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晚配上母亲与抱枕」"Voice, a termination, not a termination, her, her"
***
「呃……上野就请用我房间里的浴室——」
「不——我没有淋到什么雨。请借我一条毛巾就好。」
此叶带着锥霞前去自己的房间了。她的房间里有组合的卫浴设备。中途传来惨叫声,八成是因为她看到被菲雅打破的玻璃窗吧。
春亮带着菲雅来到主栋的浴室——
「好了,你先进去吧,女士优先。」
「……我不会感冒。但人类不一样,你先——」
被推进更衣间的菲雅低头说道。
「事到如今,不差那几十分钟啦,笨蛋。也不想想是谁害我跳海的啊?」
「……」
「总…总之,现在这个世界反对蔑视女性,为了不让人权团体涌进这个家里,你就进去吧!还是说,那边那个小不点又迷你的小姐不是淑女,所以在客气是吗?」
「啰…啰嗦!你就真的去得感冒吧!去死!受诅咒吧!」
菲雅面红耳赤地怒吼。春亮从架子上拿了一条毛巾丢给她之后便退场。
话虽然那样讲,但他也不喜欢浑身湿答答地等待。他回到房间换衣服。瞥了紧急包扎手腕的绷带一眼。在那之后已隔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渗出新的血。只要不乱动就不会太痛。虽说是被刃器所伤,但最大的功劳果然还是因为此叶勉强避开了要害。真是非人的神技。
「喔喔,虽然是充面子那样讲,但还真冷……走在时代的尖端,拿暖炉出来吧!」
他带着脱掉的衣服回到更衣间。在外头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浴室中传来淋浴的声音。看来她有好好地在暖和身子。
静悄悄进入更衣间,将湿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也顺便将洗衣篮里头菲雅的衣服——话说,是此叶的衣服——也扔进去。但在之中,有一件唯一看起来是菲雅的白布,春亮瞬间定住。
「不,等等,我是为了洗衣服喔。并没有什么邪恶的念头。应该没有……」
但他还是觉得有罪恶感,无意义地确认四周,才弯下腰将手缓缓伸过去。正当他拎起湿布的一角——脚下突然有个黑影横过。
行动迅速地从洗衣机底下爬出的不祥黑影,正是怪奇生物G。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玩意。配合着惊恐的心情,他反射性地惊叫出声。
「呜喔啊!」
「噫……?」
浴室里也传出微弱的惊叫声。同时还有椅子还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春亮怒吼着:「别吓人啦!」但却没有回音。只有莲蓬头的声音令他感到不祥地持续着。
「菲雅……怎么了?菲雅?」
没有回应。发生什么事了?春亮拍打着浴室的毛玻璃,但里头还是只有沉默。
「喂——喂?回答我!你昏倒了吗?再不回应,我就要进去啰!」
踌躇只有一瞬间。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他推开玻璃门走进里面。
映入眼中的是整个翻倒的椅子和洗脸盆、在地上蜿蜒吐着热水的莲蓬头,以及……一屁股坐在浴室磁砖上、缩着身体的菲雅。她喀答喀答地不住颤抖,双手抱头并盖住耳朵。
但当她发现是春亮时,快哭出来而扭曲的脸惊觉地抬起。惊人的惨叫声。
「呀啊!」
「呀啊!是…是我不好!没事就好!咕噗!」
肚子吃了一记右直拳。亏自己这么担心,看来她很有精神。
总之春亮爬着出了浴室,手伸到身后关上毛玻璃门。
「别吓人,无耻小鬼!诅咒你喔!」
「抱歉,真的是我不好。你慢慢洗——」
正要转身离去时——
「啊……那个,等…等等……正好。你就这样听我说一下。」
「你可以洗完出来再说啊?」
「我想现在先说。要是不这样的话,我的决心会动摇。」
毛玻璃上映着她的颜色。隔着半吊子的距离,白与银色的轮廓看起来朦胧不清。但刚才一瞬间看到了她女性的平滑双肩、腰部、大腿,和记忆融合起来,可以很容易想象——等等,不准想象!春亮连忙摇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我就听一下下……」
要是看着菲雅的方向就会做奇怪的想象,因此他背靠着毛玻璃坐下。此时他注意到刚才没能丢进洗衣机的白布掉在眼前,更是有一种奇妙的心情。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什么。只是有个我满害怕的虫……」
「蜘蛛吗?」
「啊?不是,是蟑开头的讨厌鬼(注:日文的蟑螂,罗马拼音为G开头)……恶,光是回想就讨厌。总之没事。」
「是吗,嗯。光是回想就讨厌,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刚才你是因为这样才害怕吗?」
「呆…呆子!我才没在害怕!完全不对!只不过——」
他等待着话语继续。间隔了几次呼吸后——
「——不。虽然理由不一样,但是这样没错。我在害怕。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
进入正题了——春亮心想。菲雅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
「春亮……我害怕惨叫声。正确来说,是亲近之人的惨叫声。所以刚才也是,一想到我或许又会记起以前的事,或许又会显露出我以往的脸,就很害怕。」
「……才那点惨叫声你就害怕,我也很伤脑筋耶?」
「刚才那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而变得太过敏了吧。我也有点太神经质了……但是,今后或许还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想话先说在前。被虫子吓到也就算了,但像今天这样,你被某人所伤,真正感到痛苦而惊叫的话——或许我又会变回我自己也不一定。」
