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为逝去王女编织的狂想曲 一·从全新的窗口)
1
不知不觉间,季节已正值降雨期。
时间将进入深夜,今天外头依旧下著雨。
夜空被又白又淡的云层覆盖。细小的雨珠稀稀疏疏落下,让雨景显得十分沉静。沉重的湿气垄罩在四周,随著夜深而逐渐淤积沉淀。
「这种天气总让人觉得不舒服耶。」
菈琪休从装有透明板子的窗户窥探外头,小声说著。简单绑起的橘色头发,在室内微弱的灯光下摇曳。
「会吗?以这个时期来说,算是下得很温和了吧。沙漠里不下雨的时候就是彻底不下,可是如果要下就会下到好像井底都要被凿穿一样。」
马上开口反驳的果然是蒂艾尔,可是没有平常该有的气势。带有冷冽色彩的碧眼里虽然有著坚毅的光彩,但似乎无法冷静下来般,摇摆不定。
她身边的赛姆也一样。虽然跟往常一样流畅地说「大小姐,您说得没错」来附和,也是一副静不下来的模样盯著门口,然后小小叹口气。
基列亚德也是老样子,完全不开口说话。他把游戏盘摆在地板上,反覆进行把石头一颗颗摆上去拿下来的动作。这些举动毫无意义,游戏完全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这群像是把忧郁当成水泥涂满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少女,他们的中心有著另一个人影——不,是非人之物的身影。
秀发有如豪奢的银线般洒落背上。丰满的胸口与细致的腰身被薄布覆盖,翘起单边从腰际延伸而出的纤细美腿,这名以随性姿势坐著的少女名叫雷凰鸶翎。她是位阶第四位的大火妖,—可说是绝不会跟人类生活扯上关系的传说中存在。
可是,她这位超级传奇目前正把摆在盘子里的甜点接二连三塞进嘴里,相当俗不可耐。
雨声变得更加响亮。
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这当然是因为理应在此的另一人……约书亚·帕雷格不在这里的缘故。
能够管束现场四名小朋友与一名大神魔的那位红毛劣等生,在今天晚餐之后马上被导师群叫去。
终于来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命运的瞬间到来。
距离现在两个星期左右前,「塔」里其中一项设施的魔操修练场几乎被约书亚·帕雷格整个烧毁。这是因为他的使役神魔纺炎的娜塔露趁著起劲就猛烈放火的关系。
看著猛烈蔓延的鲜红火焰,任何人都脸色发白地以为整座「塔」将陷入火海。幸好修练场在结构上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藉由从地面延伸而出的土墙让火势没有继续延烧。同时还有位于现场的水妖术师蒂艾尔与赶来的导师们奋力抢救,于是在修练场本身被烧毁一半左右时,总算把娜塔露的火焰给扑灭。
导师群理所当然地开始大发雷霆。
担任临时班导的迪巴斯当然不用说,从学年主任、副校长、校长、会计事务负责人到设备设施负责人,约书亚从此过著随时会被任何想得到的大人们叫去训话的日子。也因为这样,从今年度要开始使用的肩布都已经送到其他人手上,就只有约书亚不管怎么等待都迟迟没送来。
跟大家一起对答案自行计分的结果,约书亚其他纸本测验(虽然这么说,但这个时代主要是用皮革与石板居多)的分数全都是勉强低空飞过。不过如果是音乐或体术这些实技项目,就毫无疑问是名列前茅。
如此一来,阻挡他迅速进级的果然还是那个——也只有魔操测验的大失败了。
明明其他人早就都被通知是否能够进级,约书亚还是过著等不到通知的日子。到后天就要开始新年度新学期的今晚,导师群终于有所动作。约书亚被叫到中央塔的会议室——俗称导师们的圆桌房间里头,然后已经过了将近五个小时都还没回来。
就这样——
一行人在这里痴痴等候到发慌,他们只能循著雨声窥探夜色,持续找寻那位红发少年出现的身影。
喀哩!
鸶翎的牙齿又再度响起咬碎甜点的声音。纤细的指尖抓起用沙糖腌渍的巴旦杏(夏凯特),这一颗里头就号称含有可以跑完三百萨斯(公尺)的养分。最重要的是这实在很甜,甜到好像会让牙齿脱落跟舌头麻痹。这是连亚历斯泰尔里头最喜欢甜点的少女们只要吃个一两颗就会说「够了」,然后把盘子推开的超甜点心,而鸶翎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放进嘴里。
「等……等一下,鸶翎你还好吧?」
当原本堆积如山的点心消失,已经可以判别出底下盘子的花纹时,莅琪休终于看不下去开口询问:
「那个可是甜到吃多少就胖多少喔。」
「人类的食物,就算吃下一整桶也当不了粮食啦。」
神魔少女一脸无趣地回答,接著把下一颗沙糖腌渍品丢到嘴里。
「咦?真的假的?不管吃再多都不会变胖?这可是少女梦寐以求的体质耶!」
「那样遇到饥荒会死掉。」
「别说是梦寐以求,根本是地狱啊。这种时候就会痛切感受到,你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一分子,虽然平常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看著露出羡慕眼神的菈琪休,老百姓出身的两名少年各自向她吐槽。鸶翎往这群孩子们的对话看了一眼,就又把下一颗巴旦杏放到嘴里。
「不过雷凰大人,你至少能理解味道如何吧?那个还挺贵的耶。」
「嗯,这甜到譲人胃食道逆流,所以我才都不讲话。」
「那样就别再吃了吧。」
「不吃东西的话,我会想把这附近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烧掉,可以吗?」
「当然不行啊!」
