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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献给异教徒的安魂曲 第三章 两个废弃公主)

    她很讨厌做梦。

    睡眠时松懈的心灵,会恣意解放清醒时竭力压抑的能力。清醒的时候,只要集中意识便能逃离幻想,但沉睡的期间,由干难以认定维系自我的现实,因此无法逃离那里逃离不幸的幻想。

    灭亡、破坏、崩溃。主角也许是人,也许是物,也许是更抽象的东西,但她看见的永远只有不幸的景象。

    她也曾期盼能够看见幸福的景象,例如人们的温柔笑靥。然而,那种东西却一次也没看过。这是因为在她周围只有不幸?或是因为这个能力只会选择不幸的东西?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而现在

    (不要)

    她拼命抗拒自己看见的景象。

    (不要!我不想看那种东西!不可能有那种事。我不想看,也不愿去想。我根本不想看)

    那是一张笑脸。虽然是笑脸却是非常令人作呕的笑睑,仿佛在脸上杂乱无章地涂抹了阴森的憎恶与癫狂的恐怖。

    那是面具底下的人脸。

    (住手、住手、住手!)那个人的脸不是这样,绝对不可能。耶个人总是很温柔)

    但那张脸笑了,犹如存嘲笑她的痛苦,那张脸不断地、不断地笑着。

    ※※※※※

    拉蔻儿悠战地在岛上漫步一边暗自苦思。

    她无法启动魔法。

    正确来说,她只能启动一部分的魔法。从武雷神的例子就知道,她可以启动攻击性魔法,但是探查系魔法与通讯系魔法则无法启动。

    她频频确认在脑内描绘的魔导式,并发有错误,但就是无法将体内的魔导式与外在世界连结,让效果具体显现。到连结为止还算顺利,但就是无法进入下一步的魔法启动程序。

    她想过一些可能的原因。

    这里也不太像是禁法地带(ErrorField)

    她曾听母亲说过,某些极为少数的土地无法启动魔法。基本上,魔法是对限定时间、限定空间的世界所进行的一种干涉。

    使用魔导式这种旁门左道,摇晃原本无法撼动的东西,将自我意识与思考拉到现实界面这就是魔法。

    然而,波动终究只是波动,世界会迅速进行修正。暂时不论拘束精神的魔法,通常显示物理效果的魔法之所以不能长久持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效果越大的魔法,世界的反作用力也越大,为了与之抗衡而追加稳定、增幅、修正等魔导式,造成魔导式整体变得极为复杂、庞大。

    但是,偶尔也会遇上极难发生摇晃的场所。

    不接受魔法干涉的地方,魔导土称之为禁法地带。

    话说回来,现已确认的禁法地带为数极少,就连宫廷魔导士的母亲凯洛儿也从未亲身经历过。

    这样的话嗯

    其他的可能理由就是拉蔻儿本身能力的突发性不适或者是受到外力阻碍。

    ,不过,既然魔导士本人并未受到压制,那么魔法只能靠魔法来阻碍。况且一如前述,魔法的有效期限非常短,基本上没有长效件。诸如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这种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持续的魔法,其实也是以相互增补的方式连续启动相同魔导式,才得以持续生效。

    换句话说若想长期隔离这座小岛,让拉蔻儿或其他魔导士在任何时间都无法启动探查系魔法或通讯系魔法,就必须持续不断地启动妨碍魔法。

    话虽如此拉蔻儿并不认为这座岛上有足够的魔导士。

    但说不定

    喔喔,大姊,怎么啦?一大早就出来散步呀?

    循声回头一看,只见并排的仓库前面,数名男人们停下手里的工作向她微笑。他们似乎正在将配给食品从仓库搬出来。

    嗯,是啊。

    在岛上停留的第四天,闲来无事的夏侬他们分头在岛上散步。那次当然并不是单纯的打发时间,而是为了预防万一,必须事先勘查岛屿地形和主要建筑的位置。

    虽然当时随口答应了但夏侬他们并不打算在此长住,他们三人决定要尽早离开这里。

    留在这里当然也是一个选择。

    然而,夏侬他们已经切身体会过在单一地点停留的危险性。一个月前,塔尔斯镇发生的骚动仍旧历历在目,帕希菲卡至今还是三天两头地被恶梦惊醒。

    因此,他们决定不在任何地方做不必要的停留。

    但纵使说出理由,雷纳多他们也不可能相信。那事件实在太超越常理,而且一旦提起那件事,也必须言及废弃公主一事。

    所以,夏侬他们决定偷偷离开小岛。

    不晓得对方是压根没想到夏侬他们的计划,或是明知如此却决定随他们去雷纳多虽然派人监视,但也不干涉夏侬他们在岛上乱逛。

    另外两个跟你一起的人呢?

    帕希菲卡跟夏侬好像也去散步了,因为他们俩的散步跟我有点不同。

    渡河、攀崖、越谷等等,故乡麻努林附近也有许多这种复杂的地形,夏侬和帕希菲卡向来把它们当作游乐场。因此跟一般人所谓的散步相比,他们的散步更加耗费体力。

    对从懂事开始就沉迷于魔法、阅读与小饰品的拉蔻儿而言,那种散步有点沉重。

    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她一说完,男人们坦率地露出欣喜之情,他们多半是年近半百的欧吉桑,不过跟年轻女孩说话终归是件愉快的事。

    是吗?多谢啦。那你可以帮咱们泡茶吗?那间小屋里有茶具跟茶叶。

    好的。

    拉蔻儿点点头,走向男人们所指示的小屋。

    ※※※※※

    醒来时全身香汗淋漓。

    最近老是这样,并非天亮自然醒,而是因身体不适惊醒。

    唉

    爱尔菲缇娜走下床,叹了一口气,接着边整理衣服边走出房间。她身居渎神花园的盟主,是团结岛民的象征,因此不能服装不整地四处徘徊。

    她当然没有穿集会时的蓝色礼服,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要去晨浴,她会穿白色的连身洋装。不过话虽如此,这跟岛上裁缝中心替岛民缝制的服饰相比,也有天渊之别。