「是因为…你以前听过的惨叫声……吗?」
「嗯。以前有个少年,负责照顾还是个道具的我。结果那名少年成了我的牺牲品而死。听见你的惨叫,我想起的就是这件事。简单来说,我就是在那时对于『自我』产生了自觉——虽说是疯狂的自我。哈哈,实在没资格笑那个疯狂的猴子女。」
玻璃的另一侧传来自嘲的笑声。
「但现在不一样吧?那只不过是种心理创伤,只不过是记忆混乱罢了。」
「就算这样,但我还是我。我没有自觉有所改变。我还是维持着诅咒,然后来到了这里。说不定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觉得讨厌那个样子,是我的错觉,其实内心深处还在渴望作为道具杀人也不一定……」
之后过了片刻的沉默。接下来,他感觉到背后玻璃的震动。
一转头,只见背后有个白与银的身影。菲雅也背靠着浴室门而坐。他们隔着一片毛玻璃,背靠着背。
那个朦胧的银色影子似乎微微抬头仰望,后脑勺应该是碰到了玻璃,玻璃微微晃动。这阵晃动一定也传达到了菲雅那里,同时也传到自己这边。他们连系着。她的身体,还有自己的身体,借由一片玻璃连系着。
有着确实重量的女子身体,现实就在数公厘的身后——实际感受到此,春亮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但菲雅并未察觉到他的心情。
「……我是真的受到了诅咒,真的是个危险的存在。要丢掉就要趁现在。」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待在这里。有没有资格解开诅咒,清除罪恶……」
这时春亮想起此叶在顶楼的提醒。没错,是否该解开诅咒,跟要不要待在这里——无关。
有关的、该做的事情则是——很简单。由于太过理所当然,因此不是人类的菲雅才没注意到也不一定。既然这样,只好自己告诉她了。
「我说啊……你总是很任性耶。」
「什…什么嘛!」
春亮苦笑着叹气。
「为什么就只有这一点你不任性呢?我可不记得有说过需要什么资不资格的喔!」
「咦?」
「与资格无关。你想在这里的话,就留下来啊!这里又不是接受忏悔的告解室。该怎么说呢……而是像净身瀑布?之类的地方。想要修行的修行僧侣,欢迎你们光临,来者不拒!所以要不要留下来,关乎的是『你想不想待在这里』,你大可以这点决定一切。」
春亮对她的意志和情感加以肯定。过去她曾是道具,道具没有意志,没有情感。道具是被需要才存在,也就是说,存在就已对一切自己的肯定。也就表示她至今从未受人主动肯定。
菲雅陷入沉默。过了好久还是没有动静。话就到此吧?春亮正要起身时——受寒的身体冷不防一颤,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喂。那个…你真的……感冒了吗……?」
「嗯?不,纯粹只是这里让我冷得受不了罢了。老房子果然四处都有缝隙让风吹进来……我没有催你洗快一点喔?但你别洗太久,动作快一点,我会很感谢你的。你在的那个温暖地方可说是天堂!老实说,我也想早点进去。」
此时鼻子又一阵痒——
「呼…哈…哈…哈啾!……呜~那就这样啦!」
话才刚说完的瞬间,背后玻璃门的触感突然消失。
「呜哇!」 「嘿呀!」
滚进浴室,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吆喝声,视野竟整个变黑。一条湿毛巾遮住了他的双眼。
「噫噫噫!干嘛?是想绑架我勒索赎金,还是想玩快乐的主公游戏?」
「啰…啰嗦,安分一点!」
「叫我安分一点……呜喔!为什么解开钮扣——!」
「哼…哼!我不喜欢欠来欠去的!刚才你说你跳海的原因出在我身上,对,就是我!有什么意见吗?没办法,好啊!给你添麻烦,我就做点什么赔罪吧!你不是很冷吗?想早点冲澡?那正好,我现在就帮你刷背!就只是赔罪,只…只有今天破例喔!你可别误会!」
「不不不!不劳费心喔!」
「少啰嗦,别挣扎乱动!哼……真是的……明明是个无耻小鬼……!」
怎么可能不挣扎?这还真不妙。但是上衣在他扭转身体时顺势被脱掉,事态恶化。春亮顾不了那么多,正要站起身时——
「我不是叫你安分一点吗……!算了,事到如今,使用蛮力也要逼你就范!」
菲雅似乎相当起劲,从背后抓住他,封锁他的行动。背后有种不得了的柔软触感,但不可以去想!裤子上也有手伸过来的触感——
「不要啊——!」
春亮更是挣扎。而在挣扎的不知不觉间,总算是成功逃离了束缚。总之他抓走眼前的遮蔽物寻找出口,但映入整片视野的却是白色的某种东西。看不得的东西,使得他一瞬间混乱,但还是慌忙转身。正要站起时——
「你们……在做什么?」
此叶正站在更衣室。
一脸笑容。
但却相当可怕。
春亮冷静地思考目前的状况。赤裸裸的菲雅就在身后。当然,因为这里是浴室。但不知为何自己却也在这里,还因为挣扎而显得气喘吁吁,也一定满脸通红,上半身赤裸,裤子也被脱了一半——该怎么说呢,这一切要素似乎都是为了造就误会而存在。
「嗯~要问我们在做什么的话——」
身后传来菲雅的声音。因为不能转头,只好传送心电感应给她:拜托你说明了。
「该说是……为了有借有还吧。可是我能用的也只有这个身体了……老实说,我也害羞得要命,但这是我欠他的,没办法。」
「喂!为什么要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此叶的身体开始喀答喀答地颤抖。脸上依旧带着充满斗气的笑容。
「嗯?有什么误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所以也许没办法做得很好……但我可是尽心尽力奉献身体,想要让你舒服的耶!其…其实我也很不愿意,但为了赔罪也没办法——再说,一开始还不都是你讲的话先起头的!」
「会害人误会的单字怎么愈说愈多!是说,我又讲了什么?」
「记得是……『受不了了』 『我想早点进去』 『你那』 『温暖的地方』 『呼哈哈哈』……我记不起全部,但节录后大致上就是这样吧。说了这些话后——你就粗暴地乱动,进到里面来了——然后变成现在这样。没异议吧?」
「大有异议!你节录的方式也太诡异了吧!」
「啊……啊……」