「那就闭嘴,现在鸶翎大人我心情非常不好。老实说,我实在很想把这种阴郁的雨天展翅吹走,然后让雷鸣响彻天际来好好抒发一下。」
「那样子会让约书亚大叔被骂到臭头喔,毫无疑问会是两个小时以上喔。」
菈琪休像是挖苦般说出这句话,让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基列亚德感受到不好的预感抬起头来,赛姆发出「啊哇哇……」的呻吟,蒂艾尔则用力缩起脖子。
然后跟三个人预料的相同——
「还不就是!因为约书亚!」
雷凰少女将点心盘整个打翻后站起来:
「鸶翎的约书亚!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啊——!」
她一边大喊著,同时紧紧抓住就在眼前的基列亚德胸口:
「你们确实讲过吧?就是『导师群只是要侦讯调查是否能够升级』,还有『只要一个小时左右,他一定就会拿著蓝色肩布回来』这些话吧?」
「唔呃呃呃……」
鸶翎用力晃动著少年那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脖子,然后大喊著。
「有说有说!的确有说过!」
菈琪休仓皇失措地挂到她纤细的手臂上想阻止。
「但那是我讲的啊!不是基列亚德讲的,所以快放过他吧!虽然他最大一只感觉也是最好抓的目标,可是他内心是最纤细的啊!」
「噗唔呃呃……」
「那个调查到底要花上几个小时?所谓的侦讯调查到底是搞些什么鬼?该不会是种种不可告人的行为吧?该不会……是打算像对待那个大卫一样,强力谴责之后再逼他自尽吧——!」
「冷静一点好吗!你这样真的是活了千年以上的大神魔吗?」 「啊啊啊,基列亚德转眼间已经脸色发青了!」
蒂艾尔与赛姆急忙紧揪住鸶翎,但是愤怒的雷凰明明很纤细的手臂却顽强地不肯放松力道。同时,她的双眸还泛出泪水:
「约……约书亚如果发生什么事,鸶翎就……鸶翎可就……!」
「我懂!我懂啊!大叔如果不在的话,我们也很困扰,真的很困扰!现在就很困扰!基列亚德,你也努力点抵抗一下吧!」
「噗唔——」
「大小姐,不行了!他差不多快要昏倒了!」
「啊啊啊啊,真受不了那个白痴劣等生!他就跟平常一样,把这种老婆塞进首饰里头不就好了吗!」
「喂,小丫头!你说白痴吗?你刚说鸶翎的约书亚是白痴是吗?说人白痴的才是白痴!」
「对啦,我讲了啦!蠢蛋笨蛋白痴帕雷格!」
「蒂艾尔,你为何要火上加油啊!你这样才比较白痴吧!」
「比起这些,基列亚德他……基列亚德他已经……!」
「呜呃呃呃……」
刚才还只听得见雨声的寂静已不知去向,在这有如阿鼻地狱的哀号中,接著——
砰咚!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猛烈响起。
微微瞥见的红色让孩子们以为是约书亚·帕雷格的头发,于是一齐面露喜色。
「你们几个吵死人了!难得我宽容地让你们进来这个隐匿用的房间,结果才一个晚上就想让这里曝光吗?虽然白痴跟低能的脑袋凑在一起也办不成什么大事这点我早就放弃了,但至少也要学会在必要时把嘴巴闭起来的技术吧?路边的野狗只要教一下就知道不能叫了,你们这种比野狗还要低劣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入人类智慧的城塞『星绀之塔』的?这实在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门缝那头传来大量的痛骂,并连同一股视线往下看过来。
盛气凌人地站在那里的虽然是名跟约书亚·帕雷格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但是他的身材稍微高大一些,仔细剪齐的头发颜色也很淡。
看来事情变麻烦了——除了开始翻白眼的基列亚德以外,所有人都微微叹气这么想。刚登场的这名少年名为亚菲克·尤哈斯,身上所披挂的红色肩布代表他身为「星绀之塔」最高年级生。到最近为止,那块肩布上还有证明自己是学年首席的金钮扣在闪烁,但是在大约一个月之前,因为种种缘故被他自行放弃。
「你们几个给我仔细听好。这个有透明板子的小屋弃置超过了十几年,被我发现时已经破破烂烂,可说是完全没有昔日的外貌可言。你们把我将这里一点一滴修缮到这种地步的努力当成什么!更何况我之所以让你们进来 ,是因为不忍心让可爱的学弟妹们在等那个红毛的时候被雨淋湿,或是在塔里随便乱晃被警备兵发现这种纯粹无垢的亲切。但是你们才不过几个小时就背叛这份心意是什么意思?如果回答出愚蠢的答案,我就立刻撕烂你们的嘴,所以每个人都给我用心回答!」
「喔喔,你可来得正是时候,小鬼。」
这段恐吓被完美包装成疑问句,然而约书亚·帕雷格的正妻却完全无视。
还不只这样——
「我正好想来点正餐,而不是点心了。」
鸶翔将抓住基列亚德的手一转,用力抓住亚菲克的额头。
接著发出啪叽声响,他的银冠(塔拉)被弹飞。被抓住的本人瞪大双眼,其他孩子们也发出惨叫。
神魔会从对象的额头获取生命力(鲁尔),因此神官与修道生不管何时都绝对不会把守护用的银冠卸下。但是面对位阶第四位 的大神魔,这种守护效果似乎也无法发挥太大功用。
「哇啊啊啊啊,鸶翎!这绝对不可以啊!」
「为何?不管是生命力的品质还是数量,能跟这家伙相提并论的可是很少见喔!这不是最适合当食物了吗?」
鸶翎微微皱起眉头,回答更加用力吊挂在自臂上的菈琪休。
「所以说不行啦!约书亚不是也说过,这个人可是人类的至宝耶!」
「要吃的话就吃到他昏倒为止吧,最多只能让他昏倒喔。」
赛姆也仿效菈琪休劝说,但是蒂艾尔的反应就显得有些奇特。
「喂,蒂艾尔!你怎么讲这种话!」
「我有好好拜托她别闹出人命啦,有那边讲错了?」
「学长快逃!真的快逃!」
「逃跑?叫我逃?为什么?」
「居然开始问为什么!这天才没救了!」
