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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来自深渊的呼唤 第四章)

    九月十日上午,医院的看诊时间刚刚开始不久,敏夫接到沟边町的国立医院打来的电话。

    “院长,你的电话,国立医院的谷口医生打来的。”

    律子将电话转给敏夫。向正在就诊的患者致歉之后,敏夫到准备室接听电话。

    国立医院的谷口是比敏夫年长许多的内科医生,同时也是比敏夫高出七届的大学学长。两人在大学时期并未谋面,不过学长学弟的关系还是让敏夫享有不少好处。谷口不是土生土长的外场人,也不住在沟边町附近,他每个星期到国立医院驻诊两天,其他时间则在大学授课。高速公路是住在城里的他最常利用的通勤方式。

    国立医院虽然与互助医院并列为沟边町的两大医疗机构,医生的素质却有待加强。驻院医生多半都是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年轻菜鸟,从中央被下放到这里的他们只要累积了一些资历,就会立刻回到城里的大医院,或是回到老家当个开业医生。除了年轻菜鸟之外,国立医院还有一些在医界的派系斗争当中被三振出局的老鸟,这些经验丰富的医生多半在城里享有相当程度的社会地位,然而为了生计着想。却也不得不每个星期到国立医院驻诊个几天。

    “学长吗?我是尾崎。”

    敏夫拿起听筒。

    “尾崎啊,前几天你转来的那名患者……”

    学长和学弟的关系让敏夫经常将自己无法处理的内科病患转给谷口,其中当然也包括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的患者。除了内科之外,脑神经科有脑神经科的管道。外科也有外科的管道,这些管道敏夫早就打点好了。将病患转给别人固然赚不了什么钱,不过接受转诊的医生都会与敏夫保持密切联系,对于病情的掌控与临床观察十分有助益。

    “安森干康吗?”

    “对,就是他。他已经于今天凌晨五点十六分过世,死因是肾衰竭。”

    敏夫低头不语。当初看着干康坐上救护车的时候——敏夫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儿时玩伴了。

    “过程如何?”

    “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听说呈现非常严重的贫血。当时我不在现场,详细情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的血中肌酸酉干指数偏高,随时可学能引发肾衰竭。后来从MOLS并发DIC,最后导致MOF。需要更详细的报告吗?”

    “麻烦学长了,愈快愈好。”

    “你可真是有研究精神啊。”

    敏夫露出苦笑。

    “干康是我的好朋友。村子就这么点大,彼此都是熟人嘛。”

    谷口轻噫了一声。语气听来似乎有些愧疚。

    “抱歉抱歉,我失言了。这个患者的临床经过有些特殊,从病历表的记载看来,照理说应该不至于引发那么严重的肾衰竭才对。偏偏那天不是我的门诊日。否则我一定亲自替他诊断。””

    “是否呈现再生不良性贫血的症状?白血球有没有异常的现象?”

    “没有。一切正常。”

    “什么?”

    “救护车的急救人员说你判断患者可能是再生不良性贫血或是急性白血病,所以医院也特别针对这两个方向进行检查,结果却找不出再生不良性贫血的症状。好中球的数量增加,不过骨髓正常,白血球和造血细胞也没有异状。”

    “我明白了。”这个结果早在敏夫的预料之中。

    “用传真的可以吗?”

    “嗯。麻烦学长了。”

    敏夫郑重的向谷口致谢之后,将电话挂上。

    (敏夫大哥。)

    干康略带撒娇的声音萦绕耳际,让敏夫久久不能释怀。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抛弃心中的阴影,对于整个外场村而言、干康的死已经不是令人无法接受的悲剧了。

    接获干康的死讯之前,石田才刚告知敏夫下外场又有一名男子死亡的消息。昨天静信才将中外场某个老妇人过世的消息告诉敏夫,两天前石田也才表示住在外场的某个上班族突然猝死,看来情况似乎有逐渐恶化的趋势。