此叶的表情突然崩溃,仿佛可以听见发出「霹哩」一声似的。
「呜哇啊啊啊!太…太肮脏了——!」
她摆出两手掩面这种显而易懂的大受打击姿势,就这么飞奔而去。
颓丧着肩的春亮身后,菲雅讶异地说道:
「那家伙不懂浴室的意义吗?为什么进浴室洗澡是肮脏的事?」
***
餐桌上飘着咖哩的味道。不过却是太空包。在空腹与睡意的侵袭下,春亮也不得不放弃「不可以偷懒不煮饭」的信条。虽说还是做了生菜色拉稍作抵抗。
「原来如此……大致明白了。此叶和菲雅其实并非人类,而是受到诅咒才获得人类特质的道具。刚才的人是袭击菲雅的组织的一员。以及——」
「以及?」
锥霞眯细眼一瞪:
「夜知是最差劲最恶劣的变态。」
「这个梗已经够了吧……?」
春亮拼命忍着不一头栽进咖哩盘子。听完此叶哭丧着说明后,锥霞一脸认真地拿出手机对着另一头说:「喂喂?我想报警,有个男人——」所以恐怕她不是在吐嘈,而是真的在生气。但他又不是自己想闯进浴室里的——虽然解释过,但在那种情况下,似乎没那么简单说服人。
面无表情地动着汤匙的此叶好像也一样。和锥霞一起听过他解释之后,虽然还是姑且帮忙做了色拉,回复了这点程度的信赖,但是——之后便一言不发,对于他简单说明和菲雅之间的对话内容也没反应。
「那个……班长,你好像不太惊讶?我以为你不会相信呢。」
「不能不相信吧?魔术方块都在眼前发生了奇异变化,而且刚才此叶也用一根手指头斩断空箱子给我看了。就常识来说,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却发生了。也就是不存在我常识之中的某种事发生了。不管是超能力、外星人、超科技或是诅咒道具,我也只能够相信了。我也不认为你事到如今还会说谎。」
大口吃着咖哩的锥霞表情很平静。但似乎多少还是有些混乱——
「再说,我们的常识总是很狭隘。所谓的常识,就是所有的既知情报之中,大家所共有的部分,而未知的事物就属于常识范围外。我从以前就在想,幽灵、UFO、未确认动物,这些频频被人看到,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没道理将他们全归咎于为错觉或误认。无法加以说明,是因为我们持有的知识不足以说明,这么想才是自然的吧?而现在我只不过偶然被赋予了受诅咒道具这项知识罢了。即便和发现腔棘鱼一样令我同等吃惊,但要是因为这样就不相信,也太过愚蠢了。也有许多受诅咒道具的传说,所以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没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有玛丽安东尼的蓝色钻石,还有法老王的面具之类。原来如此,原来是真的啊……我也只能相信了……」
「……锥霞。」
打断她喋喋不休话语的,不是春亮,而是菲雅。她无意义地用汤匙捞着盘内,咖哩都快被她变成了炒咖哩。
「那个,刚才你说的……就是在街上遇到我的时候的事——」
她吞吞吐吐,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很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对劲的我。让你害怕,我想向你道歉。啊啊,真是的——我才是最害怕自己的人,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锥霞闭眼沉思后又眨了眨眼,将叉子刺进色拉里的小西红柿。
「然后?」
「然后什么?……你不怕我吗?我是…那种——」
「现在的你,是那个『不对劲的你』吗?还是说你马上又要变成『不对劲的你』了?」
菲雅屏息,马上摇头否定:
「不会!我不想!我再也不想……那时候是因为发生了许多状况——」
「那不就得了吗?再说,那个时候我虽然吃惊,可是却没那么害怕。怎么说呢……你在我被奇怪的家伙缠上时救了我嘛。」
说到这里,锥霞浅浅一笑:
「所以说,我才要反过来向你道谢呢!谢谢你帮了我。」
一瞬间呆愣后,菲雅害羞似地低下头,一口气吞光咖哩:
「不…不必向我道谢啦。春亮,再来一碗!这个叫咖哩的还挺好吃的!下次放仙贝进去吧!」
「别说傻话……不过记得咖哩是还剩一包。没办法,我去弄热,你等等。」
春亮站起身,并悄悄在锥霞耳边低声说了句:「谢谢。」锥霞弯起一只眼以示回应。
此叶依旧沉默地吃着咖哩。
「已经这么晚了啊。详情也听完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不过,最后我问一件事。不是有敌人锁定了菲雅吗?你们今后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使在场气氛产生一点变化。春亮马上想到的,不用说,是木乃伊师的蠢提议。
但菲雅却边吃着新添的咖哩,一派轻松地回答:
「嗯咕。什么今后……那个怪女人可是丢了一只手喔。实在不觉得她还能做象样的战斗。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就算再来,下次也能轻松赶走她吧——嗯?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嗯……没错。」
春亮含糊地肯定。她不知道。佩薇的同伙跑来找他们一事、她们并未放弃破坏菲雅一事,还有她们也有打算破坏菲雅以外的某人一事——
但就算她知道,结论也和菲雅所说的差不多,所以春亮才肯定她所说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所在之处,没办法由我们这边主动。」
「夜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作为参考。要是知道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这也是问题。就算去劝她们别再来,她们也不像是会听进去的人。这么一来,就只好采取实力——」
「……你要是打算做大幅脱轨的违法之事,我可会阻止你喔。」