「你这股气魄不错。来,让我尝尝。」
「呜哇啊啊啊啊,鸶翎,就跟你说不行嘛!啊啊啊,大叔一不在,我的吐槽就跟不上进展!这下子会过劳死啊!」
「唔嘎呃呃呃。」
「啊,基列亚德你醒啦?还好吧?」
这狭窄的小屋里已经化为惨叫、混乱与騒动的活生生范例。
而且接著,
外头的雨下得更加激烈。
敲打四面坚固板子的声音,将这小小世界深深封闭。这个狭窄的空间只充满怒吼跟雨声,也因此——
「大家,我回来了!」
当他们等待的人——约书亚·帕雷格带著轻快的脚步站在门口时,
没有半个人立刻转头看他,这实在是很不幸的状况。
2
隔天,天气可说是晴空万里。
昨晚那场大雨的踪影已消失在沙漠的另一端,只留下一抹淡淡的云彩。从地平线的这一端到另一头都毫无遗漏地被染成整片蓝天。
在这么完美的晴天下,「星绀之塔」今天也很热闹与匆忙。只不过,喧嚣的内容跟平常有些许不同。
「东塔的成员们请务必在晚餐前将所有行李搬运出去!如果超过时间就会全部被丢弃处理,请务必注意!」
「箱子不够的人请立刻跟我说,我现在就去其他的塔借来!」
「讨厌死了!这里的楼梯怎么都这么窄啊?」
这个平常无论是谁都会窝在修练室里学习或是去修行的时间里,塔的走廊、楼梯或中庭无论哪边都充满修道生;而且 每个人几乎都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摇摇晃晃地东奔西走。
没错。
今天是「星绀之塔」大搬家的日子。
从明天起就要开始新学年,大多数的人都成功进级。一年级生首先会进入东塔,然后因规则随著学年提升,依照南, 西,北的顺序,最后来到中央塔,所以进级自然就等于要搬家。
因为教义重视清贫,修道生们基本上都没什么私人物品。不过就算如此,当一个人整年都住在同一个房间时,必定会让书本或学习用的道具增加,随之而来就是各种杂物也会增加。结果大多数人都因此被迫双手抱满行李,然后离开过去的住处准备前往新居。
他们这种情况还算好。因为能否进级这件事在距离今天一个星期前就被通知,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新二年级生中只有一个人,也就是昨晚才确定能够进级的约书亚·帕雷格正比谁都还要拚命,也比任何人都还要奋力于搬家作业——原本应该是这样。
「鸶翎的约书亚,不要这样一直闹别扭嘛。」
他的妻子很难得地用像要掩饰自己过失的声音,温柔地靠到他背上。平常总是只在夜晚才现身的鸶翎,因为在混乱之中获取到优质的生命力,今天从大清早就很有精神。
「我没有闹别扭。」
约书亚把仅有几件的便服仔细摺好,这么回答。他的脸上依旧贴上一层笑容,却有种比以往还要冰冷的情绪从中渗出。
「你这种讲话方式不就是在闹别扭吗!」
「不会啊,才没有呢〜〜反正没关系啦,看著导师群在自己眼前争论『要留级!』『不,可以进级!』这种话题超过五个小时以上,从事不可告人职业的人里头,每一百名就有一百名会害怕的无辩护审判就是这种感觉吧。当我忍住泪水撑过,终于取得蓝色肩布,意气风发地想著『啊啊,我的心愿终于达成,又可以跟大家一起努力了』回来时,没想到所有人,包括连能分辨我脚步声的爱妻都完全无视于我地大吵大闹。我半点都没有为了这件事闹别扭喔〜〜」
「完全就是在闹别扭嘛!」
这的确会让人想要闹别扭。
如果要比喻昨晚的约书亚,他当时的情绪几乎可以跟高揭写著「胜诉!」的纸条,然后从法院里冲到电视台摄影机前的人匹敌。可是当他深信自己会被欢声雷动的鼓掌迎接而走入小屋时,没想到不管是朋友、学长,就连妻子都无视他的存在。所以约书亚那有著坚固顽强评价的心灵,会像这样闹别扭也不无道理。
「啊啊,真是的!吾之主君啊,行李之后收拾就好,在那边给我坐好。」
鸶翎把手伸进他的腋下,开始像要把小孩子抱起来一样往上提。已经几乎处于意气用事状态的约书亚虽然想要硬撑在原地,可是当身体紧密贴合,察觉到乳房摇晃的触感毫不留情地轰炸自己背部时,他又慌忙自己站起来。
「没错没错,好好站起来让妻子仔细瞧瞧,让我看看主君穿上新衣的英姿。」
「什么新衣,衣服跟平常一样,只有肩布是新的而已。」
^约书亚用指尖捏起白色修道服的袖子,然后困扰地笑了笑。这是由「星绀之塔」发下来,入塔以来穿了一年多的衣服。虽然每隔几天就会仔细清洗,但是在热沙与热风的侵袭下已经开始变得皱巴巴。
不过只有一个事物,也就是挂在双肩上的肩布是全新且光滑平顺。即使在白天的阳光下也展现出那浓烈的深蓝色,这就是二年级修道生的证明。
「嗯,很适合喔!」
他的妻子满脸笑容地拍手称赞。
「这一年你也稍微长高了,真是很有优秀年轻人的模样。雷凰鸶翎大人看了也很开心。」
这样纯真的说词跟刚才想掩饰罪状的模样完全不同。从语气里传来打从心底高兴的心意,终于让约书亚展颜笑道:
「是吗?绿色就算了,老实说,我觉得红发配上蓝色很奇妙……」
「没问题啦,真的很适合喔。」
听到这直截了当的赞赏,约书亚那闹别扭的心情也终于好转,然而——
「不过对我而言,还是什么都不穿才是最棒的。」
直接跳过称赞,化为正中直球飞来的这句话让他吓破胆。
「鸶翎!那是中年大叔才会有的想法!身为少女要节制点啊!」
「我又不是自己喜欢才保持少女之身的。」
他的妻子噘起可爱的嘴回答:
「就是因为你都不出手,我才得保持少女之身啊。」
「我不是在讲这么直接的意思啊!」
「好啦,别那么生气嘛〜〜」
啾。鸶翎把嘴唇往自己眼前——往约书亚的喉头吻上去。接著发出有如鸟喙轻啄般的微微唇音。就这么重复两三次, 那股搔痒感让约书亚眯起眼睛。连约书亚都觉得自己很现实,只要鸶翎开心地称赞自己,就会产生「什么事都无所谓了」的想法。更不用说还有这么惹人怜爱的亲吻,根本无从抵抗。
就这样,当他放松心情的下个瞬间。
