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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第四章 无意义的真相)

    在面向北海的国家中,拥有卓越超群的海军兵力的,

    并非军事国家海德洛塔,

    而是成功从海德洛塔脱离独立的悠尔罗格。

    悠尔罗格之所以能在脱离后与海德洛塔的激烈交战中,

    勉强撑过他们的猛烈攻击,维持独立状态,

    是因为获得海洋民族戈朗族的帮助,

    才得以全数击退从海上进攻过来的海德洛塔军。

    戈朗族原本是居住在如今已灭亡的巴拉甘王国岛屿上的民族,

    自从巴拉甘因内乱而遭海德洛塔并吞后,

    他们便显现出反海德洛塔的态度。

    悠尔罗格与海德洛塔反目成仇后,

    便将根据地设立在巴拉甘过去的土地上,

    他们会与悠尔罗格交好,也可说是自然的结果。

    直到现在,戈朗族依旧是悠尔罗格海军的可靠盟友。

    苏古娜身穿毛皮大衣,凝视著位于宿舍后方的濠沟。

    好几名士兵不畏冰冷潜入濠沟,搜寻水底。而苏古娜正注意著这副情景。

    「——你派人这么做,是想确认什么事情吗?」

    哈拉德吐著白色气息,走到苏古娜身边。

    「我想确认贼人的身分。」

    「贼人全都逃跑了。要不然就是烧成了灰……不是吗?」

    「如果没有呢——」

    「……你是不是几乎确定了什么?」

    「…………」

    苏古娜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沉默不语。

    在发生贼人想取苏古娜性命一事后,已快要经过整整一天。在那之后,疗完伤的苏古娜最先指示的,就是从烧毁的宿舍中找出贼人的尸体。

    为了确认和贼人交战时感觉到的异样感,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

    「……皮卡比亚的莱登那猊下丧命一事,真的不是父亲您指使的吧?」

    「老将军也怀疑过我……不过,很遗憾,现在的我没有余力去做那种徒劳无益的事。」

    的确,若是皮卡比亚的宠姬耶希卡还健在的话倒还有可能,现在的哈拉德没有暗杀若娜丝•莱登那的动机,也没有能执行暗杀的手下可用。

    「——找到了,猊下!」

    潜入冰冷水中的男人们浮出水面,告知苏古娜已发现她想要寻找的东西。

    「可是,这次也只找到铠甲!里面的人似乎顺利地脱逃了——」

    用大网子从濠沟底下捞起来的,是到处扭曲的金属制全身铠甲。

    「请让我仔细看一下。」

    苏古娜伸手触摸还冰冷、湿淋淋的铠甲,仔细查看起来。

    「那具铠甲到底怎么了,苏古娜?贼人已经脱逃了……还是你以为调查铠甲,就能找到穿过它的贼人的线索吗?」

    「父亲您可能以为是从外部入侵的贼人穿上这里的铠甲来攻击我,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什么?」

    「他们有必要做出这么麻烦的事情吗?难道只为了让我猝不及防,就做出这种胡闹的举动?况且,那么多贼人一次潜入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担任警备的人察觉,您觉得有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不过,事实上你就是被穿上铠甲的贼人攻击了吧?烧毁的宿舍残骸里,也躺著好几具铠甲。」

    那些铠甲,全是装饰在这间大主教座堂各处的物品。不过,在烧毁的宿舍残骸中发现的铠甲,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处于高温的火焰中,被薰得黑漆漆的,到处都扭曲变形,有些地方还熔化了。

    相较之下,从濠沟捞起的铠甲,即使有一部分被苏古娜释放的「击炮」打到变形,但可说依然保留著原形。

    尽管被污泥弄脏,苏古娜仍然继续调查打捞起的铠甲,于是发现了一块陌生的小徽章,掺杂在各式各样的零件中。

    「——?」

    苏古娜对刻绘在徽章表面,拥有金属光泽的复杂线条有印象,她立刻将其收进怀里后,叹了一口白色的气息站起身。

    「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不管再怎么想,我还是不认为有数量那么多的贼人潜进来,做出胡乱的举动,偷袭我,然后一个不剩地全部逃脱……再说,你们找到我时,我是昏倒的吧。」

    「是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逃离这里的时候,顺便把失去意识的我给杀了?」

    当时苏古娜在火焰中拚命地胡乱放射魔法,然后就这么晕倒了。倘若贼人真的逃跑,也是在苏古娜失去意识以后吧。杀死失去意识的苏古娜后再逃跑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然而贼人却没有这么做。

    「既然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就只能想成那时贼人早已丧失了战斗力。」

    「可是,贼人的尸体如果不是溶化在水里,或是被火烧成灰烬的话,你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成立。因为实际上确实没有找到一具贼人的尸体。」

    「……搞不好,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呢。」

    「什么?」

    「没事,是我的想法太愚蠢了,请忘了吧。现在与其思考贼人们是怎么逃脱的,应该来思考以后的对策才对。」

    「……说的也是。」

    哈拉德将手摆在燃烧的篝火上方,微微打了个哆嗦。比托的首都加拉斯霍尔特或许是因为位于内陆盆地的关系,夏天酷热,冬天严寒。周围的树木已经转红,按照往年的情况,差不多该飘雪了。

    「听说亚默德是夏琦菈•巴贝尔遭人袭击。」

    「我知道这个消息。」

    「据说是背叛亚默德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干的好事,先不论是否与她有关,但看来这块大陆上有不肖之徒想要杀死各国的神巫。」

    「您的意思是,想取我性命的也是那些人的同党?」

    「我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但是——」

    这次换哈拉德含糊其辞了,他的嘴角增加了一些不安分的皱纹。察觉到这件事的苏古娜,歪著头询问养父:

    「您有什么头绪吗……?」

    「我想应该不可能,不过——」

    哈拉德交抱双臂,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之所以想增加我国的神巫,增加在同盟内的发言力,是为了我国著想,也可说是信不过盟主国的亚默德。」

    「您说无法相信亚默德,这是为什么?亚默德历代的国王确实都是些善于权谋的人物——」

    如果他是在这个层面上不信任亚默德,那么哈拉德自己本身也是个知名的稀世谋士。

    「这一点我们是彼此彼此,但跟我说的意思有些不同……总之,亚默德一直对同盟诸国隐瞒著一个大秘密。而且是与成立同盟有关的大秘密。亚默德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个秘密的存在,就故意佯装不知,瞒了一千年以上都没说出口。所以我才说他们不值得信任。」

    「大秘密……?」

    「我不知道那个秘密的内容是什么,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是否真的有那个秘密存在。终究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不过,恐怕是被我说中了。况且同盟诸国本来就有好几个绝对不能公开于世的秘密。既然如此,会认为维持『封印之丘』的亚默德,还有其他各国不知道的相关秘密,也是自然。」

    「到底是什么不能公开于世的秘密?您刚才说您不知道,但应该已经猜出一二了吧?」

    苏古娜对于哈拉德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感到有些不耐烦。如果同盟诸国,也就是各国王家怀抱著什么不能让民众知道的秘密,那究竟是什么——不问出个什么具体的细节,苏古娜实在难以相信哈拉德说的话。

    哈拉德压低声音,双眸充满了伶俐的光芒,望向苏古娜。

    「……千万要保密,也绝不能告诉老将军。」

    「那么重要吗——?」

    「关于亚默德所隐藏的秘密,我也丝毫没有头绪。不过,若是关于十二个古王国秘密流传下来的真相,我倒是知道……你可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喔。」

    哈拉德在比托极为专横跋扈,会知道只传给王家之人的古代秘密,也没什么好讶异的。

    「你知道『契约之印』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那……虽然终究只是形式上的印记,但却是雷顿特拉与其妻子神巫的契约证明,用俗话来说,就像是结婚证书上的签名那类的东西……我曾读过考察这方面的研究书。」

    「它的名称叫契约之印,也难怪别人会这么想。只是,如果真是如此,就不会要求神巫就算魔纹受损,也必须优先修复契约之印了吧。自古以来,契约之印之所以在神巫的魔纹中被视为最重要且特别的印记,是因为它是个实际拥有效力的封印。用来使雷顿特拉所封印的『魔』永久沉睡。」

    「封印——?魔……真……真的现在也实际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连像你这样虔诚的女人也认为魔并不存在。」

    哈拉德扬起嘴角笑道:

    「——即使传说流传下来,现在世上的大多数民众可能都认为魔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为了提高信仰对象雷顿特拉的威权,也就是故事中的反派角色罢了。」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要人相信从没见过的东西,可不像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所以神巫才会在民众面前述说神的慈悲,用神赐予的力量拯救民众,鼓励民众归依神教。苏古娜认为雷顿特拉对抗魔的事迹不过只是传说,这是事实没错,但她仍然相信救济民众、心灵寄托的雷顿特拉,俨然就存在于所有人的心中,因此过去才会善尽神巫的职责。

    「可是,不管民众怎么想,魔是实际存在于这世上,现在也被封印在亚默德的地底下。而让他陷入沉眠的,正是利用各个神巫魔力的封印。」

    只要本人还活著,神巫的魔力便会透过契约之印随时传送到封印之丘——哈拉德向苏古娜如此说道。而连神巫本人都不知不觉一直传送的魔力,则能维持施加在魔身上的封印效力。

    「所以才必须挑选拥有庞大魔力,年轻又健康的少女来担任神巫。如果让难以与之抗衡的人成为神巫,背负契约之印的话,她的魔力会毫不留情地被夺走,而导致身体衰弱。」

    「可是,父亲……」

    苏古娜抚上自己的左肩,恍然大悟地瞪大了双眼。

    「没错……你的契约之印被消除了。」

    哈拉德垂下眼,回头望向只剩骨架的图书馆。

    「不能外借的神巫『魔纹地图』只有一本。尤其是关于契约之印的部分。如果魔纹地图因什么理由遗失,就让专属纹章官马上还原出新的一本。只要让纹章官新旧交替,就能熟读魔纹地图,记住契约之印。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你的专属纹章官英格薇德已经不在了。接替她的新任纹章官恐怕还没有完全记得你契约之印的图样吧?」

    「……对。」

    霍格森将军找来的新人纹章官札卡多女史,正每天上图书馆仔细阅读魔纹地图,试图将苏古娜的所有魔纹,包含契约之印背起来。

    「魔纹地图在没有足以信赖的纹章官的这个时期烧毁,又有贼人想取你性命……所以,我突然想到,贼人的目标与其说是神巫的性命,会不会其实是要消除契约之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倘若神巫的主要职责不是神的妻子这种形式上的习惯,而是更现实地维持魔的封印,那么无法完成职责的苏古娜,将会失去作为一名神巫的资格。

    「冷静点,苏古娜……你这样会让士兵们起疑。」

    哈拉德提醒发出高亢声音的女儿,对她说道:

    「若娜丝•莱登那的契约之印已经失去作用,你的契约之印也被消除。这下子,十二个封印当中至少失去了两个封印。」

    「魔的封印……应该不会解除了吧?」

    「会不会立刻发生什么事情,这一点我也不知道。知道的,大概就只有亚默德的国王了吧。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告诉杰弗伦十一世你丧失了契约之印,以及尽快在你的背上再次刻绘契约之印。」

