错。我想说不能被人发现，所以就简单地上了锁。」

    「天空城里只有那个房间的门打不开，所以我一直很在意……原来如此。古文书都放在那里面啊……」

    经常去图书室的真始终觉得那里的藏书量并不是很丰富。有好几次在寻找资料的时候没能找到必要的文件，让他觉得很不愉快。

    犹达也是。

    「如果我们早点知道的话，或许就能解开某些谜团了吧。」

    「是这样吗？对不起，我……」

    「没事，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觉得图书室里面的藏书明明那么多，却总是找不到我要的书而已。」

    犹达和真对看一眼后，露出了苦笑。

    不知道为什么，深夜里拿着烛台，盯着书背的日子让他感到一阵乡愁。

    跟之前所度过的漫长岁月相较，在天空城度过的日子根本是微不足道地短。但不可思议的是，眼底不断映出快乐的回忆。在下着毛毛雨的日子，他们喝着茶，度过片刻的团圆。

    同伴们以温暖的心迎接和卡穆伊死斗后身心俱疲归来的犹达，他们为犹达举办的宴会也教他难以忘怀。还有跟小猫咪们一起度过的午后时光。

    和凯一起为去女神之殿的行程预做准备、雷在庭园里教导他如何种植花朵，以及在夕阳西照的中庭里听着真所演奏的竖琴时所感受到的安详氛围。

    和刚争执打架的记忆也鲜明地留在心里面。他从来不曾像那样对谁说出真心话，所以和解之后的炙热羁绊更加温暖了他的胸口。

    为什么这时候尽是这些回忆划过脑海呢？他要等到完成大义后，再回顾过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犹达封印涌上心头的感伤，伸长了脖子。应该可以从树木的缝隙间看到天空城的全貌才对。

    然而，当他倏然停下脚步时，所看到的景象——

    竟然是那样的东西。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阵战栗划过全身。他所熟悉的天空城竟然变成了陌生的建筑物。

    ——怎么会这样？

    犹达穿过树林，绕到天空城的正面。是因为他站得太远，以致于看走眼了吗？只要他靠近一点，一定就能看到一如往常耸立在原处的天空城。一定是这样没错！他不断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

    那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呈现在眼前的是被半球形冰块包覆住的天空城。

    而天空城的周围，则是被一团淡墨色的薄雾包围着。

    「犹达，这是怎么一回事！」

    立刻嘴上来的真也无法隐藏他的动摇。

    潘朵拉朝想开口说话的希瓦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不论是什么样的局面，只要希瓦一加人对话中，整个场面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在状况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尤其更要让他闭嘴。这或许是潘朵拉个人的考量吧。

    犹达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的心脏此时有如警铃般急远跳动，可怕的想像不断侵蚀着意识。

    「难不成，这是宙斯大人的……」

    玛雅一脸恐惧地说道。这句话背后暗藏着弟弟担心哥哥安危的心情。

    犹达无法回答，只能抱着玛雅的头。

    大气中满溢的不稳雾气源自天空城。

    站在天使顶点的六圣兽一旦违反禁忌，也会连带威胁到天神的威信。宙斯在许多层面的威信都受到了伤害，因此祂才会将愤怒化为制裁，降临在六圣兽身上。

    被卡珊德拉送回天界的他们应该是没办法到约定的场所去了吧。

    他们被囚禁在天空城内，被囚禁在这个冰封的世界里。

    这是多么残酷的警告啊。为了让拥有不死之身的天使更加痛苦，宙斯给了他们这个阿鼻地狱。

    犹达一边拼了命地按捺住一涌而上的激情，一边感受自己贯彻至今的信念被彻底打碎。

    他无法解除天神所放出的暗魔法。

    「犹达大人，看来您的伙伴们连同那座城都遭到天罚处分了呢。」

    潘朵拉一如往常以平淡的口吻说着。但与其说是冷静，犹达更觉得那是他畏怯的表现。潘朵拉大概是把忤逆天神的天使所遭受的惩罚，籼自己失当的处置联想在一起了吧。

    他那强硬的态度已不复见。

    「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看来的确是如此。」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犹达强忍下心中的失落感，直盯着天空城看。

    现在的自己能做些什么？有什么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在看到冰封之城后，他只剩下一个选项。