砰咚!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冲击,接著腹部周围变得沉重。当他发现自被推倒,而且还被对方跨坐在腰上时已经太迟了。
「等等!鸶翎?」
「这是个可喜可贺的好日子。吾之主君啊,不觉得应该让我们夫妻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好纪念你的进级吗?」
有如恶作剧般的笑容在近距离绽放。
「就跟你说不行啦!我们能往上的楼层只剩一层了喔!抵达顶楼的瞬间就会被开除神官候补生资格!」
「对对对,就是这件事。」
鸶翎将放声大喊的约书亚胸口衣服扯开,并对他投以更加坏心眼的微笑。
在肌肤上滑动的指尖前端,鲜艳的图纹浮现在约书亚的胸口上。那是跟鸶翎的头发与瞳眸相似的淡紫色。
这就是世间所说的契约印。
不需要以血和牺牲作为代价,当神官获得奉自己为主君的神魔时,身体某处就会浮现出这种图纹。有人出现在手上,也有人浮现在脚部。部位因人而异,而约书亚的情况是先浮现在下腹部。当他与鸶翎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时,这个图纹就超过肚脐也跨越胸口,最后终于扩展到锁骨附近。现在如果不穿著能尽量遮住脖子的服装,就几乎无法隐藏起来。
「你现在已经进步一些了吧?那么,只要下一只神魔是召唤气之神魔就好了。」
「这……这有什么理由吗?」
「那个破戒神官不是有施展过吗?就是使用气之神魔欺骗他人视觉的小把戏。」
「啊。」
约书亚的回答很自然地变得不高兴。那名破戒女神官夺取贝尔莉娜·札菲露的容貌出现,对她的记忆也是从头到尾都极度不悦。回想起被她称赞还乖巧有礼地听从建议的自己,就觉得胃部好像快要煮沸了。
跟他本人不同,妻子倒是很正向与积极。
「你也学会那招就好啦。这么一来,不管契约印是出现在脖子还是脸上,不就都不用在意了吗?」
好像找到什么世纪大发现一样,鸶翎很得意地挺起胸膛。这种无意识摆出的姿势从正下方看上去,在各种层面上都充满魄力,让约书亚更加无法冷静下来。
「如果我能办到那么机灵的事情,老早就做啦!」
只有这件事得毅然决然说清楚:
「就是因为办不到才会感到困扰,也因为办不到才会为了能办到而努力。所以对于进级这个稍微有所进步的证明,才会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嘛!」
「唔唔。」
正当鸶翎噘起嘴,歪起头时——
「大哥大姊,在你们晒恩爱的时候打扰,真素不好意思,但这个行李要放到哪边啊?」
从房间的角落传来细微的声音。慌忙把视线转过去,就看到红色毛球伴随著小小呻吟在蠕动,她正想把用芦苇叶所编成的行李箱扛起来。
「娜塔露,那对你来说太大了。不用勉强也没关系,到这边来吧。」
「可素……」
她忧心地继续说:
「娜塔露已经素没人要的孩子了……」
「啊……」
约书亚一时之间支支吾吾,并回想起半天前导师群对他说的话。
『因为你达成了迪巴斯导师要你烧掉目标的课题,所以在此准许你进级。』
『但是,这同时也清楚证明你还没有驾驭纺炎之羊的器量。等你再获得几名更加低位的神魔之后,再去使役那匹羊吧。』
老实说,这宣告的伤害很大。
对约书亚而言,越是低位的神魔就越是难以操控。因此才会铤而走险地去向危险至极的学长拜师,依靠旁门左道的方法获得这个纺炎之羊娜塔露。
她被禁止使役的话,接下来要怎么让魔操成功,可说是完全没有头绪。
也不知道她们清不清楚自己这部分的内心想法……
「那个意思,就素告知咱无法成为战力了吧?那不就跟零铜提示(注:原意为日本足球联盟的「零元提示」,意指通知球员隔年年薪为零的不续聘通知)一样了吗?娜塔露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这……这么早就被退货,会被老妈狠狠骂一顿啦。娜塔露要变成羊群世界的大笑柄了啦啊啊啊!」
幼小的神魔泪眼汪汪地诉说著。
「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当约书亚正困惑于该怎么安慰才好时,一旁的鸶翎立刻插嘴进来:
「都摆出那么一副『咱跟大姊不同,很能派上用场』的德性了,结果却如此狼狈!实在是贻笑大方!」
「呜呜……」
「再说,『已经是没人要的孩子』这说法也很奇怪,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你啦!完全不需要!一点也不需要!半点都不需要!」
「呜呜呜呜……」
纺炎之羊先是用力紧抿著嘴,接著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呜哇啊啊啊!」
看到娜塔露全力地放声哭泣,约书亚慌忙起身抱住她的头。
「鸶翎,不可以对七岁小朋友讲这种话。娜塔露,听我说,我没有生气,而且也打算在塔方看不见的时候请你多多帮忙,所以别再哭了。」
「呜耶耶耶耶耶,大哥啊——!」
约书亚帮她擦拭哭花的脸蛋,并尽可能温柔地抚摸那蓬松的头发。
此时,这次换成他身旁的正妻开始大喊:
「这是什么差别待遇!为什么把鸶翎放在一旁,然后只顾著摸那颗毛球的头?我会哭喔!鸶翎也会哭给你看喔!」
「啊I真是的!好啦,我知道了,你们两个都先回去。这样下去就算到晚上也搬不完,接下来我一个人弄就好了。」
「「可是……」」
安抚好齐声发出不满的大小两名神魔,约书亚独自重新开始作业。他完全不分类私人物品就直接全部塞进箱子里,接著又背又抱地拿到外头。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在楼梯间跑上跑下地把东西堆进新居里头,然后又走回前来的道路上。反覆几次之后,额头已经浮现汗水,膝盖也开始发抖。
即使如此,因为刚好经过的基列亚德与他的神魔亚维也一起帮忙搬运,约书亚的搬家作业比内心估计的提早一个小时结束。
