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日升起时，伊尔弥等人也准备从教堂出发。假使萝菈的话没错，艾瑞缇丝花就在这座山的山顶。
“这条围巾真的要给我吗？”
“对，那只是我为了排遣无聊而织的……”
“咦，这是你亲手织的围巾吗？”
卡萝蕾娜注视着围巾，眼神里尽是羡慕。
“只有伊尔弥有呢，真好，这个奸诈小人。”
“哎呀，卡萝蕾娜已经有围巾了啊。”
萝菈朝消沉的卡萝蕾娜嫣然一笑，美一丽的笑容连站在一旁的伊尔弥都不禁看得入迷。
“这次真不好意思，卡萝蕾娜。下次再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会准备更美味的料理……”
“太棒了！”
真是个只要一听到食物就兴高采烈的少女。
“下山后我会再来打扰的。”
离去时，卡萝蕾娜和亚修忒悠哉地朝萝菈挥手道别，相对之下伊尔弥的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妮娜与萝菈两人陈述的事实相差二十年，而且矛盾还不只这一点。
萝菈表示由于雪龙在山的周围设下结界，自己无法下山。如果真是这样，伊尔弥等人为何能轻易闯入结界？既然雪龙掳萝菈守山，其实只要设下防止外界入侵的结界就能达到相同效果，为什么反倒设了完全相反方向的结界？
“……我们快走吧。”
“咦？为什么？”
“别问了，我有不祥的预感。”
无可言喻的不安感猛烈袭来，伊尔弥握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2
昨天夜里，咲夜用符箓炸开雪，挖出一个雪洞，与麻里两人相拥入眠。
在哄夜出生的东方大陆，他们称这样的雪洞为雪窑。雪窑里头意外暖和，除了可以阻挡寒风，狭小的空间又能阻止空气流通，把人体散发出的体温留在窑内。接着咲夜又交给麻里一张符箓，作用是让她的身体能长时间保持在一定的体温。
麻里的衣服散发出腐臭的血腥味，但咲夜对于各种苦痛大多没感觉，也就不在乎这么一点臭味。
第二天早上阳光普照，她走到雪窑外，为麻里掸去身上的积雪。这时，麻里突然抱住她，抱得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呵呵，我整晚和咲夜姊姊黏在一起，分不开了。”
麻里说着，露出天真的笑容，咲夜止不住面红耳赤。
……啊啊，多可爱的小女孩啊。
居然有人强迫她杀人。
“久等了，咲夜小姐。麻里有乖乖听话吗？”这时，克里斯福出现，招手把麻里叫到自己身边。
——我不会把她交给你。我会保护这孩子。
这句话要是能说出口该有多好，但她实在开不了口，因为杀光这孩子亲朋好友的凶手正是自己和乔斯卡。
麻里不愿离开咲夜，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放开她，走向克里斯福。
“我这就带您去见另一位同伴，我们走吧。”
克里斯福牵着麻里的手迈开步伐，咲夜跟在他们后头，麻里则是一再回头，目光哀伤地望着她。
咲夜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如果在这里从克里斯福手中抢走麻里，可以逃到哪里去呢？该逃到哪里？而且这么做真的是为麻里着想吗？
过去咲夜从未自己做过决定，只是任由母亲鞭打，在一旁冷眼观望乔斯卡屠杀，但是此刻没有人可以为她下决定。
——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目的地。那里是一间小教堂，敲门后，从里头走出一位年轻的修女。
“早安，萝菈小姐。伊尔弥·秘维克他们按照预定计划出发了吗？”
“他们已经走了……这些人是？”
这位名叫萝菈的修女望向麻里与咲夜，目光冷漠如冰，令咲夜忍不住觉得真是个让人火大的女人。
“噢，她们是这次一起行动的伙伴，这位是麻里，那位是咲夜小姐。”
“我知道了……倒是你们在来这里的路上有碰到柴德勒吗？它一整个早上都没出现……”
“柴德勒？噢，您饲养的那头雪龙吗？抱歉，我完全忘了那是您的宠物，不小心杀死它了。”
“咦？”萝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所以说啰，它已经被杀死了。因为我和麻里在过来这里的路上突然遭到袭击，也可以说是避免不了的意外事故。”
啪的一声，萝菈掴了克里斯福一个耳光，然而克里斯福脸上那故作亲切的笑容一点也没蒙上阴影。
“哎呀，您生气啦？这么说来，我记得柴德勒是您抚养长大的吧？我能体谅您失去相处十年的好友而感到哀伤，还请节哀顺变。不过，您不是想杀了吉拉喀米山的雪龙吗？要是每杀一头雪龙，就得挨您一个巴掌，我可受不了。”
“说……说的也是……抱歉。”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后，修女使力咬紧了下唇。
“您能明白就好，毕竟我们是共同行动的伙伴，要是起了内哄，就算原本能达成的目标也会功亏一篑。对了，请问可以向您借条毛巾吗？我想把溅到麻里身上的血擦干净。”
“好，请进吧。”
萝菈脸上又恢复冷若冰霜的表情，把三人带进教堂。暖炉里生着火，烘暖了整间教堂。萝菈到里头拿毛巾，克里斯福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麻里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咲夜则是不自觉地站到麻里身边。
“咲夜姊姊，怎么了吗？”娇小的女孩子杀了龙，溅得满身龙血，脸上浮现的却是天真无邪的笑颜。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
咲夜心生迷惘，又静静地摸了下麻里的头。过没多久，萝菈拿着毛巾回来了。咲夜取过毛巾，擦掉麻里身上的血，只是干涸的血迹怎么也擦不掉。
即使如此，麻里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敛去。看着这样的笑容，咲夜忍不住一阵心痛，明白麻里此时心里其实痛苦不已。
“喏，咲夜姊姊。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以后也会对我这么温柔吗？”
听了这话，咲夜终于察觉到麻里笑容背后隐藏的真实情感。这孩子在讨好台己，因为不想被讨厌，不想被抛弃。她在见到克里斯福时是这样的笑容，面对艾莉丝那家伙一定也是一样。
