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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为逝去王女编织的狂想曲 三·为逝去王女编织的狂想曲)

    1

    沙漠的地平线上,有了最初的光芒。

    有如宝玉般的光辉在转眼间释放,接著就急速变得火红又明亮,将世界染上色彩。

    众多修道生们都在东塔的修练场,亲眼见证名为今天的日子诞生的美丽模样。

    虽然这么说——

    「好……好想睡……」

    「肚子饿了……」

    「啊……差不多得做早晨的祈祷了……」

    却没有任何人露出跟早晨相符的爽朗表情。

    距离成果发表会只剩三天的这个日子,修道生们的疲劳已经几乎到达巅峰。

    总之就是塔方那「就算世界明天就会毁灭,今天的修行也不能有所懈怠」这种严格的教育方针仍然毫不动摇。即使议长因为发表会的准备不如预期而前去苦苦哀求,还是只有「平常的修练半点都不能减少」和「但是发表会请毫无延迟地完成给大家看」这种黑上加黑的要求被提出来。

    但是说起来,他们能够自由运用的时间就只修练后到晚餐间不到三十分钟,还有晚餐后到晚上的祈祷为止这依旧不满两个小时的时间。

    无可奈何下,最近修道生只好牺牲他们唯一自由的时间……也就是挪用睡眠时间来努力练习圣剧。

    而且因为宿舍规则禁止熬夜,所以除了早起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通常五点起床的就提早到两三点起床,然后残酷地到一片漆黑的修练场集合。对平均年龄十五六岁,而且日夜都努力于肉体锻炼的这群人而言,可说是相当疲累。也因为这样,今天早上朗读组其中一人不小心打瞌睡后就饱受亚菲克的言语暴力,乐器班也有因为太过疲劳而出现把整个太鼓弄翻 的人。摩亚普虽然说这样的困难也是修行的一环,但就连闻名天下的劣等生约书亚都觉得这样会不会有点本末倒置了。

    可是——再怎么说,会被迫演出这种闹剧的原因之一就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没有资格去责难啊。

    自己反而想要去跟现场所有人道歉。

    冒牌贝尔莉娜之所以会闯进塔里,是为了将约书亚当成诱饵,好把冰辉的艾丝提尔引出来。然后之所以会被这位冒牌贝尔莉娜盯上,也是因为跟他的义姊莉贝卡·帕雷格之间的因缘。

    ——真的是……不该让莉贝卡逃掉。

    从去年的「见闻之旅」途中,蒂艾尔几乎被当成人质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让她逃亡到现在。约书亚对于自己直到最后一刻还不断失败的窝囊程度著实火大。

    而这份焦虑也反应在手部动作上。练习途中还被高年级生说「只有帕雷格的琵琶失常,去旁边重新复习一下」这样的话责备。

    深深叹口气后,约书亚一个人离开音乐组。他在石制的观众席比较高的位置坐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眺望周围。

    广大的修练场里,到处都有会不时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水盘,里头装著飮用水跟长柄杓,让所有人都可以随时飮用。在这个逐渐转为乾燥期的季节,气温会随著黎明到来而不断上升,使得在户外活动的修道生们消耗体力。如果不多加注意摄取水分,绝对会有人因此倒下。

    ——不过,这就代表大家就是如此热衷。

    在修练场焦黑崩塌的一块区域里,舞台已经制作完毕。虽然没有制作什么大规模的舞台布景,但取而代之的是在舞台最里头组装木架,然后在上头垂挂大型的布条。依照场面把红色或黑色的不同布条挂上或是抽起,让观众们享受视觉上的不同观感。

    在那布条正下方,基列亚德、菈琪休还有议长正看著手上的书卷,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不善言语又词汇不足的基列亚德身边随时有菈琪休从旁协助,让性格温和的议长可以确实理解他想表达的内容。

    设置在舞台旁边的是朗读者们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见亚菲克正在破口大骂。原本不断胆怯受惊的朗读组成员,现在也渐渐习惯暴虐王那独特的哲学。也许是领悟到哭出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最近大家顶多停留在咬紧嘴唇的程度而已。

    蒂艾尔与赛姆位于舞台上。金色的卷发确实很有那样的风格,于是基列亚德推荐她饰演剧中登场的一位女神,也就是光之露比缇尔这个角色。

    赛姆是服装组。他大声宣扬「如果大小姐的服装要交给其他人负责,那我就去死」这种究极理论,然后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于是就编入这一组里头。当然,既然是以缝纫活动为主的小组,所以除了他以外都是女学生。但是赛姆本身手艺就很精巧,所以成果也不会逊色于其他人。

    「大家都很努力呢……」

    这么一来就会发现分心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心情上也变得更加愧疚。

    就这样也没拿起琵琶地发呆一阵子之后——

    躂。

    约书亚的背后又传来脚步声。最近已经完全听习惯,但还真的很细微又安静,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尼尔威学姊。」

    约书亚一半惊讶一半佩服地转过头。跟预料的相同,身体紧张僵硬的奈拉跟在她身边,膨起尾巴的吉儿哈就出现在那边。

    「难不成,连你也被叫来好好复习吗?」

    他语带「那应该不可能吧?」这样的含意来询问她。毕竟奈拉的笛艺很完美,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置喙的余地。虽然绝对不是亚菲克那样的超级天才,却让人体会到她是个任何事情都能掌握诀窍,获得平均以上成果的秀才。

    不出所料,奈拉没有回答。就只是确实保持一定程度的距离,然后用琥珀色的瞳眸紧盯著自己。

    目测这段距离后,约书亚微微皱起眉头。

    昨晚听完艾雷米亚讲完后,他突然想到一些事。讨厌异性的奈拉会紧跟著约书亚的理由,还有绝对会保持一定程度以上距离的理由。

    ——这勉强是在我攻击范围的边缘内吧。

    那是约书亚迎击敌人时,可以轻松打倒对手的范围,而奈拉必定会站在范围之中。当然,使用棍跟长枪这类长兵器或是长剑和短刀时,攻击距离都会有所改变,如果是最擅长的锁链暗器就会更加宽广。

    两人沉默不语地面对面,这时从遥远后方的舞台那边传来喀咚的巨大声响。那道像是某种物体跟坚硬石头碰撞的声音,很明显是有谁把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而已。但是奈拉的肩膀却发生剧烈的颤抖,吉儿哈匆忙抱住她的膝盖。

    「奈拉大人,请安心。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任何人来,那只是一点点噪音而已。」

    首席神魔拚命安抚后,奈拉对吉儿哈点了几下头,但身体的紧张感却完全没有消除。

    ——她在害怕什么?没有任何人来是什么意思?

