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啪吱啪吱」的奇妙声音与小孩惨叫般的声音双重影响之下,艾霞醒了过来。
时间应该还是深夜。面对走廊的窗户另一边有些许亮光摇曳,但面对另一边的窗户却只有一整片深沉的黑夜。
房间里面勉强放进了三张简单的双层床。艾霞睡在其中一张的上铺。翻身看看其他床铺,果然看到好几个人,大概也是被吵醒而坐起身子东张西望着。
——是有谁来玩吗?
从走廊闪烁的灯光看来会让人有这种想法,但后来大家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这间孤儿院是木造房子,所以火把或者蜡烛之类的东西部由院长严加保管着。灯光是来自接电使用的电灯泡。
走廊的这些亮光看来不像电灯的光线。
艾霞因为睡傻了脑筋不大灵光而歪着头,这时同寝的一个少女突然尖叫起来。
「失火了!」
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艾霞被泼了一盆冷水般跳起来。在跳起来的瞬间视野就被黑烟遮蔽,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边呛咳着,一边反射性地弯下身子。
隔着床铺的栅栏往前看,同寝的少女正打算冲到走廊上。
「啊,等等……」
艾霞的床位在房间最里面。感觉会被一个人丢下的她急忙下床。可能因为开了门的关系,黑烟瞬间就窜进整个房间了。
要是待在这里,在被烧死之前会先窒息死亡吧。她在因为焦急与不安而颤抖的手脚上使力,正打算勉强追上少女们——
啪吱啪吱啪吱——某种东西崩毁的声音传来。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走廊,地板中间开了一个大洞,两个少女蹲在大洞前面。这幢建筑物的老化程度相当严重。或许因为火灾的关系,也可能是有太多人跑过的关系,才让地板穿洞了。
「有人掉下去了吗……?」
寝室里放了三张双层床。包含艾霞在内总共有六个人使用。但现在这里只有三个人。其他人的状况不知道怎样……从地板上开出的洞里不断喷出火舌。
艾霞虽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但立刻就回过神来,抓住蹲在附近的少女手臂。那是一个平日气焰嚣张的女孩。
「……这里很危险,我们回去吧。」
但少女似乎因为突然被抓住手臂而感到害怕,当场失控了起来。
「……不行,地板会崩塌。」
另一个少女对崩塌这个字眼出现反应,于是出手帮忙艾霞,但少女仍然不受控制。看样子是陷入恐慌了。
因为少女粗暴的动作,地板终于发出嘎吱嘎吱类似惨叫的声音。
——我会摔下去!
艾霞紧绷着身体,一只大大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臂。
「院长。」
抓住艾霞与少女手臂的就是院长。院长凌乱的白发上头掺杂些许血迹,衣服也随处可见烧焦的痕迹。艾霞知道他是发现火灾之后前来救援的,不禁眼眶泛泪。
「这里就只有你们吗?其他人呢?」
院长一边说一边看向地板上的大洞,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抓着艾霞之外的两名少女的手臂,大步在走廊上前进。或许是因为艾霞走得很稳的关系,所以他没有抓住艾霞。
「怎么会这样……跟说好的不一样……」
急忙追上来的艾霞听到院长这样的自言自语,不禁皱起眉头。
「院长……?」
艾霞呼唤了一下院长,结果对方就以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平常柔和的微笑早已不见踪影。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是没有收留你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
突然遭到指责,艾霞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话的含意,就被院长推倒在地。
艾霞根本没时间自保。被院长推倒之后,接着就被他的双手扣住脖子。周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艾霞特有的、满头乱翘的头发都被烤卷了。
另外两个少女也因为事出突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逃跑还是阻止院长才好,慌张到不知所措。
——我会被杀!
正当艾霞的眼前一片苍白,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
院长被推倒在地板上,然后她被某人从背后抱了起来。
「艾霞,你没事吧?」
艾霞回过头,看到一张有着小麦色头发的少年脸孔。
「葛雷利欧……?」
男生寝室应该在另外一边才对。知道他是特地跑来营救自己,艾霞紧紧揪住了葛雷利欧胸口的衣服。
「还好赶上了。没想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葛雷利欧这么低声说道,院长就带着恶鬼似的表情站起身子。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原本说好了,不会对我或其他小孩出手的!」
葛雷利欧像要打断院长的傻话一般,抚着艾霞的脸颊,让她抬起脸来。
「艾霞。这里没有人站在你这边,没有人会帮你,也没有人会保护你。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信任喔。」
摇曳的火焰看起来像只金色小鸟。或许因为吸了太多黑烟,也或许因为被院长勒过脖子而缺氧,总之艾霞的脑袋开始发昏,渐渐变得只听得见葛雷利欧的声音了。
「不过,我不会背叛艾霞。我会保护你。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只有这些话听起来非常悦耳。
「好了,艾霞。我们订下契约吧。」
葛雷利欧站了起来,对艾霞伸出手。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所以你——」
在声音的命令之下,艾霞握住葛雷利欧的手。
以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做为代价……
※
「所以,刚刚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咖啡厅。这是一家位在钟塔正下方的小小店面。只有这家店周围的地板铺了漂亮的红砖,几张桌子和桌上的阳伞惬意地摆设在红砖道上。
马克坐在其中一桌,讶异地这么反问。
在钟塔上被多明尼克阻止之后,三人因为觉得会讲很久,于是跑来咖啡厅喝茶了。不过马克认为现在根本没时间做这种事情,想要说服总是按照自我步调行事的多明尼克和克里斯,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传教士)这种组织存在了喔——
多明尼克是这么说的。面对马克的疑问,多明尼克端着咖啡露出悠哉的笑容。这个男人出门在外时似乎喜好咖啡,而不是红茶。
「这一点与其问我,还不如问克里斯先生比较清楚吧?」
「没想到你是个挺过分的人呢。居然要把这么罗唆的解说工作推给我?」
「还不是因为你狙击了我,才会让马多克产生误解。」
「我有什么办法。只要看到你就会忍不住想要狙击啊。」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无可奈何。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老是受到狙击啊?」
「——请等一下。多明尼克先生。你、你难道不是第一次遭到狙击吗?」
听刭这种朋友闲聊般的对话内容,马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喔,这是第几次了啊?」
「这个嘛……一开始应该是在早春的时候吧?」
「啊啊,对喔。是刚搬来这个城镇没多久之后的事嘛……嗯。」
「那时候我也是在这座钟塔狙击你的喔。」
「是这样啊。所以克里斯先生,你那时候还追到火车上吧。」
「对啊对啊。我可是很惊讶呢。第一次遇到自己的狙击竟然那样轻易就被闪开。那也是我第一次跟目标说话呢。」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就像情侣在回忆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一样。马克感到自己的头微微痛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本来就认识吗?」
「算是吧。在遭到狙击之后,偶尔会一起喝茶聊天呢。」
「我们还会聊到开枪时的习惯,以及当天需要反省的部分呢。」
——搞错了……铁定是哪里搞错了……!