距离亚里莱特岛上发生的那件事不过一个月，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就能让十岁小女孩的态度变得如此卑微，她不禁怀疑克里斯福和艾莉丝究竟是如何对待麻里。
还是说，毁了那个岛的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咲夜姊姊……？”
自己有拯救这孩子的义务，一心寻死的自己如今仍活在这世上，即使必须赌上性命——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咲夜咬着牙，一字一句缓缓说出，下定了决心。
麻里睁大了眼，然后微微点头。
克里斯福在一旁低声窃笑，听来刺耳极了。
3
随着海拔升高，气温也跟着逐渐下降，四周甚至见不到一棵针叶树。卡萝蕾娜和亚修忒紧黏着伊尔弥，靠魔法的力量取暖。
“你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真让人难为情呢。”
“少废话！冷死人了，再弄热一点！”
“是、是。”
可惜，这是他们唯一能如此轻松聊天的时候了。
大雪开始纷飞，眼看就要吹起暴风雪。伊尔弥正犹豫着要折返教堂时，上空突然传来五股巨大的魔力。他急忙向上看去，厚重云层覆盖天际，魔力就来自云层后头。
“……那、那是什么！”
伊尔弥的语气惊慌，卡萝蕾娜和亚修忒吓得停下脚步。
云层被撕裂后，五头雪龙出现在他们面前。昨天与他们一战的柴德勒和这些雪龙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些雪龙身长四十公尺，其中一头的身形甚至更加庞大，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公尺。
一群雪龙飞落地面，团团包围住伊尔弥等人。
（人类啊，为何进入此山？吉拉喀米山等冰天雪地属于我等雪龙领域，你们不只侵入此地，甚至带来森林之兽西疆霸龙……如果不能给出满意的回答，这里将会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雪龙的声音直接传进耳里，似乎是身形最为庞大的雪龙以念力发声，直接与他们对话。
雪龙话说得客气，态度却很难称得上友善。
伊尔弥试图解释自己无心伤害雪龙，并且说明这一趟来此是因为居住在加利熙罕的炎龙生病，需要艾瑞缇丝花医治。然而，他得到的答覆相当无情，而且毫无商量余地。
（可笑至极，艾瑞缇丝花为我等秘宝，为花而来等于意图践踏我等领域，何况岂有为他族献上我族秘宝之理，我劝你们还是尽速离去！）
伊尔弥正不解之际，卡萝蕾娜气得破口大骂。
“这话是什么意思！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态度居然这么嚣张！就算种族不同，大家一样是龙，帮个忙又不会少一块肉！”
“叽叽！”
亚修忒也赞同卡萝蕾娜的意见。
（不一样，不同种族的龙也就是不同生物，何况炎龙的种族低下，我等更无出手相助的道理。）
“可恶，气死我了！”
卡萝蕾娜气得长发直竖，透出一丝微弱银光。
伊尔弥忍不住屏息。该不会是龙之主——世上最强的龙王要现身了吧？
一个月前，卡萝蕾娜在亚里莱特岛上露出原貌，变成银白巨龙——龙之主，并且以此力量打倒力量强大的魔法师，不过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变身过。
另一方面，雪龙望见银光，似乎因此察觉卡萝蕾娜的真实身分。
（莫非是龙之主？）
“……没错。”
卡萝蕾娜开口回答，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我的回应还是一样。即使龙之主出面，我等雪龙也无意服从，别以为我等可以与一般的龙相提并论！）
五头雪龙同时张口，要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遭到绝对零度的气息袭击，肯定撑不了一时半刻，遑论要面对的还是每一头都比柴德勒更加庞大的五头雪龙。
既然防御不了，除了逃跑之外别无他法。
“卡萝蕾娜，亚修忒拜托你了！”
伊尔弥抡起拳头，一拳打向脚下，右臂深深埋进雪地，紧接着，从手中释放的魔力更深入地底，在雪地深处扩散。
雪中展开的魔法阵往上一弹，随即有大量积雪开始滑动，引起雪崩。
“不、不会吧！”
雪地里爆出轰隆巨响，彻底掩盖了卡萝蕾娜的惨叫声。
4
雪崩平息后——
伊尔弥从雪里探出头，没发现雪龙的身影，看来终于是成功逃脱，只是卡萝蕾娜和亚修忒也因此不见踪影，似乎是在雪崩中失散了。
卡萝蕾娜的体型娇小，体力却远胜伊尔弥，亚修忒又会喷火，即使遭雪崩掩埋他们也能轻易逃脱，现在肯定也在四下找寻自己。
这下子得尽快找到他们才行。
“可是……风雪这么大……”
此时的能见度人概只有几十公尺，在加利熙罕这还算常见的景象，只是山里分不清东南西北，遇上这种情形实在让人束手无策。
伊尔弥一路大喊卡萝蕾娜和亚修忒的名字，然而视野极差，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往上爬，还是往下走，前后左右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间，他一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好奇地伸手一摸，摸到了一面粗糙的岩壁。不对，从触感判断这应该是鳞片。他定睛凝视，有个颜色与雪相仿的巨大身躯倒在地上，身上汨汨流出红色液体，血在落地前迅速干涸，化为粉尘如雾消散，宛如一具急速腐败的尸体。
“雪龙？”
地上倒了两头雪龙，而且都没了生命迹象。
伊尔弥愕然。忽闻尸体上传来声响，他抬头一望，一个娇小的人影正站在上头。那是个手持镰刀，留着一头红发的女孩子。
“你是……？”女孩子没出声，伊尔弥于是又继续开口：
“我是伊尔弥·秘维克，不是什么怪人。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由于对方是个小孩子，伊尔弥一下子松懈了戒心，就算有把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镰刀近在眼前也不以为意。
“伊、尔、弥……？”