把箱子尽可能往摆设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的新居里头堆起以后,他突然疑惑地歪著头:
「咦?」
虽然没有仔细计算正确的数量,但总觉得有几个行李不见了。稍微环视一下,大概是一个大箱子跟两个小箱子吧。
「难道是娜塔露不小心搬错地方了吗?还是混到基列亚德的东西里头去了?」
因为遗失的箱子里都是已经不会用到的一年级道具与书籍,再加上时限越来越紧迫,约书亚不小心就把这件事情忘记。因此他就没有察觉到,这是异变的开端。
3
隔天早上。
约书亚离开自己的房间,前往位于南塔的修练室。简朴又漫长的石造走廊不断延伸这点虽然跟过去没有差别,但是从窗户往下看的景色就截然不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环绕在「塔」周围的城墙,还有在另一头闪烁光芒的绿洲,以及城镇里连绵的屋檐。
——在东塔时,就只有中庭特别显眼而已!到了南塔,感觉世界看起来变得好宽广!
充满感慨地眺望之后,约书亚深呼吸一下,接著用手推开修练室的门。
「大家早安!」
他满脸笑容并开朗地大声打招呼,想必是相信大家都会用相同的表情与声音回应吧。
「唔哇啊!」
可是却被吃惊与讶异的合奏所迎接。
声音的来源是早已见惯的成员们。
「夜晚看的时候虽然没那么明显,可是蓝色肩布的大叔感觉好特别……」
即使经过一年,菈琪休仍是最年幼也最轻量的一个,可是那摆出一副成人口吻的语气依旧没变。
「好花俏。」
接著基列亚德马上跟著吐槽。
「这么说来,的确比以前闪烁刺眼。」
赛姆接著说下去,这情景也跟平常一样。
「这个人二年级就这样了,到了最高学年的时候要怎么办啊?红发配上红肩布?那样子可是无处可逃喽。」
「毫无节制的花俏。」
「不,到了那种地步感觉就像凑成一对,也许反而不错?虽……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啦。」
「你们会不会讲得太过分了?自从前天那件事之后,又这样对待我!」
约书亚愤慨地走向他们,并抓起蓝色肩布挥舞:
「这可是我努力到血泪斑驳才获得的荣耀啊!」
「只不过是进级,能不能认定为荣耀这先放一旁……」
「竟然放一旁?」
「前天那件事说起来是你老婆的错啊!我们可是在阻止学长被吃掉耶!」
「呃……这点我承认,也愿意跟你们道歉……」
约书亚稍微支吾其词,但立刻又用笑容看著他们三人:
「不过你们之中如果有人半点也没期待过亚菲克学长被完全吃掉,就请对我丢石头。」
「…………」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石头丢过来。不愧是暴虐王,真是为天下所忌惮。
——虽然对我来说,他是仅次于达尔塔斯大人的恩人。前天大家可以不用待在因为搬家而乱七八糟的塔里,或是下雨的中庭等我,都是托那个人的福。
即使如此,毕竟连自己偶尔都想使出全力打他一顿,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想必完全只是个恐怖又麻烦的对象吧。
「总之,关于我的服装问题就先放到一边。」
「啊,要放到一边不管喔?」
总之先无理菈琪休这轻快的吐槽,约书亚尽可能温和地说:
「各方面都给大家担心了,真的很感谢各位。接下来又是新的一年,还请多多指教。」
他这么接著说下去。
虽然因为情况发展得太过突然而无法说出口,但约书亚原本就打算要最先把这句话说出口。从「见闻之旅」回来之后到现在为止都这么想著。
其他三人瞬间露出被奇袭的表情,接著又各自露出微笑。
「不,那是我们该说的话!如果大叔不在会很糟糕,这点前天已经重新体会到了。」
「我们才是老是受你照顾……真的很感谢你。」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菈琪休露出灿烂的笑容,赛姆似乎很困扰又很害羞地笑著,基列亚德就只稍稍露出微笑,各自都展现出不同的模样。
大家持续这样互相露出笑容不久后,约书亚更进一步露出笑容并继续说:
「然后呢,我马上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好快!」
「我很焦急啊!因为不能使用娜塔露的关系,我魔操方面的问题完全回到起点了!」
「就算你那么说……」
「对吧?」
困惑的气氛弥漫现场……
「劣等生!那样的话,首先该来询问本小姐才对啊!」
一道充满愤忾的尖锐声响将这气氛一刀两断。
「你是不是把谁忘掉了?某个立下将你从留级危机里救出来的最大功劳者丨而且还是现任学年首席的某人!」
转头一看,蒂艾尔跟预料中一样用力挺起胸膛站在后头。她那蓝色的肩布上,有金色的钮扣绽放出璀灿光芒。
「啊〜〜好厉害好厉害。是首席的蒂艾尔大师的话,真是超强耶〜〜」
「恭喜。」
「大小姐,你不是因为约书亚跟亚菲克学长说『她一定会当上下一任首席』,害自己没有退路,还因此大发雷霆吗……?」
「赛姆!不要多嘴!」
来,这一行人果然也跟往常一样开始大吵大闹,正当约书亚苦笑著思考该怎么收拾的同时,修练室的门开启了。
缓缓入室的黑衣上头,有个脸色惨白又纤瘦的青年容貌。那是担任数术的摩亚普导师。
「啊……我是本年度起负责带领各位的摩亚普·堤玛,以后请多指教。」
单薄的嘴唇露出窃笑,他环视室内。当那淡灰色的眼睛与约书亚的绿色瞳眸四目相交的瞬间,让人觉得好像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应该只是错觉……希望是这样就好。
——没想到偏偏是摩亚普导师来当班导啊。如果因为亚菲克学长的关系,害自己给他的印象很糟的话该怎么办?