    (一定是传染病错不了。)

    即使没有确实的证据。敏夫也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有信心。第一波被感染的人成为感染源引发第二波感染,使得第二波感染的患者人数比第一波多出许多。紧接着第二波感染的患者本身也成为感染源,引发第三波的感染。怪病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感染当中扩散全村。

    (扩散速度非常快。)

    怪病的潜伏期大概是一星期到两星期。然而往外扩散的速度却只有短短的几天而已。看来传染媒介不是人类,应该是藉由跳蚤或是虱子进行传播,而且在一两天之内就会发病。偏偏山村的农舍根本没什么气密性可言,敏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杜绝媒介动物的入侵。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一脑门。说不定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会远比敏夫当初所想象的“最坏情况”还要来得严重许多。

    “干康死了?”

    律子的发言让安代瞪大了双眼。

    “嗯,国立医院刚刚才打电话过来。”

    安代停下清洗杯子的双手,朝着厨房的水槽看了两眼。

    厨房是以前医院有住院病患时的产物。当年厨房除了扮演供给病患三餐的角色之外,同时也解决了医护人员的民生问题,当时医院里的职员都在厨房隔壁的食堂用餐。如今食堂已经变成了休息室,当年位于厨房一角专供厨师使用的盥洗室被保留了下来,休息室里的沙发也成为午睡的场所。

    即使厨房已经很久不再使用,所有设备仍然维护得相当不错,随时都可以重新开伙。律子就经常在这里做便当,有时还会自己煮些简单的料理。医院里虽然另外设有茶水间,不过到厨房泡茶还是比较方便,而且茶水间十分狭窄,人多的时候还是宽敞的厨房比较得心应手。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安代一扫脸上的阴郁,用毛巾拭去手上的水珠。

    “律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要去找院长谈谈。”

    “安代。”

    “不找院长问个清楚的话。不要说我们了,就连兼职人员也会提心吊胆的。”

    丢下这句话之后,安代走出厨房,过一会儿之后走了回来。

    “律子,下午有事吗?”

    “没有。”

    “下班之后要稍微开个会,可以请你留下来一会儿吗?院长会请大家吃便当。”

    听到安代这句话之后。律子只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她知道敏夫想向大家说明一切,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律子总觉得一旦听了敏夫的说明,所有的臆测就会变成事实。即使她和其他的同事早就猜到事情的严重性,出自敏夫口中的意义却大不相同。

    提心吊胆的将杯子洗完之后,律子重返工作岗位。每个同事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的神情,却谁也没说什么话,这种沉默让医院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过了中午十二点,候诊室还是有些候诊的患者。这阵子前来求诊的人特别多,午休时间往往被迫延后。不过律子倒不觉得最近生病的人变多了。反而是以往那些打死不看医生的人纷纷跑来求诊。这些稀客一看到敏夫就频频抱怨。浪费了不少看诊的时间。

    (大家都感到十分不安。)

    律子心想。不管村民是否察觉到异常增加的死亡个案,多多少少也都感受到几分不对劲。村子里的人终于意识到健康的可贵,同时也意识到生命的脆弱,这种全新的观念一直在村民之间蔓延。再过不久之后,前来求诊的病患一定会比现在更多。

    律子和其他同事轮流吃午饭。边分头招呼病患,直到下午两点才送走最后一名患者。律子收拾完毕到了休息室之后,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坐定位置了。

    “大家都来了吧?”休息室的桌子堆满了文件资料,站在桌前的敏夫对着律子露出微笑。“把门关上,自己找位子坐。”

    敏夫的语气还是一派轻松。稍稍宽心的律子依言把门关上,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沁凉的冷气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小小的休息室。

    “安森工业的干康于今天早晨不幸过世。”以干康的死当做开场白的敏夫看着武藤和十和田。“这件事两位可能还不知道,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请尽管提出来。”