女孩子喃喃念着，接着身上的气息瞬间转为杀意，伊尔弥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
她一挥刀砍了过来，攻击速度极快，卡萝蕾娜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镰刀宛如龙卷风袭卷而来，伊尔弥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反应，施展魔力攻向镰刀，使攻击偏离轨道。旋转的镰刀刺向地面，没有命中目标，冲击力道粉碎积雪，震起漫天飞雪，好几公尺深的积雪一击便露出底下岩面。
女孩子再次瞪向伊尔弥。此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住了女孩子。
“麻里，你的工作不是和他战斗，快回来。”
耳熟的男子声音响起﹒风雪模糊了女孩脸上的表情。
男子称为麻里的女孩子闻言挥舞镰刀，卷起风雪，遮挡伊尔弥的视线，自己也跟着消失了踪影。
这突发状况惹得伊尔弥一愣，傻傻地杵在原地，接着，巨大的脚步声晃动雪山，朝他走近。
风雪的另一头出现三双闪烁光芒的瞳孔。三头雪龙正俯视伊尔弥，最庞大的那一头雪龙傲立在中央，肩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是萝菈·艾尔利。
雪龙怒声咆哮。
（终于找到你了，人类。本来还以为威胁你们，把你们赶走就没事了……不料你们居然杀害我族同胞！别奢望我还会手下留情，这地方将成为你长眠的基地，那个小女孩和西疆霸龙也别想逃过活活冻死的命运！）
雪龙的怒吼声在身体内部引起阵阵震撼，与此相比，先前不过是一点小威胁罢了。雪龙散发出的怒意十分强烈，仿佛足以融化整座吉拉喀米山上的冰雪。
“这是误会，雪龙！杀掉它们的人不是我。”
伊尔弥拚命辩解，雪龙接着开口说出的话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愚蠢的人类啊，在我肩上的萝菈亲眼目睹柴德勒惨遭杀害，特地来向我等求援，你以为自己还能继续隐瞒下去吗？）
“……什、什么？”
伊尔弥凝视萝菈。她的瞳孔依然冷冽如冰——只是根本没把伊尔弥放在眼里。她没有避开视线，从反应看来，她对伊尔弥没有半点兴趣。“快杀了他吧。”至此，萝菈居然催促雪龙，
伊尔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雪龙怒声咆哮，三道绝对零度的气息同时逼近。
5
麻里与克里斯福一同站在针叶树上，观望伊尔弥与雪龙交战。风雪使得视线模糊不清，但从魔力的流动可以感觉到雪龙怒不可遏。
观战时，克里斯福说再这么下去雪龙会杀了伊尔弥，麻里心中却忍不住出现疑惑。她听说伊尔弥是灭岛的恶徒，因此她愿意接受改造，并且在得知雪龙是袭击村民的恶龙后，一口气杀死两头雪龙。
“克里斯福大人，为什么伊尔弥和雪龙都是坏人，却在自相残杀呢……？”
“……为什么呢？坏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是我能理解的呢。”克里斯福笑说，用中指推了下眼镜。
“您也不知道啊。”
麻里带着复杂的心情凝视下方战事。艾莉丝救了孤单一人的麻里，所以一定是好人。克里斯福是艾莉丝的同伴，所以一定也是好人。既然好人说伊尔弥和雪龙是坏人，事情肯定就是这样没错。
……真的是这样吗？
“不，你被骗了。”
背后传来说话声，麻里一回头，发现咲夜就站在那里。
“哎呀，这话真难听呢，咲夜小姐。您的意思是我骗了麻里吗？”
克里斯福语气平稳，咲夜的神情没有因此而动摇。
“……伊尔弥没有杀死亚里莱特岛上的人。”
“咦？”
麻里听了咲夜的话大吃一惊，接着仰望克里斯福。
杀了大家的人不是伊尔弥。也就是说，自己没有理由憎恨伊尔弥。不，不仅如此，这也表示艾莉丝撒了谎。
不可能。艾莉丝姊姊那么温柔，不可能是骗子。
“噢，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岛上的人呢？”克里斯一福完全不为所动。
“那是……”
“您答不出来，对吧。所以凶手果然就是伊尔弥·秘维克，您如果认为不是，还请告诉我们真凶是谁。对吧，麻里？”
“咦，唔．……嗯……”
由于克里斯福征求自己的同意，麻里只好点头。在亚里莱特岛上时，人们总教她小孩得乖乖听从大人的话。
如此一来，变成咲夜是说了谎的坏人，不过咲夜对自己那么温柔，绝对不会是坏人。坏人不是咲夜就是克里斯福，到底会是谁呢？
“……我答得出来，我知道屠杀亚里莱特岛上居民的人是谁。”
“噢。”克里斯福藏在眼镜底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线。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设计让伊尔弥和雪龙反目厮杀？你们来到这座山的目的是什么？”
“噢，这么点小事我还能同答。老实说，我和萝菈小姐的目的是歼灭雪龙，不过我们只是小小的魔法师，才想藉助伊尔弥先生的力量。反正您也想杀了他，对吧？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所以结成同盟，不是这样的吗？”
“不对。”
“噢，难道您是想为乔斯卡·秘维克复仇吗？”
“我只是有事要问伊尔弥，我想知道，在亚里莱特岛时他为什么出手救我……”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不清楚在亚里莱特岛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答案其实很简单。”
“你说什么？”咲夜厉声问道。
克里斯福轻蔑地笑了一下。
“那是因为伊尔弥﹒秘维克心地善良，或者该说他是个假好人。这种人一遇到面前有人需要帮助，就算冒上生命危险也会一头栽进去，真是无可救药……既然他是这种人，您其实也用不着太介意。”
听克里斯福这么一说，麻里反而愈来愈混乱。咲夜和克里斯福的对话让她听得一头雾水，
曾经坚信的事物逐渐崩毁。“这实在太奇怪了！”她忍不住大叫。
“怎么啦，麻里？”
“艾莉丝姊姊说伊尔弥是坏人，袭击亚里莱特岛的凶手是伊尔弥……可是克里斯福大人刚才又说伊尔弥是好人，这实在太奇怪了。”
“哎呀，我说错了呢。伊尔弥是坏人，这一点绝对没错。”