    「您要……把他们救出来是吗？」

    「没错，我要改变行进的方向。接下来……」

    「等一下！」

    真一脸严肃地打断犹达的话。

    「你的决定会不会下得太快了一些？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原野尽头那边看看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逼上前来的真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就是因为察觉到了犹达的决定，所以他才不让犹达把那句话说出来。

    「没用的，那么做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看到犹达很快地摇了摇头，真更是卯起来要说服他。

    「可是就算天空城冻结了，也不代表大家都在里面啊？」

    「真，这实在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只是在叙述一个可能性而已。我们现在说的是他们。就算他们真的被囚禁起来，也有可能在干钧一发之际逃了出去。就算不在原野尽头那里，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在找我们。不管是哪一种状况，我们应该在更详细地调查之后……」

    「够了。」

    犹达静静地制止他。

    「可是……」

    真自己应该也明白。冻结的天空城是幽禁着同伴们的牢狱。但他不愿意承认，反倒更执著地想要说服犹达。

    「我也希望自己能这么想。可是，我听说他们是被卡珊德拉的浮游术给送回天界的。卡珊德拉的浮游术只能让很轻的东西浮起来，不可能把五名天使送回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舍弃那一丝希望。然而，现在天空城却被这团乌黑的浓雾给包覆住。这就是宙斯对天空城施放暗魔法的证据……暗魔法……它的作用对象是生物。」

    在圣灵祭前夜的肃清时，犹达发现了黑雾乃是暗魔法的产物。那漆黑的浓雾现在正包覆着天空城。天神朝他们释放出自己的愤怒。

    「我要去天神殿一趟。我得和宙斯谈一谈才行……」

    光之天使当下这么决定。他的表情看来异常平静。

    一阵风吹来，犹达前额的头发被风吹起。

    「犹达大哥……」

    玛雅的颤抖从手臂上传来。

    该怎么回答才好？他该给这个一心祈祷哥哥平安的弟弟、这个无罪的天使什么建议才对？

    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光是场面话的安慰或是敷衍只会将玛雅逼入绝境。

    因此犹达以真挚的态度面对玛雅，他把双手放在玛雅小小的肩膀上。

    「抱歉，我不该将你卷入的……我原本希望大伙儿能够在集合地点会合，但天空城现在却成了那副摸样。」

    「是、是啊……」

    对玛雅而言，这恐怕也是他完全始料未及的吧。他甚至无法正眼看天空城。

    「可是，我也不知道奇拉在哪里。宙斯的制裁应该是针对打破禁令的我们才对。他有可能只将奇拉给放了出来……」

    「真的吗？」

    「我也无法断言……你就跟真一起在这附近找找看吧。不过我不能陪你了，很抱歉。」

    这不只是安慰玛雅的话而已，犹达打从心底希望奇拉不在天空城里。他对那个桀傲不驯的宙斯仍旧抱有期望，难道是个错误吗？难道祂已经连些许的慈悲心都没有了吗？犹达愈是认真思考，心中的乱麻就愈纠结。

    「会不会只有哥哥到原野尽头那边去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或许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奇拉也说不定……」

    犹达一边说着，一边向真使了个眼色。

    「玛雅就交给你了。还有这个……」

    犹达递给真的，是他从源国洞窟里拿出来之后，就一直带在身上的希望之盒。

    潘朵拉倏然回过神来，并下意识地朝盒子伸出手，但却只是空虚地划过空气。

    「真，这件事我也只能依赖你了……请你务必守护这个盒子，直到最后一刻。」

    犹达将所有心意寄托在希望之盒上，将它交给了真。

    那一瞬间，两人的指尖微微触碰，犹达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真的声音。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神殿。

    只是真绝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真就是这样的天使。玛雅和希望之盒——在犹达将他们托付给真之后，他不会打破犹达对他的信赖来完成自己的愿望。之所以能为此而忍耐，是因为比起自己，他更在意周遭人的心情。

    就算忍耐只能带来悲怆，真也不会选择解放自我。

    犹达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否定了真心中的呐喊。

    「我若是离那家伙远远的，事情也不会有所进展。我再去和他谈一次。」

    「可是，如果只有你自己去神殿的话，宙斯的愤怒又会全部集中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是头头嘛。要承担的风险自然比较高。」

    犹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真以双手覆住希望之盒，目送犹达的身影离去。

    三个身影渐行渐远。潘朵拉和希瓦在听到犹达要去神殿之后，态度立刻为之一变，纷纷表示他们也要和犹达同行。

    其实真才是最想去的人。他多么想要丢下一切，和犹达一同前往天神殿。不管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只要是和犹达在一起，就算死也不足为惧。只可惜真的愿望最终还是化为泡沫。