马克颤抖着紧握拳头,多明尼克这才像想起什么似地一击掌。
「不小心扯开话题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多少有察觉到,耶露蜜娜小姐是因为(传教士)才逃到这里来的。」
「这个……虽然只能靠一些片段猜测,但确实有想过。」
「然后呢,所谓的(传教士)啊,原本是类似拉其那斯神圣国黑暗面般的存在。他们也拥有一定程度的政治执行权。」
拉其那斯神圣国是由欧尔达教教皇所统治的宗教大国。从之前见过的约翰耶尔的说词来看,不难想像(传教士)是教皇所豢养的组织,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正式存在的组织。
「不过,这里是福罗雅堤那喔。」
克里斯接着多明尼克的话说了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契约者和原住民的遗产。如果其他国家的公家机关人员,因为想要这些东西,就在别人的国家里随便乱晃,对这个国家而言也太没面子了。」
「什么意思?」
「福罗雅堤那是开拓民所建立的国度,拉其那斯对这个国家多多少少还是会抱持着一点殖民地的意识。」
「嗯,福罗雅堤那的高官们,对这一点当然很不爽罗。」
福罗雅堤那是在独立战争中获胜,打败西欧各国后独立的国家。因为建国历史尚浅,加上毫无疑问是居民们胼手胝足流血流汗一手创建起来的国家,所以这里的人爱国心都非常强烈。如果知道自己的国家被其他国家忽视,可不是不爽两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
「然后这个人啊,就跑去刺激那些高官们,让(传教士)不能在福罗雅堤那自由活动。」
「怎么说成这样。」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多明尼克并没有反驳。
——也就是说,利用国家的力量从(传教士)手中保护耶露蜜娜吗……
「耶露蜜娜小姐是有计划性地进行投资和交易行为。也很快就让这个国家的上位者们记住了她的名字。多亏这些举动,这些人也在背后帮了一把。毕竟这个国家是属于成功者们的国度。」
「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传教士)虽然想在被赶出这个国家之前先收拾掉这个人,不过不可能吧?于是终于闹到福罗雅堤那政府向位在本国的教皇大人抗议,结果只能把(传教士)撤走。现在遗留在这个国家的,只剩下被组织抛弃的低阶份子,以及几个被契约束缚的契约者而已。」
克里斯一边把玩着玫瑰念珠,一边缅怀似地说道。
「……我不懂。克里斯,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被人这么一问,克里斯理所当然地回答:
「当然是站在女性那一边啊。不管是福罗雅堤那的高官、成功者还是(传教士),对我来说都跟宝石的原石一样,是值得研磨的宝物。」
听他这么一说,马克多多少少明白了。克里斯以前应该是(传教士)之一,但同时也是福罗雅堤那高官或大老们的部下吧。为了让所有的女性获得幸福,这个男人掌握了一切。
不过只有这样还不足以说明。还有几个疑点——
「那么,狙击多明尼克先生可以让哪个女性获得幸福?」
「哎呀?我刚刚没说吗?我只要看到他就想狙击他啊~~」
「马多克应该是想问你,为什么会这样吧?」
看到两人这样一搭一唱,马克只能苦笑。
「不,不用了。我大概知道了。」
多明尼克大概是唯一一个克里斯没能收拾的目标。而从多明尼克的角度来看,克里斯也是不让自己的「直觉」退化的绝佳练习对象。
也就是说,这两人是愈吵感情愈好的朋友。
「所以说,你现在想让谁获得幸福?」
听到马克这么问,克里斯就露出凶狠的笑容。
「当然是那个原住民小姑娘——艾霞妹妹罗!」
艾霞这个名字一出现,马克就锐利地眯细眼睛。
「克里斯。你过去曾经是(传教士)的一员吧?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艾霞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克里斯喝了一口红茶,挑起单边眉毛:
「……那不是什么外人应该介入的事喔。」
「你应该知道吧?」
马克以略带几分强硬的口气说着,避免克里斯又扯开话题。克里斯以刺探性的眼神看了看马克。
「我说了之后,你能够负起责任吗?」
「什么责任……?」
「你应该也有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吧?对艾霞妹妹来说,要是她的过去泄漏出去,她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耶露蜜娜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叫马克不要插手的。马克当然也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秘密,被克里斯这样一说,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但马克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缝补过的破布。
那是艾霞的头饰。
「艾霞是耶露蜜娜的女仆。对我的主人来说她是必要的存在。在那幢房子里,待在耶露蜜娜身边并笑口常开的人必须是艾霞才行。所以我下定决心,再脏的工作我都愿意扛下来。」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克里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大概搞错负责任的意思了。」
