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犹豫皆乃疲人心之毒
故愤怒、绝望时而化做甘霖
止思量,罢忧扰
躬亲弃决判是非,专念复仇大计
仿如冷冽机关
然要破绝望,要伏愤怒
端看人心立意
因而其取舍非鬼非机关
正为人之力
●
福岛正宪——恐怕他已多年不曾如此——正从嘴里逸出长长的叹息。
这事发生在福岛家别院里厅。四周不见他人身影。这是由于正宪想独处,把人都屏退了。藩主发出既沉且深的叹息模样,可不能让藩士们看见。
「恩仇……吗?」
家老长尾和胜,最后咬舌自尽。
他是长时间侍奉福岛家的亲信武士。对正宪来说,他是跟自己最无隔阂的人。正宪一直认为自己对和胜的事了若指掌,而对方也对自己一清二楚。
不过……人心果然深不可测。
在正宪眼耳不及之处,和胜一直暗中和〈冥阵〉那帮人保有联系。
据说那伙人志在推翻德河政权而齐聚一堂。
真是痴人说梦。
事到如今还想颠覆大权,根本不可能。
和胜理应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既然如此,他会做出那种事,大概出自说之以理亦枉然的强烈冲动。
恩仇——报恩与复仇。
正宪确实也是在丰聪家门下谋得官职的。已故的秀吉大人对自己有恩。
然而要现在的他抛去名下所有,着手胜算渺茫之事——正宪根本做不到。
是因为对恩仇太过执着,和胜才会失去理智吗?
不对——
「……那才叫作武士吧。」
正宪嘴边掠过一抹苦笑。
没错。武士就该像那样。
不拘泥于胜算,而是赌上性命驰骋沙场。害怕丧命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参战。正因有比性命还重要之物,武士才会踏上战场。这正是武士之所以为武士的根本思想。
「人一老就不中用了吗……」
自嘲的苦笑自正宪嘴角一闪而逝。
离开战场后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
曾因病缠身而一度决定隐居。大阪之阵时也是一样——他拒绝了丰聪的参战请求,嫡子甚至还加入幕府方出战。
那时,不知和胜心里是做何感受。
如今已无人可问了。
不过——
「我等都曾经丧心病狂过。」
就像罹患热病一样,因统一天下的梦想起舞,四处征战。
战国武将这种生物——不对,是武士这种存在,或许都有某方面不太正常。当自己试着过与血腥无缘的生活时,这想法才如大梦初醒般窜进脑海。
正宪再一次吐出长长的叹息。
接着——
「……有人……!」
家臣的叫喊声自远处传来。
而盖过其之声响是——
「机关兵……」
——是机关兵的驱动音及脚步声。
正宪皱着眉头起身,一把拉开拉门……便看到中庭站立着一具机关甲胄。是前来做客的天部众朽叶诗织——身边那名副官所有。
至于另一具则是——部下前来报告先前脱逃,由鬼青年操纵的黑色机体。
「怎么了——」
「福岛大人!」
兵卫的声音传至整个福岛宅邸。
「事态危急,请恕在下无礼!」
「……」
正宪已逐渐习惯这天部队的冒然造访,但对眼下举止仍是哑口无言。居然搭着机关甲胄就进到中庭里来。精心整顿的中庭造景被弄得一团乱。
这么说来,这中庭是和胜特意花下心思亲手整顿的。
正宪脑海一角不经意地闪过这个念头,但——
「先前提的〈冥阵〉,他们造出不得了的东西!」
兵卫的叫喊声激烈得将那份感慨推离。
「大人旗下兵力,有多少就调多少!并请下令让江羽港街的居民逃离!不疏散的话所有人都会丧命!」
「什么……?」
危机在突如其来之际当头劈下,令正宪双眉颦起。
瞬间,他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这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虽说是丰聪的残党,但不过就是躲在离岛,暗中坐拥几具机关甲胄罢了,事到如今别说是推翻幕府,就连拿下其中一个地方领土都是天方夜谭——正宪原先一直是这么想的。
莫非这么想太天真了吗?