「那当然。看是要教训她们,让她们不敢再来,或者是破坏、抢走她们的装备,让她们来不了……吧。再更进一步的事我不想做,也不会让你们去做。」
他分别瞥了菲雅和此叶一眼,继续说道:
「是说,因为不知道她们的所在地,就算想做这种危险的事也做不了。所以总之就期待她们不会再来,要是再来的话,就像刚才说的一样赶走她们——我是站在这样的立场啦。虽说之后也得再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样啊……总之,既然已听说了事情,我也没办法再装作不知情。要是没发生什么就好,但若万一发生了,要来找我商量喔!那个——」
起身的锥霞,一瞬间支吾后——
「没错,我是班长。嗯,所以有义务帮助同学。」
「……谢谢。」
春亮对锥霞一笑。虽然不打算将她卷进麻烦事,但还是对她的心意感到高兴。
「话说,这时间女高中生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危险吧,我送你回去?」
「不,没关系,我会搭出租车。」
「噢,资产阶级……那我就送你到门口吧。」
踏出起居室的瞬间回头一看,菲雅正埋首于咖哩盘子,只是随便点个头表示道别;而此叶则只是茫然地望着茶杯里头。
在玄关,锥霞一面穿上学生鞋,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虽然只是我多事,不过,刚才那家伙的『提议』,你真的——」
「绝对不接受。」
锥霞微妙地笑了笑,看起来仿佛拿他没辄似地,但又像是在说:这样才是春亮。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再多说。因为你捡起卡片,所以我有点在意罢了。」
「我只是想说或许派得上什么用处啦。」
「那就好。啊,对了,还有……」
「……咦?卡片呢?」
口袋里的手感令他大吃一惊,随即又想到在那之后他换了衣服。
「对了,在洗衣机里的长裤里。抱歉,我怕等一下忘了就直接洗下去,我现在先去拿起来,你等我一下,有话待会儿继续!」
「啊,不,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啦……」
边听着背后的声音边冲进更衣室,在长裤口袋里翻找。而后再度一惊。找不到。不管怎么找都没有。跑去自己换衣服的房间找过也没有。他小跑步回到玄关。
「……怎么了?」
「真糟糕,我弄丢了。搞不好掉在哪了。」
「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
锥霞蹙眉,也跟着帮忙在玄关搜寻。想当然尔,也没有掉在这里。
「在房间里换衣服后……只有去更衣室吧?那是回家掉在路上?太糟了,怎么办?」
「你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真是迷糊耶。」
受不了地叹了口气,锥霞将手伸往电话旁的便条本,拿起一旁的笔边写边说:
「……大概是这个吧,因为她边写边说。」
「班长,你记得啊?」
「我有个习惯,重要的事总之就会先记下来。这个比记历史年表简单多了。」
「糟糕,你真是太强了……真是帮了我大忙!得救了!爱上你了!」
「别…别说傻话!哼!」
锥霞微红着脸,将便条纸塞到春亮手上。
「谢啦,我会小心别再弄丢。那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就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算了。只是要告诉你,此叶在吃饭时一直很奇怪。」
「嗯,喔喔……到底是为什么呢……」
才随口一说,锥霞便眼神凌厉地瞪他一眼。
「我猜,一定是对你的变态行径大为震惊吧。」
「呜咕。她还在介意那个啊……?等等再向她解释一次好了。」
「就这么办,但我不保证她会原谅你喔。」
春亮战战兢兢地试着问锥霞:
「……那班长你呢?」
她先是一笑,而后就维持着表情比出砍头的手势。
「『要是不想被大家知道那件事,就来帮我的忙!』——这句台词,不晓得今后会用上几次呢?看来运动会和校庆都能轻松多了,真是松了口气……那么,晚安。」
数分钟后,场景同样在玄关。此叶茫然地穿上鞋子。结果在餐桌上总共只听过她说了三句话:「…我开动了。」「……我吃饱了。」「……那么,我回去了。」
「此叶。我说,此叶啊!」
「……啊,抱歉。嗯,嗯哼……什么事?」
「我说啊,你还在生气吗?就跟你说,刚才在浴室是因为被菲雅拖进去,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才变成那样的啦,我没有做任何可疑的事——」
「咦?喔喔——刚才的事情,我已经没在生气了喔。」
响应的脸上带着微笑。虽然和平常的比起来带了点阴沉,但已不见在浴室时的怒气。春亮默默松了口气。
「那就好……因为你的样子有点奇怪。要是有什么在意的事就说出来。」
「没有。嗯……有些在意的事,所以真的是在想些事情没错啦……不过和春亮你没有关系,所以请别在意。」
「是吗?」
没错——此叶微笑着点头。
「抱歉害你多担心了。呃……明天要怎么办呢?」
春亮看了一眼鞋柜上的小钟。平时总会告诉他有迟到危机的钟,现在就某种意义上,也正预言着明天有极大的机率会迟到。
「绝对没办法。明天是星期六吧?只翘半天课,就当作是幸运吧。我要睡到中午。我打算至少明后天观察一下家中状况……你呢?」
「我也……偷懒休息吧。」
「就是嘛~~睡觉皇帝大!」
「啊,我想忍的话,还是可以去上学……不过那个…明天…我有想做的事,所以……」
「想做的事?」
「这也和春亮无关。」
虽然口气听起来很柔和,但总觉得带了些不让人追问的抗拒感。
「那么……今后的策略就如上野所说的,被动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吗?」
「算是吧,只知道对方的电话也办不了什么。那个奇怪的提议也有可能只是个幌子,说不定她们正卷着尾巴逃跑呢。」