「不然你是指什么?」
「也罢,你就之后再受罪吧。」
无法理解个中含意的马克皱起眉头,克里斯则是一口气喝光了红茶。
「艾霞妹妹就是(凤)。是把整个格朗德西尔镇和其中居民都化成灰烬的契约者。」
「没有契约者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契约者虽然拥有特殊能力,但并非万能。艾霞的能力确实很强大,但使用能力方面也确实有所极限。光是「眼睛可以看到的东西」这一点就算相当大的限制了。只要不被她看到,就能够回避来自她的攻势。
所以马克虽然不知道那座城镇有多少居民,但根本不可能一个也不留地全部收拾掉。更别说是整座城镇了。
「她就是办得到。她是原住民吧?她曾经拥有原住民的遗产。」
「——(精灵容器)……」
「对,就是那个。然后,被派去回收这个遗产的就是葛雷利欧——」
很凑巧的,耶露蜜娜也在同一时间,从约翰耶尔那儿听到相同的内容。
「——藉着他的催眠能力?」
「对。(精灵容器)只会回应拥有者的呼唤。就算硬抢过来也无法借用力量。换句话说,能把整座城镇变成灰烬的人就只有艾霞。」
也就是说,被催眠的艾霞确实那么做了。不难想像回神之后的她会拒绝(精灵容器)。葛雷利欧应该是利用这个方法,光明正大地从艾霞手中夺走(精灵容器)吧。
「……那么葛雷利欧先抢走(精灵容器)再毁掉城镇的可能性呢?」
既然被催眠,不就表示艾霞有可能在当下就放弃了(容器)?
「这虽然也有可能,但(容器)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既然有使用次数上的限制,何必这样浪费呢?」
艾霞所拥有的(精灵容器)已经失去力量,改而寄宿在她的双眼之上。也就是说,因为当时那件事情把所有的力量全用尽了。前来回收(精灵容器)的(传教士),应该没有必要冒着失去(容器)的危险而那样做。
——也就是说,只要提起那座城镇的事,艾霞就没办法反抗了……
除了身为契约者的限制之外,她还被罪恶感给束缚了。以艾霞的个性来说,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克里斯说到这里,以试探的眼神看向马克。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
「还用问吗?当然是带艾霞回来。如果她无法违抗葛雷利欧,那就更应该带她回来。那幢洋房需要她。」
马克已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那里毫无疑问地需要总是笑口常开的少女。不光是耶露蜜娜,连马克自己都需要她。
马克坚决地这么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立刻从耳边传俩——
「哈哈哈。你真温柔。不过,那才是这出戏的卖点啊。」
桌子旁边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小小(传教士)——葛雷利欧。
「克丽丝汀娜。你说组织撤退了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没听过这个消息喔。」
「哎呀?你没听过?你这样不行喔,—要记得留意联络事项啊。这样会被丢在一边喔。」
「……你骗了我吧?」
「我没骗你啊?(精杯公主)确实在那里吧?」
「你少装蒜了。如果组织撤退了,那么监视(公主)也没有意义了吧?」
「那又怎样?」
克里斯打从心里觉得奇怪似地歪着头。他没有嘲笑的意思也不是在装傻,而是像小孩子问老师或父母说「为什么不可以打人」般的口气。
对于这个认为世界的存在意义,只在于能否让女性幸福的男人来说,他就只有「为什么要管男人方不方便?」的想法而已。
葛雷利欧抽动着眼角,马克忍不住笑了出来。
「竟然这样玩弄我,我的舞台表演不需要有你参与——(奇·亚恩)!」
一只火焰构成的小鸟飞到少年的手掌上。
马克将银小刀握在手中挥刀,克里斯则用单手旋转阳伞——马克迎战、克里斯防卫——这是完全没有事先安排的绝佳搭配。
马克朝着小鸟挥下小刀的那一瞬间——
砰!小鸟抢在那之前发出了清脆的爆裂声。
——爆炸了?
马克虽然稍稍绷紧了身子,但立刻发现那是一发未爆弹。葛雷利欧像是突然迷失了什么似地眨眨眼,克里斯也惊讶地僵着身子。
「——还是先坐下来吧?葛雷利欧。」
啪。一只手放在小小的(传教士)肩上。
葛雷利欧身后站着不知几时移动过去的多明尼克。他就像在欢迎客人似地拉开椅子。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鸟之所以没有爆炸,应该是多明尼克的缘故吧?但马克完全没有看到他做了什么。
多明尼克散发着一如往常的悠哉气息,推了一下椅子,让葛雷利欧一屁股坐上去。
接着他准备了新的茶杯,并在里面注入红茶。
「在……在屋里狙击我的就是你吗?」
当时应该前往洋房的葛雷利欧,却落得全身破破烂烂地回来。那时跟他交手的人是多明尼克吗?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契约者认为自己比一般人类优秀。身为契约者的葛雷利欧面对一个普通人多明尼克,竟像一个被父母责骂的孩子一般瑟缩着。
「真奇怪。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啊……不过那也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难怪你没有印象。」
「你、你说以前……?」
葛雷利欧畏畏缩缩地这么问道。多明尼克以跟平常毫无差别、悠哉到极点的表情露出笑容。
「算算应该也有十五年没见了吧?」
「「「十五年……!」」」
三人份的惊讶重叠在一起。
——这两个人到底几岁啊……!