    爱尔菲缇娜公主。

    担任侍女的岛民发现她,立即恭敬行礼。侍女比爱尔菲缇娜还要大上两、三岁,是能以朋友相称的差距然而侍女的态度极为客气,仿佛不被容许轻易的接触。

    您早。

    爱尔菲缇娜高雅地点头,但自己是否演活了公主的角色,她其实并无自信。因为她原本的个性十分软弱,即使扮演废弃公主也有六个年头,到现在仍旧不太适应。

    生于庶民家庭,过了八年的庶民生活。被雷纳多收留之后,跟他周游列国一整年。不管横看还是竖看,她跟公主都扯不上任何关系。对她而言,公主就等于神明或恶魔的同义词。无论如何,那都是一种只能想像、无缘目睹的遥远存在。

    所以,爱尔菲缇娜实在不知该如何扮演废弃公主。虽然不知道,但靠着雷纳多的指导与岛民的反应,总算一路走到今天。

    出生前就被判定为邪恶,出生后理当立即遭到废弃的废弃公主,自然不可能接受公主的正统教育。因此,即使扮得有些生硬应该也无伤大雅才对。

    您要沐浴吗?

    爱尔菲缇娜又无言点头。离开室内。与其随便出声.她觉得这样反倒比较轻松,也显得较有威严。

    绵延在房舍后方的羊肠小径。

    爱尔菲缇娜独自行走其间。又叹了一口气。不必担心有人来此,沐浴用的小池塘专供她一人使用,不许任何人接近。不过,就算允许也不会有人随便靠近。这一切都要感谢废弃公主这个设定。

    爱尔菲缇娜频频叹息,独自抵达池畔。她一如往常地脱下农服,小心叠好,一丝不挂地踏入池中。

    水温还有一点冷。

    但这种沁人肌骨的冰凉,正好让她的身体清醒过来,将瞌睡虫抛到九霄云外。

    包裹肌肤的清水触感。在这里脱掉一切衣物,回归初生时的自己。回归。不须穿着衣服,也不须假扮废弃公主的角色。

    这是她最高兴的事。

    或许这是无谓的感伤。她很高兴自己扮演的废弃公主可以帮助雷纳多,但是,有时不这样自我确认,爱尔菲缇娜甚至会搞不清楚目己究竟是谁。

    我是

    冷不防水池旁的矮木窸窸窣窣地摇晃起来。

    爱尔菲缇娜并末惊慌。虽然岛民不可能来这里,但偶尔会有迷路的鸟儿或动物闯入。然而

    哎呀!

    出现的是一颗跟爱尔菲缇娜一样的金色脑袋瓜。

    接着也是跟她一样的蓝眼睛,不过,共通点也只有这样而已。

    爱尔菲缇娜记得对方那副猫咪般满不在乎的表情你感

    爱尔菲缇娜讶然起身。

    但闯入的少女却只是大大方方地用食指搔着脸颊。

    好像不小心走到奇怪的地方了。呃哎、哎哎哟卡迪娜小姐,是吗?

    是爱尔菲缇娜。

    啊,抱歉。我不太会记人名。少女爽朗地笑着道歉。爱尔菲缇娜、爱尔菲缇娜、爱尔挥好痛!

    她似乎不慎咬到舌头,但还是继续重复念了好几次爱尔菲缇娜的名字。

    爱、尔、菲、缇、娜。好,我记住了。

    少女点头的动作很孩子气。爱尔菲缇娜不禁莞尔,少女板起脸孔。

    哼你笑我喔?

    对、对不起。我并没有那个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恩

    嗯,那也无所谓。没想到爱尔菲缇娜小姐也会这样笑呢。听少女这么一说,爱尔菲缇娜才发现自己忘了戴上废弃公主的面具。

    那、那个、我

    我啊,名叫帕希菲卡。少女先发制人似的抢着说。

    爱尔菲缇娜并不是那种不理会他人、只顾自己说话的性格。

    帕希菲卡小姐

    小姐就免了。那我能不能也直接叫你的名字?

    啊?嗯

    对不起,好像打扰到你洗澡了。我在附近随便走走。结果不小心迷路了。

    啊

    不过这个池塘真清澈耶,而且一个人都没有,莫非是你专用的?

    是的

    是吗?好棒哟。帕希菲卡欣羡不已地说道。

    爱尔菲缇娜不觉联想到咬着指头的小孩在盯着朋友的零食。

    你要进来吗?爱尔菲缇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说。

    只属于她的地盘,回归自我的场所。

    就连在雷纳多面前,她有时都会假装成听话的小女孩。所以,这里是发唯一可以让她回归自我的地方。

    然而这里没有任何人,谁也不认识真实的她。即使回归到原来的自己,也没有人愿意看她。如果没有人认识她真正的自已不就等于根本不存在了吗?

    这种不安。

    她渴望有人认识真实的自己。不是废弃公主.而是非常普通的少女。

    可以吗?真的吗?帕希菲卡雀跃地说。

    爱尔菲缇娜微笑点头。

    嗯,是呀。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的人也不会

    来这里那句话被某种声响掩盖。

    接着出现一个非常不耐烦的声音。

    喂!帕希菲卡,你再这样到处乱跑,小心看守的家伙唠叨

    下一瞬间跟妹妹同样拨开灌木丛出现的,不用说就是夏侬。

    他旁若无人地抬起头,然后哑然失声。

    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三人之间。

    保持拨开灌木丛姿势杵在当场的夏侬。

    回头望向哥哥、目瞪口呆的帕希菲卡。

    还有一丝不挂、呆然而立的爱尔菲缇娜。

    时间就这样短暂地流逝。

    结果,最早回神有所行动的是夏侬。他砰的一声朝妹妹的头顶敲了一记爆栗,然后直挺挺地向右转了一圈,接着返回灌木丛内。

    其他就交给你了,告辞。

    嗯.知道了咦?等一下啦!