    「可是,没有能作为范本的魔纹地图——」

    「就算神巫新旧交替,契约之印也不会改变。刻绘在比托第一任神巫身上的契约之印,跟直到昨天为止刻绘在你身上的契约之印一模一样,历代的比托神巫的契约之印也完全相同。」

    哈拉德别有深意地说完后,苏古娜便立刻察觉到他话中的含义。苏古娜的专属纹章官,实质上只有英格薇德一人,但在英格薇德之前,也有好几名能在比托神巫背上刻绘契约之印的专属纹章官。通常专属纹章官大多以年龄为由引退,但只要翻遍整个国家,或许还有能正确记得比托契约之印的引退纹章官存活在这世上。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再不然的话,亚默德可能会有理应不能外借的他国契约之印相关藏书。虽然我说我并不信任他们,但希望这次亚默德能发挥他们狡诈的心态。」

    「那么,我派人送信去给亚默德的的柯斯塔库塔猊下。虽然是自己的耻辱,但只要老实地把这个窘境告诉那位猊下,相信她一定会帮助我的。」

    「……亚默德的神巫,也跟你一样是个相信人性本善的老实人吗?」

    想必哈拉德非常瞧不起这种人吧。至少在政治上,老实的个性容易成为损害国益的缺点。事实上,瓦蕾莉雅在苏古娜引发逃亡骚动时,为了保护她,不仅让自己的立场陷入危机,还差点让比托和亚默德的关系决裂。那是担任国家要职的人绝对不可为的事情吧。

    「柯斯塔库塔猊下的确是个老实又率真的人,但她不像我一样,只考虑自己的安危,而且非常勇敢。」

    「我想也是。要不然就不会想帮助你了。」

    哈拉德叹了一口长气,转过身。

    「……我去准备要送给杰弗伦十一世的书信。三十分钟后派快马出发,在那之前写好给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书信吧。」

    「好。」

    苏古娜朝养父的背影轻轻低下头后,悄悄紧握住收在毛皮大衣怀里的徽章。

    刻在这枚徽章表面的线条,和苏古娜也十分熟悉的魔纹非常相似。而这些线条密密麻麻地刻绘在金属表面上的模样,令人联想到狄米塔尔的剑。

    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听说亚默德有所谓的魔法工学。那么,亚默德的专家或许可以查出这枚徽章是什么来历。

    苏古娜快步走向大圣堂的书房。

    今晚的主菜是鹿肉和马铃薯馅饼。仔细想想,这还是狄米塔尔第一次吃到宫内厨师所制作的料理,味道不亚于其他国家。不过,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更轻松的环境下品尝。

    当那些菜肴从所有人的面前收走,改端上加入蜂蜜的热红茶后,国王便微微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进入主题了。」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嘴角擦拭乾净的瓦蕾莉雅皱起眉头,不禁发出疑惑。

    「那个……刚才提到关于契约之印的话题,难道不就是今天召集我们的重要主旨吗?」

    十二名神巫背上的契约之印,并非只是装饰,而是特殊的魔纹,它能传送各个神巫的魔力到使魔沉睡的封印上——当馅饼端上桌的时候,国王所坦白的这个事实,对瓦蕾莉雅来说就已经是十分重大的秘密了吧。

    然而,国王却露出不符合他年纪的淘气笑容,摇了摇头。

    「哎呀,要是这样的话,我也省心了许多。但很不巧地,那不过只是个开头。况且关于契约之印的真相,也都有流传到各国的王家。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是连诸国的国王也不知道,只允许亚默德历代的国王与首席神巫传给下个世代的棘手真相。」

    「棘手的……真相?」

    「陛……陛下,那种秘密,可以告诉我们吗?」

    卡穆尼亚斯卿用手帕擦拭著汗水,并且窥视著国王的表情。

    「如果……您是要告诉柯斯塔库塔猊下在下还能理解,但——我们方便在场吗?」

    「嗯,这一点我也烦恼过……但你们也曾经针对修复离宫的问题,对我的判断感到有些疑惑吧。问我为什么优先修复离宫,而不先复兴城镇。」

    「这……这个嘛……」

    卡穆尼亚斯卿与财务大臣卡帕罗斯卿互相对视。

    就算魔沉睡在「封印之丘」的地底下,建设在地面上的布拉达嫚特离宫终究只是一栋建筑物,除了是通往地下通道的出入口以外,不具备任何意义。所以,虽然快速著手修复对同盟各国的门面,但重点应该摆在复兴直接影响民响生活的市区才对。然而国王却驳回大臣们的意见,下令优先修复离宫,却不告诉大臣们他坚持修复离宫的理由。

    「所以啊,我决定坦诚一切,好让你们理解,并且全力投入政务。当然,千万不许泄露出去。」

    「既……既然您是这么想的……那就请说吧。」

    「嗯。首先呢——关于我刚才所说的契约之印的事情……」

    「那是假的。」

    国王探出身子,话才说到一半,夏琦菈便爽快地抢著把话说完。

    「刚才契约之印的事,有一半是假的。」

    「咦……?假……假的?」

    「对。只是,希望你们先理解,除了亚默德以外的加盟国都以为那是重大的秘密而代代相传下去。」

    「喂、喂,夏琦菈——」

    当国王正想抱怨的时候,夏琦菈便猛然指著他的鼻尖,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说啊,陛下。你卖关子也卖太久了吧。现在的状况可没时间让你拖拖拉拉的了,快点把话说下去吧。」