因为这句话,葛雷利欧的脸色彷佛站上绞刑台一样苍白。
「十五年……?你该不会是当时的执事……!」
只见多明尼克明确地睁开平时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的双眼,以足以让人冻僵的冰冷声音说导:
「谢谢你想起来……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马克和克里斯同时从桌子边退开。
身为契约者的本能,或者说在黑社会打滚的直觉,正死命地敲响着警铃,告诉两人现在绝不能站在这个男人面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正对多明尼克的葛雷利欧发出临死般的惨叫。
葛雷利欧手中放出三只小鸟,同时多明尼克的双手也摇晃了一下。
然后——砰——传来一发枪声。尽管枪声只有一发,但葛雷利欧的三只小鸟却同时破碎了。
——好快……!
马克亲眼看见了。
在多明尼克手中摇晃的是一把左轮手枪。他在一次枪响之间总共击出了三发子弹。
这已经不是快枪等级的速度了。手枪每击发一次就会被后座力摇晃枪身,而可以用那么快的速度连开三枪,甚至能够全部命中小鸟,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办得到的境界。
自己的能力只消一招就被粉碎,让葛雷利欧惊讶不已。多明尼克毫不留情地对着这样的葛雷利欧开枪。
即便如此,葛雷利欧还是凭藉契约者的直觉「依稀」感应到危险,立即往旁边跳开躲过子弹。他前一秒还站着的地面迸出小小火花。
「哇啊啊啊啊!」
葛雷利欧还是发出了惨叫。仔细一看,理应躲开子弹的少年肩膀喷出鲜血。
「这是契约者的坏习惯。因为你们的直觉敏锐,就总是会『下意识』地躲开第一发。但既然要躲,不躲到暗处之类让人找不到的地方,那就没意义了啊。」
马克瞠目结舌。多明尼克锁定葛雷利欧躲开第一发子弹的瞬间,击出了第二发。
如果只是快枪,那么只要肯下功夫练习,应该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但快枪基本上很难达到精准的境界。马克的心情甚至已经超越惊讶,到达感动的地步了。
多明尼克顺势把枪身往天空一指,滑开枪膛,弹壳哗啦哗啦地落下,接着迅速装填好被固定器固定住的六发子弹。在弹壳落地、发出清脆的铿锵声音的同时完成装填动作。
以流畅的动作装好子弹后,多明尼克再度开枪。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葛雷利欧也变出了新的小鸟。
「飞翔吧,(奇·亚恩)!」
再次被解放的三只小鸟,这回分别飞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再从个别的所在方位袭击过来。当然这些也被多明尼克轻易地击落,然而也因此造成无法开枪攻击葛雷利欧的情形。
趁这个空档,葛雷利欧一个转身拔腿狂奔。
乡明尼克朝着他的背影连开三枪。但对方毕竟是个契约者,做出一个小角度的跳跃动作之后,尽管脚步踉跄,不过葛雷利欧还是顺势躲了起来。看样子大概只有命中一发吧。
契约者葛雷利欧对上普通人类多明尼克,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而且他的选择毫无疑问是目前最理想的办法。
如果葛雷利欧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打倒多明尼克的念头,那他早在多明尼克重新装填子弹之前就没命了吧。不知道为什么,马克就是很确定这一点。
「哎呀呀,又被他给溜了。」
多明尼克无奈地这么说完,从桌上拿起水杯,将水倒在手枪上。手枪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冒出雪白的水蒸气。在短短几秒之间击出十二发子弹的手枪,正因为摩擦而发热。
——人类胜过了契约者……?
他在满是契约者的法连舒坦因家担任统筹仆人的总管,而这位总管当然不是个普通人。
马克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奇迹,挤出沙哑的声音说道:
「多明尼克先生,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面对这个第二次提出的问题,多明尼克以一个柔和的笑容回应:
「我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总管。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不懂。为什么你明明就拥有这么强大的技术,却完全没有混黑社会的气息呢?而且刚刚如果你有意愿,要收拾葛雷利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拥有那么精准的枪法,就算不刻意攻击小鸟,一定可以在开始的那一瞬间收拾掉葛雷利欧。但他却眼睁睁地放他走了,简直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他的命一般。
「夫人交代给我的最后使命,就是守护两位小姐,将她们培育成淑女。身为教育者,当然不能带有那么危险的气息吧?」
多明尼克这么说着并露出微笑,脸上并非一如往常的悠哉表情,而是带着些许悲伤的眼神。然后,马克也多少理解其中的意义了。
——最后的使命……
耶露蜜娜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而描绘着耶露蜜娜年幼模样的肖像画之中,也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马克并不知道耶露蜜娜的母亲什么时候过世。但不难想像应该是相当久之前的事。
马克不知道多明尼克与他口中的夫人之间,有着怎么样的主仆关系。但多明尼克的约定跟马克的誓言——如果想待在主人身边就不能杀人——应该很类似吧。
马克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多明尼克擦掉枪上的水气之后,轻轻将它收进燕尾服的内侧。