    帕希菲卡说着,一面追逐仓皇逃逸的哥哥。她扑向黑色外套的背影,扯着她的长发怒吼:

    你这个呆头大色魔!就算皇天、后土、拉蔻儿姊肯原谅你,我也饶不了你!

    等、等一下,这是夏侬也不禁有些动摇。

    因骤变而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爱尔菲缇娜恍恍惚惚地想道,夏侬说不定跟外表不同,其实是一个很纯情的人。

    偷窥是犯罪哟、犯罪!是罪无可恕的大罪喔!

    放开我!你这家伙!喂!

    不许狡辩!这种时候啊,男人就该有默默接受制裁的度量!

    这是意外,不可抗拒的意外,不是故意的!你也稍微酌量减刑嘛!

    哕嗦!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可不便宜喔!

    喂.基本上也轮不到你生气吧?

    不许强辩,乖乖地接受肃清吧!

    帕希菲卡紧紧抱住正想逃之天天的夏侬破口大骂。然而,或许是因为体格上的差距,两人相互叫嚣的声音逐渐远去。

    最后

    当爱尔菲缇娜回过神来,终于想起要高声尖叫时,他们两早已不见踪影。

    ※※※※※

    喔,大姊也很辛苦呀。

    嗯,很辛苦呢

    拉蔻儿跟欧吉桑们在仓库旁饮茶,一边悠闲地说。男人们的平均年龄跟她至少差了三十岁,却一点也不显突兀,说厉害倒也真厉害,不愧是善于跟老人与小孩相处的拉蔻儿。

    可是,你们为什么被玛乌杰鲁教的人追杀?

    嗯,这有点复杂

    拉蔻儿也只能支吾其词。其实我妹妹才是真正的废弃公主你们那个是冒牌货哟这种台词连她也难以启齿。

    反正待在咱们这儿就安全啦。

    玛乌杰鲁教的那些蠢材绝对找不到这里的。

    哈哈哈哈哈。

    男人们爽朗大笑,那个姿态就像非常普通的人。

    他们想必也曾有过平凡的生活。原以为会、永远持续的平凡生活被人掠夺的痛苦,拉蔻儿也能了解,她非常了解。

    然而

    可是,如果对方使用魔法,说不定就可以发现这里哟。

    玛乌杰鲁教的家伙不能用魔法吧?

    玛乌杰鲁教在表面上不承认魔法。

    他们认为主神玛乌杰鲁创造的这世界是绝对完美的,矮小的人类绝对无权干涉。对于全能之神所创造的完美世界,人类的干涉相当于一种亵渎,神明不可能允许那种行为发生这就是他们的理由。

    但魔法事实上存在。

    因为那是魔法。创世战争中败给玛乌杰鲁的魔王布拉宁临死之际对这世界下的诅咒有人说那就是世界的波动,也就是魔法的源头。

    姑且不论理由如何顾及与各国政府之间的交情,玛乌杰鲁教并未排斥魔法和魔导士,但忠诚信徒和神官多半视魔法为邪恶之物。

    不过,这都只是表面。

    玛乌杰鲁教不可能漠视这种极为便利的技术。事实上,在圣都葛林德拜领神谕的神官们基本上就是接受魔导士训练,而玛乌杰鲁教里也有称为赎罪者(Atoners)这种非官方的魔法技官。

    可是,要是被王国军发现,玛乌杰鲁教也会知道的。

    没问题啦!为了防止那种事发生,甘法斯大人早在岛上布下妨碍魔法。就凭他一个人,真是了不起呢。

    如此说完,男人们一起点头。

    拉蔻儿暗忖。

    不可能,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要持续启动笼罩整座岛屿的妨碍魔法,包括轮班人员,至少也需要五名受过正式训练的魔导士。可是拉蔻儿这一两天不着痕迹地探查后,除了雷纳多以外,并未发现其他可能是魔导士的人物。

    难道拉蔻儿黛眉紧蹙。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若是那样的话,一个魔导士持续启动妨碍魔法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拉寇儿本身也知道那个概念,如果有心想做,应该也能做到。

    咦?你要走啦?男人们怅然若失地看着拉蔻儿起身。

    不好意思,一直打扰大家工作而且,那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是吗?谢谢你的茶。下次有空的话,再给咱们泡茶啊。

    是,那下次见了。

    拉蔻儿微笑说完,便举步离开。

    希望只是我胡思乱想

    平日慵懒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

    大功告成。

    贝尔肯斯将线锯收回腰带内侧。

    幸亏渎神花园的岛民是外行人,贝尔肯斯如今虽是闲官,但线锯和其他备用工具都是异教检察官的标准装备,而别说是搜查腰带内侧,岛民连贝尔肯斯的怀里都没仔细检查。

    这些家伙又怎能跟玛乌杰鲁教为敌

    正因为贝尔肯斯是组织里的一员,他更明白玛乌杰鲁教的实力直接战力方面当然远逊于莱邦王国军,但如果因此认为对方很好应付,那就太天真了。

    就贝尔肯斯的了解,玛乌杰鲁教教会的战力包括一百多名的肃清使与一千数百名的异教检察官。而赎罪者虽然不是教会的主要战力,但多数成员也会使用攻击性魔法。

    在数量上或许不及莱邦王国军的百分之一。但相对地他们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尤其是为了提升战斗力而抛弃所有人性的肃清使,水准也远远超越王国军队的正规士兵。诸如渎神花园这种规模的组织,只要投入十个战术单位(Unit)的肃清使,一天之内便能消灭殆尽。

    假如只是分不清情势的呆子集团也就算了。但

    贝尔肯斯并不觉得那个少女古凤的自信只是虚张声势。

    为了尽量压低声音。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割断铁栏杆,现在差不多是行动的时侯了。贝尔肯斯放下一根割断的铁栏杆。蹑足走近石廊上的看守人。他体格壮硕,但动作灵巧得像只猫。别说是脚步声,就连衣服的摩擦声都听不见。

    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走路方式,也不是战士的走路方式。那是藏身暗处、狙击目标对象的暗杀者特有的走路方式。

    (接下来,前往邪教小岛探险吗?)