    约书亚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开始思考。

    奈拉的古怪行为是从休息日的隔天——也就是跟佩尔丝卡·涅·尼尔威接触的隔天开始发生的。

    那时候,她们表姊妹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交谈,约书亚并没有询问。可是只要拿从艾雷米亚那边获得的情报对照,就可以想像出一些。

    想让奈拉成为叛乱军首脑,打算绑架她的佩尔丝卡。

    被塔方守护,平常几乎不跟外界接触的奈拉。

    这种时机下,身为公主们的仇敌却要前来参加发表会的耶鲁·杰拉。

    这种真是越想越不安稳。

    「吉儿哈,我想你一定会说自己无法回答,所以请暂时别开口说话。」

    约书亚用稍微严厉的语气说著,并重新面向她们主仆。蓝貂虽然暂时露出呲牙裂嘴的模样,但没有特别抵抗。在她旁的奈拉果然也什么都没说。

    「学姊……虽然只是我的猜测……」

    约书亚毫不顾虑地逼问:

    「你最近之所以会紧跟著我,跟之前与你发生纠纷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奈拉依旧没有回答。

    可是,她那白皙的脸孔立刻失去血色。

    ——果然如此。佩尔丝卡·涅·尼尔威企图在这场发表会上进行某种阴谋。

    而且恐怕奈拉已经从她那边得知一切,才会感到害怕。害怕表姊的手下进入这座塔,又会再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她就是担忧这件事吧。

    「还有另外一件事——」

    这次约书亚以温和许多的语气询问

    「就是……你……并不打算立刻离开这座塔吧?至少也会再累积一年的修行,而且有好好成为神官的想法吧?」

    毕竟也不能讲「应该没想过要接受表姊的邀请,跟那群人一起打倒革命政权吧」这种话。于是约书亚用这种表现来询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用力移开视线,纤细的双肩也再次变得无力。宛如踌躇般的沉默短暂持续一阵子后,那颗纠结杂乱的黑色脑袋就这么点了 一下。

    「那样就好。」

    对于没有传来否定的回答而感到安心,约书亚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你如此希望,那就请随时到我身边。我会努力地尽我所能。」

    危害耶鲁·杰拉就等同于反抗达尔塔斯,只有这点是现在的约书亚绝对办不到的事情。而且如果奈拉不打算参加叛乱,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助她。不管怎么说,自己是罪人……本来应该是远超过耶鲁的仇敌。

    「……真的吗?」

    约书亚对回应的声音反射性地点头,接著就睁大眼睛。

    「真的吗?」

    那是从奈拉嘴唇里所发出来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本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又短暂,却柔和而清澈……是奈拉的音色。

    约书亚将自己的左手抵在额头上,笔直地看著她。

    「我发誓。」

    这句回答也一样短暂。

    但是,此为神官的绝对宣誓。即使用生命交换也要遵守约定的证明。只要额头上戴著这银冠,就觉对不能违背。

    虽然奈拉只有先抬头默默看著约书亚一阵子,但不久后,就静静地点了点头。

    2

    早晨的祈祷后,约书亚立刻独自前往餐厅后头。艾雷米亚所担心的事情变得更可能发生,这是为了去告诉他,希望能赶紧筹备对策。

    ——如果有像基列亚德的亚维或是蒂艾尔的莉姆莉那样的神魔,就能轻松转达口信了。

    想起依旧没办法找到娜塔露接班人的事实,心情就变得更加沉郁。就在踏著沉重的脚步,准备进入艾雷米亚的工作场所那一瞬间——

    「劣等生,给我等一下。」

    一道非常拘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蒂艾尔高耸著肩膀,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蒂艾尔,怎么了吗?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喔。你的身体就算有正常吃也算不上健壮了,早餐更要确实摄取才行。」

    「不要马上变成说教模式啦!要问怎么了的人是我才对啊!」

    她边说边抓住约书亚的手肘附近。看到约书亚吃惊地低头看著自己,虽然有一瞬间露出踌躇,她还是就这样拉著约书亚走出去。

    「要去哪里?」

    「去没有人烟的地方。这样一来,难以启齿的事情也能说出口了吧?」

    她一脸认真地往原本走来的道路,也就是已经没有人影的走廊前去。

    ——这是怎么回事?蒂艾尔不至于会跟我勒索吧?