    跟犹达一起去，就表示真得抛下犹达的托付。他拜托真的两件事——玛雅和希望之盒——犹达是因为相信他，才会托付给他的。

    所以他必须守护他们，直到最后一刻。

    真要做的，就是不让希望之盒回到那些会拿它来做坏事的人手上。还有，他要和玛雅一起去找奇拉。不过，万一奇拉也被囚禁在城里的话，他该如何是好呢？

    犹达八成也没有完全舍弃这个可能性。不论要接受什么样的制裁，他都愿意接受，藉以换取六圣兽的赦免以及奇拉的释放吧。

    犹达表露出来的安稳表情。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那是只有立下觉悟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死亡的预兆。

    ——我是头头嘛。要承担的风险自然比较高。

    那大概只是数分钟前的事吧。一行人愈走愈远，已经不见身影的犹达所说的话。

    他说话时露出的笑容，甚至让真有一种他们今生就此诀别的错觉。

    「真大哥……」

    玛雅不安的声音让他的胸口一阵抽痛。

    「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

    应该守护的玛雅反过来担心自己，未免太丢脸了。

    「我没事，玛雅。」

    自己究竟有多依赖犹达？在犹达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世界仿佛也被囚禁在黑暗小。只要犹达在身边，他的心情就会雀跃不已，好像什么事都能做到的跃动感也一涌而上。虽然也曾为此感到痛苦，但他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奢侈的烦恼。

    现在也是，犹达的身影才消失，他一个人必须背负的沉重责任就已经压得他一阵晕眩。

    他该大哭大闹，要犹达留下来吗？不，他应该舍弃一切去追随犹达吗？真不知道。他两边都无法选择。

    「我们先把这个希望之盒藏起来吧。」

    「是啊，要是不小心弄丢，可就糟糕了。」

    玛雅看起来倒是意外地冷静。这个爱哭的天使今天似乎不一样了。

    「玛雅，你好坚强……我也得振作起来才行。」

    真觉得自己反而被玛雅所鼓励，他紧紧握住手上的盒子。

    但是和犹达的告别实在太过悲凄，他就是无法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

    「眼前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脑袋里根本是一团混乱……」

    这就是所谓极度混乱所引发的恍惚状态吗？

    玛雅开始低声诉说了起来。

    「在船上摇晃了五十多天之后，我们前去拜托阿时婆婆占卜妈妈现在在哪里，还有她有没有留下任何子孙。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光是这样就已经让我很沮丧了，结果隔天见到潘朵拉、希瓦，还有大家后，我知道了更多事。其中最让我惊讶的，就是宙斯大人的事了。」

    玛雅说到这里声音一变。他紧紧抓住真的手臂，指尖上传来愤怒般的感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大概能明白犹达大哥他们为什么会对宙斯大人的支配感到疑问，可是我以为那只是他们之间有所误解。但是当我听到潘朵拉他们说，是因为宙斯大人的命令而前来杀阿时婆婆他们，而且宙斯大人甚至还叫潘朵拉打开希望之盒……另外，还有卡穆伊大哥的事……」

    「你吃了一惊，所以才会被他们发现你在偷听对吧。」

    「嗯，因为我跳起来了。」

    在那之后，玛雅再次被潘朵拉催眠。等清醒过来，看到潘朵拉跟希瓦和犹达以及真一起出现的时候，他真的慌了。

    「大家都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对吧？我很不喜欢这样，可是原因好像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而且我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所以就放弃了……可是不论何时，犹达大哥总是以对等的态度来待我，昨天他也跟我坦白所有的事情。宙斯大人最近的傲慢之举、六圣兽的决心……」

    玛雅对犹达是绝对的信赖。自己和犹达有过这种可以强化两人羁绊的过去吗？真下意识地重新检视自己和犹达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如果我现在还是天界居民的话，一定会站在犹达大哥这一边。我相信哥哥也一定会这么做的。不要看奇拉大哥那个样子，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喔。虽然老是装成一副很坏的样子，但他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感谢大家。不管是多么细小的回忆，他都记得清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哥哥他并不是真的想离开天界……」