「好了。我再不回家,就要来不及准备晚餐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钟塔,只见短针已经指到四的位置。马上就要进入黄昏时分。多明尼克拿起提包,露出笑容。
「就这样了,马多克。能不能请你通知耶露蜜娜小姐和其他仆人,告知他们今天的晚餐时间?」
这个男人果然早已洞察一切,同时还能以这般柔和的眼神照看着这一切。马克弯腰行礼。
「我明白了。我会一个也不漏地带他们回家。」
※
门「啪」地一声被猛烈打开,一身黑衣的少年往里头倒下。
这里是教会的礼拜堂。艾霞坐在里头的长椅上陷入沉思,这时因为吓了一跳而弹起身子。
「葛雷利欧?」
艾霞急忙跑到少年身边,葛雷利欧的身上四处都在淌血。
「发生什么事了?葛雷利欧。」
葛雷利欧似乎因为受伤而浑身发抖。
「是那家伙。那个男人也来到福罗雅堤那了。」
「那个男人……?」
艾霞根本不可能知道,让葛雷利欧害怕成这样的人,其实就是她自己每天都会见到的悠哉总管。
艾霞想搀起葛雷利欧,对方却紧紧抓住了艾霞的手臂不放。
「艾霞,快逃!」
「为什么要逃?」
「要是被那家伙盯上的话绝对会被杀。拉其那斯,我们去拉其那斯吧。那家伙不会追到那里的。回到那里也可以重整组织。」
艾霞轻轻抱起颤抖的葛雷利欧。
「……不行的,葛雷利欧。我们不能再逃避了。」
听到艾霞这番话的葛雷利欧剧烈颤抖了一下,接着又猛地抬起脸。
「葛雷利欧。我们别再这样了吧?我们哪儿也逃不了,也没办法把责任推给别人啊。」
葛雷利欧不知为何恍神似地茫然抬头看着艾霞。
「我不知道葛雷利欧是怎么度过这五年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说给我听。我一直在逃避。遮住自己的双眼,让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地逃避着。」
就算闭上眼睛,(巴拉·路)也会让艾霞看到灰色的景象。尽管视野是灰色,但艾霞还是因为可以看到东西而保住一命。她觉得自己不该活下来,但其实也不想死。
艾霞把那问孤儿院、还有格朗德西尔镇化成灰烬,很多人都死了,但她却不想死。
或者说,她其实是想看看吧?看看葛雷利欧口中所说的快乐世界。尽管知道那个世界不可能接纳自己,但她还是想看看。
「这半年来我真的很幸福。耶露蜜娜对我伸出援手,给了我热腾腾的食物和温暖的住处。我想保护耶露蜜娜。找想答谢她救了我的情义。所以……」
葛雷利欧不知为何露出安心的笑容,然后突然脸色大变,表情抽搐地推开艾霞。
「……所以你要背叛我吗?」
葛雷利欧睁大了眼睛,眼眶几乎快要淌出泪水。艾霞缓缓地摇头。
「我不会背叛。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我都会欣赏你的舞台表演,直到最后的最后。」
然后,艾霞的双眼又再次开始将世界染成灰色。
※
葛雷利欧应该相当害怕吧,他走过的路径上头都留下了血迹。
马克沿着血迹前进,来到车站前的广场。现在是傍晚时分,这里熙来攘往。实在不想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跟炸弹魔交手……马克才这么想,就发现血迹往城镇西边的闹区而去。
西边这一块都是帝诺帮的地盘。
——阿尔巴究竟有何居心?
虽然看起来像在协助葛雷利欧等人,但他也没有对耶露蜜娜动手,还警告马克不要牵扯太多。可是,瑟莉亚又毫不留情地袭击马克,阿尔巴也带着艾霞走了。
——话说回来,阿尔巴找上耶露蜜娜的理由是什么?
耶露蜜娜的精灵是(阿尔斯·马格纳)。这是在欧尔达教中被称为(精杯)的(容器)。拥有可以模拟马克等契约者奉献给精灵的代价,并将之归还给各个契约者的特殊能力,也就是能够重组已经失去、或被忘怀等「不可能存在之物」的修复能力。
这个精灵看起来充满无限的魅力。但阿尔巴究竟想要它做什么?他倾尽全力雇用两个契约者,甚至危害到组织的存续,应该不可能轻易放弃。
马克想到这里,发现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性。
——或者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几天马克不在场的时候,阿尔巴有机会接触到耶露蜜娜。现在想想,当时阿尔巴的行为有些不自然。如果那时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就能够解释为何耶露蜜娜和阿尔巴没有处在敌对的状况。
然后,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又要阻挠我呢?」
马克眼前站着一位身穿西装外套的红发女性。马克追踪的血迹通过瑟莉亚脚下,朝她背后的建筑物蜿蜒而去。耸立在瑟莉亚身后的,是一栋古老的木造教堂。
马克看看周围,原本的人群在不知不觉问已经消失,相对地可以看到一群穿着西装的男子封锁了通往闹区的出入口。那些愿该是帝诺帮的成员吧,他们似乎封锁了这个区域。
不过,当他发现不应该出现在这些人之中的人物,马克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亚隆。」
封锁道路的黑帮份子之中,有一个身穿燕尾服的大汉身影。
「小姐怎么了?」
亚隆应该是耶露蜜娜的贴身保镖。但他身边却没看到耶露蜜娜的身影。
「耶露蜜娜阁下去了别的地方。」
「亚隆——!你把耶露蜜娜怎……?」
——你把耶露蜜娜怎么了。正当马克想上前逼问亚隆的瞬间,他就被丢到马路中央。
「阁下的对手是瑟莉亚。」
马克现在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要因为发烧而无法外出,艾霞被葛雷利欧拉拢到另一边。耶露蜜娜带着亚隆出门,然后就这样被带到了某处。
马克完全被孤立了。
「……到底哪些事是你干的?」
亚隆能够读取他人的思考,他应该能利用能力读出克里斯和艾霞的想法。他知道克里斯是(传教士)还让他进入洋房,也知道艾霞不得不背叛的理由。
也就是说,亚隆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整件事情的全貌。
克里斯的来访、艾霞被抓到把柄、葛雷利欧现身、加上阿尔巴的协助……然后现在马克正被瑟莉亚和许多黑帮份子包围。
到底哪些是偶然,哪些又是按照亚隆的安排进行的呢?