“那他为什么要救咲夜姊姊……？”
麻里继续追问。克里斯福默不吭声。
克里斯福的话充满矛盾。自己被骗了吗？还是因为自己是小孩子，没办法理解呢？
“麻里，快离开那个人。他是坏人，所以说起话来才会前后矛盾。”
“哎呀，这话可有趣了，难道您是好人吗，咲夜小姐？身为世上罕见的虐杀者乔斯卡·秘维克的随从，您要说自己是好人未免太勉强了点。”
“……这两件事没有关联。你要是打算继续欺骗、利用麻里，别怪我用强硬的手段把她抢过来。”
咲夜敞开长袍，露出紧握符箓的双手，克里斯福见状耸了耸肩。
“唉，我以为乔斯卡的随从会是个凶残的人，看来你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看见幼小的孩童遭人利用，让你心痛了吗？过去待在乔斯卡身边，看着他消灭一个又一个国家，如今目睹别人遭遇与自己相同的不幸，良心顿时觉醒了吗？我本来期待您会有出色的表现呢，实在非常遗憾。”
燕尾服男子笑了笑，和以往用来瞒骗外界目光的笑容不同，笑里隐藏的是如假包换的疯狂杀意，这才是克里斯福的真面目。
这家伙骗了麻里。
这家伙唆使麻里杀人。
这家伙惹得麻里流泪。
咲夜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忍耐。她无法容许那家伙存活在这世上。
自己确实毁了麻里的家乡，但那又如何，这并不构成原谅克里斯福的理由。一旦待在那家伙身边，那孩子温暖的小手也会变得冰冷。
——得趁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之前，尽快救麻里逃离魔掌。
咲夜掷出手中符箓，袖子里同时窜出大量符箓，左右手加起来不下百枚。符箓笔直飞越空中，包围克里斯福，紧密得没有一点空隙，接着同时爆炸。
爆炸使树枝断裂，融雪化为水蒸气袅袅上升。蒸气消散后，毫发无伤的克里斯福逐步逼近咲夜。
“我再怎么弱，您那些符箓我还应付得来。”
克里斯福掐住咲夜的脖子，举起她的身体，把她从树上丢了下去。下头虽然是雪地，毕竟有一定的高度，颈骨一摔即断。不过这么点程度的伤势还不至于致命，马上就能复原。
只是克里斯福非但没有放开她的脖子，反而跨骑在她身上施展魔法，展开电击。咲夜的皮肤受到灼烧，发出焦臭味。在承受攻击时，她的身体依然持续复原，一复原就遭到破坏。
“不死之躯还真棘手呢，我这不是在捉弄您，而是想尽快解决。哈哈，我的力量太弱了，真是抱歉啊。”
咲夜确实不会死去，但依然能感觉到疼痛，实在是非常折磨人的身体。
“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吧？”
“嗯，说的也是，再这么下去也杀不了您。”
克里斯福出乎意料地接受了咲夜的提议，放开手，站了起来。
血龙沿着哄夜的身体绕行，修复她身上的伤口。她全身受到烧灼，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起身。但是，克里斯福抓住她的手臂，硬逼她站了起来，接着，他把咲夜抛向不知何时落地的麻里面前。咲夜即使意识尚存，也使不出力，只能难看地在地上打滚。
“好啦，麻里，快给咲夜小姐致命一击吧，凭你的力量应该不成问题。”
“我、我……不要！”
麻里连连后退，一张小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在教堂里见到的羞涩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怎么不动手呢，你不是两三下就能解决掉咖啡厅里的人和雪龙吗？你要是不听话，小心遭到艾莉丝大人责骂哦。”
“因为咲夜姊姊不是坏人……”
“她是坏人哦。既然再瞒下去也是自找麻烦，干脆趁这机会说清楚算了。袭击亚里莱特岛，杀光岛上居民的人就是咲夜小姐和她的同伙。”
“咦？”
麻里身子一僵，转过了头，望向脚下的咲夜。她的眼中掩不住惊讶，全身发抖。
“这是……骗人的吧？”
低哑的嗓音在咲夜胸口回响。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此一事实令咲夜心头一紧。
从受到母亲第一次拷问以来，她有好几年不曾如此惧怕。好想躲起来，想当场消失，就是不想被她讨厌。不过——
“……他说的、没错。”不懂说谎的咲夜老实回答。
她一答，镰刀立刻刺穿腹部，大量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刀刃接着移往右侧，斩断背脊，刺破肠子，再一口气从她体内拔了出来。
原本应该立即复原的身体从伤口处开始腐烂，情形和雪龙如出一辙，看来这就是麻里的能力。由于复原远远不及腐烂的速度，血龙于是擅自从咲夜的袖子里取出符箓，压在伤口上。符箓接着爆炸，虽然造成伤势扩大，腐烂的部分也因此得以顺利清除。血龙随即再度着手进行复原。
不过，咲夜明白自己要想站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麻里大概会在这段时间内尽情挥下手中的镰刀攻击吧。她抬头，看见麻里再次举起镰刀。两人四目相对。麻里为什么泪流满面呢？她心中理应只有憎恨，为什么反而一脸哀伤呢？
她还来不及思考，镰刀已经落下，直朝脸部劈来，逼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刃逼近眼前。
死亡。抽象的概念化为强烈的压迫感袭来。长久以来渴望的死亡终于在此刻成真，但自己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几个月前还那么拚了命地寻死，为什么现在又想活下去？
答案很明确，自己尚未救出麻里，那孩子脸上还挂着泪水。
不过，麻里朝自己举起了镰刀。意思是麻里不需要别人帮忙了？还是她不肯原谅自己？自己果然还是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麻里大概也是这么想吧。如果真是如此——
定罪的刀刃响起尖锐破风声，这一击将凌驾咲夜的复原能力，结束一切。
但是，镰刀狠狠插进了雪地。
没击中吗？只是单纯挥下镰刀也会失误吗？就在咲夜暗自纳闷时，麻里放下手中镰刀，当场屈膝跪地。
“不要……”她轻声低吟，泪水濡湿了脸颊。