像在印证他的疑惑般——
「——主公!」
与方才想制止兵卫的家臣不同,此时有其他下人震惊万分地跑了过来。
「恕属下无礼——」
「够了,什么事!」
因惊愕而目瞪口呆的样子让人看到就难堪了。
正宪一面以愤怒掩饰表情,一面用带着怒意的声音问道。
瞬间,家臣瑟缩了下脖子——
「方才,江羽的渔夫们过来提报……!说有个高过一般身长两倍的巨大异形机关兵正渡海朝这边过来!」
家臣伏地叩首并高声禀报。
●
「这里很危险!快点逃去别的地方!」
诗织边挥动〈升星〉的剑边大喊着。
警告福岛家、请求行动的任务已经交予兵卫……诗织全神贯注在疏散江羽居民一事。那具异形机关甲胄——乘坐在里头的机士反覆称其「冥皇」——而它释放出来的「力量」,不论机士或步兵都难以幸免。恐怕进到范围内就会受其影响。那具机体一旦进到港都江羽,释放力量后将会带来什么后果——想必会比离岛的地狱绘图更加骇人。
不过……
「快点!快点啊!快逃!」
居民们的反应却相当迟钝。
「什么啊……这武士在说什么傻话?」
「我饭都还没吃呢。」
「我跟人约好在这儿碰面,哪有可能离开啊——」
「要说危险,武士大人的机关甲胄还比较危险呀——」
会有这种反应乃理所当然——突然跑来,没有具体威胁摆在眼前,却喊着要大家「快逃」,居民们不可能因此抱有危机意识。日常一旦深植人心后,将会超乎想像地顽固。要想让人从那种想法中脱离,必须具备显而易见、迫在眉梢……令人感受到现实的威胁。
单凭诗织一人……单凭她和〈升星〉,根本不足以说动。
尽管大家都感到惊讶,却没人在无迹可寻之下听进诗织的警告。大多数人反倒露出诧异的表情,抬头仰望〈升星〉。
旁边还有晓月的〈红月〉在,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没有任何动静。
紧接着——
「……来了。」
晓月喃喃自语道。
同时间——原本隔了段距离,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的那只怪物,此时却能看见它现出鲜明的轮廓并朝这边接近。
之前那股力量似乎还没影响到这里……若接近到足以带来影响的距离,这市町肯定会掀起一场和离岛那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惨剧。
「你们快逃啦!」
诗织焦急地发出叫喊。
但依旧枉然——
「还在那里磨蹭什么。」
晓月不耐烦地说道。
下一刻——〈红月〉有所行动。
他握住身上的武器,拔出那把巨大的刀,将刀刃反转,接着一刀劈进附近的渔夫小屋。机关甲胄施展出的攻击并没有拿捏力道,将小屋屋顶狠狠地刨了个大洞。建材碎裂开来,飞了相当一段距离——接着在海面上掀起好几道水柱,而后沉入海中。
简单明了——再简单明了不过的威力。
会将刀刃反转,是因为比起单纯的斩切,这样更能引发严重破坏吧。
理所当然地——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噫噫噫噫噫噫!」
居民们先是呆了几秒——之后便陷入慌乱,争先恐后地逃离。
「晓月……你——」
「现在哪是管他人死活的时候。小心没命。」
「……」
晓月说得不带半点情面,但诗织听了只是面露苦笑。
「你这是站出来扮黑脸吧。」
「鬼扯什么?」
晓月待在〈红月〉里看不出脸上表情,语气、音调都跟平常一样冷酷。
「我是鬼。威胁他人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算了。」
诗织回道。
她心想,自己识人的眼光果然没那么差。
虽然他一直假装自己是坏人,但这个名唤晓月的鬼,其实没办法完全狠下心来。
既然都说现在不是管他人死活的时候了,那晓月又是为什么留在此处呢。快点逃命不就好了。更没有必要故意破坏渔夫小屋,在居民头顶上制造危机。
他本人大概也没有自觉吧。说到底,这名年轻的鬼跟他凶狠的外表有所落差,骨子里应该很善良。先前机关甲胄在江羽港街上作乱时,他还刻意插手并阻止对方——肯定是因为没办法见死不救的关系。
无论如何……
「丨……快退开。」
晓月说话同时一面自主后退。
然而那具怪异的巨型机关甲胄——
「……嗯?」
诗织微微眯起双眼。
她透过水晶眼的视觉扩张进行确认。
错不了。它停下了。
对方停止走动了。从那具机关甲胄稍微沉下水面就可以断定。脚踩以下全都浸泡在水里,多半已经终止导术结界设的水面步行机能。看它没有完全沉下去,那边大概是浅海吧,也有可能是踩着礁岩之类的东西。
无论如何……
「它在打什么主意?」
「……搞不好是导术机关出问题。」
听到诗织的自言自语后——晓月以对自身说法似乎也不太有把握的语气,毫无热诚地如此回答。
●
〈冥皇>正要登陆江羽港街,却在最后一刻发生非自发性停摆。
「唔……?」
光成原本心情大好地渡着海,此时双眉紧蹙。
〈冥皇〉跟一般的机关甲胄不同,职神也有「两名」。
不过,为了不让破心结界术源的蛊毒职神受到压制,便使用特别调整过的付丧神——拿合成灵体来应付操控功能。若只采用陷入疯狂的职神,别说是机体操控了,就连跟机士同步、接轨都有问题。
「无法出力。是权水的流量调整吗……还是冷却方面出问题。」
权水会在机关甲胄内循环,里头蓄积着力量,会供给至机体各处。这种权水循环系统能制出比人类还要强上数倍的导术结界。权水可以说是机关甲胄的血液。
不过……权水在释放蓄积的灵力时会散发热度。
若未巧妙调整循环量,将会令各部位劣化,还会让权水本身急速变质。而调整权水流量正是职神的职责。
实际上,〈冥皇〉肩膀上会装着那么大的装甲,并非只是用来虚张声势,同时也是权水的冷却器。这具违反常态的巨大躯体一移动,权水的循环量及产生的热度就会飙高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姑且不论这些——
「……唔……嗯。」
光成沉吟。
只差一步就能上岸了,可以蹂躏市镇,尽情破坏。
幸亏储备了专门用来操控的职神,就算没有维修技师在,细部调整还是能交由职神全权处理。如果是内部的细小零件,〈冥皇〉在设计上便能自行更换。
光成的意识已和〈冥皇〉连结,透过其中一角,可以得知合成出来的职神正根据历来驱动经验,探寻最适合的流量调整法。