    「呃,可是啊……要说出亚默德流传一千年以上的秘密,总得营造出一点严肃的气氛吧。」

    「不要管陛下,我来解释吧。」

    夏琦菈对国王的诉说充耳不闻,望著座位上的所有人。

    「关于靠神巫传送魔力来维持封印,这个契约之印的原理是真的。所以之前我跟卡琳小姐受伤的时候,才会先修复契约之印,再来修复其他的魔纹。说得极端一点,神巫真正需要的,只有身上的契约之印。」

    「那么……其他的魔纹是可有可无喽?」

    「嗯。极端来说是这样。只是,拥有足以成为神巫的魔力的人,必须是要能在身上刻绘大量的魔纹,并且能面不改色地使用各式各样的魔法。要选出有资格的人,结果还是只能让她们实际使用魔法。」

    「可是,那什么是假的呢?既然契约之印是用来封印魔的魔纹,那就没说错啊。」

    从身体的大小来看,加利德卿拿起显得非常小的茶杯,歪起他粗壮的脖子。看见那副不协调的模样,狄米塔尔差点失笑,但他察觉到夏琦菈想表达的事情后,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不是说了吗,关于契约之印的原理这件事是真的。假的则是,封印的是魔这部分。」

    「……什么!」

    卡穆尼亚斯卿顿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头。

    「如……如果魔没有被封印……那么,那座山丘的正下面埋著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

    「雷顿特拉。」

    国王从旁伸出他的大手,摀住夏琦菈开启的嘴巴,然后如此说道。

    「被封印的不是魔,而是雷顿特拉。」

    「————」

    瓦蕾莉雅露出震惊的表情望向狄米塔尔,但狄米塔尔自己正试著想要理解国王所说的话,因此没有余力搭理她。

    「请……请等一下——」

    瓦蕾莉雅双肘抵在桌面上,抱住头。

    「让我整理一下……在同盟诸国所流传的神话里,远古时代,雷顿特拉与魔争斗-当时,有十二名神官得到雷顿特拉所赐予的魔力,帮助他打倒了魔,对吧?」

    「没错。」

    「可是,因为没办法完全打败魔,只好将他封印在地底下……之后,因战斗而感到疲累的雷顿特拉便陷入长久的沉睡——」

    在雷顿特拉永久沉眠后,十二名神官为了复兴荒废的世界,监视封印,指引活下来的人民,便各自兴建了国家——那就是神圣同盟的起源。

    然而,假如实际上封印的不是魔而是雷顿特拉,那么这个神话就有好几处错误。

    「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神……雷顿特拉,其实败给了魔,之后就一直被封印起来吗?」

    「其实根本就没有魔的存在。至少,没有将这个世界封锁在黑暗中、引诱人做恶事的那种模糊抽象的『魔』。」

    「那么,雷顿特拉为什么被封印了呢?不是因为跟什么东西战斗败北,所以才被封印起来吗?」

    「问题就在这里。」

    「……是人类吧。」

    狄米塔尔无意义地用汤匙搅拌茶杯里的液体,低声说道。

    「咦?」

    「……在神教徒的神话中登场的,只有雷顿特拉、魔,还有人类而已。其中魔并不存在,而雷顿特拉又是与某人战斗而战败的话,那个对象就只剩下人类了。」

    狄米塔尔把自己的想法化成言语一句一句说出来的同时,回想起在罗马里克遇见的加拉琳娜•奥罕。

    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比较埋首于研究神话学学问的人,当时她针对神教徒与蛮教徒各自流传的神话的差异点,说了许多颇有意思的见解。虽然狄米塔尔当时有一半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但关于蛮教徒流传的神话梗概,他倒是还记得。

    在她们的神话中,当然没有雷顿特拉和魔登场。而是继承了最高神祇,同时也是战神马里德血脉的十二名勇者,打倒了无名怪物,为世界带来了和平。加拉琳娜假设这两个神话会不会原本是基于同样的事实而创造出来的。在北大陆发生的某种事情,在越过卡多索山脉流传到南方的期间产生变化,而成形为她们的神话。也就是说,马里德是魔的发音转化而来的,而十二名的神官则是置换成狩猎民族较容易接受的十二名勇者这样的概念。

    不过,如果魔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只剩下十二名人类打倒了什么东西,而成为这个世界的支配者这样的构图了。

    「人类——打倒了雷顿特拉,并且封印了祂……?」

    「正如我家小少爷说的。」

    夏琦菈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叹了一大口气。

    「——人类使用雷顿特拉赐给他们的魔力,与雷顿特拉交战,然后将祂封印起来,得到了这个世界。」

    「我们人类全都是罪人。」

    「这就是必须用谎言涂改真相,一直隐瞒下去的理由。」国王挤出声音如此说道。

    「可……可是,怎么会!」

    瓦蕾莉雅拍打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

    「谁又能保证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搞不好,远古时代的人类打倒雷顿特拉这件事情才是谎话啊——」

    「别说了。」

    也许是对雷顿特拉的强烈信仰心使然吧,瓦蕾莉雅涨红了脸,一口气滔滔不绝地对所有人说道。若不是狄米塔尔强硬地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回椅子上,她可能会继续说个不停。

    「陛下的话还没说完……有什么话想说,等把话完全听完后再说。」

    「啊……非……非常抱歉。」

    「不会,我明白你感到困惑的心情。父王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一味地怀疑他说这种恶劣的玩笑欺骗我到底有什么好处。你一时之间无法相信也是理所当然。」

    「从上一任首席神巫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么说虽然很自私,但我觉得这是过去人类的忏悔吧。」

    夏琦菈轻轻跳下椅子,走向窗边。窗外的世界早已被黑暗笼罩,万籁倶寂。一无所知的民众在城下演奏的喧嚣,也传不到这里。

    「……所有的人类,都是雷顿特拉所创造。我想是创造来侍奉雷顿特拉的存在。然后,雷顿特拉赐予了人类魔法能力。魔法使人们的生活变得丰裕,人类的数量一下子就增加了许多。」

