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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你的希冀与我的遗憾)

    (憾)是——

    D小调 六八拍 Allegro marcato

    复合三部形式的钢琴曲

    泷廉太郎临死前遗留的作品。

    悲痛的旋律表现出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因病魔断送的叹息。

    泷廉太郎《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

    关于(憾)

    少年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他所在的地方是白色的病房。病床也好、病床的隔间布帘也好,就连他身上穿着的睡衣也是白色的。

    这样单调无味的情境中,他望着窗外想着,即使只有一下子也好,好想逃出去啊。但眼前却是令人失望的光景。

    灰色的天空、潮湿的空气。缓慢却不间断的雨水。梅雨的天空是一片无止尽的灰,完全无法成为心灵的慰藉。即使是唯一可以让人喘息的窗外,都不能给予慰藉,不得不想着自己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

    (说不定,天空反映的正是我的内心……也许是看着这样的景色才会有这种想法吧。)

    少年凝视着天空,脸上露出不让任何人发现的自虐笑容。

    这个少年绝对不会这样想:灰色的天空和下个不停的雨只因为现在是梅雨季,把自己的心境与天空做连结是不对的,即使沉浸在这样的感伤中也于事无补。

    不过,如果能干脆让自己完全陷入不幸该有多轻松。只要面对自己的悲伤,其他的通通不用管,这样一来可以减轻多少负担。

    但他却不被容许,必须随时随地都保持冷静。

    当他重新体认这一点,一直望着雨水的黑色双眸却有些许动摇。

    (我可没有被容许沉浸在悲伤中……)

    自虐般的笑意愈来愈深。很难相信这道黑暗来自一名十二岁的少年,难道是因为常伴他左右的死亡阴影造成的吗?

    这时,窗帘突然微微晃动,接着从敞开的窗外吹来一阵风。

    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直,急忙重整自己的呼吸。但却迟了一步,当准备吸气的那刹那,呼吸突然堵塞,气管感到一阵紧绷。

    接下来的情况一如往常。从气管到肺部都紧缩起来的不适感,下一秒开始就是止不住的咳嗽声。

    「呜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即使咳成这样,不适感却完全没有消减。喉咙的搔痒感不减反增,咳嗽依然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呜,啊……咳咳!」

    弯着身子不断咳嗽的情况下,横膈膜产生痉挛。胸腔深处开始微微颤动,不久后变成大幅度的震动。

    糟了!意识渐渐模糊的少年心想。

    好痛。好难过。好害怕。好不舒服。不行了。要死了。

    手在无意识中伸向床边的护士铃。就在手指终于要碰到按钮时,在如此痛苦状态下的少年却不自觉犹豫。

    (没关系……这点程度的发病我可以撑过去……!)

    瞬间下定决心的少年将手从护士铃移往旁边的吸入剂。仍然咳嗽不止的他将吸入剂拿到嘴边。

    (没错,没关系的,只要这样稳定下来……!)

    少年这样告诉自己,随着药剂的吸入,呼吸也慢慢变得轻松。就在松一口气的少年放松全身的力量,重新抬头的那个瞬间。

    「呜……咳咳!咳咳、咳咳!」

    因为松懈的意识吗?抑或是因为姿势的变换?完全不明所以,只是本来快要恢复平稳的呼吸又变得急促,咳嗽又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而且咳嗽间隔比刚刚还短,也变得更为激烈。少年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手上的吸入剂掉落,身体朝下趴在病床上。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死,我会死……!」

    体内正剧烈起伏着。呼吸灼热、肺感觉扭成一团,喉咙痒到想把手伸进去抓。眼前渐渐化为一片黑暗。

    历经过无数次、令人厌烦的这种感觉,但至今仍旧无法习惯的这种感觉。那是——自己会就这样死去的恐惧感。

    仿佛要忍受如此的恐惧,少年将双眼紧闭。

    「……秋人?秋人!」

    巡视病房的途中刚好经过少年病房的护士,发出惊讶的叫声,急忙跑到秋人身边。

    「秋人,你是不是又发病了?」

    护士一到少年身边,马上将新的吸入剂放入口中,轻抚着他的后背。

    「没事的,静下来慢慢呼吸……对,慢慢地。」

    少年乖乖地重新吸入药剂。也许是因为身旁有人感到心安,比起刚才,呼吸很快地变得轻松。大约经过十分钟,发病状况就几乎稳定下来。

    「太好了,看起来好很多了。还好我刚好经过。接下来一个人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的。」

    少年反射性地露出笑容回答。又只剩一个人,少年望向窗外。

    窗外灰色的天空又更暗了些。

    (到头来……我要一直麻烦别人才能活下来吗?)

    每当严重发病之后,总是会有这种想法。就连自己承受都做不到,每次都一定要麻烦其他人。明明不是自己希望的,却总是需要别人出手协助。这个无法逃避的事实让他无比厌恶。

    脑海中浮现的是今年十六岁的姐姐脸庞。姐弟俩长得很像,都有着看起来很聪明的五官,但却常常面露忧愁。

    姐姐笑起来一定很漂亮,他想着。但是自己丝毫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因此结果什么也没有做。

    (我这一辈子……都得麻烦别人过活吗?)