「……说得也是。但可能性有很多种。可能不会再来、可能会再来、可能正计谋些什么——可能我或春亮会被袭击。虽说也许是幌子,但遇袭的可能性变高也是事实。」
像是沉浸于思考某件事,沉默片刻后,她换个方式说道:
「这一阵子别掉以轻心比较好。请多多小心。」
「喔——嗯。」
「不过,春亮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不用想太多、看太重,像平日那样生活就没问题。」
「到底是要我怎样?」
「两者都是。」
如此说着,不知为何她略带歉意似地微微一笑。
***
隔天正午前。春亮以一副已然化为惰性的动作,准备着早兼午餐。
脑中想的不是料理的事,而是昨晚和此叶的对话。
今后该怎么办?即便不愿去想,但这些念头还是擅自浮现脑海。虽说早已习惯了受诅咒的道具,但春亮本身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也会和一般人一样感到不安。
——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犹豫。
若要相信那个木乃伊师的话,或许今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明天呢?后天呢?不知道——说不定就会是自己遇袭。此叶说得没错,可能性变高了。没错,只要不接受那个提议,不交出菲雅也不见死不救的话,就会——
春亮啧舌甩甩头。
(真蠢。我是睡迷糊了吧,怎么搞的……)
在这段犹豫期限内,就算该做点什么,但也绝不可能会接受她的提议。与其想这些,倒不如想想要在味噌汤里加什么料,还来得重要的多。
这时,一阵啪答啪答的脚步声进到厨房。
「春亮。」
「啊?饭还没好,去看电视。」
「我就是要问你电视的问题。下面有个黑色的机器,那是什么?我很在意,告诉我!」
「那个叫作录像机,是用来记录电视节日用的。」
「什么!还可以将电视记录的东西再加以记录……那不就可以永远保存过去,一直重复看好几次吗!」
「你还真夸张。是说,录像机现在也已经落伍了就是。」
「什么?那样的发明已经叫作落伍……可…可恶的人类,有你们的!」
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惊叹,春亮不禁苦笑。感觉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内心虽存有漠然的不安——但并不恐惧。为什么呢?他自我分析了一下——
(算了,我觉得自己还满有看人的眼光。)
他相信。——这么说或许太过陈腐,但就结果来说就是这样。
他相信既是眼镜少女又充满家庭气息的日本刀。还有,为了弥补自身的罪过,拼命努力习惯这个世界的奇异立方体少女——
「教我怎么用!可恶,要是早知道,就能把刚才那个『喵喵Paradise地狱』的节目永远记录下来……!那些可爱的毛茸茸家伙的叫声,让人忍不住想抱紧它们,发出怨叹的惊叫!」
「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啊?真让人搞不懂的节目……」
「好了,快点教我!其他还有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正确的洗衣方式、冷气和电话的使用方法……对,还有,我也想解开每到早上你房间就会传出的声音之谜——」
「知道了知道了。等吃完饭后吧。」
结果「明天会变得如何真让人不安,但尽管放马过来!」成了他现在的心情。虽然称不上海阔天空,但也不阴郁。身体虽然很闲,但精神上可不问。今天会是充满如此矛盾的一天。
(总觉得这是个会让人累积压力的微妙假日……好,这时候就来个料理新作增加活力吧!有样学样,总会有办法吧!)
于是乎,味噌汤的料就决定了。
「话说……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叫作仙贝味噌汤的东西。」
「什…什么?真感兴趣……」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是最近的流行。」
「等等,你这样讲还真教人不安。我无法忍受仙贝被浪费,我得监视你才行……盯~」
「……你这样盯着看,反倒让我分心,会害我失败啦。要不要帮点简单的忙?」
话一说完,菲雅满面春风:
「可以吗?我要我要,我要帮!要先做什么?」
「这个嘛……那你先帮我看着这个锅子,别让水滚了溢出来。」
「好,交给我!」
菲雅靠近瓦斯炉,半蹲下来,将她那认真的脸靠近锅子。见菲雅缩着身子监视锅子,那身影真教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算了,有干劲是好事。)
然后春亮继续进行着其他作业。突然——
「盯~……话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
「『水滚了溢出来』,指的是什么状况?」
「什么?啊,就是那个!现在你看到的就是啦!」
春亮赶忙关掉瓦斯。
「哦……像这样『滋滋~~』又『噗哗~~』的状态就是了吗?上了一课。」
「……那还真是太好了。」
看着菲雅煞有其事地点着头,春亮半闭着眼呻吟。他修正前一刻脑中的想法——正确来说,看着情况是「只有干劲」才对。
不必焦急。现在只要她有干劲就够了,首先必须让她建立自信,这才是最重要的……基于此想法,接着又拜托菲雅做了些简单的杂事。拿盘子、转瓦斯炉开关等等。说白一点,就是些没必要特别拜托她做的事。
如此这般,烹调持续进行。当春亮将手伸向厨房上方的收纳柜时——
「唔……」
「怎……怎么了?被那女人弄伤的手在痛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时要是做奇怪的动作还是多少会痛。」
「别逞强,交给我。」
本想说比自己矮的菲雅能怎么做?只见答案在几秒后出炉。
「喂喂,一般不是反过来吗?被女人背在身上的男人还真是崭新的丑态耶!」