    贝尔肯斯从背后凝视百般无聊的两名看守人,贼头贼脑地笑了。

    ※※※※※

    根据雷纳多的说法,住家和工厂等与生活有关的建筑几乎都在地上,而与渎神花园活动相关的设施基本上都在地底。

    夏侬他们并不知道实际规模如何,但光从渡口和其他地底坑道看来。范围应该相当广大,据说那是由雷纳多将天然洞窟改造而成。

    光是搬运材料、进行加工。应该就很辛苦才对。即使可以用魔天狼(Fenrir)这种崩解物质的魔法扩大洞窟,依旧无法进行更精密的作业。设计、建构洞内装潢这些工作还是得靠人手完成,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与劳力。

    光从这点来看,雷纳多的指导能力和渎神花园成员的努力就非同小可。

    不过,雷纳多他们当然也没有笨到让夏侬这群外来者一窥洞窟全貌

    夏侬哥

    帕希菲卡的声音听来比平常胆怯,夏侬拉过她的手,让她握住自己的衣角。

    周围是一片黑暗,以及与它相反的异样热气。

    夏侬他们此刻在一栋地底建筑内,雷纳多他们称这个挖瑚岩石建成的大厅为集会所。

    虽说是大厅,也只不过因为它比一般房间稍微宽敞。当作渎神花园(这不但是集团名称,好像也是岛屿名称)八百多位岛民的集会所,老实说略嫌狭窄。不过,假使扣除站岗的部分人员,应该还能容纳大多数的岛民。

    预定参与的人员到齐后,所有灯光随即熄灭,因此现在无法看见大厅全景。但是,人潮拥挤的压迫感仍在黑暗中不断传来,是足以感受到旁人体温和呼吸的密度。如果这时举起手,在伸直以前就会撞到别人就是那种距离感。

    然而人类有将宽广空间占为己有的习惯。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旁边、自己附近的概念。暂时不管家人、情人或亲密的友人,倘若除此以外的其他人进入这个领域,人类就会感到强烈不安。

    事实上,帕希菲卡的呼吸也有些紊乱,或许她也感到了那种压迫感。

    (这个狭窄空间应该是经过精心计算)

    夏侬蹙眉思索。

    稠密状态。如果无法有效化解接踵而至的不安,人类就会展开某种逃避式思考。

    因为他人在身旁而感到恐慌,因为异存在而觉得紧张。既然如此,将对方同化就好了。把对方当作跟自己很亲密、具有相同思想的同志就好了。大家都一样的话,就不用恐慌了,大家都是伙伴的话,就不必害怕了

    人类就是用这种想法来消除自己的不安。

    人们就这样随便地提升团结意识,再加上

    我等将弹劾。

    沉静但肯定的语调宣告。

    那是爱尔菲缇娜。看不见她的身影,唯独声音在密闭空间中朗朗流传。

    我等将弹劾玛乌杰鲁教的暴行。

    黑暗中,人们的意识完全集中于那个声音。

    渎神花园的使徒们,我等乃是正义催生的叛徒。对于极度傲慢卑劣的玛乌杰鲁教,以及愚昧世人所创造的扭曲世界,我等乃是勇敢与其对抗的叛逆之徒。抗敌之路险峻漫长,但使徒们啊,千万不可裹足不前,千万不可踌躇不进,千万不可犹豫不决。正义才是我等目标,弹劾世俗暴行乃是我等义务

    黑暗,更加激起人们的不安。

    眼睛是人类这种生物最先依赖的器官,其次才是耳朵。跟触觉与嗅觉相比,不,就连听觉都远远不及视觉所带来的情报量。如果完全遮蔽视觉,人类就会感到万分恐惧。

    因此,人类才会怕黑。

    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无法确认周围有什么人、什么东西,搞不好身旁就有一个大怪物,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手脚是否还在原位。

    因此,人类就会依赖情报量稍次的听觉。

    专注于耳朵听到的声音,仰仗对方的话语。于是,黑暗中苦闷难耐的意识,便毫无保留地接受那些话。透过与那个主张同化,卸下疏离感与警戒心,致力与在场的人们共享意识。

    强迫观念的助长。诱导性思考。

    换句话说,这是

    能得见,我能得见,玛乌杰鲁教的走狗为自己的罪孽受罚、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等的真实呼喊,将传进被玛乌杰鲁教欺瞒的人们耳里,我能得见他们觉醒的未来

    人群开始鼓噪。

    那是不具任何保证的言论,但人们心里已不再怀疑。

    我等征讨之日已近,弹劾之力即将满盈。惨遭由玛乌杰鲁教支配的俗世所放逐与迫害的我等,届时将以正义叛徒之姿匡正世界历史!

    合一。

    如此合而为一。

    大家心灵合一,声讨罪恶。

    我等才是正义的弹劾者。

    真实与我等常在。

    我等与废弃公主同行。

    放逐我等的玛乌杰鲁教,以及容许其恶行的莱邦王国!匡正其人之暴虐!弹劾其人之过错!那才是历经苦难的我等之使命,那才是世界追求之正道!

    赞同叫喊不绝于耳。

    位于集会所一隅的祭坛周围,灯火倏地亮起,身穿蓝色礼服的爱尔菲缇娜在火光中浮现。绝色少女慷慨陈词的姿态让众人为之流泪、沸腾,并且频频跺脚。兴奋如火燎原。化为一股强烈的羁绊将众人心灵合为一体.坚定不移

    走吧,小声点。夏侬说完,拉着帕希菲卡的手离开集会所。

    中途离开可能会被责难.但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爱尔非缇娜的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人留意夏侬他们的行动。

    轻轻开门,走到跟集会所截然不同、充满清凉空气的坑道后,帕希菲卡吁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

    嗯没事。不过,总觉得呼吸困难。

    我对你刮目相看啰。夏侬摸摸她的头,很罕见地赞道。

    帕希菲卡一脸讶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想到你的意志强到没被洗脑。

    洗洗脑?