    这样的想法让人感到恐惧。活着这件事也让人感到厌恶。

    说到底,这样的身体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明明不过是如此而已。

    (我也想……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但是他连吐露内心的不安都不被允许。

    因为他已经为周遭人带来太多麻烦了。

    敞开的窗户外,湿气愈来愈重。一定马上又要下雨了吧。

    「这是当然的。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任性的话……」

    如果自己能随着这场雨消失该有多好,秋人心想着。

    「午安。」

    六月已经过了一半,人们也开始习惯下不停的雨。

    先搭公车到半路,再从公车站走一小段路的千穗来到图书馆。但是当她推开彩绘玻璃的大门,却无人回应她的招呼。仔细一看发现柜台不见苇田的身影,偶尔会在一楼会面室迎接千穗的白火也不在。

    苇田今天可能有事外出,或是在二楼工作吧。白火也许窝在房间画画、看书,也不一定正埋头做些什么。

    (我来帮白火泡杯茶吧……)

    似乎是因为这段期间不安的情绪,看不见他迎接自己的身影而感到些许寂寞。但是对方没有迎接也无妨,自己主动过去就好了。

    千穗把包包放在会面室的桌上,进入茶水间准备泡茶。

    当计算红茶浸泡时间的沙漏的沙都落下,千穗很快地把红茶註入准备好的茶杯中,放一片柠檬在自己的杯上。白火喝茶时习惯什么也不加,这样就准备完成了。

    「……嗯,看起来很好喝呢。」

    自从来到玉响图书馆,打扫和泡茶的功力都提升了。

    「得趁热赶快拿过去。」

    千穗将茶杯放在银制托盘上,两手拿着托盘,用肩膀推开茶水间的门走出走廊。

    就在千穗对自己泡的红茶感到满意,一脚踏出茶水间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某人的声音。

    「——喔,好香的味道啊。」

    千穗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

    但是因为手上的托盘让重心有些不稳,差点失去平衡。

    托盘一阵晃动,茶杯发出碰撞声。糟糕——千穗心想着。

    「咦?」

    头上传来令人松懈的悠哉嗓音,不知道是谁从背后扶住了千穗。同时托盘也被稳住了。

    看来没有跌倒。但是为什么——脑中充满问号的千穗一抬头,刚好与扶住自己的人物四目相交。

    「哈哈!真是千钧一发。失礼了,刚刚是我的错。」

    与声音相同没有恶意的笑容,高挺的鼻梁、有些异国风情的五官,但却拥有一双黑眼珠。

    身上的白衬衫钮扣整齐地扣到最上面、系着黑色领结、下半身是黑色吊带裤,这样的装扮和白火一样不合时宜又非常奇妙。发型就像某国音乐家般特色十足。

    千穗瞬间心想,这男的是什么人啊。

    「不过,还真香啊。这是锡兰红茶吧。而且还是高地产的上等茶。哎呀,好久没有这么奢侈了。」

    「啊——咦?」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放开扶着千穗背上的手,直接伸向千穗手中的托盘,接着问也没问一声,就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看着这个情景的千穗,丧失气力地靠在墙上。

    「喔喔,好喝!不只是茶叶好,泡得也很好。这是你泡的吗?」

    把红茶喝得一滴不剩的男子笑看着千穗。面对没有一丁点恶意的那张脸孔,千穗顿时语塞。

    (不是吧,那是我为白火泡的茶耶……)

    不过转念一想,另一杯茶不是还好端端的吗?至少那一杯要趁热端去给白火才行。

    但是这种乐观的想法却立即被推翻。因为男子突然迈步向前,把脸凑近千穗。

    「嗯……哎呀?你,等一下。」

    对于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千穗感到很困惑。慌张地想要往后退,但后面却不幸地就是一面墙。千穗被夹在男子与墙壁之间,动弹不得。

    「我说你。」

    「有、有什么事吗?」

    「你啊,还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呢。」

    「……啊?」

    千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全身僵硬。

    「哎呀,怎么没有马上发现呢。我真是迟钝。」

    「……」

    「你叫什么名字啊?方便告诉我吗?」

    「嗯……我叫绫城千穗……」

    虽然很困惑,千穗还是反射性说出自己的名字。

    「喔,Chiho·Ayashiro(註:註:Chiho Ayashiro 绫城千穗的英文发音。)。和本人一样惹人怜爱的名字呢。」

    「啊,不是,是绫城千穗——」

    「谢谢你啊Chiho。谢谢你的红茶。味道就像你一样dolce(註:註:dolce 意大利语,在音乐和料理中都是甜美柔和之意。)又纤细。」

    「嗯、嗯……?」

    「嗯,啊啊,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习惯。可能你已猜到,我是音乐家。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跑出一些音乐用语。哈哈哈。」

    听他讲话的过程中,千穗的情绪似乎愈来愈低落。该怎么说呢——这个男人很神奇地会削弱对方的气力——或是说会莫名地让对方感到不耐烦。

    不管怎么说,千穗只想从这个情况中解脱。然后赶快将红茶端去给白火喝。但是要怎么样才能逃离这个男人呢?