“我不要……再杀人了……大家那么痛苦，又那么害怕。血的味道好难闻，触感也很恶心。可是如果杀了坏人，艾莉丝姊姊会夸奖我，会摸摸我的头……不过咲夜姊姊也会摸我的头……咲夜姊姊，你真的是坏人吗？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麻里，你在犹豫什么？你要是认真起来，没两下就能让这么一个弱小的人类变成灰烬。你这小孩子竟敢不听大人的话。”
克里斯福没好气地说着，麻里依然顽强抵抗。
“不要……”
克里斯福一听，揪起了麻里的头发，眼镜底下泛起嗜虐的笑容。
“唉，麻烦死了。真可情呢，麻里，你已经遭到废弃了。你其实不用太在意，我就偷偷告诉你吧，艾莉丝大人的作品失败机率意外地高，并不是因为你这素材不良才会惨遭淘汰。”
克里斯福的口气平稳，像是要麻里安心一般。“那么你就死吧。”接着他下达了命令。
然而，麻里违抗了命令。她扭动着身体，逃出克里斯福手中，接着拾起镰刀，发动攻势。
“我不会让你杀了咲夜姊姊！”可是，刀刃在途中猛然停下。麻里压住喉咙，痛苦地跪倒在地，全身痉孪，张大了嘴死命挣扎。
“没办法呼吸吧，麻里？我告诉过你，小孩得听从大人指示，违抗命令的小孩必须接受惩罚，大人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艾莉丝大人运用在你身上的术式，我也一样能使用。”
克里斯福从高处俯瞰麻里，麻里害怕得全身发抖，朝咲夜伸出手。“大……姊……姊……快……逃……”她喘不过气，还是不忘叮嘱咲夜赶紧逃离。
咲夜瞬间以为就连自己也停止了呼吸。自己毁了那孩子的家乡，那孩子却一心想要帮助自己。发什么果呢，樱咲夜。难道毁了麻里的家乡还不够，还要亲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丧命吗？
“麻、里！”
咲夜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腿上，奋力站了起来。只是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刚踏出一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在雪地上发出声响。
——啊啊，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就是无力感吧。过往咲夜曾多次诅咒这具不死之躯所带来的无力感。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因希望拥有帮助他人的力量而感到无力。
不管谁都好，要我牺牲性命也无所谓……拜托……救救那孩子……
“您别想再站起来了，咲夜小姐。您的复原能力虽然高强，除此之外不过是个小喽啰。如果只考虑到攻击力，一般的剑客更——”
夸耀的字句戛然而止，克里斯福飞了出去，撞到树上。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站着一位少女，飘逸银发如镜，长长的围巾随风翻飞。她双手握紧了剑，直对着克里斯福，脚下有头绿色幼龙，如守护兽般与她如影随形。
卡萝蕾娜·契诺希裴尔加入战局。
“可以、呼吸了……？”
麻里低声说着，像在努力吞吐氧气一般。咲夜听到这句话，总算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愿望实现了。
被禁锢在地下室时，无论自己如何向母亲苦苦哀求，也不曾获得理会，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实现愿望。
“喂！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不过那家伙是坏蛋，对吧？”
卡萝蕾娜手里握剑，开口询问倒地的咲夜。
全身焦黑的咲夜和哭泣的麻里，以及俯视她们的诡异男子，任谁看了都能一眼分出谁善谁恶。
咲夜倒在地上，吃力地点了下头。
“哎呀，不愧是契诺希裴尔族人。您这刀要是砍下去，恐怕我的头颅早就不保了……不过剑术再高明，如果用来揍人而不是砍人，根本不值得害怕。不过被打到还是很痛呢。”
克里斯福站起身，掸去身上的雪，嘴边浮现冷笑。
卡萝蕾娜确实没用刀刃，而是以刀背攻击，名刀再锋利，在这样的攻击方式下也无用武之地。
“我问你，你不是龙医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因为我是骗子嘛。”
“什么……你要是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揍下去啰！”卡萝蕾娜重新握紧了剑。
“哎呀，怎么啦？依您的速度，不需要用刀背揍，瞬间就能把我砍成两半了不是吗？”
“！”剑客一时语塞，甚至像是害怕克里斯福的挑衅。
“卡萝蕾娜小姐，我一看就知道您没杀过人。没有杀人的觉悟就站上战场，实在是可笑又可悲。我这次就放过您，您可以走了。”
语毕，克里斯福再次让麻里停止呼吸。
“唔……呃！”
为了呼吸，麻里拚命张大了嘴．不过嘴里只是流出口水，没有把氧气送入肺里，只见她双眼翻白，嘴边狂吐白沫。
克里斯福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情，这简直是非人的行为。咲夜决心帮助麻里，甚至不惜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不过，就在起身的同时，她体内的器官从腹部尚未复原的伤口喷了出来，裂开的骨头再次粉碎。这不过是小问题，她用手把内脏塞回去，以血龙缠住碎裂的骨头，强制固定。
“拜托你阻止他的行动，我来杀了他。”咲夜抛弃尊严，恳求卡萝蕾娜。
“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咲夜小姐，您根本对抗不了麻里的腐蚀攻击。我看您用爆炸清除腐烂的部位，可是那种作法实在很难确定已经完全清除，何况血龙光是要让您站着不倒就费尽了全力，我劝您还是乖乖躺下静养，别白费力气了。”
这么做是白费力气？
愚蠢的家伙嘴里只吐得出蠢话，根本不懂她的目的。
咲夜再站起来，为的是帮助麻里，性命则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况且这个男人连卡萝蕾娜早就绕到背后也没察觉，根本没资格说长论短。
“你这废物，看我这招！”卡萝蕾娜大喝一声，挥起手中的剑。