    武藤和十和田同时点头。

    “干康是八月至今的第十九个死者。”

    这句话就像炸弹一样引爆所有人内心的不安。律子感到一股凉意直窜背心,耳边听到好几个人发出不可思议的私语。或许在不知不觉当中,律子自己也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没错。总共十九个。其中有几个死者直接送到沟边町的医院,并未由我们经手。不管怎样,公所接获的死亡证明书总共有十九份,安森工业的干康就是第十九个,很明显的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状况。”

    律子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液。

    “其中安森工业包括奈绪、小进和干康在内,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一连死了三人,我认为非常有可能是罹患了同一种传染病。”

    “院长。是真的吗?”

    武藤探出上半身。

    “事实摆在眼前。村子里一连死了这么多人,比历年的平均死亡人数超出许多,而且数字还有往上攀升的趋势,所以我想应该是传染病错不了。”

    接着敏夫向大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其中还包括了死者的姓名以及详细的死亡原因。

    “奈绪和干康的验血报告都呈现阴性,也就是并未受到传染病的感染,不过这是就验血报告的结果而言。至于检体的培养报告还没出来,我已经请田岛予研加快脚步了。检体的培养需要时间,详细的报告可能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出来,不过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显示,奈绪和干康都没有感染会在短时间之内致人于死的微生物。村迫三重子的情况也一样。警方的检验报告上面什么也没有。”

    “院长。”十和田提出疑问。

    “检验报告还没出来,似乎无法马上断定绝对不是传染病吧?再说院长刚刚也说传染病的可能性非常高……”

    “嗯,我解释一下。微生物是传染病的元凶,常微生物入侵人体的时候,就会造成人体的感染。感染的症状全都具有传染性,不过我们习惯将会造成身体重大的伤害,并且严重影响社会的感染症状为传染病,也就是将传染病从感染症状分出来特别注意的意思——到这里还听得懂吧?”

    “因此严格说来。‘传染病’其实只是被特别挑选出来,几种特别严重的感染症状,然而现在村子里流行的疾病却与传染病的定义不合,无论是感染症状或是检查结果,都不属于那些传染病的范围,所以不能称之为传染病。然而从患者不断增加的情况看来,这种疾病的确具有传染性,而且显然会对社会造成重大影响,即使不是已知的传染病,也可以视为危害人类的重大感染症。从伤害的层面来看。将它视为传染病也一点都不为过。”

    “嗯。我懂了。”十和田回答道。

    敏夫点点头。

    “不过我们也不能否定它既不是已知的传染病,也不是感染症状的可能性,即使这种可能性几乎趋近于零,某种化学物质所导致的集体中毒或是过敏也会造成同样的现象。总而言之,目前没人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不知道病因,也不知道传播方法。”

    安代举手发问。

    “有没有可能是新型的传染病?”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武藤显得有些绝望。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管怎样,查出造成这一连串猝死的真正原因绝对是当务之急,不过现在非但无法预防治疗,也不能求助于行政单位。”

    “不能请政府机关协助调查吗?”

    “嗯,的确不行。若要请政府出面的话,我们就必须先做好详细的书面报告,让他们觉得自己非出面不可才行。这部份我目前还在跟保健课的石田先生讨论。”说完之后,敏夫露出苦笑。“如果是已知的法定传染病,或是传染病的突变种,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偏偏所有的检验报告都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我们一定要备妥具有说服力的书面报告才行。然而且前不能证明这种疾病真的具有传染性,也无法提出这十九名死者的死因完全相同的证据。请大家最好先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政府机关的应变能力大家都知道,除非拿出确实的证据。否则他们是不会有动作的。”

    武藤叹了一口气,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摇头叹息。

    “一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贫血是这种感染症的初期症状,至少清水惠、安森家的奈绪和干康刚开始除了贫血之外,都找不出其他的疾病。贫血会造成患者的脸色苍白、全身倦怠以及食欲不振,周围的人往往会以为患者只是轻微中暑或是感冒而掉以轻心。”