    「Chiho,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要不要跟我一起享受优雅的午茶时光啊?」

    「不,不好意思,我必须把茶端去给一个人——」

    「啊啊,你大可不用担心喔,这次当然由我来为你泡茶喔。」

    「我的意思是我要把茶端去给——」

    「我泡的茶也很好喝的。因为我对西洋人的喜好有一定的造诣呢。绝对不亚于你的手艺。」

    「我的意思是,虽然很期待,但是现在——」

    「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喝下午茶?」

    这时男子垂下双眉,露出悲伤的神情。接着再次把脸凑近千穗,用一种悲剧英雄般的烦人语气说:

    「Chiho,这样的话你就太没有慈悲心了。我……我最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忧愁的双眸、寂寞颤抖的双唇、漆黑飘逸的秀发——啊啊,你激发了艺术家的感性啊!」

    说完伸出手。因为太突然千穗来不及避开。

    「Chiho,来跟我一起享受喝茶时光吧。」

    男人的手指抓住千穗的下颚。

    千穗瞬间感到惊吓,马上左顾右盼思考如何逃脱。但她依然被困在墙边,无处可逃。

    (现、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眼前是这个男人、后面是墙壁。哪里也逃不了的这个困境。

    「拜托啊,你就点头说Yes吧……」

    男人一脸悲痛要千穗面向自己。

    「什么……」

    「来吧,跟我一起享受甜美的午茶时光——!」

    就在男子用恳切的声音祈求的这个时候——

    「你现在在做什么!」

    冷冷的话声盖过男子,千穗的肩膀随即被抓住。

    千穗惊讶得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眼前是抱着千穗双肩往自己身上揽的白火。但是平时沉稳的表情现在却十分可怕。双眉深锁,琥珀色的双眸充满强烈厌恶感而发出光芒。

    「真是!刚刚你才纠缠过桔梗,现在连千穗也不放过!你这人难道没有节操吗?」

    白火大声喝斥的同时,抱着千穗的双手又更加用力。

    「早知如此,应该好好监视你!我应该要想到你会来纠缠千穗!而且千穗是这样单纯的女孩!你居然对这样的人下手真的是太恶质了!听好,里见!从今尔后请不要靠近她方圆五公尺以内的距离!」

    听到白火这番话,这名被唤作里见的男人虽然有些惊讶,刚刚那股奇妙气息却依然存在。

    「嗯嗯……你好像很啰唆的恶婆婆喔,狐狸。」

    「我应该有说我的名字是白火。」

    「啊啊,对喔,Weiβ Feuer(註:註:Weiβ Feuer 德语的白色火焰。)。」

    「……我说的是白火。」

    「哎呀,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用其他语言说说看嘛。连这个也不懂——」

    「德文我也会好吗。请不要狗眼看人低。」

    「什么,原来你懂啊。」

    「话说回来,千穗你应该大喊呼救啊。」

    白火终于不再面对里见,转头望向拉近自己的千穗。

    「是、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

    「惊吓过度?」

    千穗才说到一半,白火立刻靠近并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千穗,到底发生什么事?这个怪人有对你怎么样吗?难道我完全晚了一步吗?」

    「啊,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实是……我特意准备的红茶被喝光了。」

    「红茶?」

    「嗯嗯。那个……我本来想帮你泡一杯红茶的。但是那杯茶……却被他喝光,另外一杯恐怕也已经冷掉……」

    听完千穗解释的白火不发一语,视线转向里见。

    沉默持续了几秒,当白火再次开口时,他的右手燃起熊熊白色火焰。千穗不知所以地呆呆望着他,接着燃烧的白火往里见的方向飞去。

    「里见!」

    「哇啊啊,是怎样?到底突然发生什么事?狐狸!」

    「你居然敢擅自把千穗特意帮我泡的茶喝掉!你怎么敢伤害她纯真的心!」

    「咦、咦咦咦……?难、难道你是为这种事生气?」

    里见虽然试图反驳,白火却怒气难消。他压制住想闪躲火焰的里见,将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推向里见。

    「来!你就给我乖乖吃下这个吧!」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一段时间,里见痛苦的叫声响遍整间图书馆。

    「那么,就是说——」

    边喝着重新冲泡的红茶,白火切入话题。

    现在,千穗与白火一起坐在阅览室的椅子上。两人的正面坐着的是方才被白火好好修理一顿的里见,千穗和白火的桌前都放着红茶与点心,但里见前方却是空空如也。

    「先做个介绍吧。既然千穗今后会继续来图书馆,也不可能完全不碰面。他是里见,跟我们一样是书妖。」

    「啊啊,果然如此。」

    千穗点点头,不管是服装或言语,一开始就觉得异于常人。

    「虽说如此,在书妖界也属于异类。总之他受到西洋影响很深,说话常常冒出乱七八糟的外国单字。当然千穗你完全不需要理会。」

    「我跟你说,因为明治以后的现代化而洋化的妖怪可不只我一个。」

    里见虽然想插入话题,白火却没理睬,淡淡地继续说:

    「他三天前才来到这间图书馆。至今一直睡在某一人家的仓库里,似乎是大扫除时被整理出来,主人觉得不太舒服,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那他凭附的是哪一本书呢?」

    千穗这么一问,里见抢在白火回答前开口。

    「严格说起来,我凭附的不算一本书。」

    「不算书?」

    「嗯……如果以广义来说的话的确是书。其实我凭附的是乐谱。昭和时期发行的钢琴乐谱。可以的话请你亲眼看看。在那个书架上面数下来第三层,右边数来第八本就是。」

    里见指向书架上的一 点,千穗起身到他说明的地点寻找。

    「对对,就是那个。《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

    泷廉太郎是日本具代表性的作曲家之一。留下许多旋律优美的乐曲,教科书上也有许多他所作的曲子。其实千穗也曾在学校唱过(花)和(荒城之月)等乐曲。

    「泷廉太郎也曾经写过钢琴曲吗?」

    「对,说到泷廉太郎几乎都是歌曲,很多人恐怕都不知道。」

    千穗边听里见说着边点点头,啪答啪答地翻阅着乐谱。其中只有(小步舞曲)与(憾)两首,两首都是短篇乐曲。

    「(小步舞曲)与(憾)都是泷廉太郎短暂生涯中的晚年作品。也因此乐谱名称叫做《遗作》。尤其是(憾)是在病魔缠身,临死前所写的曲子。」

    「嗯……难怪从乐谱中好像感受到激烈的情感。」

    「对啊,是吧。」

    「但是,弹奏起来似乎不难。说不定我也可以弹弹看。」

    就在千穗随意说出口的瞬间。

    「真的吗!」

    「哇喔!」

    里见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千穗的方向狂奔,并在她身旁尖叫。千穗因为过于惊讶而差点倒向后方书柜,幸好白火及时过来扶住。