“什么？”克里斯福顿时一愣，没有闪过卡萝蕾娜这一击，背上挨了一记闷击，与因风压卷起的雪花一起飞了出去。
接着，咲夜迎面击来。
她从袖口取出短剑，刺进腹部的伤口，切断内脏，流出大量血液，神经感觉到的只有疼痛，但她依然撑着没有倒地。流出的血立刻化为龙形，冲向伤口。
不过，别弄错了！
唤出血龙的目的不是疗伤，她以全副心力抗拒血龙，要血龙攻向克里斯福。试图复原伤势的血龙受到咲夜命令，转而展开攻击。在此同时，腹部的伤口不停有鲜血与肠子流出。
从咲夜体内喷出的大量鲜血形成十几条血鞭，冲向克里斯福，紧缠住他的四肢不放。
咲夜操纵血龙，把克里斯福拉到自己身边，右手握着一枚符箓。她很清楚，光是一枚符箓不足以破坏克里斯福的防御。既然如此，那就把符箓塞进他口中，从体内引爆，即使这么一来最先毁掉的是自己的右手也无所谓。
只要失去一只右手就能解决，那根本不足挂齿。
不过，就在咲夜手中的符箓还差一点就要塞进克里斯福口中的那一瞬间，一颗奇怪的光球从正上方飞了过来﹒击飞咲夜与克里斯福。血龙遭到斩断．支离破碎地回到咲夜身上。
“克里斯福，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呢，连个小孩也打不过，难怪被骂说是废物。”
澄澈的嗓音响遍四周，在场所有人同时抬头仰望天际，望见了一位飘浮在半空中的金发少女。
暴风雪中，少女身穿露肩黑色洋装，黑色头巾在风中飞舞，公主袖上佩戴红色臂章，金发上戴了朵紫花装饰，身边围绕着好几颗青白光球，宛如由画里走出的少女，具有一种非现实的美感。
她缓缓落下，站到克里斯福面前。现场一片寂静，咲夜和卡萝蕾娜没有出声，克里斯福则是屈膝跪在地上。
“抱歉，艾莉丝大人……我甘愿受罚。”
“呵呵，真令人感动呢。用不着在意，克里斯福，我要的花已经到手……对方又是龙之主，这也怪不得你。”
克里斯福口中这位叫做艾莉丝的少女睁着深红眼瞳，打量似地望向卡萝蕾娜。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光是知道卡萝蕾娜是龙之主这一点，就能证明她并非闲杂人等。卡萝蕾娜摆出警戒的姿势，握紧手中的剑。绿色幼龙也毫无预警地迅速喷出火焰，直接展开攻击，但艾莉丝只是轻踩华丽的舞步旋转，以高高飞起的裙子与公主袖弹开火焰。
那是防御结界，而且还是相当强力的结界。
“艾莉丝姊姊……”麻里轻声叫着，术式似乎不知何时早已解开。
“对不起哦，麻里，克里斯福真是坏心眼呢。别怕，我会好好骂他一顿，好吗？”
艾莉丝敞开双臂，迎接麻里。麻里看了咲夜一眼，接着缓步走向艾莉丝。
“麻里，不行。”咲夜低声说了一句，像是从溢血的喉间硬挤出话语。这一声叫得麻里停下脚步，可是——
“放心吧，麻里。以后还会再见到这些人，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就先和我一起回去吧。”
艾莉丝的脸上绽放温柔微笑，神情充满慈爱，如同母亲对待自己的小孩，仿佛在说麻里本来就该回到自己的怀抱。见到这一幕，麻里摇摇晃晃地扑进艾莉丝怀里，之后一动也不动。
紧接着，卡萝蕾娜冲了出去，朝艾莉丝的脑门挥下刀背。不料这一击遭青白光球弹开，长剑随之落在雪地上。
“呵呵，期待下次见面时你们的实力会更坚强，拜拜。”
暴风雪猛烈吹袭，完全遮蔽视线。风雪平息后，麻里、艾莉丝和克里斯福等人全不见踪影，只留下甜甜的糖果香味。
“呃，好痛……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萝蕾娜抖落身上的雪，站了起来，幼龙在一旁仰望，眼中尽是担心。
麻里消失后，咲夜再也撑不住，砰的一声整个人倒在雪地上，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好冷。
死亡的念头一闪过脑海，随即遭到否定。这副想死也死不了的身体，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程度的伤势就丧命。何况在救出麻里前，自己还不能死，因为这条命是救出那孩子的手段。
“喂，喂，你……还好吗？”卡萝蕾娜近似惨叫地大喊，抱起咲夜。
那是一双温暖的手。
原来他人的手是如此温暖。
“……不要紧，血龙会让我的身体复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情形如她所言，流出的血化成好几条龙，绕在伤口上，促进伤口愈合。由于她的伤势严重，血龙也忙得不可开交，但她就算身体四分五裂，过没多久也会完全复原。不死之躯——唯独在此时，她庆幸起自己拥有这样的身体。
“真的……不要紧吗？”
血龙沿着她的身体爬行，一边愈合伤口，卡萝蕾娜似乎光看就觉得恶心。
“真的。”
“没事就好……对了，你叫咲夜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说我吗？”咲夜指了下自己。
“不然这里还有谁！”卡萝蕾娜大叫。
“确实没其他人在这里了。”咲夜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继续回答。
一切恍如梦境。
仔细想想，与麻里相遇才一天不到的时间，自己连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也一无所知。事到如今，咲夜才后悔起自己的疏忽大意。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也还不迟。
毕竟自己早已下定决心，势必要保护麻里。
“……其实我有事要找伊尔弥·秘维克。”
“有事……你还有什么事要找他，该不会是来为乔斯卡报仇吧？”
“不是，我只是要问他一点事情而已。”
“有事要问他？”
“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答案我心里大概有底了。”
咲夜为了知道伊尔弥救自己的理由，一路追逐伊尔弥前来。但在遇见麻里后，她心里第一次有了保护他人的念头。不需要其他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她亲自体会到了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连卡萝蕾娜也在担心自己。绿色幼龙更是为了保护卡萝蕾娜，起而对抗艾莉丝。这份决心并不特别。