「瑟莉亚想和阁下一决高下。吾辈只是帮了她一点忙而已。当然也稍微利用了一下艾霞阁下与克里斯阁下。」
马克咋舌。瑟莉亚和亚隆似乎认识。之前他跟瑟莉亚有互动时就该察觉了。尽管如此,马克还是没有想到要留意他们。
「当时你说要去见女儿,难道是骗人的……」
回想起来,昨天的早餐时间,当亚隆被问起要去哪儿时曾经慌了一下手脚。他应该就是在那时候与瑟莉亚联系上的。
马克低声呻吟,亚隆则从猫头鹰面具底下发出认为受到冤枉的声音:
「吾辈没有说谎。去见女儿是真的。应该说,既然是女儿的请托,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女儿的请托……?」
他还在算计些什么吗?马克加强警戒,只见瑟莉亚困扰地抱着头。
马克显得有点惊讶,亚隆一副采寻着远方景色的模样别过脸去。
「唔。该怎么说呢……瑟莉亚——就是吾辈的女儿。」
「……………………………………………………」
「…………………………………………………………」
「………………………………………………………………」
「……………………………………………………你刚刚说什么?」
这片寂静足以令人耳朵发疼。连周围的黑帮份子都怀疑起自己耳朵似地睁大眼睛。
亚隆困扰地搔搔头,瑟莉亚疲惫地叹气。
「也就是说,所谓吾辈的女儿,指的就是瑟莉亚。」
「……不可能啊。」
不论是从遗传基因的可能性、生命的多变性、还是老鹰来自于大鹫之类的理论来看,这对父女除了头发颜色以外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让马克充分理解到这个世界是多么没有道理可言。
然后,似乎不只马克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周遭的黑帮份子也都不敢置信地交互看着亚隆和瑟莉亚,然后有人像是失去什么宝贵事物似地软倒在地,有人像是目睹某种悲剧似地用帽子遮住表情,远远看也能看出这些人都相当受到震撼。
尽管亚隆出其不意的攻势让马克的精神状态遭到严重打击,但他还是勉强振作了起来。多明尼克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了,在他做好晚餐之前,必须带着耶露蜜娜和艾霞回家才行。
「那……耶露蜜娜和艾霞没事吗?」
「我能保证耶露蜜娜阁下的安全,艾霞阁下就在那边的教会里面。」
「……要是耶露蜜娜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我绝不会让你活着。」
这么说完之后,马克转头面向瑟莉亚。
在马克抽出银小刀的同时,瑟莉亚也抽出特制飞镖。
——不打算隐藏实力了吗?
灌了铁的飞镖——以子弹般的速度飞过来的武器,威力虽然比不上以前的(魔弹),但还是拥有相当程度的杀伤力。再加上拥有可以自在滑行于空中的操作性,这可是瑟莉亚为了打倒马克而特别钻研出来的超高性能新绝招。
马克正打算射出小刀时,瑟莉亚没有握着飞镖的手就朝马克的方向举了起来。察觉瑟莉亚打算用方才的方法打倒自己,马克就只能绕着圈来回奔跑。
——看来是不打算让我用(魔枪)了………
凭着马克的能力,要防堵(魔弹)本身并不难。但想使用影子就必须先固定影子——也就是得停下脚步。瑟莉亚的能力可以对这点加以阻挠。
在马克投掷小刀的同一瞬间,瑟莉亚也击出了(魔弹)。
小刀与(魔弹)彼此冲突。没有施加能力的小刀,就像玻璃那般虚无地被打碎了。
(魔弹)粉碎小刀,朝马克袭来。马克屈身躲开第一发。没命中的(魔弹)粉碎了身后的瓦斯灯柱,附近的黑帮份子发出惨叫在地面上打滚。
马克将注意方转回到瑟莉亚身上,对方也往马克的反方向奔出。马克朝她投出第二把小刀。不过对手也是契约者,她以轻盈的脚步一个转身,就轻松地躲开了。没有命中的小刀击破教会的玻璃之后消失了。
咻咻咻咻咻咻——(魔弹)破风而来。马克一边闪躲一边往黑帮份子的人堆里面跑。
「哇啊啊啊啊~~别、别过来!」
「大姊!会打到我们!——呜啊?」
在流氓之中最注重品格的黑帮份子们,看到朝着自己飞过来的(魔弹)后全都大声尖叫。当然了,一路加速度的(魔弹)不可能因此停下,黑帮份子的人肉围墙因此悲惨地遭到粉碎。
自此以后,统筹封锁马路任务的黑帮份子——本名罗伊德·欧尼尔——对瑟莉亚抱持着一丝爱慕之情的帝诺帮干部,便罹患了严重的女性恐惧症。
在这之后,他只要遇到强势一点的女性就会忍不住发抖,再也无法混黑帮了。基于阿尔巴的善意离开之后,他像个行尸走肉般流浪各地。然后在某个城镇与柔弱的深闺大小姐如命运般地相遇,为了保护她而与杀手搏命。能力受到肯定的他被雇用为大小姐的保镖兼执事,一边与女性恐惧症搏斗,一边展开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后话暂且不提。然而,眼前这个黑帮份子领队,也不可能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现在只能被(魔弹)的流弹打飞,在路上打滚着。
马克捡起倒地的黑帮份子们掉落的帽子,朝再次向自己袭来的(魔弹)扔了过去。
啪!随着一道不像皮帽子所发出的声音,马克整个人被击飞出去。
他的双手因为麻痹而没了知觉。骨头可能裂开了吧。
「你用空手还是挡不住吧?」
瑟莉亚感叹似地吹了个口哨。(魔弹)的飞镖在马克手中的帽子里变得粉碎。
被马克用「影子」束缚的事物,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涉。也就是说会成为无法以物理冲击破坏的铜墙铁壁。只要是马克碰触到的东西,就算不使用影子也可以加以「束缚」。因为互相接触的两个物体其影子必然也会相接。
但是,尽管盾牌很坚固,但承受冲击的可是马克这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不可能空手接下威力有如炮弹的(魔弹)。