看样子,似乎得花点时间。
不过——
「无妨。」
光成狞笑着,他细瘦的脸孔上露出看来凄惨笑容,说道:
「公主——请看。」
「……」
居于上座的沙雾毫无回应。
但光成不以为意地续道:
「阿艺的领民们正在四处逃窜呢。」
「……」
「哈哈。也对,也对。任谁再厉害都无法战胜这最终兵器〈冥皇〉。就连天部众都成那副德性了。」
水晶眼让视野扩大。
两具机关甲胄立于岸边的身影映入眼帘。
有先前去至岛上的天部众,还有后来登岛,令天部众免于全灭的黑色机关甲胄。
不过两具机体都只是远远地盯住这里,没有靠近的意思。
就因为导术结界够强才能勉强抵抗得了,相形之下,就更能体会到破心结界的恐怖吧。不是不想靠近,而是无法靠近。两人明白一旦靠近,就连他们都会陷入疯狂,会拔刀相向,自相残杀。
「德河的军神?哈哈哈,天部众能做些什么!怕这具〈冥皇〉怕到只能在远处观望啊。哈哈哈哈!」
光成大笑着。
「等着吧,你就等着吧德河!对德河这鼠辈表态服从的忘恩之徒也给我等着!我会杀光你们!击溃你们!蹂躏你们!没什么好怕的!就沿着街道杀过去,直接攻进江渡!」
位在钢铁魔神体内,光成梦想着自己勾勒出的地狱绘图——高声嗤笑。
●
钢铁魔神伫立在浅海上。
那具异形——有个人正自面临海岸的小山上眺望着。
是身穿白衣,颜覆面具的男人。
他是名唤带刀的九十九众成员。
身旁还跟着疑似手下的人,不过他的样子相当普通——打扮就跟随处可见的老百姓一样。再拿个网子或钓竿就很像渔夫了,拿铁锹、锄头的话就变农夫,一身打扮就是如此平凡无奇,毫无特征。
事实上,提及乱破之流,多半是这样的外表。
不引人注目,融入周遭环境,在背地里施行计谋,不需要什么派头跟体面。就这方面而言跟好穿华丽铠甲的武士——跟举凡大小事都亟欲表现自我的武士们相比,乱破的思考模式恰恰相反。
「——这样好吗?」
为人爪牙的男人担忧地询问道:
「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会因权水热度过高而停摆。搞不好还会就地作废。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会采取行动——在那之前……」
带刀用关节明显的手指抚摸下巴。
「江羽港街的那具黑色机关甲胄……」
「莫非是先前那名年轻的鬼武者在操纵?」
「没错。我对那机体实在很挂怀。」
带刀转头朝背后看去。
就在那里,隐身于树丛间,一具机关甲胄正屈起单边膝盖跪地。
是带刀的爱机——〈冰影〉。
白色机体搭载重装甲及重武装,其姿态只有威严二字能形容。
不过——
「对方的机形跟驱动声都与我〈冰影〉神似。倘若我等真漏夺那么一具机体,事情就严重了——或许得请到果心大人作主。」
带刀在面具下眯起眼睛说着。
●
天空逐渐染得一片赤红。
时间已来到黄昏。
怪异的巨大人形在海面上投下一道颀长歪影。在光的反射下,装甲表面倒映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细小斑纹——不过,那具机关甲胄依然伫立于浅海上,没有任何动静。
大概是藉着诗织及兵卫先前的经验抓出约略数字——在估算后推测能破坏人心的力量范围外侧,有好几具机关甲胄组成扇形队伍包围住异形机关甲胄。然而,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才是实情。
刚才试着击发数枚权水弹过去,但那些东西没在异形机关甲胄身上造成任何损伤。这表示它正展开导术结界。
也就是说莽然靠近的话……十之八九,心灵会遭到破坏。
「……要我杀了她……吗?」
晓月仍坐在〈红月〉里头,透过水晶眼,一直紧盯着那具怪物机关甲胄。
看样子那具机体的名字似乎叫〈冥皇〉。肩膀及腰上等数处,能看到装甲表面刻着那些文字。
趁诗织等人忙着协助江羽居民疏散时,晓月从他们身边离去,来到最初要袭击运输船前用来隐身的松林。说是埋伏未免太过粗糙,不过来到这里,〈红月〉的机体也不会那么醒目。
「您是指沙雾大人吗?」
此时琴音的声音突然响起。
晓月的眼睛和水晶眼同化,所以他看不到琴音的身影——但对方应该就飘在晓月身旁,或是〈红月〉的侧身部位吧。
死去女子的残像。
对方的样貌一直提醒着晓月「自己当时救不了她」,并让复仇驱使他。
最讽刺的是,琴音本人恐怕并不希望晓月双手沾染血腥——就连有着她生前姿态的职神琴音也一样,脸上带着不怎么赞同晓月复仇的神情。
「没办法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记得她说过这种话。」
晓月自言自语地说着。
总是被别人的想法摆弄,就只是单单活着——人生当中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自行决定。就算想逃离这一切,护法兽也会阻止她自杀。这样一来,就只能寻找比护法兽还强的力量来杀掉她了。
例如机关甲胄。
就某种意义而言,现在这种状况,对沙雾来说可算是相当理想。
若是有办法打倒那具〈冥皇〉——有办法打倒的话,沙雾也会跟着陪葬吧。
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就能如愿死去。
「沙雾大人希望您能杀掉她。」
琴音断断续续地低喃道。
「……是啊。」
「她明明……还活着。」
再当然不过,那句话只是想点出这样一个道理而已。
倘若此话并非出自职神——并非出自幽灵之口。
「……」
「您怎么了吗?」
职神特有的淡然语气——既不冷也不热,用只是将事实一五一十地阐述出来的口吻,静静地问着。
「您要杀了她吗?」
「再说吧——」
晓月答得含糊。
「不过……先前那具白色机关甲胄没有出现。」
看样子那个建造〈冥皇〉并号称〈冥阵〉的组织,虽八九不离十有得到九十九众的支援,但似乎不是同伙。证据就是袭击运输船时,跟晓月对战的白衣男——那具白色重装机关甲胄并没有现身。
先前那份血书里也没看到疑似九十九众的名字。
他要阻扰九十九众的一切行动——以这点为前提,和〈冥阵〉对战就是件有意义的事了。不过和〈冥皇〉战斗,将其打倒,这样对九十九众来说真的算得上是种打击吗?