    「里见!你又——」

    「等、等等啊狐狸!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什么?如果没做亏心事你就说说看啊!」

    「嗯,那个我是想——」

    白火往前进逼,里见虽然更往后缩,但也用力挤出声音:

    「——我是想如果她能帮我弹琴就好了!」

    「弹琴……?」

    白火的气势稍稍减弱,他看着里见想探寻他的真意。

    「所以呢,为什么突然发出那种怪声?」

    里见支支吾吾,撇开视线。

    「那是——我一直在找可以帮我弹琴的人类。」

    「帮你弹琴……的人类?」

    白火一脸狐疑地反问,里见点点头。

    「嗯,没错。那本《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中的(憾)……严格说起来是可以弹奏那首曲子原始乐谱的人。所以……那个,一听到Chiho说可能可以弹,我就难掩兴奋之情。」

    直到刚才为止,言行举止都很轻浮不正经的里见,现在的话听起来却非常真挚。所以千穗忍不住开口:

    「我弹也可以喔。」

    「真、真的吗!」

    「但在那之前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找可以弹这首曲子的人?」

    「啊啊,这个问题很简单。」

    里见耸耸肩指向千穗手中的乐谱。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首曲子……原本的演奏旋律。」

    「原本的……?」

    「是的,其实这首(憾)有许多种版本。其中被收录在这本《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的是最普遍的。」

    「嗯嗯……」

    「但是事实上,收录在这本《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中的不是泷廉太郎的最终版本。有人找到了比这首乐谱的原稿日期更新的手写版本。」

    「也就是说,这里的乐谱并非原本的(憾)……?」

    「嗯,至少不是反映泷廉太郎最后心情的版本。这件事似乎也在近年的研究中被证实。所以我想找到可以弹奏原曲的人类。可以让从来没听过的我听见真实的音色。」

    里见的眼眸充满恳切与真挚。恐怕这是他长年的追求吧,只不过迟迟没有找到。

    「但是现在你手上也没有那原本的乐谱吧?」

    「关于这个,请仔细看看乐谱,上面是不是到处有我做的笔记?」

    千穗再次打开(憾)的页面,认真凝视乐谱。

    「啊……你是指这些文字?」

    千穗找到的是添加在乐谱上的文字。仔细看就会发现开头的音乐符号mf(中强)被划掉换成f(强)、中间部分开头加上了p(弱)和Legato(圆滑地)。其他还有多处可以看到修改添加的文字。

    「对,那些都是我写的,都是按照泷廉太郎的最终版本改的。我以前——距今约百年前——曾经是默默无名的音乐家,有机会见到他本人,这都是在当时抄写下来的。」

    「喔……所以只要照着这个乐谱弹就可以啰?」

    「嗯,没错。只要照乐谱弹,应该就能重现原本的旋律。」

    「我知道了,白火啊……」

    千穗把视线转向白火。他点点头,叹口气说:

    「嗯嗯,这里有钢琴,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些破铜烂铁啊。」

    接着,白火引领千穗和里见往二楼走去。

    「嗯……」

    在这个与白火房间一样,一半用来堆放物品的小房间,里见低着头,双手交叉在胸前喃喃自语。

    经过一小时左右的练习,听完千穗演奏的(憾)之后,他就一直呈现这个状态。

    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是紧皱眉头。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千穗的演奏没有让他满意。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碎念什么啊?」

    与千穗一起看着里见的白火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认为千穗的演奏不错,听起来很细致,也完全依照乐谱的指示弹奏。」

    有些失去自信的千穗,听到白火的发言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一些小错误,但千穗自己觉得弹得很好。

    「的确是如此,但是……」

    「的确是如此——但是什么?」

    「嗯……Chiho的演奏很漂亮。可以把第一次看到的曲子弹到这个地步的确值得赞赏。但这顶多只是课本上的评价——」

    里见抓抓头,看起来像在斟酌用词。

    「——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里见很抱歉地说着,接下来又补充了几句:

    「真不好意思,真的!明明是我拜托你弹的却说这种话,我真的很抱歉!」

    「不会啦,没关系。但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告诉我哪里不够?」

    被嫌不够虽然有些哀伤,但千穗摇摇头,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也没办法。

    「啊、啊啊——」

    里见一面点头,眼神不知为何变成看向远方的眼神。

    「艺术的基本是调和。距今约两千五百年前,自从古代希腊开创希腊化时代开始,这个价值观就在西洋代代传承下来。而在日本文明开化之时,也广传日本。」

    「那个……请等一下。」

    对于突然开启的话题,千穗感到一片混乱。但是旁边的白火却兴致浓厚地点点头。

    「古典主义和人文主义是吗?尊重并认为善即是美——这也是柏拉图主义的基本思想。」

    「嗯、嗯……」

    「喔喔,狐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耶!没错,当时认为感受调和的不是感性而是理性。在音乐方面,亚里斯多德的时代也认为音乐是用理性去感受,将感性与音乐连结在一起,已经是乐器开始发达的十八世纪之后的事了。」