停下脚步就会再次受到狙击。马克再度奔出,手中虽然握了小刀,但刚刚那道冲击所带来的麻痹感,令他的手无法握住小刀。
——这样就没办法投掷小刀了……
仅仅一招,就把马克的攻击手段给封锁了。
瑟莉亚毫不犹豫地对呻吟的马克射出下一发(魔弹)。马克虽然趴下躲开,但背后却传来一阵冲击。尽管躲过了(魔弹)本身,然而仅仅只是擦过,就有这种威力。同时(魔弹)的精准度也在提高。
马克站起身子,为了想要更接近瑟莉亚而往前,这时(魔弹)朝他的脚上飞来。马克急忙跃起闪开,但是却慢了一点。燕尾服的下摆被射穿,从左大腿喷出鲜血。
只能防守,无法反击。在双手的麻痹感消失之前,能不能顺利闪躲攻击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要怎么办……
不过是可以推动或牵引物体的能力,竟然变得这么棘手?开始面露憔悴之色的马克,最后被路边的石头给绊了一下。
马克跌倒了。(魔弹)理所当然地朝他飞过来。
——躲不开……
这发(魔弹)太完美了。不可能破解。就在马克打算死心的时候——
「——马克!」
一道很熟悉、但却从没听过这么大声,不禁令人怀疑「原来那个人也能发出这么大的音量」的声音,让马克回过神来。
——我不能让人看到这么没用的模样………
然后他近乎反射性地伸出左手。
砰!伴随着沉重的冲击,飞镖的尖端穿透手掌,直射而出。
但也只有这样。能够粉碎瓦斯灯铁柱的(魔弹),却连马克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手掌都打不穿,就在那里停止了。
只要直接接触,马克不需操作影子也可以「束缚」对方。马克在接触的瞬间「束缚」了(魔弹)。
当然他的手也不会没事。不光是手掌,从手臂到肩膀都受到冲击影响,凭感觉就知道筋都被扯碎了。
他牺牲了一条左手臂。马克咬紧牙根,用右手握住小刀。然后朝着瑟莉亚掷出。
被掷出的小刀直直朝着似乎因为(魔弹)被挡下而吃惊不已,一动也不动的瑟莉亚飞去。
不过,她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急忙躲开了。瑟莉亚稍稍扭转身子,马克倾全力掷出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命中她的右肩,瑟莉亚高瘦的身躯就这样飞撞到背后的墙上。
——应该没办法再来一次……
马克能够阻止(魔弹)也是凑巧而已。凑巧——不能在她面前露出没用的模样——他是被这样的念头驱使,才有了牺牲一条手臂的觉悟。
马克抽出刺在左手上的飞镖,转头朝让自己有如此觉悟的声音主人方向看去。
方才的声音……马克一寻找声音的主人,就看到摇曳着一头金发,闪烁着翠绿眼眸,如同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少女伫立在那儿。
「小姐……?」
马克怀疑自己眼睛似地如此低声说着,却还是摇摇晃晁地走了过去。
「小姐,您为什么在这里?有受伤吗?有没有被人怎样?」
亚隆说耶露蜜娜被带到某处。很难想像那个地方没有人监视,而且就算她有办法一个人逃出来,也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马克神色慌张地这么问着,耶露蜜娜困扰地摇曳着礼服下摆。
「……我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这句听起来有点熟悉的话,让马克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小姐?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的……?」
耶露蜜娜不知所措地撇开视线一会儿,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店家。那里看来是一家咖啡厅,里头客人不少。而且不知为何这些客人还吹着口哨、鼓掌叫好。
「该不会从一开始就在看了吧?」
「……亚隆说只要待在那里,就可以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担、担忧……?」
「……这个无所谓了。」
总觉得耶露蜜娜的脸颊似乎有点红润。
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耶露蜜娜担心的是艾霞吗?艾霞确实在前面的教会里,但在这里看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马克重覆着张口闭口的动作,一道面临世界末日般的惨叫突然响起。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往惨叫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熟悉的黑衣身影男子当场跪地。
「你、你们在做什么?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神的居所耶?是神、圣、的、信徒聚会之处耶?也就是我家耶?」
仔细一看,教会确实呈现窗户和墙壁都被毁了的悲惨模样。不知为何里面还冒着烟。
最后一句话不禁让人皱眉,约翰耶尔住在这里吗?马克不知该如何反应,约翰耶尔就像失去一切似地啜泣起来。
「我、我太伤心了。今后我该在哪里落脚才好?太悲伤了……眼泪都停不下来了啦,(库亚·伦根)——!」
轰轰——大地摇晃。
——这家伙,竟然在建筑物密集的地方这么做……
约翰耶尔的能力可以撼动接触到的东西。不论对象大小都能加以撼动的能力,如果用在地面就可引发地震。福罗雅堤那是个不太有地震的地方,建筑物基本上都没有做防震处理。