这点没有任何保证。
九十九众确实在背地里煽动骚动或战乱,但晓月不清楚他们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种事。晓月对他们的企图不感兴趣,只要能揪出九十九众并杀了他们,这样就足够了。
像现在这样观察〈冥皇〉的动静,就追讨九十九众的意义而言,恐怕也是种浪费时间的行为。
所以——
「您打算就此在一旁观望吗?」
「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过——」
晓月说这句话时,语气毫无热度。
●
诗织拿福岛家别院当大本营,进行战术推演。
福岛正宪提供的支援也已经全面就位。看样子家老长尾和胜的事情还让他耿耿于怀,正宪本人仍有些失魂落魄,完全放任诗织等人安排,将指挥家臣的权力释出,场地方面还提供了福岛家别院。
不过——
「对幕府方面的支援请求已经捎快马过去了。」
别院的中庭里置有一张桌子,兵卫一面摊开江羽及其周边地图,一面说道。
天色即将开始变暗,家臣们着手点燃营火。
「不管对方的机关甲胄有什么能耐——」
诗织双手交叠于胸前,盯着地图开口:
「只要里头坐的是人,总会有离开机体的时候。」
说到底,机关甲胄没办法实现全自动化。
让机关甲胄运作的是导术结界,为了展开导术结界,起码要有充当术芯的人类来提供意念才行。就连里头无人搭乘的机关兽等类亦同,藉着手握缰绳,才能启动将导术机关和人类连结在一起的程序。
换句话说……不管〈冥皇〉有多威猛、多难靠近,为了处理进食及排泄问题,总会有自机体离开的一刻。不,这些方面能靠〈冥阵〉的同伙接应张罗——但反过来说,只要包围〈冥皇〉,设法阻止同伙接近,剩下的就是等〈冥皇〉机士自生自灭了。
跟攻城的重点一样。
不过——问题是这座「城」会用自己的脚行走,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散布疯狂。
正因机体庞大,只要在里头储备粮食,待上一星期也不成问题——这推论相当合理。倘若真是如此,在机士未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实在很难算出周遭会蒙受多大规模的伤害。
此外还得假设若〈冥皇〉脚步快——可能一星期左右就能抵达江渡。事情一旦成真,那具机关甲胄很可能推翻幕府。一想到江渡数十万子民将互相啃食,自相残杀——国家体制肯定会在一夕之间瓦解。即使那具机体离开了,只要受影响的人们没自狂乱中清醒,日本就有可能举国陷入疯狂状态。
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江羽这里堵住它。
一旦让它离开阿艺藩,就可说等同万事休矣。
「……如此一来……」
诗织舔了舔唇后说道:
「等待他藩接获幕府请求,派军来援的这段时间里,得朝该怎么坚守、如何防止灾害发生的方向思考才行。」
「您说得没错。」
兵卫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的年龄差距虽不若父女来得大,但看到诗织展现优秀的武士风范——看到她有所成长,兵卫肯定相当高兴吧。
「话虽如此,要想争取更多时间,不能靠近还是很难办。」
「是啊。」
诗织交手于胸前低喃道:
「说起来,在职神组织的结界守护下,拿枪或大炮攻击机关甲胄几乎没什么效果。」
这方面对诗织等机士而言等同常识——尽管阿艺藩的机关甲胄出于挑衅之意发射了三波权水弹过去,但〈冥皇〉一点损伤也没有,由此可见一斑。
并不只限于〈冥皇〉,举凡机关甲胄全都有导术结界护体,因此非出于人类意志的攻击将全数无效。
不过——
「正因为这样,通常作法都是驾驶有同等结界的机关甲胄撞过去,在极近距离下抵销导术结界并进行战斗……」
「但没做好规划就靠近那具甲胄,职神和机士会发狂的……」
「……对职神也会产生影响,那肯定是某种威力强大的导术结界。不过,要说那么厉害的导术使,我到目前为止还不曾看过。」
「没错,我也是。」
诗织以颇有顾忌的语气说着,接着转头看向后方。
在那个地方——有〈冥皇〉坐镇。
它还待在浅海上不肯移动吗?