她愿意不择手段，只为打倒克里斯福与艾莉丝，救出麻里。麻里若不能原谅自己，那就让她致自己于死地也无所谓，那孩子的镰刀应该做得到。
无论如何，麻里不该待在那两个人身边。救出她后，这条命就算死不足为惜。
“呃，也就是说……”卡萝蕾娜一脸迷茫地望着咲夜。
此时，远处传来轰隆巨响。
6
伊尔弥一人对抗三头雪龙，战况极为不利。
雪龙的体型远比西疆霸龙庞大，又能运用魔力制造出绝对零度的气息，再加上三头雪龙同时展开攻势，伊尔弥毫无招架的余地，何况他根本无意反击。
追根究柢，伊尔弥会遭到攻击全是一场误会，在这种状况下他一点也没有杀死雪龙的意思。卡萝蕾娜和亚修忒不在场，更是坚定他的意志。
即使敌不过雪龙，牺牲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
“萝菈小姐，请你听我说！我没杀死雪龙！”
他大叫，雪龙依然没有停止攻击，它们根本没听见伊尔弥的叫喊。
雪龙一脚挥来，他翻了个筋斗，勉强避开攻击，接着张起防御冰冷气息的结界。
短时间内反覆使用魔力，他感觉左臂又开始疼痛，分不清是因为左臂闻到了战斗气息，还是因为卡萝蕾娜不在身边。不管是哪种情形，要是没能成功抑制，恐怕自己会失手杀了雪龙。
然而，雪龙不顾伊尔弥的担忧，只是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雪龙展开双翼，卷起狂风，伊尔弥一个站不稳，当场跪倒在地。为了闪避从上头俯冲下来的雪龙，伊尔弥把魔力集中在脚底，用力往上一跃，只是这样依然闪躲不及，他只好踹着雪龙的额头往七跳。虽然因此避免了直接承受攻击，加在脚上的冲击力道还是让他整个人远远飞了出去。
他没学会像乔斯卡那样可以飘浮在空中的魔法，根本不可能在空中闪过攻击。三头雪龙同时张嘴，把绝对零度的气息瞄准了他。这时，伊尔弥的左臂传来剧烈疼痛。龙之主的细胞察觉宿主正面临危机，开始使出全力反击。
“不、不行……”
他试图阻止也是白费力气，意识瞬间遭到强夺。
萝菈站在雪龙中的长老肩上，在一旁观战。
让伊尔弥杀了雪龙，即使最后雪龙赢了，他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萝菈再趁虚给予致命一击。
这就是自称艾莉丝的金发红眼少女提供的计策。
萝菈不知道艾莉丝这么做有何目的，也没兴趣知道，她在乎的只有能否脱离这个地方下山。不过，从伊尔弥的战斗方式看来，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意思，像是不想杀害雪龙。再这么打下去，事情难保不会在雪龙身上没半点伤势的情形下结束，
（对了，他说过自己是龙迷……）
在慕地聊天时，她聊到自己遭雪龙强掳，没想到伊尔弥听了大为光火，让她有些高兴。
他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不过那又如何。”萝菈低吟。
十年来，自己不只困在这座雪山上，还被逼着杀人。母亲和妹妹都在村子里等自己回家，为了与她们团聚，就算牺牲一、两个陌生人也无所谓。
伊尔弥先生，拜托你……杀了雪龙吧。
——像是在回应她的期望一般，伊尔弥的左臂逐渐肿大。
伊尔弥待在空中既无路可逃，又有三股绝对零度的气息朝他发动攻击。萝菈原以为他会坐以待毙，就这么惨遭冻结。
不过，他硬是转过身体，把乌黑的左臂向正下方挥去。左臂释放波动，击回绝对零度的气息，寒气也同时袭向萝菈。紧接着，伊尔弥化为一把黑枪，贯穿其中一头雪龙的身体，冲击卷起鲜血、肉块以及飞雪。
萝菈一时间搞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目的是让伊尔弥杀死雪龙，伊尔弥占尽优势，她自然感到高兴，只是伊尔弥的模样实在不太寻常。
雪龙遭到贯穿，右肩底下开了个足足有一个人大的大洞，痉挛着倒在地上。伊尔弥踩碎它的眼珠，左臂比平常还要大上数倍，散发出的魔力远超乎萝菈想像。
人类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萝菈以为，强大的魔法师技巧高超，理应想方设法地回避绝对零度的气息，而不是直接予以反击。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对付雪龙时，应该要耍计使雪龙漏洞百出，而不是卖弄蛮力。然而伊尔弥这又是怎么回事？艾莉丝完全没提过这种情形。
其余两头雪龙尽管困惑，还是继续追击，可惜为时已晚。
伊尔弥的左臂再次变形，像鞭子一样伸长，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撕裂空气，同时打倒两头发音站驱。
萝菈·艾尔利忘记此行的目的，害怕得全身直发抖。她被抛到雪地上，想站又使不出力气，一抬头，伊尔弥就站在眼前。
“咿！”
她连惨叫也叫不出声，就被伊尔弥抓了起来，一拳打在胸口。一阵沉重的压力压得内脏在体内翻滚，骨头随之粉碎，她就这么被打飞了出去，一路撞进针叶树林，不晓得撞上多少棵针叶树才停下来，这时她已滑行了不下百余公尺。
她吐出一口鲜血，全身动弹不得。
7
伊尔弥的身体擅自行动，意志遭到驱离，现在是由左臂支配他的身体。左臂仅依靠战斗本能行动，试图将面前的事物破坏殆尽。
在亚里莱特岛上也发生过相同的情形。
雪龙的力量再强大，也敌不过安卓森手下最强的失败作品，现场只剩一头雪龙还能行动，很快就能做个了断。
即便绝对零度的气息袭来，左臂也没有加以防御，只是毫不在意地让寒气侵袭全身，从正面迎击。七十公斤左右的人类使出全力推动二百公吨重的雪龙。
他抓起雪龙尾巴，把整头龙抬了起来，像在轻松挥舞绳子，再用力甩在地上。接着，他跳到哀鸣的雪龙头上，打算攻击喉间，做出最后一击。不过，这一拳没有击中，反倒是耳边传来尖锐的金属声响。
“快住手，伊尔弥！”卡萝蕾娜从旁冲了出来，挥剑阻止伊尔弥的攻击。
她这一叫在伊尔弥的意识中掀起轻微波纹，让他动作迟缓了一些。咲夜随后赶上，由背后放出血龙，紧缠住伊尔弥的身体。即使如此，左臂依旧没停止攻击。
左臂打碎血龙，转而将攻击目标移向卡萝蕾娜和咲夜。
这些景象进到伊尔弥眼中，宛如幻灯片映出一幕幕与自己无关的场景。
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实际上掌握支配权的是左臂。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甚至没有反抗的意思。不过，有个声音传了进来。