    玛雅说着说着，眼眶就湿了。看来他也认为奇拉是被关在天空城里面吧。因为想象着被冰封的痛苦，胸口才会如此疼痛。

    真反射性地抱住玛雅。如果爱哭鬼玛雅正在忍住眼泪的话，那他希望自己至少能让玛雅现在尽情地哭个痛快。

    然而玛雅却只是抽了抽鼻子，并没有滴下泪水。他甚至还一脸着急地说着「刚刚我说的事可不要告诉哥哥喔」。看来玛雅并不想让奇拉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哥哥的。

    玛雅是不是在扮演着哥哥所期望的弟弟呢——真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知道玛雅不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可是今天的玛雅却比平常还要成熟，让真印象深刻。

    虽然玛雅很有可能只是拼命地在鼓舞自己，但一想到可能再也没机会看到这样的玛雅，真就不得不觉得这是自己绝对不能遗忘、永恒的一瞬间。

    「犹达大哥比任何人都还要喜欢天界，而且他也喜欢人类，但他却没有办法讨厌宙斯大人。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犹达大哥每次提到宙斯大人的时候，双眼看来总是十分地悲伤……」

    在成为成年天使之前，玛雅和哥哥一直都住在神殿中。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宙斯和女神赫拉的温柔。他露出一个不舍的笑容。

    「我想宙斯大人一定是在发生了很多事之后，才会做出那种残酷的支配行为吧。所以犹达大哥也很愤怒地憎恨祂……甚至没有办法原谅祂。基本上，叫潘朵拉打开希望之盒这个命令本身就很奇怪。任谁都会觉得很奇怪吧。可是如果要阻止潘朵拉的话，就只能打破禁令……犹达大哥只是做了正确的事，为什么要被冠上罪名？」

    「是啊。这的确是很奇怪的逻辑。所以犹达他……决定揭竿起义，让这错误的支配消失。而我们则是决定跟随他……」

    「就、就是说啊。我也知道……如果宙斯人人能够反省、回到过去那个宙斯大人的话就好了……可是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玛雅也这么觉得吗？」

    「我虽然不知道对宙斯大人而言，打破禁令是多么严重的罪过，可是把整个天空城冻结起来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行为。与其说是惩罚，反而更像是警告。这是为了惊吓大家、恐吓大家……会做这种事，就证明祂一点都不爱天界。」

    玛雅看来有些亢奋。不过，他有如机关枪的辞句却让真威到震惊不已。

    如果冻结的天空城不只是一个警告——

    如果天神是为了向再次回到天界的犹达夸示自己的威信，那么从卡珊德拉前往源国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完全照着天神的计划在走。

    如果祂是为了让犹达自行前往神殿而特地将天空城冻结的话……

    无言地凝视着天空城的犹达在转过头之际，早已下定了决心。

    难不成，犹达已经注意到了吗……！？

    他选择独自承担这个罪名——如果他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前往神殿的话，那根本就没有什么死亡的预兆。他是为了牺牲自己才跳进火坑的。

    「怎么会……」

    真只觉得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他再也站立不住，当场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真大哥。」

    「没、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到底是怎么了？」

    玛雅不知所措，拼了命地摇着像是失了魂的真。

    然而真只是无言地用他仅剩的力量握紧盒子。

    3

    五名天使仍然被幽禁在呈现冻结状态的天空城中。

    显露出天神残虐性格的恐怖冰刑。可是，为什么是天空城呢？

    身处在极寒中的路卡脑海里不禁浮现这个疑问。

    施放浮游技的的确是卡珊德拉，但在背后牵线的一定是天神没错。如此一来，不将他们送回天空城，而是送往神殿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管祂要做多卑劣的事，一切都会被湮灭。天神恶魔般的那一面也不会被为数众多的天使和其他神明发现。

    可是，这五名天使却被送回天空城，在天空城被冻结住。

    ——这是祂的警告吗？

    就像讨伐卡穆伊和歼灭狼族是宙斯威胁下界生物的做法一样，冰封之城也是宙斯对天使们的警告吗？

    问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保住自己面子的天神会自曝祂选出的六圣兽所做的丑事吗？这不就等于是在昭告天界祂的判断错误吗？

    支配世界的最高神只绝不希望祂的威信有任何损伤。

    难道他已经愤怒到不顾一切了吗？所以才会因愤怒而严惩六圣兽。事情真是这样吗？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也有可能是他追究得太过深入。这个问题可能只出在宙斯祂是如何判断好坏的而已。