还是说……
「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起码派个机关甲胄迎战也好,但只会白白增加受害者——要是发狂的机关甲胄到处肆虐,搞不好还落个增加敌人的下场。」
「您说得是。」
「这机关甲胄还真麻烦。光凭单机,以目前启动中的机关甲胄而言,那大概也是最强等级的怪物了。」
听诗织的语气,里头似乎参杂些许懊恼之情——八成是天部众的尊严作祟。承认对手是最强的,反过来讲就等同承认自己败北。
话虽如此……
「您有想到什么好点子吗?」
兵卫注意到了,诗织脸上的神情仍旧充满斗志。
她还没有放弃。还不打算豁出性命。
诗织仍有意战斗——也就是说她还握有一个备案。
「……是有一计。」
诗织将视线挪到地图上说:
「不过那是最后手段。」
「最后的……手段吗?」
兵卫问话时,声音透着些许不安。
诗织会用这种方式说话,想必兵卫也猜到那不是什么正经手法吧。
「用炮弹或权水弹之类的武器只是『没什么效果』。若用高出处理容量的威力攻击,导术结界就会被逼到出现破绽。」
「那是……」
确实是那样没错。
然而一般而言,要集中至足以让导术结界露出破绽的威力是件难事,再者,想准确射中〈冥皇〉,必须先绊住它的行动。
「将它引诱到海上。」
诗织说道。
「海上——莫非……」
兵卫听完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想利用锁国境——」
「没错。如果是锁国境的广域结界,应该就能对那具机体的结界造成干涉,进而阻止它行动。」
目前,日本进行锁国,只允许少部分的外国商人进入。
为的是排除海外思想及危险物品,防堵伪装成传教士或正当贸易商的外来侦察兵、奴隶商人。
而为了这项锁国政策,幕府展开称之为锁国境的广域结界。
那是包围住日本列岛的强力之物,由职名「镇守司」的幕府导术师轮职以维持结界。诚如前述,人类的意志若没有和导术机关相系,导术就不会生效。
「但那归幕府直辖——」
「我也是将军直属的啊。」
诗织不以为意地笑了。
「……」
兵卫叹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想必无法让诗织打消念头了吧。再者,其实也没有其他能打倒〈冥皇〉的上策了。
只不过……
「可是,诗织大人。」
「怎么了?」
「被掳走的阳炎沙雾,似乎遭人扣在〈冥皇〉那具机体颈边。」
沙雾对晓月出声叫唤——她大叫的那句「杀了自己」,也传进了诗织等人耳里。
「让它停下脚步,用超乎结界负荷的强大威力进行猛攻。像炮弹或权水弹之类的武器,自然是不可能即时停下。若如此考量,她最后一定会……」
「会死吧。」
诗织叹了口气后说:
「那样或许正合她意也说不定。」
「诗织大人……」
「她不是要人杀掉自己吗?这样就能被杀啦。虽然我并非晓月就是了。」
「……」
兵卫露出苦涩的表情低吟。
他明白,情况允许的话,诗织肯定想救沙雾。但要确实打倒〈冥皇〉,实在没余力顾及她的安危。
被骂无情也好,批判冷血也罢,目前是该将她的安危摆一边,好好实行作战计划才对。
诗织正是如此判断。
「不然还有其他方法吗?」
「……」
诗织这么一问,兵卫能做的只有摇头。
●
等待并不是件痛苦的事。
时逢人生中的重要局面,石田光成已经被迫考验忍功,忍过好几回了。正因他早就明白自己并非一统天下的料,身为战国武将的石田光成的理想,便是在能实现这番事业的霸者底下做事。而在某人底下做事又有另一层含意,那就是他不会亲自做下足以影响大局的判断,而是像条狗一样,除了等待主人的命令外还是等待。
对光成而言,能具体实现其理想的人就是丰聪秀吉,事实上,已经有九成实现了。虽然没办法当上征夷大将军——因此也没能组织幕府,但秀吉已经实现全日本的实质统一,不仅如此,甚至还具备进军他国的实力。
然而强者如他,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衰老。
在那之后——石田光成按照九十九众的指引,在这阿艺藩的离岛上修筑藏身处,一面组装以散件形式运入的〈冥皇〉,静待东山再起之时。到最后,由于天部众出面的缘故,原定计划提早了些许,但他从不觉得卧薪尝胆的日子是段痛苦岁月。
他一心铭记德河带来的恨及苦痛,就这样度过将近二十年的岁月。
接着——
「……」
光成睁开双眼。
放开交叉在胸前的手——先前,他一一审视着职神传至脑部的情报。
权水流量的调整作业已大致完成。冷却问题也导入海水解决了,〈冥皇〉已经可以全力运作。若要执行对战之类的剧烈动作,或许会再次让权水的温度上升,不过,根本就没有机关甲胄可以靠近〈冥皇〉。就连上级机关甲胄也无可幸免,一旦进到攻击范围内就无法全身而退。
首先就来征服这阿艺藩吧。
之后再朝江渡挺进。
「公主殿下,冷却工作似乎已经结束了。」
「……」
出声搭话还是得不到沙雾回应。
但光成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再次让〈冥皇〉迈开步伐。
●
日本自丰聪时代以来就持续锁国。