    夏侬催促惊讶的帕希菲卡快走,一边继续说道:

    嗯,虽然程度很低,不过那是洗脑的手法。煽动人类的不安,促使他们跟周围同化。里头好像也焚烧了某种药物,但浓度不高就是了。

    是吗?

    我想没错。虽然很淡。但有一股怪味。我察觉时就打算离开了可是如果太早走,我怕会被对方盯上。

    那是渎神花园三天举行一次的例行集会。

    接受雷纳多的邀请但其实是懒得捏造拒绝的理由,夏侬和帕希菲卡一起出席集会,早知如此应该跟拉蔻儿一样缺席才对。

    夏侬现在的思考.当然不可能天真脆弱到被这种轻微的洗脑手法改变。但仍然会感觉疲惫,尤其是对方还焚烧药物。

    顺道一提,拉蔻儿说想调查某件事,因此前往伊侬克丝号的停泊处。好像是要阅读放在马车上的魔法资料但所谓的资料也只是母亲的笔记。

    可是那个女孩也真辛苦。

    你是说爱尔菲缇娜?帕希菲卡低声问道。

    夏侬回想着少女在祭坛上慷慨陈词的模样,一边点头。

    那个女孩大概就是为了扮演这种角色才被人豢养的。来凝聚众人心灵的某种旗帜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这种感觉。撰写剧本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面具大叔。

    曾经跟私底下的她有过短暂交谈的帕希菲卡也有这种感觉。爱尔菲缇娜的性格不会带头煽动他人,反而会抓着某人的衣服下摆,跟在后头走。

    爱尔菲缇娜是被人强迫的吗?

    可能吧。但最教人摸不透的还是那个雷纳多甘法斯大叔。那个黑面人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不就是弹劾吗?

    我是说做那件事的理由。

    也许那个人也对玛乌杰鲁教有什么怨恨吧?

    可是,那个大叔谈论玛乌杰鲁教时,也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或是憎恶。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帕希菲卡侧头陷入沉默。

    要不然,就是容不下罪恶的正义心

    那才更加令人怀疑。如果没有在暗地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了

    夏侬哥又在杞人忧天了。自己老爱疑神疑鬼,就以为别人也是,这就是心灵贫乏啦。

    啰嗦!/>

    夏侬赏了妹妹头顶一记爆栗。

    ※※※※※

    这里交给你了。

    雷纳多轻声嘱咐爱尔菲缇娜的一名侍女,接着悄悄离开集会所。反手合上大门后,立刻隔绝了大厅的异样热气,雷纳多沐浴在沁凉的坑道空气中。

    没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集会所,但他不知为何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因此不顾一切地离开。

    这种感觉是什么?独自走在微暗的坑道,雷纳多扪心自问。大家的羁绊越强,这种不安就越严重不

    不对!不是不安,不是那种暧昧不清的感觉。

    那应该是罪恶感。

    然而,现在又为何感到罪恶?是因为欺骗大家爱尔菲缇娜是废弃公主吗?可是,那是经过彻底觉悟后的行为。

    那是必要的事。失去重要东西的人们、失去依赖的人们、被自己居住的世界放逐的人们给予他们生存目标是必要的事,为了达成那个目标战胜玛乌杰鲁教这个强大无比的敌人,众人必须团结。而为了凝聚、团结更多的伙伴,必须要有简单明了的叛逆象征。

    因此才把爱尔菲缇娜当作招揽客人的人偶,欺骗相信她和自己的人们。那是必要的事,所以他才会执行。

    为了拯救他们落入无边黑暗的灵魂。

    不是毁灭性的复仇,而是将他们的憎恨与愤怒升华成一种主义、一项主张。

    他对这一点也不后悔。

    但这种不断扩大的全新罪恶感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内心。他不明白,记忆与感情无法契合。

    只是因为成功就在眼前,所以才神经紧张吗?

    或者是

    雷纳多不觉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又黑又硬的假脸。除了独处的时间外,从来不曾取下。

    雷纳多有种怪异的感觉。

    照理说,独处的时候,取下面具的时侯,他应该看过自己的脸孔。房间里也有镜子,水面也可以反射。岛民或许没看过,但他自己想看随时都有机会。

    然而他却没有印象。

    完全没有取卜面具后的记忆。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脸孔,没有记忆。虽然记得脱下面具时的感觉,但之后的一切他全无印象。

    我雷纳多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将手放在面具上。我是谁?

    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以为没有儿时记忆只是单纯的失忆。然而重新回想起来,自己的记忆有许多欠缺的部分,他想不起自己的长相。

    为什么?自己究竟是谁?而最重要的,为什么自己至今都不曾觉得那是一件奇怪的事?