    「而且当时的音乐依旧不是建立在个人的情感上,而是表现出悲伤、欢喜等客观且形式化的情感。」

    「没错,因为表现个人情感并非调和。诉求个人强烈情绪的音乐反而被当作病态音乐,受到轻蔑。」

    说到这里,里见突然脸色一沉。

    「总之以传统价值观来看,表现个人强烈情感的作品,都是邪门歪道、不入流的禁忌。」

    「当然西洋的价值观不能代表全部。」

    「是啊……即使如此……」

    里见握紧拳头。

    「依照西洋音乐技法作曲的泷廉太郎作品——本来应该还是要用西洋艺术的价值观来评断吧。而Chiho你刚刚也是以调和为基础的美丽演奏……但是我!我不希望他的这首(憾)只被当作区区一件艺术作品!」

    里见嗓音渐渐变大,响遍整个房间。

    「当然我并不认识他本人……但同样热爱音乐的我完全理解他的悲伤、痛苦、绝望!深切盼望日本音乐发展的他,在如此年轻的二十三岁,就被宣告来日不多,还有蕴含这些情绪在病床上写下(憾)的悲恸!所以我很想听一听……不只是弹奏原本的乐谱,而是能够将他突破艺术的常识,把自己的绝望完整呈现的部分也表现出来!」

    里见仿佛是毫无保留地激动大喊,千穗震慑于他的气势,只能默默不语。

    (但是……好像有点懂了。)

    千穗当然无法理解刚刚里见与白火的对话内容,但是能够充分理解他希望(憾)不只是一件美丽的艺术作品的心情。

    所以千穗决定自告奋勇。

    「那我可以帮忙吗?」

    「……咦?」

    里见顿时愣了一下。

    「但是你刚刚——」

    「对,我刚刚弹了。而且我想即使我再怎么练习,也无法让你满意。现在的我并没有那种程度的绝望。」

    说不定搬家前后那段最为绝望的时期,千穗可能办得到。但是现在的心情比起当时已经稳定很多了。

    「所以我想暂时带着你的乐谱出去走走。虽然在这个乡下地方,可能无法这么快找到——」

    「真、真的吗!」

    里见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是、是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好!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提案!」

    「那就这么办吧。」

    「谢、谢谢你!Chiho!」

    百感交集的里见正要伸出手,但是在伸到千穗面前之前,就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好痛喔喔喔喔喔!」

    「……千穗,你要帮忙当然很好,但是对这种人要千万小心。等等我会把辟邪护身符交给你。」

    白火满面笑容地说着,千穗苦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千穗与里见开始寻找(憾)的演奏者。千穗把《泷廉太郎遗作 交织在日本风主旋律的两首钢琴独奏曲》放在书包里带着上学,偶尔走到学校附近的商店街时也带在身上。

    白火交给千穗的除魔狐火意外地有效。毕竟对方可是初次见面就如脱缰野马一般的里见,相处久了就愈来愈随便,甚至脸皮也愈来愈厚。

    这时千穗会用从白火那里得到的狐火结晶对付里见。一试见效,里见立刻乖乖听话。

    但是重要的演奏者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乡下地方人口少不说,要找到能实现里见愿望,拥有艺术的纤细与感性,又能演奏出(憾)的绝望的人物,实在是难上加难。

    「……音乐室,今天果然还是没有。只有看到吹奏乐社的同学。」

    走在放学后的安静走廊,千穗低声向乐谱中的里见说。而乐谱中也传来喃喃细语:

    「嗯……正常状况的话,应该会看到独自在音乐室谈着钢琴的哀愁美少女或美少年啊……」

    「那是电影才会出现的情节。」

    「Chiho,果然还是找不到吗?」

    「嗯……总之我们再努力一下吧。」

    千穗说着说着,把乐谱收进袋中,准备结束今天的找人任务前往社团活动。就在此时。

    「千穗!」

    前方传来呼唤声,千穗一抬头看到的是市原铃音。她是千穗的同班同学,一起参加美术社,也是千穗现在最好的朋友。

    「我一直在找你耶,原来你在这啊?」

    「啊,对不起。社团时间到了吧。」

    「对啊,一起走吧!」

    「嗯,走吧。」

    「对了千穗,要展示的画你画好了吗?」

    「还没,小铃你呢?」

    「我也还没。根本连题材也还没决定……」

    展示指的是美术社为了配合下周的教学参观,准备举办简单的校内展。

    每位社团成员都至少要展出一幅作品。

    「千穗你应该已经开始准备了吧?」

    「算是吧。但是完全没进度……还停留在素描阶段,而且水墨画比想象中来得困难,感觉还要花一段时间。」

    其实千穗预计展示的是水墨画。本来想说都跟白火学了才选择这个类型,但遗憾的是无法画得很好。

    「是啊,果然还是很辛苦。而且最近爸妈好烦,兴致勃勃地跟我说『参观时间快到了吧?我们会去看你的画喔!』被这样一说,来不及画完可不行啊。」

    「啊……啊哈哈。」

    「千穗的妈妈也会来吧?」

    「咦——」

    千穗听到这个问题顿时陷入沉默。

    「没有说一些有的没的吗?比如说看起来异常期待之类的。」

    「没,我们家也不是这样……」

    千穗有些犹豫地回答。事实上,千穗甚至连教学参观这件事都还没告知父母。虽然不是不想说,但因为秋人住院的关系,父母都很忙碌,所以她一直错过开口的机会。

    「这样啊,你那样绝对比较轻松啦。」

    千穗不自然地笑着。两人聊天的期间也来到美术教室门前。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让千穗松了一口气。