从前曾有基督教传教士兼做奴隶买卖,以及刺探以军船为首的兵器及国内情报,企图将这些携至国外之人,于是太阁秀吉便断言「外来客多有害」,日本这个国家便对外国采取固守姿态。
这项政策直至德河统治时期仍无变更,反倒更为加强。
德河幕府会持续锁国的原因,似乎同时亦有使幕府独占贸易利益,维持中央集权的单一支配体制这番并行考量。
无论如何,德河为了让锁国体制更加稳定,进一步采用加载导术机关的装置。
那便是称为「锁国境」的海上导术机关。
这些装置是装载在专用船只上的大型导术机关——大多时候,船会放下船锚并维持不动。串连这些配置在海上各处的导术机关后,将日本列岛完整包围住的锁国「线」就完成了。
这些「线」平常以肉眼无法看见,但确实存在于该处,一旦有船只碰触到锁国线,就会发挥出强大的威力。将会从互相以「线」串连的数个导术机关集成一气并释出力量,碰上木造船只会放出火焰烧毁,碰到钢铁装甲船则放出强力闪电击毙里头的人。
机关甲胄也无从幸免。
一般认为,换成带有导术结界的机关甲胄,应该能对这「锁国境」的「线」做出某种程度的抵抗。虽然无法越过——导术机关的规模有着根本不同,机数、权水量更存在差距——且会立即遭到破坏,但当中的机士不会死亡。这是因为导术结界朝保护机体及机士的方向运作,试图将「锁国境」的威力无效化。
诗织想的计策便是引〈冥皇〉去冲撞「锁国境」,让它的导术结界机能麻痹。
「锁国境」的镇守船配有间隔,比〈冥皇〉的结界半径还大——重点是两百多艘船只围绕住整个日本——只要有技巧地将〈冥皇〉逼至「锁国境」,就能在不受〈冥皇〉破坏心灵的结界影响下,令该结界无效化。
但要把即将登陆的〈冥皇〉再次引回海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基于上述考量,想些办法引〈冥皇〉至外海的同时,也要让镇守船驶近江羽港街才行——诗织如此盘算着。
为此——
「不行。没有幕府的谕令不能擅自妄动。」
——在镇守船上。
诗织大动作绕过〈冥皇〉的结界,进入停泊在江羽外海的镇守船,直接和镇守司的导术师进行谈判。
不过……镇守司归幕府直属管辖。
各地都配有镇守司,要是被地方诸侯一怀柔就轻易解除「锁国境」,镇守司的配置就沦为虚有。为防范这点,深受幕府信任的直属导术师才会被派至各地赴任。
可想而知,他们相当固执。坚守岗位,默默地维持结界开展就是他们存在于此的理由。就算诗织出面拜托,身负镇守职责的导术师只是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我只是要你在这方面放行一下啊。」
诗织强逼着居于镇守船甲板中央,坐在「锁国境」导术机关的操纵座上,半点起身意思都没有的镇守司。
幕府内部也有些毒舌人士,用「即身佛」(注:指佛教僧侣在持续冥想的过程就那么成为木乃伊)这类说法称呼他们——值勤时间漫长,他们不曾懈怠半刻,总是默默地尽忠职守,多半坐在操纵座上入定,就直接在那吃饭或如厕。座位也事先针对这部分进行设计,船上大抵都有替他们净身的轮班人员同乘。
这事暂且不论——
「我等乃不动镇守司。被拜托个两句就轻易改变国境,如此将有失国体。」
「就跟你说了,这次的危机足以动摇国体,要我说几次——」
「那就请您先行打点,请幕府颁布直属谕令吧。」
「就说没那种闲工夫了!」
诗织焦急地大叫道。
看样子这个被称为镇守司的家伙根本不通情理。
而且似乎格外对幕府直属——对直接听令于将军一事相当自负,对于同样直属将军的天部众怀有强烈比较心态。恐怕会如此无法沟通,多半是在找麻烦吧。
「唉,真是……这家伙有什么毛病啊。」
诗织呻吟般地说着。
老实说,她压根儿没料到对方会顽固成这样。
或许就某部分而言,诗织太过于相信天部众的权势也说不定。
该怎么办才好。
这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就在那时……
「——诗织大人!」
乘坐于〈月轮〉上的兵卫叫道。
「什么事?」
「快看那个——」
〈月轮〉的钢铁手指指向某处。
而在该处,出现和寻常海浪不同的浪涛。
有道影子正激起浪花疾驰。
是机关甲胄。
还是黑色的——
「——晓月!」
诗织赶忙滑进单膝跪在甲板上的〈升星〉,接着用水晶眼进行确认。
没错,确实是晓月的〈红月〉。
其前方是——
「——!」
目前正打算启动,手脚都在震动的巨大异形机关甲胄。
是要去找那家伙战斗吗?
还是用——近身格斗的方式。
「快停下来!别冲动——」
万一〈红月〉跟里头的机士一起发疯又大闹,根本应付不来。光〈冥皇〉这具机体就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一具发狂的上级机关甲胄来搅局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诗织听见晓月自言自语的声音。
不——是看见。
由于双方都开着可以灵视的水晶眼,只要焦点对上,远距离的细微声响也能设法捕捉。
「双重结界可不是他一人独享的专利。」
「双重结界?」
这话是说能够展开双重导术结界吗?
的确,这样一来或许能承受〈冥皇〉的力量并砍杀过去。
不过——该怎么展开才好?