「少抱怨,快点拿!」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好迅速拿了目标物后从菲雅身上下来。
「你该不会……是在意我嫌你重吧?」
「呆…呆子!才不是,完全不是,真失礼!诅咒你喔!你果然是个恶劣到家、无视他人纤细内心的无耻小鬼吧!」
看来是说中了。菲雅指着春亮转移话题:
「不…不管这些,那个是什么!棍棒吗!」
「厨房怎么可能有那种武器?这是柴鱼棒。比起袋装的,还是这种的比较好吃。然后要用这个去削——这些就差不多了吧。你要试试吗?」
当然!菲雅点头,面带紧张地开始在削皮器上滑动柴鱼棒。动作虽然不够纯熟,但确实有削成片,所以应该不成问题。
「……真麻烦。」
「就是这么一回事。也可以套用在所有的料理上。」
「要是有可以更干脆地一次大量削下来的器具就好了——对了!」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菲雅抬起头:
「用我的螺旋钻,说不定就可以轻松削下来了,值得考虑看看!」
「……拜托你住手。」
「当然是开玩笑的。」
如此说着,菲雅看似真的很开心地轻笑出声。
烹调结束后,闲下来的菲雅又开始不高兴地抗议。没办法,只好对她下了最后的指示。
「咳哼……那边的银色小丫头,我要托付你这项工程最重要的任务。」
「哦?是什么?」
「在我搅拌这个的期间,你要帮忙祈祷味道能混得均匀。这真的很重要喔!手要这样摆!台词是:『变好吃吧~~!』」
「变……变好吃吧!」
没错,现在只要有干劲就够了。焦急也没用,只要一点一点进步就够了——不用想的太深,轻松去做即可。而自己的任务就是帮助她。
春亮拼命忍笑,看着伸出双手、一脸认真朝着大碗发送电波的菲雅,一面如此心想。
***
此叶透过别馆自室的窗户,俯看着喧闹的主屋。虽然看不见整个家里的情形,但眺望着缘廊也足以感受到里头的吵闹。
啪答啪答的忙碌脚步声。是什么东西做失败了吗?听得见春亮急躁的声音。少女拿着抹布开始擦拭缘廊地板,中途就擦腻了,开始打瞌睡。春亮发现后,温柔地将她抱起——然后扔进中庭。少女吵闹地开始尖声抱怨,但当春亮一拿出仙贝的袋子,她便又呻吟地伸出手。但是构不到。春亮将袋子左右移动,张着两只手的菲雅上半身也跟着左摇右晃。看起来就宛如猫在追逗猫棒。
看着这令人莞尔的光景,此叶双颊一缓,但只有一瞬间。她马上又回到自己该做的事。
——监视眼下的危险少女。
她想起在顶楼时的光景。少女的压力、拷问车轮的压力,以及当那东西被朝向春亮时,所带给她难以忍受的恐怖——
绝不能再让那种事情发生。因此不得不将那个少女视作危险。
尽管现在没问题,但不可大意。果然还是得加以确认才行……
「虽然是这种……讨人厌的角色呢……」
她喃喃自语。但她并不打算放弃。为了守护他。
没错,一切都是为此。因此还有另一件必须与监视少女同时进行的事。
手指顺着眼镜的边缘轻抚。瞳孔有种紧迫得嘎吱作响的错觉,对周遭布下了意识警戒线。真的只是单纯的犹豫期限吗?目前家的周边没有奇怪的气息。但尽管如此,在不晓得敌人何时会出现的前提下,不可大意——
「……」
此叶探寻着周遭的气息,同时眺望着眼下的银色身影。
只是专心地持续着两件自己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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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乃伊师,可以给我一些水吗?」
由于口渴而突然醒过来说道,但没有回应。无可奈何,只好从床上起身。一看见厌恶的绷带,仿佛起床的招呼般,佩薇啧了个舌。
虽然偶尔会传来抽筋的痛楚,但她不怎么在意肩伤。踩在地毯上的脚也有了力气。虽然比不上状况完全良好的时候,但照这个样子,明天应该就差不多能动了。应该完全休养一整天——听进少女的这句话,可说还满值得的。
明天的行动,佩薇已经决定好了。就算是基于自身的骄傲被使命感与复仇心所说服的结果。为此,她一边思考着必须进行的准备,一边走出卧房。
窗外的天空一片黯淡,而房内果真也不见木乃伊师的身影。应该是又去侦查了吧?——佩薇心想。就是因为她保证那些家伙不会逃,也不会放他们逃,所以佩薇才消磨了一天的时间。真该褒奖她这么热心工作——等她回来后,再摸摸她的头吧。
为了拿水而走向盥洗室,突然,佩薇发现有东西掉落在门附近的地上。是木乃伊师平常在翻的卡片。是她出门时掉的吗?
她捡起卡片,不经意地看着上面所写的文字。
「这是……」
吃惊也只有一瞬间。她马上开始笑出声。
像个少女般,呵呵轻笑。
像个狂人般,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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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预想的,一天平安地结束了。春亮心想着,一面钻进被铺里。
问题在于明天。一整天的犹豫期限一过,将会发生什么事?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再者——明天是星期日,所以就算了——但到了星期一就得去学校。到时候菲雅该怎么办?又或者自己去到学校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该思考的事很多,但被窝逐渐吸走了这些思考。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而后春亮进入了梦乡。
无意识之中——认定「明天」将是从早上开始的。
然而对敌人来说并非如此。
当他突然听见声音醒来时,房里站着一个人影。
「……?是…是谁?」
房间里的光源,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只有入侵者的轮廓朦胧地浮现在黑暗中。身上罩着一块布,头和整个身体完全被覆盖住。
(……木乃伊师!)