    (还是得要讲……)

    无论如何,教学参观的事总不能都不对父母说。今天回家就简单地带过吧。

    秋人感到十分郁闷。本来以为历经这么多次的住院经验,已经很习惯每天待在病房的生活。尽管如此,长时间独自处在冷冰冰的病房还是让人非常痛苦。

    秋人想将窗户稍微打开而从床上起身。但就在开窗的瞬间,潮湿的梅雨空气吹进来,不舒服的感觉让秋人忍不住皱起脸。

    如果能晚点再住院就好了。进入夏天的话,青草如茵,百花争艳,眼里望出去的风景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但现在却是恼人的梅雨季。从秋人住院至今,每天从病房看到的景色一成不变。不停歇的雨、沉重灰暗的天空、没有生气的草木、垂头丧气的花朵。让看的人也变得忧郁的这些景色,一点一滴地侵蚀着秋人的身心,在他心中种下阴暗的种子。

    ——咚咚。

    就在秋人沉浸在毫无意义的妄想之时,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秋人惊讶地抬起头。

    「秋人,是妈妈喔。」

    「啊,请进。」

    虽然觉得感到一阵安心的自己真单纯,但有人造访这个几乎独自一人度过的空间,果然还是令人开心,更别说是家人。

    「今天状况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觉得很好喔,今天发病也很快就缓和下来。」

    秋人笑着回答母亲的询问。实际上却非如此。今天早上和上午,都有严重的发病,两次都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稳定住。

    如果照实说,又会让母亲感到不安。这样一想,秋人就无法说出事实。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对了,今天妈妈去了学校喔。老师把上次的作业还给我,我拿给你喔,这里。」

    秋人接过母亲拿出的纸张,确认上面的内容。

    纸上打勾的部分很多,勾勾占了九成,几乎没有错误,老师也写着「做得很好」。

    「秋人好厉害喔,这次也表现得很好呢。」

    「……嗯,不过这是作业不是考试,分数其实不怎么重要。」

    读书对秋人来说并非难事。即使不上课,自己念课本也几乎都能理解,住院期间很多的空闲时间都在念书。

    「你看看,又说这种话。开心一点不是很好吗?」

    「是喔,那下次考试拿到好分数我会试着开心一点。」

    「嘻嘻,那我就期待啰……说到这里,老师还有交给我你下次要交的作业,我也要一起给你。」

    回想起这件事的母亲再次翻找包包。

    「咦,在哪里呢?」

    但却似乎遍寻不着。母亲一面在大包包中四处翻找,一面歪头思考。

    就在此时,突然有张纸从包包里掉了出来,落在秋人的病床上。秋人反射性地捡起,看着上面的文字。

    「教学参观通知……?」

    这是什么呢?学校另外发的吗?

    正当这样想的时候,左上角的学校名称映入眼帘,那并非秋人的学校,而是姐姐千穗的高中名称。

    「哎呀,混在一起了啊。」

    「姐姐的高中要办教学参观吗?」

    「嗯,好像是这星期五的样子。」

    「这星期五……」

    想到那天即将发生的事,秋人稍微低下头。

    「这星期五是秋人上次的检查结果出炉的那天吧?这样的话……要去参加就有些困难啊……」

    医院的探病时间是下午,但是通知上写着教学参观也是在下午进行。时间重叠的话,的确无法同时兼顾两边。

    「千穗她这次难得自己告诉我们教学参观的事呢。」

    「咦……自己说?」

    听到这个意外的事实,秋人不禁睁大双眼。

    「是啊。千穗的画会在美术社展示什么的,都是自己跟我们说的呢。我很开心,应该要去参加的……」

    听到母亲的话,秋人心中涌上莫名的感受。

    (这样啊……姐姐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姐姐对秋人来说,是经常被孤单束缚的存在。几乎不曾主动提出自己的意见,也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她也几乎不曾主动接近他人。

    但是这样的姐姐居然主动将教学参观的事告诉母亲,可见她也慢慢在改变吧。

    改变的征兆在秋人住院前就出现了。一直以来她很少主动向家人搭话,现在不但主动开启话题,偶尔也会看到她的笑容。

    所以只要继续保持下去,她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开朗活泼﹑迎向更美好的人生吧。但是——

    (我却……成为姐姐的阻碍了吗?)