才升上二年级的第一天,就痛切感受到问题堆积如山。
即使如此,约书亚的内心还是轻松自在。
——还有能够努力的余地,是很幸福的事情。
毕竟自己曾经一度作好觉悟,打算与同伴道别并离开这座「塔」。
可是,异变缓缓地……
然后很确实地潜伏到约书亚身边。
第一次感受到不协调感,是在某天午后的餐厅里头。
喀叽!
不经意间放入嘴里的汤,让齿缝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声音。就算「星绀之塔」伙食的肉很硬,会有这样不协调的感觉也很稀奇。慌忙吐出来之后,只见一颗有小指头大小的石头滚落在餐桌上。
「咦?这是岩盐吗?是不小心放进去的?」
「还真是崭新的调味料。」
「不,只是普通的石头而且也没有味道,我还以为牙齿要断了。」
「没想到竟是无机物。」
「幸好没咬伤舌头呢。」
约书亚对惊讶的少年少女们露出笑容,并下定决心要去找其中一名厨师艾雷米亚·佩迪尔,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
下个发生异常的日子就在隔天。
当外头的修练结束,约书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这个构造简朴的桌子里并没有安装现在所说的抽屉,或是置物区之类的构造。因此所有修道生都很自然而然地把石板摆在桌子上,其他教材则放进麻袋里头,置于椅子底下。约书亚也没有例外,就这样离开修练室。结果——
「碎……碎掉了……」
边长三十塞斯(公分)左右的石头,好像被某种尖锐物品敲击般产生放射状的裂痕。
「这是怎么回事,要怎么样才会裂成这种状况?」
约书亚把断裂成三角形的碎片一个个拿在手上,陷入不知所措的状况。这是入塔后就立刻分配给所有修道生,可说是毫无特徵的石板。但是这一年来自己每天都很仔细地打磨与保养,让它保持光滑也没有缺角。
「哇啊,碎得七零八落!」
「大叔,你弄掉在地上吗?」
「不,我就跟平常一样摆在这里而已。再说,那样应该会全部散落到地板上才对啊。」
「这种断裂方式,感觉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从上面掉下来砸到,劣等生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蒂艾尔傻眼地询问著。
「就说我什么也没做嘛。」
「就算这部分的原因先不管〜〜」
菈琪休用稍微有点复杂的表情趁势说:
「基本上,分配下来的东西都要小心使用到离开塔为止,所以因自我过失而损坏的情况是没办法立刻替换的喔。」
「最少也要等一个星期。」
「咦咦咦!怎么会这样!」
约书亚发出没出息的声音,开始捡拾碎片。
「啊,约书亚,这部分的碎片比较大块,好像还能写些什么喔,因为正好是三角形嘛。」
赛姆虽然努力想要安慰跟激励他,但约书亚反而更加消沉。最后是菈琪休不知从哪边拿到黏胶,然后由基列亚德把碎片拼凑起来。虽然勉强能撑著用,但是粉笔不停地卡到缝隙,实在很令人分心。
接下来的奇妙事件是又过了两天左右发生,这是新学年后第二次武术修练课程的时候。
虽说是武术修练,但在一年级时就是以培养体力优先,不停反覆进行跑步、跳跃跟游泳这些基础训练。
但是从今年起就不同了。
必须实际切磋学习体术,将武器拿在手上互相交锋。这全是因为那严格的戒律——神官不管面对什么敌人,在承受住三次攻击之前都绝对不能进行迎击。一切都是为了遵守这个绝对不能先制攻击的戒律并生存下来。
在最初的武道修练课程时,负责教科的导师迪巴斯分配给二年级生的东西是将坚硬木材分割打磨而成的细长物体,也就是长棍。
「这是老师我考虑到各自的体格而为大家所选的武器!接下来请各位把它当成自己专用的武器,好好珍惜保养以及使用!」
约书亚交互看著今天也以超乎必要的精神大声宣告的迪巴斯与递过来的全新长棍,同时在心里赞叹。
——不愧是「星绀之塔」,所作所为绝不会白费力气。
例如说,假设是毫无臂力与攻击距离的菈琪休或蒂艾尔,在纯粹的对人战斗里就会陷入压倒性的不利。但如果拿起长柄类型的武器,攻击距离的问题就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解决。
长棍虽然因为重量较重,看起来不适合缺乏力气的人使用,但只要善加运用离心力以及平衡感,即使是女人或小孩也能发挥出相当程度的杀伤力。只要正确掌握挥舞、突刺、殴打的方法,这也能够运用在长矛或长枪之类的武器上。
原本以为要马上使用这东西进行训练,但是第一堂课只是在新武器上刻好自己的名字就结束了。所以实际上今天才是开始进行战斗训练的日子。
脱掉平常穿的白色长袍修道服后换上轻便的服装,约书亚他们接二连三走进修练场。这不是他跟娜塔露烧掉的那个修练场,而是接近南塔的设施,不过外观几乎跟东边那座没太大差异。在彷佛像是斗技场的这个地方手持长棍站著,讴歌和平共存的神官候补生们似乎内心也感到情绪高涨。有的人脸颊通红,有的人呼吸急促,更有人从眼神里发出异样的光芒。
可是——
「那么!一开始就先能彻底模仿我的动作!」
最先命令下来的事情就是所谓的空挥长棍,而且还被迫持续挥舞三十分钟以上,因此所有人的士气都明显变得低落。双手只会越来越痛,当中甚至有人开始流眼泪。
——咦?这只是有使用长棍,但依旧还是强化基础体力的课程吧?跟去年相同的模式,今年还要再来一次吗?