    现场气氛别说是勒索,甚至还像要动私刑了。当然,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只要认真用力点就能够轻松把手甩开。可是看到蒂艾尔那无比紧绷的表情,约书亚就这样毫不抵抗地让她拉著走。

    不久后,她在漫长走廊的中途把手放开。

    「你在练习时间里跟那黑毛球金钮扣讲话对吧?而且气氛还颇为严肃。」

    「啊,是没错……」

    「『之前发生的纠纷』是什么意思?」

    正当约书亚在内心思考该怎么掩饰时,她已经直接切入最具体的重点,让约书亚一下子无法出声。

    「蒂艾尔,你怎么会知道?你应该一直都在舞台上啊。」

    「我有莉姆莉在啊。」

    面对约书亚略带指责的询问,蒂艾尔用更加严肃的声音回答。

    「水妖只要用水作为媒介,就能移动到任何地方,你那附近也有供飮用的水盘吧?」

    「这算是侵害隐私权吧?」

    「因为最近的你很奇怪啊!却什么都不说!」

    她一口气拉近距离,冲到皱起眉头的约书亚身边。彷佛就要这么揪住自己胸口的魄力,让约书亚感到有点畏缩。

    「很奇怪?我应该没有那样啊……」

    约书亚跟往常一样装出笑脸,然后把视线大幅度移开。不过蒂艾尔可不会让这样的约书亚逃跑。

    「你以为可以靠那种笑脸骗过……不对,就因为是那种笑脸,才会让我觉得奇怪。你懂吗,现在的你,就是跟一年前左右是相同的表情。」

    「相同的表情啊……」

    「没错。就是『面对这家伙,只要随便笑一笑就好』的表情,从『见闻之旅』回来之后,明明就几乎没有看过了。」

    她这句意外的话,让约书亚剎那间屏息。

    ——这么说来,那段旅行途中,曾经被这样讲过呢。

    『我讨厌像你这样的人。』

    『虽然你总是笑嘻嘻的,却完全无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完全没有感到任何动摇。像这种任性少女的评价,根本就无所谓。就因为打从心里这么想,就算心里厌恶也还是继续装出笑脸。

    可是,现在约书亚却立刻把视线转回来。虽然依旧摆出淡淡的微笑,但立刻在下个瞬间崩塌。被蒂艾尔原本应该要迎击他的那对碧眼,被那道……如此真挚的眼神。

    「我知道像我这种……像我们这种的小孩很不可靠……而且,也没有吃过像你那样的苦头,又不是拥有什么很强的神魔……」

    蒂艾尔紧紧抓住闪烁著金钮扣的肩布前端,似乎很痛苦地继续说:

    「可是万一又……又发生跟你的姊姊或是冒牌贝尔莉娜老师有关系的事情……或是发生人命关天的事件时,也……也还是能稍微帮点忙……」

    「不,跟她们完全没有关系!」

    这句意外的话,让约书亚慌张地挥舞双手。然后把之前休假日那天跟奈拉在镇上遇到,还有发生纠纷于是出手帮忙的事情简略地告诉她。

    「所以发生纠纷的不是我,而是尼尔威学姊那边,跟赤晶旅团之类的完全没有关系。」

    「那就好……」

    蒂艾尔先是微微低下头说:

    「不对,这不好,半点也不好!」

    接著又立刻抬高视线

    「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竟然立下那种誓言!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去帮助那个学姊了!」

    「这我知道啦,就是知道才立下誓言。」

    「所以才问你为什么要立誓?」

    蒂艾尔变得更加焦躁,并且逼近过来:

    「就算不立誓也已经有这么多事情要忙了,根本没有必要连那种学姊的麻烦都一肩扛起啊。如果忘记的话,那我就告诉你,那个人可是对你做出无比卑鄙的行为喔!你再……再多表现点能够独当一面的冷漠无情如何?」

    能独当一面的冷漠无情——又来了一个难以理解的概念,可是讲出口的蒂艾尔很认真。看来没办法隐混过去,约书亚就只有被这股气势压迫住。

    「怎么又这样讲,我们不是随时都被教导,说神官最重要的是宽容吗?」

    「宽容是很重要,可是你最近实在太是非不分了!」

    蒂艾尔更加大声地怒吼:

    「就算是面对那个暴虐王的时候,如果我们被讲些蛮不讲理的话,你还是会庇护我们或是责备回去,可是为什么只有对尼尔威学姊如此手下留情?结果还讲得好像是帮你生气的我不对一样……!」

    但是跟言语的激烈程度比起来,她的表情却缺乏气势,反而更像充满哀伤……即使如此,她依旧笔直地抬头看著约书亚:

    「如果是对老婆这样,那也没办法,因为是老婆嘛!那种事情连我也懂得分辨!可是那个女人不是吧?为什么你总是给她特别待遇?还做出绝对无法违背的约定……」

    「那……那是有些原因……!」

    「原因?什么原因?」

    约书亚无法回答。

    蒂艾尔是知道他过去的其中一人。不只如此,甚至因为约书亚与莉贝卡的对立而受牵连,结果就被神魔附身,遭到利用。

    ——跟她说没关系吗?

    当正义感强烈的蒂艾尔知道约书亚过去的恶行时,她会怎么想?光是思考就令人恐惧。

    可是——

    她的碧眼紧盯著这里看,那是逼近内心的色彩。

    「我果然……不值得信任?」

    不只如此。

    「而且无法帮上任何忙吗?」

    蓝色瞳眸的边缘,被泪水所濡湿。

    约书亚的内心被这情景所动摇。相遇后经过一年多以来,从来没看过蒂艾尔哭泣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对劣等生的好胜心,所以她至今只有在约书亚面前从来没哭泣过。

    沉默在此降临,气氛除了沉重还是沉重。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约书亚终于做出决断,他不得不如此决定。

    「我对尼尔威这个国家的太守进行暗杀的工作。」

    「尼尔威的太守?」

    这个耳熟的字眼让蒂艾尔稍微感到疑惑,但她立刻理解其中含意。

    「难道是那个黑毛球的……?」

    「嗯,没错,就是她的父亲。」

    约书亚努力保持平淡地说下去。

    「那个人被我杀死了。虽说是工作,但我毫无疑问用这双手……」

    对于约书亚的坦承,蒂艾尔无法立刻回答。她只是张大清澈的碧眼注视著这边。虽然约书亚已经抱定觉悟,要从她稍微张开的嘴中听到激烈的谴责。

    「……这样啊……」

    但是她只有这么反覆说著:

    「是这样子啊……」

    从这声低语的另一端,也就是远方的中央塔传来喧嚣声。差不多是用餐时间就要结束的时候,匆忙而慌张的气氛,彷佛从石制地板走廊的尽头涌进来。

    「这里马上就要变得到处都是人,上午最初的修练也要开始,所以后续就等今晚再讲。」

    约书亚用似乎已经死心的声音,以及带有苦涩的笑容回答:

    「就到平常的小屋去说,也把大家都叫来。」

    3

    半夜。

    暴虐王的房间里,有七道人影摇曳著。

    就是约书亚与往常的成员,还有妻子。以及最近经常很忙碌,同时也是这个小屋的自称持有者也被招待而来。

    约书亚并不清楚蒂艾尔跟其他四个人讲了些什么,但在蜡烛那摇晃的灯火照耀下,并排在一起的脸孔上都露出奇妙的表情。赛姆虽然跟平常一样在众人围成的圆圏中心摆好飮料跟热茶,但没有任何人伸手去拿。

    「……过去在这块大陆的西北方,有个叫尼尔威的国家——」

    他一个个看著五张脸孔并开始说起。自己跟赤晶旅团的关系,接著把跟奈拉·涅·尼尔威的因缘也全部说出来。

    尽可能客观地说,也尽可能陈述事实。

    因此话语也自然变得断断续续。只要稍微想把过去的自己美化,就很容易将尼尔威的太守,还有他们一族的所作所为过度夸饰。因此约书亚慎重再慎重地把话讲下去。

    少年少女们都竖起耳朵聆听,但绝对不会无谓地插嘴,就只是静静等待他把话说完。

    「……就是这样。」

    于是也没有花上太多时间,约书亚就把话作出结尾。

    「我必须达成学姊的愿望才行,因为夺走她国家与家族的原因都出在我身上……」

    小屋里头充满沉默。

    鸶翎用力握紧约书亚的手。那动作既像是要安慰他,也像是要给他带来勇气。可是约书亚就连妻子的这份温柔都无法回应……光是要屏住呼吸,让自己的眼神不要移开地坐著就已经用尽全力。

    有关于约书亚的过去,四名同学几乎全部都知道了。在「见闻之旅」途中,所有人都跟他的义姊莉贝卡对峙过。接著,当约书亚只带著鸶翎就出奔后,他们逼问被留下来的艾雷米亚得知各种原因,还是前去迎接他们夫妇两人。

    ——即使如此,有没有亲眼目睹到实际的「牺牲者」,当然会有不同的看法。

    亚菲克靠他那明晰的头脑与观察力,似乎已经察觉到大致上的情况。不过还没有把详细的内容告诉他,也不太想让他知道。

    ——毕竟他这个人讨厌不合条理的事,当然会将我定罪。就算被这么对待也没办法。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错,约书亚打从心底这么想。

    但是,他也同样强烈地想著,要怎么扭转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自己很清楚这种想法有多么自私与愚蠢。

    一时之间,现场只有窗户被风吹响的声音。

    他们看著只是紧咬住唇的红发年长者。

    「所以……」

    跟平常一样,先开口的人是菈琪休。简单绑起的橘色头发先是摆动一下,接著大幅度地侧头。

    「大叔,除了跟学姊长得很像的女人以外呢?长相你还记得吗?」

    「咦,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约书亚也歪起头来:

    「长相吗?是指那群歹徒的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

    「还算记得……」

    「OK,这样事情算是稍微简单点。那基列亚德,你照大叔说的特徵试著素描出来。」

    「嗯。」

    基列亚德边点头,边以俐落到不可思议的动作把石板与粉笔拿出来。

    「素描好之后,就让我们的神魔记住那些人的长相吧。这样就算对方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闯进来,也能立刻发现。」

    「喔,赛姆,你这真是好主意!」

    「比起这个,问题在于尼尔威学姊。总之先把她扣押下来就对了。还有,她没跟在劣等生身边的时间,也不能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那只啰唆的貂比想像中还没用。大叔,这种时候就把娜塔露叫出来如何?」

    「啊,是。」

    点头之后,约书亚才慌忙摇摇头:

    「不对啦!你们有听我刚才说的吗?我把学姊的父亲……」

    「听到啦,这我们很清楚。很不巧的,我们的脑袋就是比你好啊。」

    菈琪休高高挑起眉毛,并连续讲出仅次于暴虐王的刻薄台词:

    「刚才那些话就是讲说,大叔其实不是个会让人觉得脑袋不灵光的恶心烂好人,真是太棒了,这样对吧?」

    「咦,我有讲过这种意思的话吗?」

    预料之外的反应,让约书亚惊讶到差点翻白眼。

    「虽然我们没跟大叔说过,也没有想过要说出来。」

    菈琪休像是下定决心般继续说:

    「当我们去凯菲斯迎接大叔跟你老婆前,其实已经对这些事情争论过很多次了。」

    「然后就有了结论。」

    「结论?」

    基列亚德的简短话语,让约书亚的心脏微微剧烈跳动。孩子们互相看对方并点个头,接下来蒂艾尔就面向他:

    「有权力制裁你的,只有因你而受害的本人跟遗族。我们完全没有那种权力,还有……」

    「嗯,还有——」

    蒂艾尔的话由菈琪休接著说下去,她很难得平静而且直接地说:

    「总有一天,当那个『拥有权力的人』出现在你眼前时……我们会去拜托对方原谅大叔,不管要我们做什么都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这……」

    「嗯,不管是要下跪还是要赎罪,什么都好……我们大家已经这么决定了。」

    「至少要饶你一命。」

    连续听到这些意外的话,让约书亚的脑袋无法整理。失望与谴责——本来自己只有预料到那种反应。

    「老实说,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出现。原本以为是离开了『塔』,大家都到哪边去就任以后才会出现。」

    「可以不用花交通费。」

    「啊,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思考方式。不用等到大家分散到大陆各地之后,真是太好了。」

    「不过虽然这是第一次,但可不一定是最后一次喔。」

    「大叔先不管,我可不认为那个叫莉贝卡的大婶会到处留下证据啊。」

    就这样七嘴八舌一阵子后,菈琪休又板起脸孔,抬头看著约书亚:

    「所以你懂了吗?现在我们要想尽办法讨好尼尔威学姊!为了总有一天全部都被发现时,能够稍微加点分数!所以别在旁边讲些有的没有的来碍事喔!」

    「碍事?」

    菈琪休讲的话,让约书亚差点摔一跤。

    「明明是当事人,却被说碍事?」

    「没办法。」

    「因为罪恶感跟一时冲动就立下绝对无法违背的誓言,处于这种状态的人,我也觉得很碍事。如果是平常的约书亚就算了。」

    「怎……怎么会……」

    原本已经抱定被骂成杀人犯的觉悟,没想到却因为这种三级跳理论而被说是碍事。

    还不只如此——

    「学长你也一样,如果做些多余的事,我们可不会默不作声喔,知道吗?」

    就连保持沉默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亚菲克,他们也开始跟他激烈争论起来。

    「多余的事?」

    亚菲克看似很不悦地板起脸,并且直接应战:

    「是什么行为才会用『多余的事』来表现,你们先把这部分讲清楚。」

    那种锐利的表述方式,今天的菈琪休他们完全不会害怕。

    「擅自审判大叔,把他逮捕交给尼尔威学姊啊。」

    「到处说『这里有个前杀手喔』这种的,也请你高抬贵手。」

    「跟塔方告状也是。」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开口解释,其尖锐程度和明确的解释,几乎可以称为波状攻击。这种模样让约书亚领悟到,这几个月以来,他们真的怀抱某种觉悟在面对自己。

    另一方面——

    「你们这些人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亚菲克脸上立刻冒出青筋,他严厉地指著约书亚大喊:

    「就算想让这家伙的审判成立,也没有任何证据啊。至于尼尔威的话,既然国家的体制已经改变,那就已经没有能够审判的方法。再说,那时候这家伙是几岁?九岁?十岁?就算去对照最先进的国家法令,有罪的也不是这家伙,而是管理跟利用他的大人们,你们以为我会不知道这点吗?」

    「…………」

    所有人都暂时说f话来。

    要理解亚菲克这远超出预料之外的发言内容,对于不是天才的他们而言,多少是需要些时间。

    「咦咦咦?学长,问题在那边吗?」

    最先大喊的菈琪休说:

    「不是应该要更加对道义之类的部分进行检视吗?」

    「应该更怎么说……充满温暖的人道主义,应该是我们的座右铭才对啊。」

    「慈爱与调和……到哪里去了?」

    因为自己的选择被猛力地束之高阁,让孩子们接二连三地问著。就连犯人约书亚自己也想问「好像哪里不太对吧?话说如果有证据,难道就会立刻被送去审判?」这种问题,但怎么想都是自找麻烦,所以还是闭上嘴。

    「吵死了!」

    对于有如雏鸟般喋喋不休,亚菲克大喝一声让他们停下来:

    「总而言之,我对努力于无聊霸凌行为的暂定金钮扣,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没有半点兴趣。因此,要讨那个愚蠢的期间限定首席女人欢心的企图也一点都不想参加,你们就随你们自己高兴就好!」

    用这种形式高声表达自己的立场后,暴虐王就这样粗鲁地离开小屋。

    在透明板子的另一头,约书亚瞠目结舌地看著亚菲克的背影消失在中庭那没有月光的黑暗当中。

    ——这代表持保留态度吗?还是说,他能接受菈琪休他们的主张?

    虽然无法确定他的态度为何,总之至少确认那个亚菲克·尤哈斯不会成为敌人。

    「糟糕,惹他生气了吗?」

    「他生气是常有的事情吧?」

    「震怒是他的日常。」

    「他是位言出必行的人,那就照他所说,随我们的想法去做就好了吧?」

    孩子们先对作出结论的赛姆点点头,接下来又慢慢开始说起来。

    「那回到正题上吧。总之,这样听完事情的大略经过,尼尔威学姊应该不想跟国家的争端扯上关系对吧?毕竟是那种个性。」

    「就算杀掉那个耶鲁什么的,毁掉现在的政权,她也绝对没办法担任太守吧?毕竟是那种个性。」

    「大概……会过劳死吧。照那种个性。」

    「所以只要我们好好干,请那个叫佩尔丝卡的人早点回去就好了!学姊应该是没办法啦,毕竟是那种个性。」

    他们直白说著若让本人听到就会哭倒在地上的话,这态度让约书亚暂时无法接著说下去。于是孩子们趁机逐渐讨论到要把佩尔丝卡抓起来,好讨奈拉的欢心,并开始争论起来。

    「等等,等一下!稍微等一下!」

    约书亚终于回过神,并且插进对话中:

    「对方可是颇为强悍的流氓跟叛军喔,还是手段最激烈的那种。我可不能把你们卷入危险之中啊!」

    「「「「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约书亚用严厉的声调主张,但少年少女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这种前所未有的默契,又让约书亚暂时被压下去。

    「你都没发现吗?就因为老是说这种话,才会被叫成大叔啊。」

    「劣等生,你只不过稍微年长一点就老是看轻别人!当然啦,也许我们是比不上一出生就跟生死为邻的人。可是如果是在这座塔里头,我们就还有胜算!」

    「全都有心理准备了。」

    「可是……」

    「没问题的,约书亚。」

    赛姆用笑容打断还想争辩的约书亚:

    「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著大小姐遭遇危机吗?我会看清楚什么时候该抽身,好好努力。」

    「…………」

    如此强势的说服力,让约书亚不由得完全陷入沉默,相对地——

    「噗,呵呵呵!」

    在约书亚背后,一直握著他的手的鸶翎放声大笑:

    「看来分出胜负了,吾之主君。」

    她不断笑著,还用力拍打丈夫的肩膀:

    「不管去到哪里,你的朋友还真是非比寻常。我们的想法是没办法轻易说服他们的。」

    「鸶翎,就是这样!讲得好!」

    菈琪休轻盈地跳过约书亚,紧抱住鸶翎:

    「大叔家里还是老婆比较贤慧!这是好事!也是家庭圆满的秘诀!」

    「就是说啊,就是说嘛。」

    看来被称赞似乎让她很开心。雷凰少女用那纤细洁白的手抚摸这名少女的头发:

    「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喔。来,要吃点心吗?」

    「耶〜〜谢谢!」

    「等等!那点心是我的吧?不要擅自给我吃掉!」

    「我也要一个。」

    「基列亚德,你不要嘴里说要一个,手上却抓一大把好吗?都说过那是大小姐的点心了!」

    完全搞不懂这样是一下子变得和蔼还是转为险恶……也就是说,当现场变成跟平常没两样的气氛时,只有约书亚还是僵硬在原地。

    不久后,孩子们都说想睡觉,就返回各自的房间了。

    往透明板子的另一侧目送他们的背影后,约书亚无力地一屁股坐倒。

    「总觉得……该怎么说……」

    鸶翎以纤细手臂抱住讲不出话的他。像是要逗弄自己的手部动作与指尖,都让约书亚更加难以言语。

    「虽然,我想大多数的神魔都是这样……但其实鸶翎也不太喜欢所谓的神官。」

    妻子说的话,让约书亚听来略为苦涩。

    这块大陆上,有著拥有不可思议力量并自由自在生活的五妖一百零八种生物们。捕捉他们并加以使役的神官,当然不可能受到欢迎。

    鸶翎用自己的脸颊轻碰他那复杂的表情,然后低声说:

    「但是与那群孩子们相遇后,我总觉得开始领悟『天地之官』这句话的意义了。」

    「意义?」

    「天与地。为相异而无法交会的世界搭起桥梁,并且联系之人……他们就是如此祈愿,也是为此而勤勉向学的吧。」

    从那么年幼开始就如此努力。

    用自己的双脚站立,以自己的脑袋思考,依靠自己的话语表达。

    「很令人自豪的朋友是吧?鸶翎的约书亚,你说是不是?」

    「嗯。」

    妻子的话让他铭刻在心。

    「嗯……真的。」

    可是相反地,内心某处也依旧大喊著:真的可以接受他们的温柔吗?真的能像那样……被人原谅吗?

    4

    「星绀之塔」里头最常看见的色彩,不管怎么说都是修道生们的白色。拖著长下襬的上衣与近乎黑色的暗灰色短袍。挂在上头的五色肩布摇曳著,为塔内增添色彩。

    第二多的就是黑色。神官会依照地位而在腰布等地方有所区别,导师们则是每个人都披著黑色的短袍。

    在这样单色的世界,神官们讴歌清贫的城塞里,今天充满各式各样的色彩。富贵之人所特有的宽敞长衣上有著金银的刺绣,身分高贵的女性们披挂著色彩艳丽的头纱,每个人的脚底都被讲究的皮革包覆,靴子声也比常人来得响亮。

    「那边的图书馆建立时,我的曾祖父曾经捐赠了大笔金额的善款。似乎还在里头某处刻有我等一族的名字,真是令人期待啊。」

    「我倒是想瞻仰美丽的神魔。虽然跟我们家族关系亲密的神官也有让我观赏过,不过很遗憾地,都没有外观亮丽的神魔。」

    「哎呀,很好很好。看来年轻人们都很努力学习嘛!这样花大钱也值得了。」

    众多贵人们来来往往,戒指与手镯的碰撞声也高声响起。他们周围有担任护卫的武人跟随,但塔里的惯例是不允许从外面携带任何武器进来,所以他们乍看之下都是赤手空拳,不过光是那身威武的体格就能发挥超乎预期的能力吧。

    这样有如百花撩乱般的热闹场面,约书亚的友人们每一个都不知所措地观望著。

    「唔哇,第一天就这样了。」

    「想到从今天开始连续三天都是这种情况,感觉还真有点厌烦。」

    「因为大批有钱人一起跑来,绿洲的高级旅店好像都高兴得笑到合不拢嘴。」

    「不过,像这样把经济效益还原给当地,也是神殿重要的职责。似乎就是抓住这一点,壮丽或是奇特到超乎必要的建筑才会在大陆各地上建造喔。」

    「但是,来太多了……」

    基列亚德这短暂但正确无比的低语,让剩下所有人都一起点头同意。

    成果发表的第一天——

    修道生们这天的预定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跟活动相关的事情。贵人们被允许的,就只有眺望他们的日常生活。明天会有高年级生架设研究发表的会场,而那部圣剧则是在第三天的傍晚上演。不管怎么想,今天就跑来塔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可以的话,真希望大家明天再来。」

    蒂艾尔用力耸耸肩膀并低声说著

    「除了修道生跟导师以外,进来多少人都不会显得突兀的时间拖越长,只金悬麻烦。」

    「对对对。平常的话,光是一个外人跑进来就很显眼了。」

    「容易……入侵……」

    「光靠我们的神魔来监视,实在有点辛苦。」

    她用独当一面的口吻说著,一行人也跟著表达赞同。总是待在他们身边的神魔们现在几乎都不在这里。包括约书亚的娜塔露在内,所有神魔都分散到塔里或是绿洲各地探查佩尔丝卡一党,努力想要逮捕他们。蒂艾尔甚至不只是派出从小时候就在一起的莉姆莉,就连「位阶太高而难以运用」,所以踌躇于使役的水妖佐安都拖出来派到镇上。

    唯一的例外是菈琪休的卡坦,这是为了监控奈拉的动向,所以让他待在约书亚附近。可以入侵任何地方的烟雾猫也很适合欺骗位阶较高的疾貂。

    ——也因为这样,学姊的安危比我一个人守护时要来得安心许多。虽然大多都慢慢派出去狩猎我所看见的家伙了……

    但最重要的佩尔丝卡的行纵完全无法掌握,这是艾雷米亚今天早上才一脸阴郁地传来的报告。他发出「如果我自己也有许多神出鬼没的神魔就好了」这种牢骚,这直接就等于是约书亚现在的心境。