    虽然姐姐比以前对家人敞开心房,但并非完全敞开。如果又承受压力,说不定心门又会再次关闭。

    (那么,我——)

    秋人慢慢吸口气,静静地说出一句话。

    「——没关系。」

    「咦?」

    「没关系……去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吧。」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母亲露出困惑的神情。秋人又说一次。

    「去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吧。我没关系的,检查结果我一个人也可以听。所以……妈妈你就去姐姐学校,去看看姐姐的画。」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只觉得现在不说,自责的念头会愈发加深。

    「秋人……」

    母亲愣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两边都是自己的儿女,却只能从中做出选择。

    (可是如果这次不去,姐姐就会再次离我们远去……)

    所以母亲这次必须要选择千穗,自己应该让步。

    「但这次检查结果会决定你是不是要继续住院不是吗?这么重要的检查,妈妈应该要听个明白——」

    「隔天也可以来啊。」

    「是这样吗……」

    「嗯,如果还是很担心,那天晚上可以打电话。好吗?」

    秋人说完,母亲才终于点头。

    「嗯……好吧。既然秋人你这么说,那我就去千穗的教学参观吧。」

    「这样比较好,姐姐一定会很开心。」

    秋人仿佛做最后确认般向母亲露出笑容。

    「那妈妈差不多要回去啰。」

    黄昏时分,待到探病时间结束的母亲起身说。

    「嗯,姐姐的教学参观结束后,再告诉我感想喔。」

    「我知道,秋人的检查结果也要告诉我喔,星期五妈妈会打电话。」

    「当然,妈妈再见。」

    「嗯嗯,明天见喔。」

    母亲挥挥手,秋人笑着目送她消失在门后,接着——再次回到孤单的秋人在门前感到一阵虚脱,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

    虽然是黄昏时分,外面却是一样的阴暗天空。那里没有让人心动的彩霞,也没有让人激动的美丽夕阳,只有无边无际的灰暗色调。

    (啊啊……我刚刚到底说了什么……我居然说自己没关系,去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

    不过这的确是秋人的真心话,他十分挂念姐姐,不希望好不容易打开心房的她再度关闭心灵。

    不过,想到自己依旧觉得不安。这次的检查毫无疑问地会是不好的结果。每天发病这么严重,次数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

    所以要独自接受结果令人感到害怕。又要被宣告只有自己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恐惧感,让人难以承受。

    (如果妈妈去参加教学参观,姐姐应该……会获得更多自信感吧。)

    知道父母是关心自己的自信感。好好被爱、被需要的自信感。只要千穗能获得她最不足的部分,也许就能更加抬头挺胸地活着。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觉得开心啊。)

    明明为往前迈进的千穗感到开心,秋人却莫名怀抱着一股罪恶感。或许是面对确实用自己的双脚开始前进的姐姐,产生的羡慕与嫉妒感——这样一想的瞬间,秋人立刻停止这个念头。

    (不行……!)

    在想些什么啊,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可置信。

    (我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自己一直都在麻烦姐姐,因为自己,她才把她自己束缚住,陷入痛苦的孤独中。所以秋人要忍耐这一切,必须如此。

    (我给姐姐带来这么多的不幸,抱持这种想法的我真是太傲慢了!)

    呼吸不知不觉地变得急促。秋人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调整呼吸却太迟,呼吸一旦变得紊乱就无法马上稳定下来。

    「呼、呼……咳咳!」

    身体差点掉到床下,秋人即时抓住病床的边缘。

    「咳咳!咳咳、咳咳!呜、咳咳……!」

    难道这是天谴吗?嫉妒因为自己而不幸的姐姐,才又开始发病的吗——渐渐褪色的思考中,秋人开始有了这样愚蠢的想法。

    很快地,来到了教学参观这一天。

    「……九世纪末,因为遣唐使的废止,唐朝文化影响渐渐减弱,被称为国风文化的文化在日本国内开始盛行。」

    第五节课已经开始一段时间,教室内却还是不太平静。

    今天是高中入学以来,第一次的教学参观日。撇开大家开不开心,学生们当然是情绪高涨。他们不时望向教室后方,彼此随性地聊着自己的父母来了没有。

    「因此,除了原先贵族爱好的汉文之外,平假名文学就此诞生。」

    担任班导师的国文老师一边继续上课,一边不时牵制着同学们的动静。但是同学们完全视而不见。

    也许现在认真上课的只有自己吧。千穗认真地抄写黑板上的文字心想着。

    千穗并不是故作镇静。只是心里明白期待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干脆不去在意。因为今天是秋人的检查报告出炉的日子,父亲要上班当然不能来,母亲一定是去秋人的医院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

    千穗一面这样想一面望向窗外。

    今天的雨势难得地大。不仅雨滴比平常大、雨声也比平时强。这不是静静落下的梅雨,而是初夏的暴雨。说起来,早上天气预报似乎也说因为梅雨锋面的影响,今天下豪雨的可能性很高。

    千穗小声地叹口气,正想把视线转回讲台——就在这一瞬间,不可置信的光景出现在眼前,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骗人……)

    就在眼神扫过的教室一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母亲静子。她用赞赏的眼神看着认真上课的千穗,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这里。

    千穗无法动弹地盯着母亲的身影。

    (为、为什么……?现在不是应该去秋人那里的时间吗……?)

    本来应该是要觉得开心的情况,但是因为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态,惊讶胜于开心。

    自从秋人再度住院,母亲每天不懈怠地去探病。而且今天还是检查结果出炉的重要日子。这次的结果会影响今后的治疗方针和秋人是否能出院,平时的母亲毫无疑问地会去医院。

    (难道是检查结果出炉的日子改期了吗……?)