正当连约书亚也开始怀疑之际——
「很好,停下来!」
一脸满足的迪巴斯对修道生们下达号令,接著缓缓来到约书亚面前。
「帕雷格,来要进行此一称微有实践性的训练。来陪我一下。」
「是我……吗?」
「没错,因为你看起来有些武术的经验。」
「那只是旅行艺人时代,有稍微跟保镖们学过一点。」
约书亚有些焦急,所以从提交给塔方的伪造个人资料的范围里,讲出最为自然的答案。虽然实际上根本就是远超越「有些经验」的程度,但这可不能被对方察觉。这名体育系导师似乎完全不打算追根究柢,只是简单给予「你就随意打过来吧」的指示。
——就算你说要我打过去……
可不能突然高速缩短距离,然后对眉间或咽喉给予致命一击啊。
无可奈何下,约书亚将长棍高举过头顶,一直线挥舞而下。这的确很像外行人会挥出的那种,乍看之下姿势一百的挥大棒攻击。当然,迪巴斯也迅速闪开并回以一棍;约书亚也反射性地将这记攻击闪开。
「帕雷格,别闪避,将攻击接下来!你应该办得到吧?」
被这么怒吼后,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准备承受下一击。
在习惯实战的约书亚眼中,很自然就能预测迪巴斯这完全是手下留情的攻击。就算要他把挥舞下来的武器尖端用空手抓住也没问题,更不用说用长棍挡下,根本易如反掌。
可是——
叩!
当迪巴斯挥舞而下的棍子轻碰到自己长棍的瞬间,马上传来一股不协调感。约书亚立刻察觉并心想不妙,于是将手放开,用力往后跳跃。
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四散飞舞的木头碎片。约书亚的棍子前端就这么应声折断,掉落在地面。
周围传出尖叫声。其中最为尖锐的不知是蒂艾尔,或者是菈琪休喊的。
「怎……怎么可能……」
但是跟这些孩子们比起来,比谁都惊讶的就是迪巴斯导师本人。他先是用力握住自己的棍子,然后立刻回神,跑向约书亚身边。
「帕雷格,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是……是的,没有受伤。」
「抱歉,我没有打算要挥得那么用力啊。」
——嗯,的确是。
约书亚在内心低语。
如果迪巴斯发挥那身刚猛的力量挥舞,的确有可能将自己的棍子打断。可是他现在根本就是放水,完全没有认真挥舞。
——但是为什么?
命中的瞬间,不管是回馈到手上的冲击也好,还有极度不自然的断裂方式都很令人在意。
约书亚捡起自己那已经化为凄惨木屑的棍子,然后急忙观察上头。
那里有著惨烈的断裂痕迹,以及一道不自然的线条。
自己绝不会看错,是刀刃切割的痕迹。
5
「你是说……你的棍子被人用刀切过?」
蒂艾尔竖起形状漂亮的眉毛询问著。其他三人也似乎非常惊讶,不是抬头看著他,就是低头看向他。
「嗯,虽然只是用很细小的刀稍微划过去。」
约书亚点点头,然后把手伸向井里的水桶。发出轻快声响的同时也卷动粗大的绳索,将装满水的桶子拉到地面上。再来把符合人数的布浸到水中后,约书亚再次抬头。
递出去的布,同伴们没有半个人伸手去拿,而是面露难色地围著约书亚。
「啊,这……所以说,我可不是输给迪巴斯老师的臂力喔,这件事你们不用太担心啦。」
「那部分不是什么问题。」
蒂艾尔以严厉的声音回应。
「打断一下……所以大叔,你的棍子是因为那伤痕才折断的吧?」
「到底是谁……」
「恶劣,这真是太恶劣了!约书亚,你应该更加生气才对,懂吗?」
菈琪休很惊讶,基列亚德板起面孔,赛姆则是用带有斥责的语气询问他。
「这个嘛……也许是该这样,但我们先去修练室换衣服吧。差不多要午休了,而且用餐时间还很短。」
约书亚虽然遭受到预料外的责难而感到困惑,还是催促一行人快步回到南塔。握住修练室的门把并对背后使个眼色后,菈琪休与蒂艾尔都不太释怀地后退。「星绀之塔」并没有现代所谓的更衣室存在。遇到需要换衣服的修行时,习惯上就由换装比较快的男生先使用修练室,来才交换由女生使用。
「来,我去打水过来了,所以想擦拭身体的人就用吧。如果让外头等超过五分钟就要大爆炸了,所以尽可能快一点。」
反手将门关上后,约书亚就对少年们这么说,同时自己也开始换衣服。快速披上白色长衣,在套上黑色短袍;接著当他要伸手拿起蓝色肩布时,手却停了下来。
「咦?」
原本应该跟衣服一起挂在椅背上——能证明自己荣耀的蓝色肩布突然消失了。
「咦?为什么?」
约书亚不解地侧著头,接著看看桌上又确认桌下,连椅子都翻过来。可是不管怎么找,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肩布。
「约书亚,怎么了吗?平常你总是第一个换好服装。」
「好慢。」
「没有啦,就是……」
他对因为担心而靠过来的赛姆与基列亚德诉说自己肩布不见的事情。
「记得是摆在这里才对啊。」
听到约书亚说的话,两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赛姆慌忙打开门,紧急地对站在外头的蒂艾尔与菈琪休报告。
「大叔,快警觉到吧!」
听完一切的菈琪休开始大喊:
「这是霸凌啊!仔细想想,至今为止的状况全部都是很标准的霸凌手法!标准到可以刊载在教科书上头了!」
「怎么会 」
听到她指出的问题点,约书亚只是一笑置之。
「比起这个,我的肩布到底跑哪里去了……午休时间里头能找出来吗?还是去宿舍拿预备的比较好?」
「竟然这么悠哉。难道你不只是成绩差,还这么迟钝吗?」