他惊吓地跳起来。人影保持沉默,一片黑暗中,只见她身体晃动着。从斗篷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垂挂着一条细长的物体,不祥地摆动。
春亮想起佩薇被绷带卷起的光景。她虽说自己没有战斗力,但至少有那样的力量;然而自己则只是普通的人类。该怎么办?要逃吗?还是要豁出去,冲上前呢——
「春亮——」
或许是听见刚才的声音,房门口的拉门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此叶眯细了锐利的双眼,看着屋内的人影。
人影手中发出的咻咻声——应该是绷带或者什么伸长的声音——也同时停止。人影转头看向此叶。
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个行动的是——菲雅!她从门口的此叶胯下钻进来——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A hatchet of lingchi』——祸动!(curse/calling)」
魔术方块变化成又长又大的斧头袭向黑影。
毫不留情、毫不迟疑、毫不迷惘。
「……!」
扭转过身的人影,左手臂血肉横飞。
「哈哈……竟敢在睡觉时来偷袭,好大的胆子!」
人影毫不犹豫地以那受诅咒的道具卷起断掉飞出去的手,掉头转身。她看也不看菲雅和此叶一眼,就这样跳出窗户。断然地选择完全撤退。
品尝了数秒的寂静之后,春亮颓下双肩。
「唉唉……怎么说呢,真是帮了我大忙。没想到她会在日期刚变就马上来。」
「抱歉,我虽然一直有在戒备,但因为没什么杀气,所以晚察觉了……」
「是打算抓我当人质吧?」
「也许…吧。总之现在没有其他的气息了……接下来我会再稍微提升戒备程度。」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她还会再来吗?她说她没有战斗力,可是却特地跑到这里来,搞不好是因为另一个手臂粗壮的女人负伤弃权了也说不定。而刚才那家伙也受伤弃权的话……如果她们是双人组,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我不知道。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打开电灯,这才发现,此叶并没有看着春亮,而是一直看着沉默不语的菲雅的侧脸。
「……菲雅?」
「嗯…什…什么?」
「你是打算杀了她吗?」
简短的问句,菲雅听了后猛然惊觉地抬头。她焦急地摇摇头:
「不…不是,没那回事!我听见声音,发现…春亮被袭击,就一下子生气起来,然后……然后就想说,得想办法救他才行……我有——对,我有手下留情!只是碰巧砍断她的手而已!只是碰巧……」
「碰巧……是吗,那就好。」
菲雅望了变回玩具的魔术方块几秒。「——我要睡了。」然后转身离去。
此叶目光严厉地看着缩着肩膀、无精打采走着的菲雅的背影。好一阵子后——
「那么,我也回房去了。我会注意下次不再让野猫闯进家里来,请放心。今后的事情,明天再谈吧!」
「喔……嗯。」
变回独自一人后,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气氛,春亮不禁搔搔头。
他不经意地想起——房间该不会鲜血遍布吧?于是转头看四周——
「……咦?」
理应飞溅满地的血,他却一滴也没看见。只有凌乱的被窝,还有侵入者的鞋子带来的些许泥土——就只有这些。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情扯上受诅咒的道具,会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总之他放弃思考原理。
「……算了,就当省了清理的工夫吧。大半夜里擦拭血迹,实在是太惊悚的画面了。」
***
入侵者现身的数小时之后,睡不着觉而盯着天花板的菲雅,察觉到房间的拉门在摇动。
「我有话和你说。」
声音就这样中断。虽然听来平静,但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菲雅起身推开门,只见此叶背对着月光站在缘廊。脸上面无表情。
「干嘛?在这种时间……明天再说吧。」
「一定要现在说才行。我不想吵醒春亮,我们边散步边聊吧?我到外面等你。」
单方面说完后,她踩着宛如没有实体的海市蜃楼般的步伐行进于走廊。
「虽然和你一起散步不是我的兴趣啦……」
菲雅嘀咕着,但前方背影没有停下。她叹口气,脱下睡衣,换上便服。随便穿上玄关的凉鞋走出大门,只见此叶瞥了她一眼后转过身。
「我们要去哪里?」
「家的后面有座树林。是一有人到这个家来就可以察觉到的距离。跟我来。」
如她所言,绕过家围墙,走进家后面的寂寥树林中。照明就只有头顶上的明月,但对非人的菲雅她们来说,走起来并不会特别辛苦。
「那么,你有什么话?不可能是为了让我高兴才带我出来散步的吧?」
「——是啊。」
此叶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头,就这样伫立着。
「我有些事情想知道,所以今天一直看着你。但我还是不知道,所以只好这么做了。」
「啊?」
无法理解的发言让菲雅发出疑问,但此叶单方面继续沉着地说:
「我希望你做一件事。不必想得太深,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讲清楚一点……什么事情很简单?」
「有件事想拜托你。没错,真的很简单,这个请求只需花一瞬间就能结束了——」
「——请你去死吧。」
她挥出的手刀刺进了菲雅柔软的胸膛。
***
又一次听到初次听见的话。
「欢迎回来。有发生什么事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在他们那里——」
「真是个热心工作的后方支持员,得给你奖励才行。」