    「但是,却也因此让人类骄傲自满。」

    国王盘起他粗壮的手臂低声呻吟。

    「若说雷顿特拉犯了什么过错,那就是把人类创作成这样的生物吧。获得魔法而傲慢自大的人类,企图消灭雷顿特拉,让自己成为世界的支配者。」

    「而那场战役的结果,是人类获得胜利,封印了雷顿特拉……是吗?,」

    之后,人类为了让雷顿特拉永远沉睡,便不断强化封印,甚至不惜在祂身边建造一个世界最大的城市,持续监视祂。明明是胜者,这么做简直就是胆小的篡夺者心态。

    「想必过去人类的魔力,远比现在的人类还要强得多。头脑也一定聪明许多。所以才能让称为神的造物主变得虚弱,封印祂,也能发明出持续维持封印的方法。不过,现在的我们没有那样的智慧和力量。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只要这样做,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现在的人类能做的,就只有根据上述的经验法则将自古的魔法代代相传下去。」

    「……比盖罗的王女,非常认真的在研究这样的事喔。」

    「是吗?」

    「她说单靠十二名勇者,不可能打倒神话里所说的毁灭世界的怪物。但是,假设古代人的力量远比现代人强,那么南北神话当中一致的十二名这个数字,就多少有些可信度。」

    「这个人的想法还真有意思呢……但竟然是比盖罗人,有点令人火大就是了。」

    「无论如何……」

    夏琦菈与狄米塔尔说完后,国王接著继续说道:

    「——能力衰退的人类为了避免雷顿特拉的封印解除,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为了隐瞒自己罪孽深重的过去,捏造出魔这个不存在的虚构恶角,将人类描述成是继承雷顿特拉而成为世界的支配者。之所以会聚集拥有强大魔力,同时也是封印核心的人担任神的妻子神巫,也不过是想提高权威。这个世界是属于打倒魔的雷顿特拉,而身为神的忠实左右手的人类,将持续封印魔,代替雷顿特拉支配这个世界,直到祂清醒为止——这全是为了隐瞒人类罪过的谎言罢了。」

    「随著时光流逝,人类早已忘记自己的罪过。不过,引导人类,与神交战的十二名神官的子孙,却唯独记得必须永远选出神巫这件事。而亚默德王家正是那十二名神官当中,率领其他人的首席神官的子孙,历代的国王便将这禁忌的记忆口头流传至今。因为绝不能让现在的人类看见,所以没有记载成文书。但是,如果遇到关键时刻也不能全然忘记。」

    「所谓的关键时刻……是指?」

    卡穆尼亚斯卿战战兢兢地询问。夏琦菈回头望向怯懦的大臣,夸张地耸了耸肩。

    「当然是指雷顿特拉清醒的时候啊。要是雷顿特拉复活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那倒是另当别论,但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那么从雷顿特拉被封印时的情况来判断,祂势必会报复人类吧。所以,当雷顿特拉有觉醒的徵兆时,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祂觉醒。」

    「请恕在下无礼,先插个嘴。」

    「什么事?」

    「前本院长有没有可能早就知道陛下现在告诉我们的这个秘密?」

    「没错。」

    听见狄米塔尔的指摘,夏琦菈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照理说,就算是亚默德的魔法院本院长,应该也不会知道这个事实,但那女人有些令人猜不透的地方。」

    国王和夏琦菈都是从上一任口中听到这个重要的事实。这个连留下文字都有所顾忌,对人类不利的真相,应该只有历代国王和历代首席神巫才能接触。

    「就算奥尔薇特从别的管道得知这个秘密也不奇怪,感觉她就是能做到。因为她从还是神巫候选人的时候开始,就带著明确的目的进出离宫的地下。」

    「那么,如果前本院长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那她一连串的行动,都是为了让雷顿拉特复活喽?」

    「不知道她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想让雷顿特拉复活,还是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想让魔复活,但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女人打算解开封印。若娜丝的暗杀事件,恐怕也是奥尔薇特在背后指使的。」

    「那个,我是这么想的……」

    瓦蕾莉雅双手抵在桌面,探出身子对国王说: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是不是应该公开过去保密的这件事,让全体同盟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像是把剩下的神巫集中在亚默德,大家一起严密地保护——」

    「这个秘密不能公开……也是为了保护我国。」

    国王完全不考虑瓦蕾莉雅的意见,斩钉截铁地拒绝。

    「过去我国因为是继承首席神官血统的王家这个事实,才得以保持住同盟内的盟主地位。但要是其他国家知道那个神话全是谎言的话,会变得怎么样?将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亚默德的权威。」

    「怎么这样……现在不是顾虑国家面子或权威的时候了吧?」

    「我国靠隐瞒真相一千多年来坐稳盟主宝座,其他国家恐怕不会原谅我们。同盟瓦解,甚至可能发展成牵连整个大陆的战争。虽然这听起来像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找的藉口,但有些真相是绝对不能公开的,小姐。」

    「可是……!」

    瓦蕾莉雅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狄米塔尔抓住她的手,半强迫地将她拉回椅子上。

    「公开那个秘密之后,有谁会得救吗?」

    「咦?」

    「——为了收拾在未来等著的混乱局面,亚默德非得跟过去一样是个强国不可。但是,如果公开那个秘密,亚默德很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你以为我们能在不得到同盟诸国的帮助下,阻止雷顿特拉复活吗?」