    必须取下面具雷纳多沉吟。

    揭开面具就真相大白了。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知道面具下的真实自我。

    颤抖的手揭开面具。

    起初,他甚至有种毫无脉络可循的恐惧,怀疑面具可能早已跟睑部肌肤黏结,没想到轻而易举地从脸上剥除。

    然后

    ※※※※※

    夏侬他们的马车停在渡口。

    马匹也一直系在那里。这两天,拉蔻儿早晨和傍晚都会拿岛民分配的叶子喂它们吃,因此马匹一看见她就很兴奋。它们原本被训练成不会对主人做无谓的举动!现在却凑过来玩弄她的长发,或是用长长的马脸磨蹭她。毕竟在地底洞窟闷了三天,马儿也变得想跟主人撒娇。

    切,不行哟,德拉克诺夫。

    拉蔻儿一边轻叱凑过鼻尖的马儿,一边喂食晚餐的叶子。之前喂完马匹后,她就会返回地面,但今天则是将马车载货室里拿出来的十几本笔记堆在石地上,坐在旁边开始翻阅。

    是在哪里呢

    笔记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拉蔻儿以飞快的速度测览。无法判断她究竟有没有仔细阅读内文但至少翻页的动作非常小心。

    那是母亲的遗物,小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拉蔻儿而言,这些笔记就是她的教科书。她母亲凯洛儿不知有何打算,将原本不该外流的各种军用攻击性魔法、她所知道的一切魔导式以及所有相关知识,都记载在笔记里。其中甚至记载了军方和翡翠法阵放弃开发的未完成魔导式,还有凯洛儿独自开发的魔导式。母亲去世后,拉蔻儿便以这些笔记为基础,独立学习魔法。

    呃关于意识容量极限的各种实验与结果考察

    拉蔻儿的视线停在用红字写着机密的部分。

    她想再仔细阅读,于是将手伸向一旁的提灯。

    但是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在黑漆漆的地方看书,对眼睛不好喔。

    听见声音的拉蔻儿一抬头,就看到贝尔肯斯站在旁边的庞大身躯以及相隔不远之处颓倒的男人。由于并未特别注意,因此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不过昏厥的男人大概是在暗处监视拉蔻儿的岛民。

    哎呀,丹何库力欧先生,你没事呀?

    然而,拉蔻儿不但不慌张,甚至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叫我贝尔肯斯就好。先别管我的事.这座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这个渡口,到处都有坑道绕来绕去。而且岛中央还何一个好大的洞穴,那里好像在进行某种工程。这么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光凭一个魔导士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其间的确大有问题。

    就算是利用天然洞窟,这种规模怎么看都是以物质崩坏系魔法消除岩盘所造成。

    挖掘工程是可以利用魔天狼,只不过那种魔法无法一个人启动。以魔导士的平均意识容量而言,大约需要五名魔导土才能启动魔天狼。即使雷纳多是翡翠法阵级的魔导士,如果没有平均值五倍的意识容量,也不可能达成。

    莫非岛上还藏有其他魔导士?

    应该没有隐藏的必要吧?岛民们也都说只有雷纳多是魔导士,雷纳多没有理由欺骗他们。但也可能是已经去世,或是离开这里了

    事实上,岛民虽然只有八百人,但据说渎神花园的成员有近千人。根据雷纳多的说法,其余一百多人正在大陆各地寻找处境相同的伙伴,而雷纳多本人有时也会到其他地方。

    可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不是那样的话?

    母亲笔记里的记述。

    假如那是事实,假如拉蔻儿的预感成真

    找到啦!

    叫声响彻洞窟。

    啐已经追来啦?贝尔肯斯皱眉说道。

    数名武装男人走下通往渡口的阶梯。

    莫非你是擅自逃出来的?

    不然呢?

    我以为你跟岛民达成和解,所以被他们释放

    那群人根本没办法沟通嘛。我先行一步,大姐拜啦。

    贝尔肯斯一蹬石板,然后跃入水中。

    水面上激起大片的水花,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水面下。那么人们赶到时,早已看不见贝尔肯斯的身影了。

    该死喂,你!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伸手揪住慵懒地看着这一切的拉蔻儿的衣领,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你是那个玛乌杰鲁的走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跟他一起逃走。拉蔻儿一派悠闲地回答。

    撇开年长的岛民不说,拉寇儿也有察觉到,血气方刚的年轻岛民们彻底地怀疑他们。人生历练较少的人们,总是将事情看得太过单纯。对他们来说,世界就只有敌人和同伴之分。

    啰嗦!谁准你顶嘴了!

    年轻男人举起右手,然后以那个状态僵住。

    拉蔻儿抬起右臂,将手掌朝向他的脸孔。

    只是这样而已,但岛民们知遣她是魔导士,因此忽然想起,那只白皙玉手只要随便比个咒语,就可能令他们猝死。

    我没有跟你们争斗的打算被年轻人揪着衣领的拉蔻儿仿佛很困扰以既非威胁亦非嘲讽的平淡语气说道:但我实在不想挨打,所以出手不会犹豫喔。

    年轻男子似乎被拉蔻儿的气势打败,松开了她的衣领。

    她跟那个叫做夏侬的青年相比,应该比较好对付男人们原本还有些轻视她,现在才醒悟那是天大的错误。

    不过,如果你们想追贝尔肯斯,最好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啐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男人们边说边从楼梯鱼贯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夏侬和帕希菲卡就踏进地底渡口。双方人马在阶梯擦身而过时,一个男人怒瞪夏侬,然后吐了口唾沫。

    他们怎么了?夏侬皱眉。

    贝尔肯斯逃掉了。他们碰巧看到我跟他在这里交谈。

    所以.他们就认为我们果然是一伙的吗?真是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

    贝尔肯斯大叔没事吗?帕希菲卡松了一口气。

    才查到一半。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就不能一走了之了。

    拉蔻儿边说边抱着笔记站起。

    ※※※※※

    例行集会结束后,古凤独自走在坑道内。

    大部分的岛民已经返回地面上的房舍。她故恿留在这里,是因为雷纳多特别吩咐她留下。

    她大概猜得到为何被留下,应该是对异教检祭的船上牛只下药那件事。她反而很诧异雷纳多一直没有提起。

    雷纳多很厌恶个人的暴力行为。力量应当在严格的理想与主义下加以管理、使用,不应流于私人情感这就是他的主张。古凤和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时也对他这种态厦感到不满,但对他能够以十年之期建立出对抗玛乌杰鲁教的组织及方法,众人心里还是感到极度敬畏。

    对!他们拥有能与玛乌杰鲁教抗衡的力量。

    耗费十年岁月所创造的王牌,它就位于所有坑适的终点渎神花园的地底中心。而这些坑道与三个缓口,那是为了将建材搬运到那个中心才兴建的。

    雷纳多的房间就位于地底通道途中,他必须经常到现场指挥工程,因此特别将办公室设在这个地底回廊。

    古凤抵达雷纳多的房间,敲了敲门。

    我是古凤史佩库托雷。

    没有人回应。

    甘法斯大人?