蒂艾尔不是维持平常那种坏心大小姐风格,而是用真的很担心的模样询问。这对约书亚来说更是倍感受伤。
「可是,谁会做出这种事?就算霸凌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嘛。」
「霸凌又不是因为会有什么好处才发生。」
菈琪休讶异地回答他,同时将摆在修练室角落的柜子抽屉打开。里头只有杂乱摆著修行用的道具,并没有看到蓝色的肩布。
「你有没有做出会让人怀恨在心的行为?」
赛姆将窗户一个个打开,然后边往下窥探并询问著。
「来到这座塔之后就完全没有。」
约书亚大力摇头。
不如说,因为自己经常守在集团的吊车尾,所以他很有自信能够为那些对成绩不太有自信的诸位修道生们带来充满安心与安宁的每一天。
接下来,一行人暂时专心于寻找约书亚的遗失物品。话虽如此,这种室内没那么宽广,而且除了修道生们的桌椅外也 没什么摆设。过没多久就整个翻遍,于是他们开始使用魔操。
「莉姆莉,拜托了。」
「卡坦,麻烦一下。」
「亚维,来吧。」
「诺亚姆,麻烦你了。」
忠诚的神魔们从发光的召唤纹中显现,跪拜在各自的主人面前。
「大家去寻找大叔的肩布。啊,其中要有一个回去宿舍拿预备的过来。」
神魔们对菈琪休简洁的命令点头,有的从窗户往外飞去,有的则消失在墙壁或地板中。
「大家真了不起,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立刻产生对神魔吩咐什么的想法。」
约书亚虽然打从心里佩服与称赞,但是一行人对他投以颇为锐利的一瞥后,就立刻把头凑在一起。
「所以,就趁这空档来思考一下霸凌的首谋会是谁吧。」
「不过啊,感觉会霸凌大叔的人,也只能想到一个人吧?」
「嗯,暴虐王。」
「难道是差点被他老婆吃掉,所以怀恨在心?」
现场所有人都先点点头。
但同时又一起觉得,这实在不太可能地摇摇头。
「那个亚菲克学长根本不可能搞这么拐弯抹角的事情。」
「或者该说,那个人光是普通生活就像是对周围一切事物进行霸凌了。」
「再……再说,他也不是会暗中搞些偷偷摸摸勾当的人。我觉得与其这么做,学长应该是会立刻杀过来的类型……」
「各方面都很直接。」
听完各自的发言,约书亚也点头赞同,但内心却更加复杂。
当初不知为何,亚菲克·尤哈斯将鸶翎误认为月之女神,为了讃颂她的美丽还开始创作些无比拙劣的歌曲。当他知道鸶翎的真实身分就是禁忌的上位神魔,同时也是约书亚的妻子之后,虽然也坚称她是「非常令人感兴趣的硏究对象」…… 不过就不知是否为真心话了。约书亚也尚未踏入这部分的核心。
不过再怎么说,亚菲克不可能因为鸶翎的事情就变得阴险而刁难人。真要刁难,也必定跟大家所说的一样直接从正面而来。
「那还可能是谁?能想到还有谁像是会霸凌大叔的吗?」
「艾雷米亚先生?」
「啊,这个嘛……虽然因为我的缘故而被迫来到这种沙漠,而且三不五时就在抱怨,可是这对他来说可是很体面的工作喔。」
「就我们看来,也觉得那个人应该不会这么闲,毕竟……他有很多女朋友啊。」
「难道……」
当大家以轻松的语气把人名一一条列出来时——
「不会又是赤什么旅团的……」
蒂艾尔脸色微微发青地低声说著,不过约书亚笑著驳回这想法。如果是旅团的刺客,必定会采用更加巧妙而且卑鄙的方法,就像是那个假冒的贝尔莉娜一样。
「不过,霸凌啊……是霸凌耶……」
少年少女们用看见无法置信的事物的视线,灌注在歪著头的约书亚身上。
「为什么你能这么若无其事啊?」
「没有啦,因为我觉得这种体验还满新鲜的。」
「新鲜?我说啊……」
「因为关于上学这种事,这可是我第一次的经验,所以之前—就不可能遇到霸凌。」
他是处在如果被谁怨恨,不是立刻被刀刃斩杀就是被下剧毒的业界里长大。光是会依循这么可爱的步骤进行,对约书亚来说甚至还觉得很感激。
「所以说,真的想不到会是谁?汤里被放石头还有石板被敲碎的时候,周围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或是奇妙的视线之类?」
「就算跟我说什么奇妙的视线……我可以算是几乎随时都一直被人盯著看,早就习惯那种视线了。」
「啊啊啊,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大叔的确算是受瞩目的焦点,主要是指坏的方面!」
「校长礼拜之后是最高峰。」
「不,把修练场烧掉之后比较夸张吧?还有能召唤出娜塔露之后可能也差不多。」
「难道你打算就这么放著不管?」
蒂艾尔用更加险恶的声音追问
「这种霸凌只会越来越激烈而已喔!长棍这件事已经相当恶质了,如果有什么差错,可是会受重伤的耶!」
「大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眼睁睁放过而酿成惨剧,我认为这反而是让对方犯下大罪。在事件初期采取必要对策,才是最重要的事。」
就这样,四个人虽然情绪激动,还是思绪清晰地对约书亚劝说。
「不过说真的,你们觉得我为什么会被霸凌?完全搞不懂动机耶。」
「动机之类的感觉有没有都没差,大概就是看你那头红发不顺眼吧。」
「也许看你明明是个劣等生却一脸得意地弹奏乐器,所以不高兴了。」
「因为你都把修练场烧掉却没有被留级而义愤填胸,这种理由你觉得如何?」
「单纯只是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