被摸头了。闭上进行报告的嘴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触感上。
按照约定,回到饭店后便脱下怪物绷带。肌肤外只有直接套着斗篷多少有点冷,但光是被摸头,体内就会产生点点温暖。真不可思议。
一段时间后,她的手自头上离开。老实说,觉得很依依不舍。但不能做任性的要求。
佩薇打开房间角落的行李箱,开始翻找里头的东西。
「……嗯,想起来了。刚才的报告……」
「那个已经没关系了。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再问你一次,你的名字叫什么?不是木乃伊师这种无趣的外号,而是你的真名。」
她头也不回地说着这些话。
老实说,木乃伊师很讨厌自己的名字。那是自己最讨厌的父母所取的名字。是想要烧死自己的男女所取的名字。那个名字已经在火焰中被烧毁了,在医院里被包得像个木乃伊时被自己舍弃了。在那之后,母亲在医院的病床旁勒着她的脖子说:「为什么你没死!这样不就不能领保险金了吗!」那时候,她诅咒着自己的名字。
但如果是这个人,被叫那个名字也没关系——她心想。如果是这个温柔地轻触自己的人。
再犹豫了一会儿,木乃伊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的感觉令她太过怀念,有种不可思议的难为情。
「……阿曼妲。阿曼妲•卡罗特。」
「是吗,是个好名字。」
佩薇笑着回头。
「那么,再见了。」
巨大的斧头朝着阿曼妲的肚子挥下。
「……咦…啊……?」
血块仿佛火焰般自喉咙深处溢出。她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为什么肚子会觉得热?为什么同时感觉到有风吹进?自己吐出来的是?弄脏看起来这么贵的地毯,不会挨骂?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是上个月死去的骑士利耶尔林克的『舞会用战斧』。在第一通电话里我所讲的就是这个。上层应该是不想让无主的祸具无意义地闲置吧,擅自混进了我的行李中。真是的,只能说他们多管闲事……但如今只剩这个手段也没办法。」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这是?刚才的手的温度呢?
「唉呀,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像是在说:『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你当然明白,不过还是告诉你其中一个理由吧。」
摇晃的视野里,少女看见身穿洋装的女人指间夹着的卡片。那是…。那个是?
佩薇摇动着手腕,逗趣地说道:
「是你掉的东西。好啦,上面写了些什么呢……唉呀呀?这个数字是你的电话号码吧?是在模仿应召女郎吗?于是我看了背面。啊啊~原来如此,还很仔细地记下了『该做的事情』。提议若是交出箱型的恐祸,就放过那把刀和叫夜知的少年。还有,从领地呼叫救援,并且遣返伤员——少了这张便条,你有没有一件不忘地完成呀?呵呵。」
仿佛很肮脏似地,佩薇丢掉卡片。痉挛的身体瘫落地面,少女平行望着那张卡片。数字的排列确实是自己的笔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而且——
(……我有写那些东西吗……?)
舌头感觉到铁的味道。她想起了火焰。但现在并不是火焰。矛盾。矛盾。电话号码是那时候当场写给他们的,不可能会在这里;背面也什么都没写。重点是,她知道如果叫救援,佩薇一定会生气,所以虽然稍有打算过,但最后还是没有采用。也就是说,卡片没有写该做的事情,她真的有把卡片交出去吗——交出去了——交出去了……应该——不知道——
「这真是背叛。我的期望就是亲手毁掉伤了我的臭垃圾箱、少年还有日本刀。提议?救援?遣返?实在是碍事又鸡婆!你瞒着我私底下进行,就表示已经进行到某种程度了,也不打算改变心意吧?那么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不只碍事,更是碍眼——于是我决定和你分道扬镳。」
碍事。碍眼。
不对。我…是为了你…才做的!因为不希望你死…才这么做的!
发不出声音。看得见自己的手正抽搐颤抖像青蛙一样,真恶心。被讨厌了,真伤脑筋。
佩薇再次抓起靠在自己脚边的斧头,往前踏出一步。
「至于第二个理由……是因为正好。这个恶心的斧头要发挥禁忌的能力,就必须要有活祭品的血。虽然在路边随便解决也是可以,不过这下就顺便——啊,话说回来,还是好恶心。虽说是无可奈何,但要我碰祸具,实在……等工作结束后,干脆把这只手也换成义肢?」
她一派轻松地说着,挥下手中的斧头。
一脸笑盈盈的。
「……咳…呼……」
「嗯?你想说什么吗?」
没错,想告诉她。有件事想要告诉她。
「是你刚才正要说的报告吗?我听你说。呵呵,要是没骗我的话。」
不对。事到如今,那种报告怎样都无所谓。在那个家发生的事情,怎样都——
她只不过是想将内心的想法化作言语。但她发不出声。温热的东西哽住了喉咙。取而代之,就算想以表情传达,但脸颊一动也不动。嘴角和眼角都有着液体的触感。
啊啊……真想告诉她……很想告诉她……明明很想告诉她。
一直希望有人能摸摸自己的头,而她为自己做了。
就算是虚假、骗人的、是打发时间、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还是温柔地摸了自己的头。
只知道错误之事的自己,首次有了这种想法——觉得这样一定正确。她赐给了自己这些。
没错,所以——
「唉呀,已经不行了呢。那么,就差不多——」
谢谢你,教导了我什么是母亲——想这么告诉她。
「晚安了,阿曼妲。」
挥下斧头的狂人,比起少女的父母、比任何人都更加灌注爱情地温柔念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