    她又稍微用力地敲了一次门,但还是没有回应。犹豫数秒后。古凤决定用手推门。

    房门并未上锁。

    甘法斯大人。

    房间一片昏暗。古凤试着用提灯照亮房间,但光线强度不够看清楚整个房间。

    她不禁狐疑地环视周围。雷纳多还没回来吗?古凤在微暗的房间里站了一会

    背后涌起一股气息。她猛然回头,只见房门砰咚一声关起。

    咦?

    一道影子滑入古凤和房门中间。

    看见那道影子一个面露奸笑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古凤便知道他是谁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面具。

    甘甘法斯大人?

    没有自信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脸孔,和雷纳多平时给人的印象相差甚远。颧骨高耸的瘦削脸颊、提灯微光下也很明显的苍白肤色,还有那双诡异至极的眼睛。

    幽暗闪烁着极其幽暗的喜悦色彩。

    你古凤轮流看着男人手里的面具和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呻吟似的问:你是谁?

    嘻、嘻嘻、嘻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男人发出既像喘气又像嘶吼的声音扑向古凤,两人纠缠着倒向岩石地板。

    灵魂回归虚无嘻嘻嘻拥有回归初始的力量吧男人骑在古凤身上,歌唱般地说道:在此舍弃喜怒哀乐追求全新的力量哈哈哈

    古凤当然并不知道男人是在念诵咒语。

    由于惊吓过度,她半反射性地挣扎大叫。可是,男人以手指猛力嵌住古凤的脸孔继续说道:

    来,消失吧嘻嘻嘻嘻全部消失吧哇哈哈哈哈

    古凤不停挣扎,将右手用灯用力砸向男人的额头。

    古凤撞开畏惧的男人,快速爬离他的身旁。然而,惊慌失措的她无法掌握自己的行动,她并非往出口前进,反而一味地爬向房间深处。

    她伸手扶住身旁的东西,想要站起

    那个东西突然轰然震动。

    那是扩张器,是雷纳多为了增加自身魔法所装设的魔导机关。

    古凤的手碰到环状配置的一个金属筒,又刚好卸下了它的活栓。

    金属板喀啦一声转开。

    然后

    科特?科特?古凤盯着开启的金属筒内部,全身翱硬。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古凤弟弟的眼睛凝视虚空。仔细一看,他还会眨眼,胸口也极度缓慢地上下起伏。他并未死亡,一息尚存。然而也只不过如此。

    他的眼神一片空洞。

    双眼看不见姐姐惊愕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情感。仿佛看着无限黑暗,瞳孔犹如无法聚焦的玻璃珠,牢牢盯着虚空不放。

    如果具备精神与肉体两者才算完整的人,那么他已无法称为人类。并不是死人,而是仅有生命反应的物体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因为许多原因而遭到废除,不过以前曾有一种叫做魔法工学的学问嘻嘻嘻。男人缓缓起身说:只要好好运用那门学问,也可以作出这种事喔。

    那个东西这种事具体来说是指什么是?古凤当然无法理解。不过,她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你也来帮忙嘛差不多要更换补充用的活祭了,光靠你弟弟是不够的喔嘻嘻嘻嘻。

    什么她说到一半就哑然失色,意识开始急剧涣散。

    意识的轮廓消失,像是坠落水中的一滴血逐渐稀释,意识无限地透明,最后化为空气。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站在一脸僵硬、犹如冻结般昏倒在地的少女前面狂笑。

    一直不断地狂笑。

    ※※※※※

    爱尔菲缇娜独自躺在房间床铺,回想集会时的情景。

    无数充满信赖和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因为她有透视时间的能力。不,更正确地说,那是雷纳多巧妙利用那种能力的结果。如果光靠那个能力,她不可能得到他们的信赖与敬畏。

    对,她的确可以透视跟现在不同的时空。

    然而.那也只是旁观而已。她什么事也不能做,仿佛被人限制似的看着未来或过去的情景,既不能选择,也无法控制时间和场景。就能力而言,是极不自由的被动力量。

    但即使如此.倘若只是旁观,或许也没什么损失。

    那是她才六岁的事。

    她第一次告诉别人她所看见的景象。

    内容她早已遗忘,唯独清楚记得父母和附近邻居的惊讶表情。

    因为想看到大家惊奇的样子,她便不断地将自己看到的过去与未来景象告诉他人。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暂时不管过去,未来的幻视大多描写不幸的事。

    起初对她的能力感到吃惊或是觉得方便的人们,在不幸的事件一一实现后,慢慢地开始恐惧。非但如此,他们甚至认为那些不幸是她引起的。

    怀疑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最后,只要有谁死了,就变成他的责任。如果有东西坏了,就是她在作怪。所有不幸都跟她脱不了关系。畏惧、愤怒与憎恨冲着她而来,不让她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就这样她在众人挞伐下离开从小生长的城市。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人出面庇护她。爱尔菲缇娜还记得,他们看着她赤脚离开时的眼神,仿佛看着可怕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她仍旧相信。

    瘟神!不幸宣告者!别靠过来!一切都是你的错!

    那不是我的错。

    她看到的景象确实大多暗示着不幸。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并没有伤害大家,也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她并没有希望他人不幸,也没有招来不幸。

    一切都是偶然。

    她如此相信,她想要这么相信。

    然而偶然一超过某个频率,那就成为法则。若是允许例外存在,任何法则终究只是经验下的产物。如果事实的累积成为真理,他肯定就是招来不幸的人。

    她终于体会了那个道理。

    她决定看故乡最后一眼,想要将那个风景烙印在眸中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故乡小镇毁灭了。

    是你造成的!