    重点不是在于公开秘密,而是在于阻止雷顿特拉复活。为此必须得到各国的协助。而要得到各国的协助,就必须把谎说到底。老实坦白一切,不仅无法得到协助,亚默德还会受到所有周围诸国的抨击。

    「——身为亚默德的神巫,你可能对我国过去隐瞒如此重大的秘密而感到内疚。所以才会说出那么愚蠢的话。」

    「说、说我愚蠢,我说你啊——!」

    「会想要老实地说出所有的事情都是谎言,就是你愚蠢的证据。没有人会因此获救。顶多只能减少一丁点你的罪恶感罢了……但那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

    瓦蕾莉雅满脸通红,无言以对。虽然狄米塔尔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但现实就是如此。瓦蕾莉雅判断错误的正义感,显现了她天生拥有的善良和正直,同时也是出自于继续将民众蒙在鼓里的罪恶感吧。

    「……先不论他的说话方式,不过小鬼说的没错。」

    国王语带叹息地肯定狄米塔尔的话语。

    「小姐你跟我这种人不一样,是个本性善良的老实人。所以,我能明白你无法忍耐必须继续说谎下去。可是……如果不继续说谎,这个国家就无法生存,如此一来,就别谈要阻止雷顿特拉复活的事了。」

    「既然你觉得要继续欺骗民众很痛苦的话,就把它想成是一个知道真相的神巫,所必须负起的使命,就当作是赎罪吧。」

    「我——身为神巫的使命……?」

    「从过去的真相看来,我们神巫根本没有任何权威吧。不仅没有,而且还等于是隐瞒古人犯罪的共犯。不过,那你要老实到什么地步才能满足?只要亚默德的国民向全世界的人低头道歉说,不好意思欺骗了大家就好了吗?还是解除雷顿特拉的封印,向世界原来的支配者谢罪就能释怀了?」

    「…………」

    瓦蕾莉雅低著头,一直凝视著茶杯。

    就算是瓦蕾莉雅,也不可能漠视人类会被毁灭的可能性,还说出最好将一切公告天下。因为就算过去的罪过和谎言是事实,也已经无法抹灭,这个世界也早已充满了不需对此负任何责任,一无所知的人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人类只好继续彻底当个对雷顿特拉忘恩负义的叛徒了。如果这样能维持一无所知的民众的生活安宁,让一部分的人怀抱著罪恶感生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狄米塔尔在此时望向夏琦菈与国王。

    「……历代的大神只官和首席神巫,也没人有怨言,一直背负著如此沉重的负担吧。」

    「如果世上的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理智地思考,想必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吧。」

    国王如此说道,露出苦笑后,啜饮了一口冷掉的红茶,突然又表情一变地对狄米塔尔说:

    「不过小鬼,既然你那么明白的话,要是下次奥尔薇特或路奇乌斯出现时,你可要毫不留情地除掉他们。」

    「————」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敕命,狄米塔尔抽动了一下眉毛。

    「搞不好奥尔薇特早已知道这个秘密,正在找时机揭露真相。如此一来,就必须在秘密泄露之前完全封印那对母子的口。我跟奥尔薇特也是老交情了,但如果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只是,现在这是你的职责。」

    「……是。」

    在立场上,狄米塔尔无法抗命。也明白这是正确的判断。

    只是,狄米塔尔能否做到,那又另当别论了。

    「————」

    此时,有人紧紧握住桌布下狄米塔尔放在膝盖上的手。狄米塔尔低垂的视线望向旁边后,发现瓦蕾莉雅正对他露出微笑。虽然那微笑有些悲伤,但足以为狄米塔尔颓丧的心带来勇气。

    下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轻轻地缩起脖子。

    「陛下!」

    有人猛烈地敲打房门。特意敲打这道持续在进行秘密会谈的房门,肯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大的问题。

    国王一语不发地使了一个眼色后,加利德卿便站起身来走向房门,抚上门把。

    「——非常抱歉,打扰各位用餐!贾玛尼紧急派来使者,希望把这个交给陛下。」

    「哎呀……」

    夏琦菈光是听到那名卫兵说的话,似乎就理解了什么情况,抬头望向上方。

    「陛下。」

    「拿来吧。」

    国王接过加利德卿手上的信函,打开来阅读,接著静静地叹了一大口闷在胸口的气,对所有人说道:

    「贾玛尼的黛•比塞斯瓦尔猊下和她的专属纹章官被人杀害,魔法院烧毁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这肯定和若娜丝•莱登那的暗杀事件有关。想必同样的事件今后也会继续发生,搞不好某处已经正在发生。

    少女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量,狄米塔尔则是以更强的力量回握住的她的手。

    令人遗忘冬天寒冷的火势令但丁•瓦利恩堤皱起眉头,他抚摸著自己的鼻尖。

    「……这火的味道真臭。一点都不美。」

    「…………」

    但丁不悦地低喃,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在他身边拿著断成两半的剑,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留在手边的剑柄。

    「我记得你的魔动剑,应该跟我一样是加比隆多吧?但你的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断掉了?你又没有斩什么会让剑断掉的东西。」

    但丁探头窥视路奇乌斯手边,表示疑惑。

    但丁和路奇乌斯持有的加比隆多,是涅蕾妲在比拉诺瓦的时候,将为了但丁锻造的剑再次改良过的东西。听说品质不好的魔动剑,可能会在使用者的魔力一口气注入进去的时候,因承受不住而毁坏。但进行过改良的加比隆多会如此轻易地折断,也许还是因为承受不住路奇乌斯庞大的魔力吧。