    ——就这样在无法抓到佩尔丝卡公主的情况下迎接正式演出,那也太吃不消了。

    当然,如果她放弃一切,放著奈拉不管,那样也算是令人满意的结果——但即使到现在,约书亚心中也充斥不会演变成这样的预感。虽然只见过那位女性一次,然而那眼神让人联想到自己的姊姊……也就是莉贝卡的眼神。

    就在约书亚低著头仔细思考时,灿烂夺目的客人们也没有停止行进。

    「那……那个……!」

    基列亚德很难得地脸颊发红,指著走廊的尽头。黑色军服,缠绕白色饰布的红色帽子。有几名身穿鲁斯提拉军服的男性,踏出响亮的军靴声往这边走来。

    「喔——!是鲁斯提拉的军人!还是一样超帅气!」

    「这就代表,鲁斯提拉的太守大人也抵达了呢。那得快点向他打声招呼才行,毕竟『见闻之旅』途中一直受到他的照顾。」

    「大小姐,您说得没错!」

    因为在「见闻之旅」的归途上发生许多事,少年少女们受到鲁斯提拉许多关照。因此,他们往朝这边接近的团体投以热烈的眼神。

    黑色军服组成的围墙里,有名披著奢华斗篷的男性。身高很高,黑发加上黑色瞳眸这些特徵都与达尔塔斯·露·鲁斯提拉一致。

    「咦,奇怪?太守大人是长那样吗?」

    「我想应该……不是。」

    「要更年轻。」

    「不对,要再更年长一点喔。」

    「喂喂。」

    约书亚放低音量,混杂著叹息在他们顶头上方小声说:

    「那是替身。『星绀之塔』里实际跟达尔塔斯大人见过面的,顶多只有校长而已,本人不可能会毫不在乎地就跑来这种地方宣称『我就是本人』对吧?」

    「咦?那达尔塔斯大人不会来吗?」

    「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

    露出充满苦涩的表情,约书亚伸手指著军服队伍的最尾端。

    那里有名又痩又高的男性。黑发,瞳眸颜色也是黑色。但以军人来说姿势不太标准,脚步也太虚浮。飒爽!庄严!勇猛果敢!这些鲁斯提拉军所标榜的形象,他没有一项合格。

    「咦?等等,那个?真的假的?」

    「这是对军服的亵渎。」

    「听说无论是哪位男性,只要穿上军服就会增加三成的帅气程度,没想到也有降低三成的人存在啊……」

    「至少改穿文官的装扮前来,应该还会比较好……」

    约书亚完全不想责备互相陈述率直感想的他们。听说到今天为止,达尔塔斯经常把官方活动交给其他人负责,然后穿著部下的衣服在别的国家闲晃。不过,老实说那乔装实在很失败。

    而且来到用惊讶与愕然眼神看著的一行人面前,他突然停下脚步。

    「嗨,好久不见。」

    「打招呼了!居然是由他来打招呼!」

    「我跟你们认识的人是不同人喔,我叫达尔坎少尉。」

    「都先说『好久不见』了,还讲这种话?」

    「因为想说,就把我当成是艾雷米亚的远房亲戚好了。」

    「那……那种设定真的有必要吗?」

    「我对这里不熟悉,务必想请你们带路。」

    「军务……要怎么办……」

    达尔塔斯对不停诚实吐槽的孩子们展露微笑,同时小声说:

    「我早就想穿一次军服看看了。在这边就可以把目击人数降到最低,而且我认为,好歹也是神官候补生的各位,应该恶意不会恶意地说三道四吧?」

    「在您自己的宫殿里,不就可以随意穿到高兴了吗?」

    面对按著额头小声指出这点的约书亚,他依旧无比认真回答:

    「你在说什么傻话。如果不小心被宫女看见,可是会被流传到后世去啊。一个弄不好,还可能还会被创作成歌曲耶。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了。」

    「这个嘛,的确没错。」

    歌曲也能发挥出如同现代的新闻的功用。只要成为他人的话题,就有可能被散布到大陆各地,而且也经常发生被夸张地加油添醋的情况,所以这确实很恐怖。

    有如疲惫般的沉默,一瞬间支配了现场。可是只有本人始终兴高采烈,他抓住约书亚的手就开始往前走。

    「来来来,快点快点,这里的庭园很美丽吧?还有礼拜堂好像很值得一看是吗?」

    「观光客!这个人根本是个观光客啊!」

    「都是些糟糕的大人……」

    菈琪休与基列亚德一边奚落一边跟在后头。

    「虽然事到如今才这么想,但是赛姆,我们故乡是神殿就等于支配阶级这点真是太好了,在不是这样的国家当神官,似乎很辛苦……」

    「大小姐,您说得没错。」

    蒂艾尔与赛姆也小声发个牢騒后,更加往前进。

    在这里头,只有达尔塔斯本人充满精神地不断往前走。约书亚慌忙窥探自己背后,那边果然有奈拉悄悄跟在后头的影子。

    「那……那个,达尔塔斯大人,有个令人有些顾忌的对象跟在后头。」

    约书亚悄悄说著,于是达尔塔斯的视线往背后瞄过去。

    「你说尼尔威的奈拉公主?」

    「您已经知道到这种程度了呢。」

    「当然,毕竟是个必须视情况而有各种应变方式的对象。」

    这句若无其事的话,让约书亚有种心脏被揪住的感觉。达尔塔斯虽然平常都很温和,但面对自己的政敌时会毫不留情。想到他说的「应对」内容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当上课的钟声从远处响起,奈拉的气息就突然消失,也许是回去上自己的修行课程。