    那句话啃噬着她,她已没有否认的理由。

    所以,她放弃生存。倘若自己真是不幸的召唤着,那她哪里也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她只是凝视着故乡的残骸,希望自己就此腐朽。

    于是,她怀抱着甚至称不上决心的空虚意识,就这么坐在

    那里。

    一直到与他相遇。

    不幸宣告者?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过背脊传来。他扶起倒在路旁即将饿死的她,背负她瘦骨嶙峋的身体,边走边说:

    那是偶然喔。只要你不相信,就绝对不会发生。不幸这种东西,只会想接近那些自认不幸的人。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生物本能造成你看见的不幸比较多。为了回避危险,为了生存下去,才会下意识地促使你看到那些景象。既然如此,你反而该为自己的力量感到骄傲。

    改变爱尔菲缇娜的命运之人。

    为了让我们俩认为今天的相遇是一件幸运的事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就是雷纳多。

    他将爱尔菲缇娜塑造成废弃公主,让她担任渎神花园的盟主。

    他善加利用爱尔菲缇娜的幻视能力。

    每件事情都有许多面,他事先筛选爱尔菲缇娜看见的未来或过去的情景.再向岛民宣告。过去的事情大多直接公开,藉此证实她的能力。

    至于未来的不幸预言,则在事件爆发前公开,并如此解说:

    看哪!我等遵循爱尔菲缇娜公主的预言,努力不懈,才能将破害减至最低。

    当然那是诡辩。

    未来无法改变.并非人类的力量所能控制。那是世界的既定行程,她只不过拥有偷窥那个行程表的能力。基于十多年来的经验,她对未来有了这种结论。

    然而,即使无法改变事实,只须稍加欺瞒或改变说明的方式,人们对事实的印象就会改观。

    结果,爱尔菲缇娜就化身为指示未来的女巫,倍受岛民崇敬。出身高贵的设定,也相对增加她的可信度。对岛民来说,她的话语就是绝对,变成与圣葛林德神谕匹敌的某种神谕。

    雷纳多要她扮演废弃公主,或许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彻底否定玛乌杰鲁教权威的道具,促使岛民团结的棋子。她并不后悔。只要能够帮助他,她便心满意足。

    然而

    我、究竞在干什么?

    爱尔菲缇娜对玛乌杰鲁教并没有特殊怨恨。对她而言。渎神花园的思想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想帮助雷纳多,只是希翻能够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所以,她才依照他的吩咐演习。忠实地执行他的计划,藉此肯定自己的价值,就这样欺骗众人。明知那绝不是一件好事,但由于不愿离开自己的立足之地,她不断地撒谎。

    然而,这里真的是他的立足之地吗?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想雷纳多索求一切,一个自我存在的依靠,藉由依靠获得内心的安宁。

    然而

    不可能,那个人不会

    最近每天晚上都看见同样的梦。

    他揭下面具后的脸孔,不知为何以残酷至极的笑容嘲笑着她。

    那是不可能的事,那不过是一场梦幻,她如此认为。然而,与雷纳多相遇迄今,爱尔菲缇娜未曾看过他的脸孔。正因如此,他隐隐发现自己无法否定那场梦境。

    一个对雷纳多萌生的微小疑虑,迷惑由此不断扩大。

    这件事让爱尔菲缇娜羞愧不已。

    ※※※※※

    第二天早上,帕希菲卡又来到池塘边。

    昨夜集会后,岛民发现贝尔肯斯潜逃,因此池塘附近也加派武装警卫,但爱尔菲缇娜特别嘱咐他们不要阻拦帕希菲卡。岛民们多少有点诧异,不过没有人对废弃公主的命令表示异议。

    爱尔菲缇娜觉得跟帕希菲卡边聊天边沐浴很愉快,这个跟她在各方面都很不同的少女,知道许多她所不知道的世界,他们的旅行应该不止走马看花而已。爱尔菲缇娜被雷纳多收留后.也花了一年左右才抵达这座岛,但当时的她总是躲在雷纳多背后。完全没有欣赏周围景致的心情。

    不,即使现在也没有相差多少。假使没有雷纳多,她只不过是个胆小的少女。爱尔菲缇娜对此也有所自觉。

    那个,爱尔菲?帕希菲卡沐浴完(大部分时间都在戏水),用毛巾抹去身上的水气,一边问道。

    爱尔菲缇娜也擦拭着身体,侧头回答:嗯?什么事?

    不知道该不该问爱尔菲真的是废弃公主吗?

    爱尔菲缇娜倏地心头一紧。

    为为什么这样问?

    啊,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喔。因为大家不是都说废弃公主出生没多久就被处死了吗?既然如此,虽然不晓得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可是应该没有在王宫里的记忆吧?

    呃.是啊。

    换句话说,你是废弃公主这件事是别人后来告诉你的啰?

    对对呀。

    那个时候,你立刻就接受了吗?

    那那个

    说什么接受不接受,她根本就不是废弃公主。她只不过是个大骗子。

    为什么这样问?

    爱尔菲缇娜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嗯其实啊,我从小就被父母遗弃了。帕希非卡漫不在乎地说。

    一咦?

    基本上,我跟夏侬哥、拉蔻儿姐一点也不像吧?好像是我父母说咱们不要这种小孩,就把我遗弃了。是他们自已要生的耶,真没责任感。帕希菲卡仿佛述说着别人的故事,爱尔菲缇娜不知该如何回应。然后啊,前一阵子爸爸去世时,遗书上就写着我其实是被父母遗弃的小孩,真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呢。

    真实感?

    对啊,因为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跟夏侬哥和拉寇儿姐一起生活嗯,虽然也有我们可能不是一家人的预感或确信啦,可是一旦听别人亲口这么说,实在没什么真实感。而且,该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不该承认那件事。

    为什么?

    总觉得我这个人从以前活到现在的时间,好像一下子都变成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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