    感觉就像是显示出自己和路奇乌斯的力量有所差距一样,令但丁不甚愉快。

    「……为什么我的母亲没有遗传给我魔力的才能呢?」

    但丁的祖父虽然不足以成为魔法士,但却拥有一定的魔力。他的妹妹——也就是但丁的姑婆,拥有的魔力比他更强,她嫁进了亚默德的鲁德贝克家,于是鲁德贝克家诞生了卡琳这个天才孙女。

    但是,但丁祖父的独生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魔力,而他的儿子但丁什么才能都有,就是唯独没有魔法才能。

    「西瑞尔•杜耶布尔和那名少女一起去执行暗杀神巫的任务,我却和现在还精神恍惚的你尽做些轻松的差事……这果然是因为你的母亲判断我的力量只能做这种小事的关系吧?」

    这里只有但丁和路奇乌斯两人,所以但丁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装客气,便雏起眉头诉说平日的不满。他曾败给卡琳;再次与卡琳对峙,让她屈服,可说是失去一切,甚至拋弃国家的但丁唯一的愿望。

    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心态很扭曲,但他没有办法停止这样的想法在内心扩大,也已经没必要停止。但丁一直把卡琳当成妹妹般的存在。这并非指他把卡琳当成妹妹来看待,而是认为她就像妹妹一样,需要自己来保护她、疼爱她。而他也一直认为卡琳把自己当成最亲近的男人来爱慕。

    所以,他一直相信即使卡琳成为亚默德的神巫,总有一天也会回应自己的追求,站在自己的身边。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盲信,但丁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但他对卡琳的感情转变成另一个形态,仍在他的心底发酵。

    「……算了!」

    不管说什么,路奇乌斯都没什么反应,但丁瞪了他一眼后,胡乱搔了搔自己的红色卷发。

    「总之!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快点回连诺布洛努陪我练剑吧。我想要把剑术练到至少能击败那位正经八百的仁兄。」

    「…………」

    路奇乌斯受到但丁的催促后,再次凝视自己的手。

    「母亲她——」

    「……什么?」

    「母亲说……她在等待我的转变——」

    「你的转变还不够大吗?」

    但丁牵来两匹马,瞥了一眼神情依然恍惚的路奇乌斯后,望向没有一点减弱迹象的火势,叹了一口气。

    「虽说是奇袭,但在袭击一国的军事据点后约一个小时就把一切都烧成灰,是以前的你也做不到的事情吧……正常人根本不会干得那么彻底。」

    在两人眼前燃烧的,是神圣同盟准加盟国巴克罗国内第一军港巴尔哈贾尔。要称之为港都规模是小了点,但那是为了保持机密,才不让平民居住在这里。停泊的全是巴克罗的军舰,待在这座港口的,全是军队的文官或技职人员。

    这座巴尔哈贾尔正扬起火星,逐渐化为灰烬。军舰的船帆被夜风吹散,喷著火飞舞在夜空,步哨的瞭望台以及士兵的宿舍、谷物仓库,全都被火舌舔拭燃烧。当然,其中已经断气的无数士兵的尸体,也正在火焰中炙烧。

    虽然但丁刚才脱口说出奇袭这个词,但实际上究竟是否能将只有两人对拥有二千兵力的军事据点发动攻击一事,称之为奇袭呢?照理说,那不过是无意义的自杀式攻击罢了。

    不过,但丁两人却成功地完成这个任务。而令但丁不得不佩服的是,恐怕就算只有路奇乌斯一人,他也势必能够完成这称不上是奇袭的奇袭吧。在但丁砍倒三名怯懦的巴克罗士兵的期间,路奇乌斯则是用剑砍倒了十人,还施展魔法震飞了十人。在但丁调整呼吸,寻找下一个敌人时,路奇乌斯早已砍倒了十人,同时移动到新的战场。

    钻研剑术和魔法的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杀戮。即使是神巫也是一样。就拿卡琳•鲁德贝克来说吧,如果她将自己的魔力全部用来杀人,或许能做到和现在的路奇乌斯同样的事。

    只是,普通人多多少少会感到犹豫。就算卡琳能自在地使用威力强大的魔法,名为良心和伦理观的枷锁肯定会束缚住她的双手。在这层意义下,这块大陆早已没有人能与现在的路奇乌斯匹敌。拉姆彼特似乎也能毫不忌讳地投入战斗,但单纯就实力而言,路奇乌斯应该还是在她之上吧。

    假如路奇乌斯和卡琳对战,几乎可以确定死的人会是卡琳。但丁并不奢求变得比任何人都强,但他认为让卡琳屈服的必须得是自己才行。

    「——我就期待你还有理性,趁现在先告诉你好了。」

    但丁将缰绳递给路奇乌斯说道。

    「如果你接到杀害卡琳•鲁德贝克的命令,就把那个任务让给我吧。」

    「……让给你?」

    「是啊。毕竟颜面尽失的我之所以会投靠悠尔罗格,就是为了再次与卡琳交战。为了战胜卡琳,夺走她的名誉、荣耀、选择生死的权利,她的一切。所以,要是先被你给杀死,我可就伤脑筋了。」

    「……真是恶劣的爱恋之情呢。」

    「你是想说我的心态很扭曲吗?我可是被坚信绝对不会拒绝我的女人给背叛了。事到如今不管别人再怎么说,我也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傲慢罢了——」

    「像你这样的男人,也有这种经验吗?」

    但丁绝对想像不到,路奇乌斯的心中此时浮现的是谁的身影。

    「……我真是搞不懂你呢。」

    以为他是个清廉正直、品行端正、慈悲为怀的青年,结果却像判若两人似地变得有气无力、冷血无情,与其说是忘了手下留情,更像是机械式冷漠地挥剑杀人——但丁仍然对在这里的路奇乌斯,以及过去他曾在比拉诺瓦见过的路奇乌斯,两者之间的反差感到困惑。