    “造成贫血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清美的问题,敏夫只是摇摇头。

    “不知道。从检验报告来看,患者呈现单纯贫血的症状。至少不是缺铁性贫血或恶性贫血。造血功能并未受损。国立医院对干康的验血报告显示非再生不良性贫血,也不是白血病,虽然检查结果显示很有可能是出血或是溶血所造成的贫血,然而患者体内并没有大量出血的伤口。”

    下山点头附和。

    “我用断层扫描检查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内出血。其他人找不敢说。至少安森太太的情况如此。”

    敏夫也点点头。

    “X光和超音波有时会看不到少量而持续性出血的伤口,不过几乎所有死者的病情都是在短时间之内急速恶化,应该不适用于这种情况。从已知的病例来看,发病到死亡的时间非常短,中间大概只有两三天的时间而已。”

    “难道是溶血性贫血?”

    “以消去法来看的话,这是唯一的可能。可是溶血性贫血的患者血清胆红素以及LDH值应该会上升才对,患病初期却没有这些症状。库姆斯直接试验的结果也是阴性,可以确定绝对不是自我免疫性的溶血。”

    “对不起,我有点不明白。”武藤提出问题。“溶血性贫血的血清胆红素以及LDH值一定会上升吗?”

    “也不是绝对的。溶血又分为血管内溶血和血管外溶血,血管内溶血的血清胆红素以及LDH值的确不会上升。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患者的血浆会检出血红蛋白,尿液当中也会出现少许的血红蛋白,可是奈绪和干康都没出现类似的症状。另一方面,绝大多数的血管外溶血的患者血清胆红素以及LDH值都会上升,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

    愈听愈迷糊的武藤一脸困惑。

    “简单说来,我认为溶血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还是后天性的溶血。

    患者的贫血与免疫性溶血无关,不是红血球对体内补体产生过敏反应。就是不明原因造成红血球的异常破裂,要不就是化学药剂或是毒素造成的。”

    “毒素?”

    安代显得十分讶异。敏夫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蛛毒、蛇毒或是蜂毒都有引发溶血的可能性。一旦被毒蛇或是蜜蜂螫到的话,无论是患者本人或是旁边的家人应该都会有所感觉,不过蜘蛛就不一样了,就算被螫到也不见得有感觉。而且除了蜘蛛之外,其他昆虫也有可能含有造成溶血的毒素。至于化学药剂方面。疏磺、水杨酸、铅以及砷也会造成溶血反应。若真是化学药剂造成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土壤、饮水或是食物受到污染,不过从患者分布的区域来看,这种可能性应该不高。”

    “已知的传染病呢?”

    “症状最相似的就是疟疾,然而患者并未出现发高烧的状况。有可能是疟疾的变体病毒,不过若真的是变体病毒,在验血报告上应该也会显示疟疾的阳性反应才对。”

    “患者几乎都是在入夜时分死亡,所以我们才会在一大早接到消息。”清美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会不会是PNH?”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PNH是……?”看到武藤疑惑的神情,一旁的安代代替敏夫回答。

    “阵发性夜间血红素尿症。不过文献资料都说PNH的病情进展十分缓慢,倒是没听说过进展这么迅速的例子。”

    清美点点头。

    “PNH是泛血球减少所引起的疾病。奈绪所有的血球数量都出现下降的情况,使得感染症状格外明显。不但有体内出血的倾向,也会造成血栓。所以奈绪的死因才是心脏衰竭所并发的肺水肿。”

    “血栓造成的心脏衰竭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书上也提到PNH并发肾衰竭致死的例子。后藤田吹不就是死于肾衰竭吗?”