●
〈冥皇〉的怪异机体离自己愈来愈近。
与之相应,像要吞噬敌人般,那身影愈来愈庞大。晓月瞪视着对方吼道:
「起床了,丹音!」
「……晓月你真的很任性。」
随着这句话出现,瞬间,琴音的表情发生改变。
原本散发着沉静氛围、如梦似幻的女子,马上转换成天真无邪的女孩模样。那是机关甲胄〈红月〉的另一职神——丹音。
她嘟起嘴,闹别扭似地说着。
「一下子叫人家睡、一下子又叫人家起来。」
「——我准你杀人。」
晓月露出狰狞的笑容,抛出这句话回应。
「就让你……喝喝鲜血。」
「咦,真的吗?」
话者表情瞬间开朗起来,琴音这么说……不,是丹音这么说才对。
「当然是真的。」
「是吗?好,我会加油。」
丹音扬起笑容,如是宣言——
「那我也来展开导术结界啰?」
「交给你了。」
晓月颔首道,同一刹那,〈红月〉四周的光景发生扭曲。
那是因为导术结界展开两层,彼此争夺先后顺序时产生干涉的结果,而知晓这点的就只有晓月和丹音。不过相互干涉的扭曲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在〈红月〉四周出现淡淡的磷光飞舞。
「——好了。」
透过水晶眼的画面可以看到,〈冥皇〉的诡谲机体急遽增大,晓月定定地看着它,嘴里说道:
「我要杀了你。虽然九十九众以外的人不是目标,但杀了可以妨碍九十九众的计划,当杀不论!」
●
与此同时——沙雾也透过水晶眼所映出的视野看到朝这接近的〈红月〉。
「……晓月。」
沙雾露出憔悴的表情,喃喃低语:
「……你愿意……杀了我吗……?」
她早就没有过正常生活的权利了,毕竟是丰聪的直系公主。
没有人过问她的个人意愿。没有人允许她拥有那些。
只有流淌于其身之血任何人都能看出价值,又或是厌恶走避,然而对沙雾本人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体内还有沙雾这颗人心存在,却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所以……
「只剩死去……」
这是唯一的抵抗。
这是唯一的自由。
也是她唯一的意志。
「……只要活在世上……我就会一直遭人利用……这是唯一的……是我以自己意志决定的……唯一一件事……」
但她却连死亡都无法自主。
既然如此,就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杀得了自己的人身上。
「……晓月……!」
沙雾声音里带着哽咽,开口呼唤那个名字。
●
刀刃划破海风凌舞。
机身全速疾驰于海面,奔走之势加诸刀身,劈出斩击。那挥砍不仅乘载利锋,突进的威力更贯注于刃尖,策出狞猛无比的攻击。
「——!」
〈冥皇〉有所反应——但迟去一瞬。
话虽如此,它仍以手中的颀长锡杖架住长刀斩击,能成功主要是它的巨躯带出相应的守备范围,结界半径又很大的缘故。
钢铁敲击时撞出火花,导术结界相克而生的光芒朝四周散开,〈冥皇〉的巨大机身在瞬间遭到压制,往后退了半步。
黑色机关甲胄用力挥砍过来,脚不停歇地自〈冥皇〉左侧横越而过——在海上谱出半圆轨迹并回转,再次与〈冥皇〉针锋相对。
「……怎么可能!」
乘坐在〈冥皇〉里的光成吼道。
反应会慢是其来有自,毕竟〈冥皇〉已经结束权水流量及导术结界的调整,理所当然,破心结界也展开完成。只要靠近,不论对方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也好,乘坐在机关甲胄上的机士也罢,肯定都会被夺去心魂,再也无法正常战斗。
然而,那具黑色机关甲胄却不以为然地砍杀而来。
且结束砍击后又再次摆出对峙姿态——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何方神圣!……慢着,刚才公主殿下口中低喃的名字……你就是晓月吗!」
「随你怎么叫。」
黑色机关甲胄——〈红月〉里的晓月回应。
「我不清楚你的真实身分,但我们两个不会交集太久。」
「为什么?破心结界怎么会失效!」
光成的声音明显带有焦躁之色。
会有此等反应实属正常——破心结界可谓〈冥皇〉的最强武器,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东西,他才会称这具巨型机关甲胄为「推翻德河幕府的杀手锏」。任谁都无法靠近,所以无法打倒。有这些筹码——所以无敌。
倘若那机能崩解,光成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在〈冥皇〉的『领域』里,为什么你还能保持正常?」
「破心结界——是吧。」
〈红月〉在海面上荡出波纹并向前踏去。
手里长刀挥出斩击,这次是由下而上扫向〈冥皇〉。对方身形巨大,能轻易挡住来自上方的斩击,但若改从下方攻击,它的身型反而显得碍手碍脚,来不及应对。正因有着人类的外形,这部分才会成为顽不可解的弱点。
「唔!」
〈冥皇〉再次用锡杖接下砍击。
不过,角度却很浅。〈红月〉的刀在锡杖上滑动,从斩击切换成突刺。
导术结界摩擦后放出的光芒更强了,〈红月〉的刀刃尖端有些许陷进〈冥皇〉的机身装甲里。
〈冥皇〉挥动长长的左手,企图抓住〈红月〉。
然而〈红月〉却下沉——如文字所述——自〈冥皇〉的巨腕下俐落逃开。这是因为〈红月〉瞬间解除导术结界的对海斥力。
「——!」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红月〉再次于〈冥皇〉背后浮起,伴随晓月一言:
「双重导术结界可不是只有你们会使。」
「——你这家伙!」
「你那叫破心结界还什么的,其实是展开双重结界的复合导术。」
机关甲胄会藉导术之力展开结界,其效果可用于机体操控,还能分配至攻击及防御。
导术结界会反映导术师的意念,在极近距离下重叠两个导术结界时,个别术师——机关甲胄则是个别机士——双方意念都会进入显现阶段,其结果会互相排斥,互相抵销。
机关甲胄交战时,将依自身导术结界的固有强度、分配量的调整手法来定胜负。每个导术结界都有处理容量,该如何划分使用,就是职神的工作了。
那么展开两个以上的结界会如何呢?