“快醒醒伊尔弥！”
那是卡萝蕾娜的声音。
对了。
那个女孩一直关心着自己，就算不关她的事，她也和自己一起伤心，一起欢笑。卡萝蕾娜要自己醒来，那么得快点醒来，赶紧夺回支配权才行。
此时，左臂伸出魔爪，企图侵蚀伊尔弥的意志。
两道势力相互抗衡——
世界刹那间陷入黑暗。
伊尔弥向下坠落，落在空无一物的漆黑空间里，一旁不时有青白光球追上他，又逐渐远离，朝下方飞去。
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只知道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接着，一颗光球贯穿他的身体。在短暂的接触中，景象一幕又一幕接连流入伊尔弥脑海。
从母亲的子宫离开的瞬间。第一次用双脚站立的瞬间。第一次开口说出爸爸、妈妈的瞬间。朋友。恋人。结婚。怀孕。生产。与亲人死别。孩子独立。老去。死亡。
经过这一趟人生轨迹后，伊尔弥终于了解到这些光球是死者的灵魂，这些人是在这个星球上死去的人们。
光球朝同一个地方落下，那里散发出一道炫目的光芒。
银色的光。
那东西如胎儿般缩起身子，但他自认不可能看错。这是他看过最大的一个，简直看不出究竟有多巨大，足足有一整个城市、岛屿甚至是大陆那么大。不过，从身形看来，那确确实实就是龙之主。
龙在黑暗中闪烁银光，青白光球纷纷飞去，伊尔弥也跟了上去。然后，他进到龙的体内，触目所及依然是一片银白。他往下一瞧，发现双手可以自由活动，只是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身处在梦境之中。接着他又打量了下四周，发现银光中有一道影子，而且还是道人影。
“欸，你在东张西望什么，难不成你是第一次来吗？”
伊尔弥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眼前站着的人是乔斯卡，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哥哥。
“为什么你……你还活着吗？”
伊尔弥摆出警戒姿势，但乔斯卡站着一动也不动。
“哈！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还活着。简单来说，我现在应该算是幽灵吧？不过我不像那些人，还能回到菲黎亚。”
乔斯卡还是和以前一样态度傲慢，让伊尔弥虽然与亲生哥哥重逢，心里却只感到不快。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当然……其实你每天都会看到这地方。”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搞不懂乔斯卡在说些什么。他人在雪山，意识却脱离身体，与其他人的灵魂一起堕入陌生的世界。传说死者的灵魂会落入地心，那么这里就是菲黎亚的正中央吗？
“欸，拜托你用一下脑子，我的左眼和你的左手都是来自哪里？龙之主的细胞对吧。你现在就是钻进根源来了。”
龙之主的根源。龙之主是卡萝蕾娜，也就是说——
“所以这里是……”
“没错，就是那个臭小鬼体内。你果然是第一次来呢。哼，所以你才会被左手趁虚而入，左手既然不肯屈服，那就只能杀了它，难道你打算老是让左手失控大闹？”
死者理应落入地心，但乔斯卡又说这里是龙之主体内。
“我是和刚才那些死者的灵魂一起掉下来的，怎么可能在卡萝蕾娜体内，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卡萝蕾娜人在地心吧？”
“你问我也没用，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搞不懂。卡萝蕾娜确实在吉拉喀米山上啊！看来想和乔斯卡正正经经地交谈根本是个错误。
“你看起来一脸怀疑呢，无所谓，总之只要把碍事的家伙杀死就行了。师父死后不也安分下来了吗？就是这么回事。”
“杀死……？要是能做到，我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哈！你还是那么天真呢，伊尔弥。你认真考虑过要杀掉左手吗？你满脑子不都是要抑制左手的行动，让左手不再轻举妄动吗？”
他说的没错，伊尔弥根本没想过还有杀掉自己的器官这个方法可行。
“就算你没这个意思，对方可是杀气腾腾呢。”
这是他最后说出的一句话。语毕，他的身体融入银光，最后只剩下左眼的紫色瞳孔，只是这道紫光也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慢着，我还有事要问——”伊尔弥伸长了手。三个月前，乔斯卡回到加利熙罕，并且坚持要杀死自己，那是为了履行孩童时的约定，还是单纯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杀人欲望？他想问个清楚，伸出的手却扑了个空。
不过，指缝间又接着出现另一道影子。那是个长发乌黑的少女，正抱膝坐在地上。
那是谁呢？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印象。
这个空间接二连三地究竟想让自己看见什么东西？
他搞不懂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决定顺其自然，走近少女身边，正想拍拍她的肩膀——
“别碰我。”混入杂音的嗓音在脑中响起。
少女睁着紫色眼瞳抬头瞪视伊尔弥，肌肤白皙如雪，长相和卡萝蕾娜·契诺希裴尔同一个模样。
“别靠近我！”少女尖声哀叫，伊尔弥的身体同时飞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
听到伊尔弥这么一问，少女接着做出回应。
我是你的左手。
我被移植到你身上。
我离不开你。
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她是伊尔弥的左手，是龙之主的细胞人格。（吐槽：左手是个妹子……这爆棚的吐槽感是怎么回事）
乔斯卡说过，要他杀了左手，也就是杀了这个少女的意思吗……？
在伊尔弥做出反应之前，少女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