马克战栗着,某样东西突然从位于震央的约翰耶尔头上落下。
「抱歉。现在请不要插手。」
那是亚隆的手拳。由亚隆的巨大身躯挥出的一掌,已经超越凶器的等级,而是彻彻底底的兵器了。结实挨了一掌的约翰耶尔就像只青蛙一样被打扁在地上。
然后亚隆将猫头鹰面具的双眼转向马克。
「马克阁下。还没有结束。」
马克一回头,就看到瑟莉亚撑着背后的墙壁,拚命想站起来。
「再打下去的话,你的女儿就会死掉。」
「……尽管如此,瑟莉亚还是想继续打下去。」
「为什么?她应该没必要为了阿尔巴这么鞠躬尽瘁吧。」
「她是因为你曾经饶了她一命而觉得受到侮辱。并不是为了阿尔巴。」
马克一边咋舌一边叹气。
「你是说契约者会因为私心而行动?」
阿尔巴并没有要危害耶露蜜娜。看起来明明没有交战的意思,但瑟莉亚却不知为何地一直发出攻击。如果说瑟莉亚的行为与阿尔巴的契约无关,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契约者也是人。这一点阁下应该最清楚。」
马克因为觉得丢脸而以一只手遮住脸。
听到耶露蜜娜的声音时,马克确实觉得自己不能输。然后也因此撑过了(魔弹)的攻击。而且还是基于「不能让耶露蜜娜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这种很不像契约者思维的心态。
说起来,马克想追回艾霞,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很不符合契约者思维的无谋之举。
马克脱下燕尾服,从中取出银表。
「小姐,可以请您帮我保管吗?要是弄坏可就伤脑筋了。」
耶露蜜娜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微微点头收下银表。
马克用紧急包扎的方式将燕尾服缠在被破坏的手臂上,右手握起了一把银小刀。
「——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马克拉开与耶露蜜娜之间的距离,瑟莉亚也抽出飞镖。
两个人都分别有一只手不能用。但马克的惯用手没事,瑟莉亚却刚好相反。她的惯用手已经报废了。
她应该没办法像刚才那样击出(魔弹)了。如果直线射出会被马克的影子挡住,她必须先让马克跌倒才行。
换句话说,就看是马克先射出小刀,还是瑟莉亚先以能力封住马克的手。能够抢得先机的人就能获胜。
「亚隆,麻烦你给个暗号。」
听到马克的呼唤,亚隆取出一枚硬币,然后以粗粗的手指灵巧地将它弹起。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
瑟莉亚满是鲜血的右手颤抖了一下。马克也受到影响似地伸出缠着燕尾服的左手臂。
受到往前拉的引力,马克手上的燕尾服松脱开来。
引力与斥力——这两样能力的限制,就是一次只能干涉一个对象。瑟莉亚扯到的是马克脱下的燕尾服。
瑟莉亚稍稍睁大眼睛,尽管如此还是射出手中的(魔弹),马克同时也掷出小刀。
(魔弹)和(魔枪)彼此冲突,溅出许多带着黯淡光泽的金属碎片,有某种东西粉碎了。然后——
咚!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是我赢了。」
马克推起滑落的圆眼镜,坚决地说道。散落在地面的是被打碎的飞镖——(魔弹)的碎片。因为利用能力牵制的手法失败而产生的动摇,让瑟莉亚加诸在飞镖上的能力有些不足。
银小刀擦过瑟莉亚的太阳穴,插在后面的墙上。
瑟莉亚不悦地眯细眼睛。但马克却毫不畏惧地以笑容迎战。
「这就是我的作法。我不会取你性命,因为我不能用被你的血弄脏的手替小姐倒红茶。」
瑟莉亚还是不肯放弃地瞪着马克。
「如果你想说你不能接受,那就尽管来吧。我随时可以奉陪。」
瑟莉亚虽然显得不能接受,但她却突然膝盖一软。看来使用那种(魔弹)需要非常集中精神。与其说她是因为受伤而倒下,其实更像是累积过多疲劳而支撑不住。
「瑟莉亚,是你输了。」
一个巨大身影抱起瑟莉亚。那么大的身子除了亚隆以外自然没有别人,但以马克为首,包括耶露蜜娜和周围的黑帮份子在内,全都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大块头脸上没有戴着猫头鹰面具,而是露出一张深沉的中年男性脸庞。从脸颊到眉毛的位置有一道伤痕,但眼神却相当平和,不会给人太压迫的感觉。就连马克都觉得如果自己上了年纪,希望能够成为这样的男人。
被男人抱着的瑟莉亚,因为害羞而把泛红的脸庞别到一边。
「真是的……你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跟吾辈还真像。」
锵——就像见证了这场胜负一般,教会的钟声高亢地响起。
※
「烧毁吧——(巴拉·路)!」
随着艾霞的呼唤,世界染成灰色。
「艾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小鸟同时解放。飞出的金雀瞬间染成灰色,无法爆炸而直接坠落。小鸟接触到地面时,就像烟尘般粉碎成一堆灰烬的小山。
但葛雷利欧利用艾霞把注意力放在小鸟身上的那一瞬间,躲进了长椅的暗处。
「可恶、可恶!」
艾霞追着抱怨连连的葛雷利欧,往长椅的另一边绕过去,但却没看到葛雷利欧,反而有两只小鸟停在那里。
「巴拉——呀?」
她正打算以(魔眼)将之烧毁的瞬间,一道冲击从旁边传来。看样子是被椅子的碎片丢中了。小鸟们趁这个机会散放光芒。
艾霞急忙退开,躲进另一张长椅的后面。
轰——接着是一道令礼拜堂为之震撼的冲击。
手臂紧接着闪过一阵强烈痛楚。转眼一看,一块跟小刀差不多大的木片就插在那儿。
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