    敏夫露出苦笑。

    “你们可真是做了不少功课。”

    安代和清美笑得十分开心,两人都宣称自己本来没有那个意思,而是在对方怂恿之下才勉强去找资料的。听到两人的言辞,敏夫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安森工业的干康也是死于肾衰竭,送进医院时的BUN数值大幅上升。不过他的CR值在正常的范围之内,一开始医生还以为是中署所引起的脱水现象,没过多久就出现血尿,很明显的就是肾衰竭的征兆,虽然医生马上为他进行治疗,却依然回天乏术。最后并发DIC不幸死亡。”

    一旁的十和田悄悄的问聪子DIC是指什么。就在聪子考虑该如何解舞的时候,清美已经代为回答了。

    “血管内凝血,简单说来就是血液的异常凝固。”

    “我们家的护士可真是博学多闻。”敏夫笑笑。“干康最后死于尿毒症。不过除了肾脏之外,肺脏和肝脏也遭到相当程度的破坏。刚开始出现呼吸急促的症状,最后并发肺炎。连带的使得肝功能也出现衰竭的情况。表面上肾衰竭是致死的原因,其实依照肺部受感染程度来判断,说他死于肺脏衰竭也一点都不为过。”

    “多重器官衰竭,也就是MOF。现在是不是叫做MODS?”

    安代点点头。同意清美的说法。

    “反正患者全身上下几乎都出问题就是了。刚开始的最初症状是贫血,然后演变为MOf,关键就在于从初期症状出现到演变成MOf,患者大概能够存活几天。”

    安代说完之后,抬头看着敏夫。

    “顶多三天吧?”

    安代仰头看着天花板。

    “也就是说三天之内不冶疗的话,患者就会一命呜呼了。可是我们既没有研究病情的时间,也无法找出有效的治疗方法……这下子可麻烦了。”

    “感染途径呢?”

    面对清美的质疑,敏夫还是只能摇摇头。

    “目前还不清楚。静信已经着手调查患者与患者之间的关连性,不过还是有几个患者找不出交集。”

    “清水家患病的只有小惠,丸安木料厂也只有义一,看来应该不是直接传染。再说长年卧病在床的义一都是由家人负责照料的,若真是直接感染,照顾他的家人照理说也无法幸免于难。”

    “别忘了我们也有被传染的可能。”安代打趣。“若是直接感染的话,我们到府看护的时候早就被传染了,所以应该不是直接感染才对,飞沫传染也不太可能。血液感染倒是有几分可能性,我们在看护的时候都会戴手套,患者身边的家人可不会这么小心。”

    “照你这么说,丸安木料厂应该会出现更多患者才对,所以我觉得血液感染的可能性也很低。”

    “难道是病媒动物?那可就麻烦了。”

    “若是透过病媒传染的话,患者应该会集中在某一个区域才对。可是现在外场村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人发病,所以我认为应该是发病率的问题,说不定其实大家都受到感染,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发病。有些家中只有一人感染,有些家族却一连出现三名患者。说不定这也跟每个人的体质有关。”

    “也有道理。”

    “一人感染的家族跟多人感染的家族……”敏夫喃喃自语。“也罢。我们在这里继续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多收集一些病例才是当务之急。”

    “说的也是。”

    “目前先将焦点销定在病媒动物上面,这是可能性最高的原因。不过从最近的病例看来。似乎比较少见到家族内感染的个案,后藤田家和安森工业应该算是特例。或许这种疾病的发病率真的不高,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大意,多洗手和戴手套绝对是预防感染的不二法门。”

    “还有医疗废弃物的处理也要特别注意。”

    清美的补充获得敏夫的赞同。

    “我明白大家现在都感到十分不安,不过只要小心谨慎,一定可以收到事先预防的效果。为了自身安全,也为了不让医院成为最大的感染源,请大家一定要落实安全措施。”

    敏夫的提醒获得满场的认同。

    “这件事请大家暂时不要说出去,毕竟在一切都尚未确定的情况下,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对任何人都没好处。我和石田先生会采取必要的措施,请大家务必保密。”