    「菈琪休,拜托喽。」

    「好啊!去吧,卡坦!」

    听到约书亚的低声呼喊,从菈琪休脚下就涌出一道烟尘。它立刻化为猫的型态,往奈拉刚才所在的位置跑去。

    也不管约书亚略带不安地目送卡坦离去,达尔塔斯依旧显得很开朗:

    「哦,透明板子的小屋。难道说就是那个?听说是你们秘密基地的地方。」

    由于不停被他拖著走,现在终于来到平常聚集的中庭。

    「达尔塔斯大人,我还有修行啊。还有,艾雷米亚连那种事情都有向你报告吗?」

    「是啊。因为他是位非常优秀的谍报员呢,你们的动向大致上都会报告给我。」

    「咦?之前贝尔莉娜老师的大活跃,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没有阻止耶。」

    「赤晶什么的把大小姐诱拐走那时候也是……」

    听到菈琪休噘起嘴,还有赛姆也语带憎恶地这么说时,让约书亚有一瞬间觉得该帮忙辩护一下。但他立刻决定放弃,因为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非得帮那轻浮家伙讲好话的理由。

    而这位令人遗憾的鲁斯提拉军人之主也只是大方地笑了笑,接著就莽撞地走进小屋里。

    「这里在降雨期虽然不错,但是乾燥期应该满热的吧。」

    「我们大多都是夜晚才会集合。」

    像这样闲话家常的时候,约书亚胸口上关著鸶翎的首饰开始喀哒喀哒地发出比平常要剧烈许多的震动与鸣响。那种激烈程度,就算从厚重的修道服外头都可以轻易得知。

    「鸶翎又大发雷霆了呢,今天也不打算让我打声招呼吗?」

    把这个首饰借给约书亚的,就是眼前这位冒牌军人。鸶翎对这件事抱持著「竟敢把这种能够关闭我的道具交给夫君!」这样非常根深蒂固的恨意,也完全不打算隐藏。

    而达尔塔斯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这点——到今天为止。

    「不过,再怎么说也已经两年不见,差不多该让我拜谒尊容了吧?」

    他边说边伸出手,连同约书亚的衣服一起抓住首饰。因为太过突然,让约书亚的反应慢了一拍,其他人也都无法应对。

    可是,只有首饰不同。

    它立刻直接又迅速地产生反应。瞬间发出强烈又炫目的光辉后,人影当场出现在原地。银色的长发,紫色瞳眸与柔和优美的肢体。是表情显得略为讶异的大神魔——火妖位阶四位的雷凰鸶翎。

    「嗨,鸶翎。好久不见,看你健康平安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你这个家伙……!」

    鸶翎的肩膀不停颤抖,接著对依旧还抓住约书亚胸口的达尔塔斯大喝一声:

    「喂,还不把你的手放开!是谁允许你触摸我的夫君!」

    「啊,抱歉。」

    「再说啊,没人拜托就把我拉出来,真是失礼至极!你这个蠢货,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咦,因为就算跟约书亚询问,不管过多久你也都不肯见我啊。」

    「所……所以你就这么做吗!」

    「而且,这是怎么办到的?这东西除了我以外的人也能使用吗?」

    阻挡下还想继续逼问的妻子,约书亚重新面向达尔塔斯。

    「你在说什么啊?」

    达尔塔斯有些讶异地耸耸肩:

    「这可是我家传的贵重宝物喔。只是为了让你也能使用,才请我们家的神官调整而已,身为原本持有者的我能使用很正常吧。」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约书亚也只能默默垂下肩膀。

    「真受不了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永远都干不出好事来!下次你敢再对鸶翎的约书亚这么粗鲁,我一定会让你粉身碎骨!」

    「鸶翎……」

    鸶翎像是要庇护垂头丧气的丈夫般,不断以凶恶的口气大喊。妻子这不变的爱,让约书亚差点就要流下眼泪。

    但是——

    「不过啊!如果能听从我一两个愿望,也不是不能饶恕你这次的无理举动!」

    为自己如此献身的爱妻,突然附加一句危险的话,让他感到不安。

    「要我完成愿望?好啊,只要我办得到都可以。」

    「达尔塔斯大人!你又这么轻易答应了!万一又被要求些不得了的东西该怎么办啊!」

    约书亚非常慌张地责备喜欢轻易答应别人的太守。

    过去鸶翎曾不断对达尔塔斯痛骂「因为你老是叫吾之主君读书,他完全都不跟我玩了,好无聊!」之类的话,就从他那边获得约书亚读书时用的房间所面对的整个宫殿中庭。

    「在这里,就能将约书亚认真读书的身影看到高兴为止。」「种植在此的花朵,要摘多少都可以,而且在这边也能变回原本的姿态。」——像这样,达尔塔斯如同在给闹脾气的孩子点心或玩具,把种满名花还有用奢华的喷水来奏出声响的美丽庭园大方地赐给她。对于这份慷慨,身为丈夫的约书亚比起高兴还不如说感到恐惧,他十分担心尝到这种甜头的鸶翎 会不会要求更加夸张的东西。

    ——这根本就是那时候的重现啊!万一又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该怎么办啊!

    庭园之后是城堡吗?或者是整个村庄?大神魔的尺度,有时连身为丈夫的约书亚都无法衡量。

    「你接下来三天都来当我的随从。」

    但是,鸶翎的要求跟约书亚的预想有一些差距,现场所有人也都在迅速眨眼与缓缓眨眼间反覆著。

    「你说随从是吗?」

    只有一个人,达尔塔斯·露·鲁斯提拉没有感到惊询也不畏惧。他用温和的微笑确认鸶翎真正的意图。

    「平常这座塔完全没有外人进入,所以鸶翎只能一直被关在你给的垃圾道具里头。可是接下来的三天里,客人就会像那样充满于各处不是吗?那么……」

    「哦……原来如此。只要装扮成来自鲁斯提拉的客人之一,你也能自由活动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嗯!」

    鸶翎很得意地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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