    「总之,既然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可千万别忘记喽。好了,回去吧。」

    「……嗯。」

    路奇乌斯语带叹息地回答,稳坐在马鞍上后,便重新戴上斗篷的兜帽,遮住脸。

    「我需要——更坚固的剑……」

    「坚固的剑?那个涅蕾妲应该会帮你准备吧……不过,要是下次你的剑再折断,到时你可要自己回收碎片喔。现在的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你的剑可是非常重要的军事机密。」

    但丁回收路奇乌斯始终握在手上的加比隆多剑柄,和折断的剑尖一起收进袋子里,挂在自己的马鞍上,在内心往总是不苟言笑的西瑞尔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但丁强烈地觉得——搞不好西瑞尔是派自己去照顾战斗力坚强,但却忘东忘西的路奇乌斯。

    「抱歉……」

    「——什么?」

    「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路奇乌斯正好在这个时间点说出这种话,但丁感觉心中的想法像是被他看透似地,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我想指示你陪我来的不是杜耶布尔卿,应该是……我母亲。」

    「魔女大人吗?」

    「母亲她大概是认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改变吧。」

    「把加比隆多用到金属疲劳而断裂,还能若无其事,我觉得你改变得已经够大的了。」

    但丁策马奔驰在前方,缩起了脖子。这一带的海风本来就吹得很强。一旦离开烈火燃烧的巴尔哈贾尔,冬天的寒冷便立刻侵袭而来。

    「……还是说,接下来你还会再改变?」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迷雾渐渐散开——意识逐渐恢复清晰。同时,像是沉淀物一样的东西也一起慢慢消失了——」

    「沉淀物……?」

    「对帝奥斯来说,不需要的……东西。」

    「又是那个啊。」

    最近路奇乌斯经常把帝奥斯这个词挂在嘴边。就算但丁要求他明确解释那是什么,路奇乌斯也总是避而不谈,从对话中的语气来推测,似乎是表示某种民族或血统之类的单字。看来里希堤那赫家是帝奥斯的家系,据说梅朵也与帝奥斯有关。

    同时,他们称帝奥斯以外的人类为诺耶斯。这个词带有浓厚民族优越意识,甚至超越不把卡多索山脉南麓的人民称为南方人,而是称为蛮教徒这样的心态。

    不过,但丁故意不去深入探讨这件事。因为就算寻求解答,想必现在的路奇乌斯也无法的确地说明。另一方面则是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丁骑著马进入能阻挡海风的松树林中,回头望向巴尔哈贾尔。

    将夜空染成一片怪诞的火红,就算在数里格外也肯定看得一清二楚。再过不久,驻守在附近的巴克罗军势必会察觉到异样而赶过来吧,不过到时候巴尔哈贾尔应该早已完全变成一片废墟。

    「……这下子,巴克罗就无法阻止乌希马尔的侵略了吧。」

    由于巴克罗国内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国土的大半多为盐分较高的土壤,不适合发展农业,因此经济的支柱为海洋贸易与渔业。所以巴克罗的海军虽然人数不多,自古以来却以精锐剽悍闻名。

    然而现在,他们失去了可说是海军核心的军舰团。当然,巴克罗也有其他港口和军舰。只是,失去了停泊在那里的军舰和老练的船员以及巴尔哈贾尔军港,可视为巴克罗几乎失去了他们的海军战力。

    如今神圣同盟的国家各个疑心生暗鬼,处于不敢擅自发兵的状态。再加上既然巴克罗的海军已呈现瓦解状态,只要乌希马尔经由海路率兵前往巴克罗,巴克罗已经不可能阻止他们登陆。

    「隐瞒身分继续在私底下动手脚,这种做法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虽然奥尔薇特献上了许多计谋,但还不清楚乌希马尔的目的为何。应该说,他还没有那么信任来自他国的奥尔薇特或但丁,足以向他们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而乌希马尔和西瑞尔之间,应该早已十分确定他们今后的方针。

    不过,但丁也没有那么愚蠢。只要观察过去的情势,就能推测出某种程度的事情。

    在现实层面,悠尔罗格要打倒海德洛塔,并吞他们,就现况而言,国力还太低。万一悠尔罗格处于快要打败海德洛塔的状况,到时候亚默德或帝玛显然会派援军赶来。

    既然如此,悠尔罗格该做的事情,就是加强国力和军事能力,切断海德洛塔与周边国家的同盟关系。

    目前为止,这一点进行得很顺利。奥尔薇特握有关于神圣同盟来历的重大秘密,她主张能藉由公开那个秘密,让同盟变得有名无实。乌希马尔之所以不惜冒著与亚默德之间的关系完全决裂的风险而藏匿里希堤那赫母子,想必是判断奥尔薇特口中的秘密,作为杀手锏拥有极大的破坏力吧。

    如果能利用那个秘密让神圣同盟瓦解,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同时侵略巴克罗,将他们并吞。就算在乌希马尔这一代办不到,只要将军权禅让给西瑞尔,之后的十年内,悠尔罗格的军事能力或许能凌驾海德洛塔也说不定。

    近来身体不适的乌希马尔,早已认清不可能在自己这一代达成打倒海德洛塔的目标了吧。只要靠西瑞尔•杜耶布尔的才智、装备魔动剑的军队,以及支持军队的国力,就能打倒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率领的海德洛塔,老迈的兵法家会怀抱著这样的梦想,也不足为奇。但丁自己也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有可能实现。

    不过,前提是奥尔薇特按照乌希马尔的指示行动。

    再说,乌希马尔知道自己拉拢进军队的路奇乌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路奇乌斯怔怔地窥视著黑夜,但丁望著他的侧脸,静静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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