    违反规定的人就该受罚——或许祂只是在彻底执行这一点而已。

    路卡挥开纷乱的念头，那些不在现场的同伴身影掠过他的脑海。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巫觋母子没事吧？一旦让卡珊德拉和潘朵拉会合，事情就会变得很棘厂。虽然他相信犹达和真的实力，但要是潘朵拉他们拿玛雅做挡箭牌的话，情况可能会变得不利于犹达他们也说不定。

    他们现在还在下界吗？还是回到天界了呢？如果已经回到天界的话，现在应该是在前往集合地点的路上吧。不过如果看到天空城的模样，他们应该就会知道五个人正被幽闭在其中吧。

    犹达一定会独自去见宙斯。

    「难不成……」

    路卡从假设当中推测出一个惊人的想像。

    难不成宙斯的目的是…，

    「糟了！」

    路卡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伙伴一同转向他。

    「怎么了？」

    刚率先问道。

    「不，没事……对了，我再去附近看看。搞不好会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路卡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他并没有要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的意思，可是又实在是按捺不住那份动摇。

    为了让自己的情绪冷静卜来，他决定暂时离开一下。

    「我记得地下室有一个房间是专门储藏果实酒的，我会顺便绕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

    雷取下盖在头上的手织布。他拍掉附着在上面的霜、改披到肩膀上后，走到路卡身边。

    路卡其实很想要独处，却又无法漠视雷那有如倾诉般的眼神。

    「是啊。比起单独一个人，两个人应该会比较有效率吧。」他带着雷离开沙龙。

    两人走在冻结的走廊上，迈向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路卡有点担心一直保持沉默的雷。

    「思，我一直在找机会。刚刚因为陪着奇拉，所以没能跟上你的探索之行……还好这次我们两个可以独处。」

    看来雷要跟他说的似乎是不能在众人面前说的事。

    雷原本就是个喜欢秘密的人。但他并不是奉行秘密主义，好像只是喜欢两人共有的秘密话题而已。

    他的记忆力也非常纤细，除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论是风的香气、花的种类、太阳自叶间洒落时所投射出来的形状、水面的光辉等等……两人对话时的一切景色雷都能一一记住。

    每当他们聊起回忆时，雷的回忆总是有如一篇美丽的童话。

    然而今天的他却和平常不太一样。他一脸慎重，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跟路卡说。

    「在这里可以吗？」

    步下地下室的路卡牵着雷的手，来到楼梯下面。

    「其实……是这个。」

    雷弯腰从靴子里面抽出一把小刀。这是他偷偷从下界带回来的。

    路卡接下那把刀，在看到刀尖上的血痕后瞪大了双眼。

    「这把刀是希瓦化身为玛雅去攻击阿武时所使用的武器……」

    「你说什么……！？」

    「不过，不必担心。阿武并没有死。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看看这里。」

    雷一只一只地将路卡握住刀柄的手指掰开后，指着上面的纹章。

    「唔……这个印记是……」

    路卡的呼吸差点停止。

    在冠礼式的前一晚，他的额头被刻上一个谜样的印记。原因似乎就埋藏在路卡丧失的记忆中，但他直到今天都还想不起来。

    他想解开印记之谜，同时又感到十分恐惧。因为在路卡的身上发生了某人不得不以印记来封印的事情。

    能够对天使做出这种事的，绝对不会是天使。如此一来……

    愈想愈恐怖的路卡决定暂时逃避现实。然而，却被犹达发现了。

    我和你一起背负——在犹达的鼓励下，两名天使连日前往图书室翻阅古文书寻找线索。

    在那之后——的某一个夜晚。

    雷邀他去夜练。两人在染上月光的草原上切磋技巧。路卡虽然即时躲开了雷所放出的闪光，但额头上的头巾却微微被割开。没发现这一点的他动作变得更加激烈，在空中飞翔的速度加强了头巾的空气阻力，一不小心就把头巾给割裂了。

    在空中飞舞的头巾让路卡一阵慌张，他用手遮着额头落地。雷立刻来到路卡身边，上前想要关心他。然而——

    「不要看。雷……我拜托你不要看。」

    路卡转过头去，但雷却跟着绕过去，要把他的手掰开。

    「住手……不要再逼我了。」

    「请不要说得这么悲伤。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你的事……我们一样是鸟类之长，应该可以更了解彼此，但你总是不愿意踏出那一步……今天晚上，我是不会退让的。」