这跟交战是一样的道理——个别结界会争着对事象进行干涉,机关甲胄的机能反而会下降。若让两个结界都执行相同工作就未必如此,但与其那么做,直接调整权水流量,提升单一结界的效能就行了。
也就是说,展开双重导术结界根本是多此一举——本应如此。
不过——
「某个隐世村落的技师,成功地让单体机关甲胄原本应该要互相排斥的两个结界重复启动。」
「你的机体上有那种装置?」
〈冥皇〉向后退去,和〈红月〉拉开距离,并重新架好锡杖。
〈红月〉追着它的动作,更加向前逼进。
「你的机体应该也装了。所谓的破心结界,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
双重导术结界。
那是种重复启动机能相异导术结界的技术。
不过——要让机关甲胄行动只需一个导术结界就够了。再让另一个结界担负相同机能,刻意叫出两个就失去意义了。因此,另行待机的导术结界通常具有某些特殊效果。
单纯用于提升机体强度,或强化海面步行之类的特殊效果。还能在抵销敌方导术结界上强化机能,让对手进入毫无防备的状态,再行攻击——
至于〈冥皇〉的破心结界,其实就是利用第二层导术结界,搭载藉蛊毒法熬制恨意及饥饿的职神,并将那疯狂释放出来。
「特别是一般的机关甲胄,只要在近身战时抵销掉那一层结界,对方就会在不受保护的情况下受第二层结界影响。再抓准时机,利用会让人发疯、有类似诅咒效果的结界破坏毫无防备的职神及机士——我说得没错吧?」
〈晓月〉接二连三地挥砍过来。
〈冥皇〉接下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
姑且不论好坏,那巨大身躯不擅长快速行动,一旦遭人一下左一下右地连发猛攻,只能被迫一面倒地频频防守。这机体原本是造来给丰聪总司令用的,挺进最前线厮杀的用意薄弱,主要是为了对士兵们产生鼓舞效果,才会造得那么巨大——但如今,这项特点反而令人憎恨。
「唔……!」
光成嘴里溢出呻吟。
「不过区区一层结界,是想用那个来抵销破心结界吗?话说那具机关甲胄——你是怎么弄到的?到底为何……」
导术结界都需要人来充当「术芯」。
要展开两层结界就需要两个人。
〈冥皇>有光成跟沙雾来充当双结界的一-「芯」。看到沙雾的护法兽就能明白其中道理,「芯」的意念未必跟导术本身有关。譬如让受术者成为「芯」后,施术者离去或死去亦能持续作用的「咒术」便为其典型。
姑且不论这些——
「你的机体也有双驾驶……?」
「想知道详细情形,就去问在地狱等你的人吧!」
晓月没有回答光成的疑问,砍得越发凶猛。
「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光成一副被逼急的样子狂吼着。
〈红月〉猛地挥来一记攻击,〈冥皇〉拿锡杖接下,瞬间凝聚全身力道弹开对方的刀。〈冥皇〉藉着反作用力在海面上滑行一阵并向后退去,跟〈红月〉拉开一段距离。
「破心结界失效也无妨——如此一来,不过是回归寻常的机关甲胄对战罢了!」
光成重新让〈冥皇〉拿稳锡杖。
和附有刀刃的长刀及枪类一比,锡杖用来当作武器确实是威力不彰……但拥有钢铁装甲的机关甲胄彼此对战时,实体刀刃的锋利程度却非唯一决胜因素。
只要善用导术结界,本身不附有刀刃的铁块也能砍杀对手。
锡杖亦相同。
换句话说——
「来吧,不过是只虫子!」
「空有块头的废物少在那乱叫!」
晓月出声朝对方回堵并突击过去。
〈红月〉再次疾驰于海面,不过——
「——!」
轰的一声,大气为之震吼。
以猛烈之势挥转的锡杖抉开海面,造出怒涛之壁。
瞬间,〈冥皇〉的身影自水晶眼视野中消失无踪,〈红月〉见状放缓突进速度。锡杖则瞄准来人,在下一刻——突破怒涛水壁刺杀过来。
「——!」
〈红月〉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攻击。
正当它身势不稳时,自突刺位置回旋而来的锡杖趁机释出猛击。
——铿!
钢铁与钢铁互击的的沉重低鸣在海面上回荡开来。
〈红月〉机警地用长刀接下这一击,却无法完全排除〈冥皇〉的攻击威力,〈红月〉膝盖以下皆没入海中,并被大力扫向后方。
「啧——」
晓月啐了声。
那巨型机体似乎不是造好看的。
蓄积在里头的权水量多得惊人。撇除对变质的顾忌,进行高速循环,只要在打击瞬间强化攻击,就能让机身威力达到倍增效果。
权水搭载量明显低人一截的〈红月〉无法模仿那种战斗方式。
「区区小虫子,不过是只蝼蚁!少在那耀武扬威!」
〈冥皇〉的攻击不给人喘息空间、接二连三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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