    千穗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用力压抑自己莫名的期待。她才总算把这堂课上完。

    「……没关系,就算来也一定很快就走了。不可能还来看展。」

    第五、六节课结束的放学后,千穗立刻前往展示作品的艺术楼走廊。接着与其他等候父母前来的美术社成员一起,将自己拙劣的水墨画贴在展示用的板子上。

    但心情总是无法平静,好几次都差点被图钉刺到手。这些都是因为方才的母亲身影。

    「反正现在就要去秋人的医院了,都这个时间——」

    就在千穗自言自语的时候。

    「千穗,自言自语很奇怪喔?」

    「咦——呜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千穗跌坐在地,叫声也不是平常可爱的嗓音,而是发自内心的惊讶喊叫。

    「什、什、什、什么——?」

    「嘻嘻,冷静一下啊,千穗。」

    她握起跌坐在地的千穗手腕,温柔地想扶她起来。那果然就是刚刚参加教学参观的母亲。

    「为、为什么妈妈……?」

    「你怎么问为什么啊?」

    面对站起来马上丢出问题的千穗,母亲露出好笑的神情。看起来是因为千穗慌张的样子很有趣。

    「千穗对不起,以前常常不能来参加教学参观,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很想来。今天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还看到千穗认真上课的样子呢。平常就是那么认真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很正常吧……」

    「嘻嘻,但是妈妈觉得很放心。」

    「嗯……嗯。」

    「千穗的作品是这一张吗?」

    母亲突然转移视线,指着刚刚千穗贴的那幅画。千穗反射性地用双手遮挡,同时吐槽自己挡了又如何……不情愿地把手拿开。

    「对……画得很糟吧。」

    「怎么会呢?感觉到你非常努力,是一幅很好的画呢。」

    还不如直接了当地说画得很烂,莫名的称赞反而让千穗感到浑身不对劲。

    「但是,你会画水墨画了啊。这也是在社团学的吗?」

    「不是,虽然有些学长会自己画,但社团并没有教这个。」

    「这样啊?自学就画得这么好?」

    「那个……这不是在社团,而是我在图书馆学的。」

    「图书馆?」

    「其实常来图书馆的人当中……有一位非常会画画的人。那个人的专长是水墨画,所以我才请他教我。」

    千穗把事情说明得十分合情合理,而且家人本来就知道千穗常常去图书馆的事。当然没有告诉他们那不是一间普通的图书馆。

    「喔……是这样啊。那得要好好谢谢那位喔。」

    「嗯,当然啰,我一直很感谢他。」

    「嘻嘻,这样啊。」

    也许是因为千穗有了一位值得信赖的人而感到开心,母亲脸上浮现安心的微笑。千穗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不自在,赶紧转换话题。

    「比起这个,我也有想问妈妈的事。」

    「什么?」

    「妈妈为什么会来呢?今天不是秋人的检查结果出炉的日子吗?」

    当千穗把从刚才一直很在意的疑问说出口,母亲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

    「是啊,但其实是秋人跟我说的。」

    「咦……秋人?怎么回事……?」

    「其实……上次我去探病的时候,提到千穗教学参观的事。结果秋人自己跟我说,他没关系的,要我来参加姐姐的教学参观、来看姐姐的画。」

    刹那间,千穗一动也不动。

    「那孩子好像很有罪恶感吧。」

    对于无法理解状况的千穗,母亲继续说。

    「他很清楚千穗因为自己而受伤、也给千穗带来很多困扰。所以再也不希望成为你的负担。」

    这应该是一位母亲多年来观察儿子的心得吧。

    「骗人……」

    第一次听说的事实让千穗怀疑是自己听错。

    (秋人对我抱着罪恶感……)

    所谓晴天霹雳就是用在这种状况下吧。意料之外,无法欣然接受的事实。

    (这种事……我竟然一无所知……)

    原本千穗以为秋人对自己毫不在意。因为千穗未曾从秋人口中听过他关心或担心自己的话语。

    不——在这之前,千穗与秋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即使曾经透过父母亲间接说过话,但几乎没有两人单独对话的经验。

    正因为这样的关系,与其说是罪恶感,不如说千穗长时间认为弟弟对自己没有兴趣,对这样阴沉的姐姐没有丝毫想法。

    (不、不是吗……?)

    当千穗想到这一步,忽然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实。

    (这么说来,那孩子……甚至没有对我生过气……?)

    千穗一直认为是秋人害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虽然个性内向的千穗没有大声表达过意见,但是对待家人的冷淡态度,已把怒气和烦躁表露无遗。

    但仔细想想,秋人呢?

    千穗认真地回想,她从来没有看过秋人生气或大吼大叫的样子,甚至是不开心的样子,哭哭啼啼的样子也没有看过。即使是再次住院之前也保持一贯的冷静。

    (我之前认为只是因为那孩子很乖……)

    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如果不是这样——)

    就在千穗陷入思考之时。

    突然有两个身影向千穗他们靠近搭话。

    「这里这里,这位就是千穗!千穗,这是我妈妈!」

    「我说铃音,你不要一直拉我。」

    走近的是铃音与她的母亲。铃音的母亲和铃音一样有着猫般的闪亮双眼,五官分明。

    「啊,这不是绫城太太吗!恳亲会是不是快要开始啦?」

    看来铃音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早已认识,铃音母亲的口气感觉很亲近。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母亲却有些讶异。

    「恳亲会?」

    「对啊!参观完社团之后不是在各自班上举办吗?」

    「……咦?」

    母亲皱着眉看着千穗。千穗瞬间愣住,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好像有事情没跟母亲提——

    「我、我好像没有把恳亲会的单子给你……」

    「千、千穗……!」

    母亲失望地垂下肩。但是千穗万万没想到母亲真的会来参加教学参观,因为不确定会不会来,所以就认为不需要告诉她恳亲会的事。

    「那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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