    雷是这么热情。路卡看到他那份激情，自然也无法再拒绝。

    雷缓缓地掰开路卡覆在额头上的手。

    「我记得你是从冠礼式那天才开始包头巾的。你说是为了要向过去道别，而我也率直地相信了……其实这里面是有秘密的对吧？」

    「没错……我知道这个印记封印了我部分的记忆，但其余的就是一团谜了。」

    面对咬住下唇的路卡，雷以平稳的眼神包容他。

    雷是路卡在冠礼式那天下午才认识的天使。雷先开口和他交谈，两人也从那天开始有了交集。雷很内敛地说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路卡的存在，但说的话听起来却像是他想对路卡告白什么秘密似的。

    最后雷并没有触碰到核心就离开了。但事实上，路卡也有事情想要问雷，然而路卡自己也很难把暧昧少年时代的回忆说出口。结果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算一同度过许多时间，也从来未曾提到认识之前的话题。

    「我们一起把这个谜团解开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你说的话跟犹达一样……」

    路卡反射性地露出苦笑。

    「犹达……？是吗？果然只有犹达知道这件事啊。」

    「他是在偶然间发现的，并不是我自己告诉他的。」

    「可是……」

    雷看起来似乎有些悔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

    「我原本想拥有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没想到犹达竟然也知道……可是如果是犹达的话，那就没关系了……如果是犹达的话……

    雷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低语着。不断重复了好几次。

    雷说这把刀是希瓦在逃走时掉的，他为了路卡而特地从下界带回来。

    「这么说来，准备这把刀的人应该就是潘朵拉吧。」

    「大概吧。以希瓦的个性来看，我不认为他会事先带把刀下去，而且我也不觉得那是他在降临下界后才拿到手的。」

    「没错。东方国家似乎把刀子称为小刀。再说它们的造型也完全不同。」

    路卡把刀子翻过来检视。如果没有这个印记的话，这不过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刀罢了。

    不只天界，就连下界的拉古雷西安大陆西方的农民也都经常使用这种刀子。

    「潘朵拉到底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这把刀是他原来就有的？还是他在降临的时候从宙斯大人的神殿里调来的？或者是他从谁手上得到的、在哪里捡到的……我们可以做出很多推理……」

    「我想应该是神殿吧……」

    路卡像是在照镜子似的凝视着刻在刀柄上的花纹。

    「你已经回想起什么了吗？」

    「不……只是，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

    光是这样拿着这把刀，胸口就有一阵微微的抽痛感。这样的感觉并不常发生。

    「我有一种预感，会在不远的将来取回自己被封印起来的记忆。」

    不过，这股预感却在路卡心中唤起一种和期待截然不同的情感。待一切苏醒之后，命运的齿轮就会不顾他的意愿开始旋转。而路卡却不得不投身其中，无处可逃。

    「这把刀……可以先寄放在我这边吗？」

    「当然。我就是因此才把它带回来的。」

    「谢谢你，雷。」

    路卡把刀藏进披在身上的长袍里。

    「你这样认真地道谢……还真是教我不好意思呢。」

    雷看来非常高兴的样子。

    这名天使在路卡面前向来都非常内敛，但有时候也会展现强硬的态度、或是向路卡撒娇。

    追根究柢，拥有如此多面向的他心底最深处还是一片温柔。路卡经常受到雷的帮助，今天也是。他从雷手上得到取回记忆的契机。

    比感谢的心情快了一步，路卡紧紧握住雷的手。

    「好冷……像冰一样。」

    「是的……」

    「你明明拥有水的属性，而且得意技还叫作冰刃，没想到却这么怕冷啊。」

    路卡以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温暖雷的双手。

    即使被幽禁在极寒的世界里，但能温暖胸口的事物却离自己意外地近。

    在搬运果实酒之前能度过片刻这样的时光，让路卡感到小小的幸福。然而，他对犹达的担心仍旧不变。

    ——如果我想的没有错，犹达啊，不要那么早回来。

    4

    对犹达而言，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他看到冰封的天空城时，便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路能走。

    宙斯借由冻结天空城来展示祂的愤怒。

    被幽禁的天使个个生性强韧，才智过人。他们已经决定要讨伐天神，因此绝不可能会乖乖地接受惩罚，一定会想尽办法试着逃出去。

    他们应该已经做好打算了吧。然而，要离开天空城就表示他们必须打破宙斯的暗魔法。那恐怕是无法实现的吧。但他们还是不会屈服。就算一个天使的力量不够，只要他们同心协力，一定能辟出一条活路。

    即使如此深信，犹达仍然无法一直守在天空城的门前，等待同伴们自宙斯的束缚之中解放——

    其实，他真的很想这么做。他想要和真一起从天空城外试着去帮助他们，也想要在那边守护玛雅。虽然不知道有多少时间，但他们会很有耐心地等待……

    但是对犹达而言，那算是一种逃避的行为。

    为了避免和宙斯对峙，那不过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增加的选项罢了。

    犹达不是不知道现在去见天神会发生什么事。他不可能会获得原谅，更遑论去期待和平的会面。

    这阵子以来，他时时都在忤逆天神，再加上这次打破的禁令，他大概无法活着离开神殿吧。

    天神很有可能会立刻剜出犹达的心脏，但他希望在那之前至少能诉说同伴的清白。主谋者是他，其他五名天使只是被迫降临的。

    他希望宙斯将所有的激愤都针对他一个人。犹达就只有这个愿望。

    如此一来，这条毫无价值的生命或许就能拯救大家。

    如果他们能获救，那么就算犹达牺牲了生命，达成放逐宙斯这个悲愿的日子也终将到来。在临死的那一瞬间，他若是还能抱有希望，灵魂就得以升华。犹达加速了前往神殿的脚步，继续整理自己的心情。

    很快地——

    天神殿就耸立在眼前。

    潘朵拉打开外门，铰链发出叽的一声。

    有如终于回巢的小鸟般的安心感，以及无法完成任务就回到神殿的懊恼，让潘朵拉的脸色看来十分苍白。

    犹达穿过潘朵拉打开的门，踏进天神殿的腹地。即使已经做好觉悟，他的脚尖还是感到一阵刺痛。

    希瓦则是一如往常。虽然亲眼看到宙斯对天空城做出的严厉惩罚，但他似乎并不觉得犹达会被惩罚的样子。

    「我们三个要一起到玉座前对吧。」

    「你会负起责任吧？」确认之后，希瓦半命令似的用手肘戳了戳潘朵拉。

    「这个嘛……」

    潘朵拉只是嘟哝了一声，并没有要回答希瓦的意思。

    他略微落后带头走着的犹达，不停左右张望着庭园，身体和希瓦紧紧贴在一起。

    「您一点都不会感到害怕吗？」

    他们愈靠近正殿，潘朵拉的步伐就愈小。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犹达给了潘朵拉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就算同为天使，这也不是他该对生存在不同世界的

    潘朵拉所说的话。既然犹达从潘朵拉手上抢走希望之盒』潘朵拉应该也会遭到宙斯的惩罚吧。

    换个角度来说，潘朵拉或许也称得上是被害者，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对象。即便如此，犹达还是希望自己多少能庇护潘朵拉。

    「唉呀呀，神官长大人。欢迎回来。」

    带着数名手下的卡珊德拉看到他们之后，很无耻地打了声招呼。

    「你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潘朵拉伸直背脊，对副神官长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

    「不，我只是想说您应该要回来了。没想到您会跟犹达大人一起回来呢。」

    卡珊德拉仍是那副惹人厌的态度，他一边把手抵到嘴角，一边低声笑道。

    「在不必要的时候降临，一见苗头不对就立刻回到天界的天使啊……看来神殿里尽是一群懦夫呢。」

    站在卡珊德拉背后的，是和他一起降临下界的几名神官。他们被犹达的气势所压倒，但卡珊德拉却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

    「真是严厉的指责，不过我还是收下您宝贵的意见吧。」

    「我就是在说你。看来你应该是把在地上发生的事全部讲成对自己有利的情况吧。」

    潘朵拉跟卡珊德拉擦肩而过的时候，向他抛去一个轻蔑的眼神。不过，卡珊德拉似乎将他

    这句话当成是逞强之词。只见他很高兴地露齿一笑。

    「怎么会呢？我只把事情如实告诉宙斯大人而已喔。我说我在您被路卡大人他们包围的时候，出手救了您呢。如何，我没有说错吧？」

    看到潘朵拉被逼到无言以对的样子，就连希瓦也动了肝火。

    「喂，如果没事要找我们的话，就赶快滚开。你们真的很碍眼耶。」

    神官们闻言一齐笑出声来。

    「这句话还真好笑。」

    「看来你不知道这里是神殿吧。」

    「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