    这个要求也获得大家的同意。

    注:1MODS——多重器官功能障碍

    2DIC——血管内凝血只

    3MOF——多重器官衰竭

    4BUN——血中尿素氮

    5CR——肌酐酸

    2

    安森淳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干康的丧礼已经开始了,一脸憔悴的德次郎和节子跪坐在祭坛前面,向前来吊唁的宾客答礼。紧握的双手仿佛在诉说着失去儿孙的二老往后只能互相扶持的悲哀。看在大家的眼中着实令人鼻酸。

    淳子的丈夫和也痛失感情甚笃的亲人,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凄然。不。应该说是愕然才对。淳子本身也对这场悲剧感到十分难过,内心却与丈夫一样感到有些愕然。这已经是安森工业在近半个月来所举行的第三场丧事,奈绪死了,紧接着小进也死了,如今连干康也成为不归人。淳子在奈绪的丧礼上哭得跟泪人似的,今天的她脸上却写满了疑惑与不解。

    公公一成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只见他远远的望着垂头丧气的德次郎和节子,一脸疑惑的摇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婆婆厚子也跟着叹了口气。

    “一连死了三个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才好。”

    “就是说啊,其中实在透着古怪。”

    “怎么说?”听到厚子反问之后,一成的脸色更加阴郁。

    “你不觉得这阵子死了太多人吗?奈绪死了、小进死了、干康死了、老爸死了、连山入的那三人也死了,搞不好村子里正在流行什么疾病呢。”

    一成刻意压低噪们,似乎不希望让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这种态度反而让淳子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一旁的厚子连忙叫丈夫不要再说了,她的语气比一成更加低沉。

    “这种事情不要挂在嘴上。”

    “之前副住持不是跑到家里问东问西的,话题总是绕着死去的老爸打转吗?还问这阵子有没有人来探望老爸呢。我猜副住持一定是察觉到不对劲了。”

    “不要再说了,我们家又不是没人过世。”

    “这点我也知道,所以才觉得特别奇怪啊。包括老爸在内的话,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安森家的墓地一下子多出四座全新的坟墓。”

    “爸爸的死跟你所说的怪病无关啦。若真的会传染给别人,我们这些照顾他的人早就被传染了。淳子,你说是吧?”

    淳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内心却充满了疑问。

    “他们的死真的跟老爸无关?”

    “爸爸多年来一直卧病在床,怎么会有关系呢?就怕其他人不这么想,一听到传染病就跟爸爸批上关系,所以我才要你别把这件事挂在嘴上。”

    “可是……"一成似乎想要反驳,却慑于厚子严厉的眼神不敢作声。

    淳子看看祭坛,又看看祭坛旁边的德次郎夫妇。厚子说的没错,义一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罹患的疾病也不具有传染性。然而除了传染病之外,似乎也找不出其他足以解释村子里为什么会发生这一连串不幸的原因。

    淳子突然想起盂兰盆节的某个夜晚与死去的奈绪在木材堆积场闲话家常的画面。不,应该是想起桐敷正志郎带给她的不愉快。当时淳子觉得自己似乎犯下一件无法挽回的大错。那种不安的感觉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淳子隐约感到整个村子正堕入黑暗的深渊,永远无法回头。

    吃午饭的时候,小薰无意识的看着餐厅墙上的日历,才发现今天是九月十一日。九月十一日,星期日。十一这个数字有两个一。小薰还记得小惠是在十一日那天失踪的,八月十一日,距今正好整整一个月。

    小薰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揪在一起,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甚至还陪伴她一起度过漫长的暑假。直到九月份学校开学之后,小薰才好不容易逐渐遗忘这种感觉,如今却在一点小事的刺激之下重新想起。

    喉头仿佛梗着一块难以下咽的物体,逼得小薰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筷子。每次一想起小惠,吃饭、上学、甚至是到厨房帮忙这些日常生活的种种行为就会让小薰感到无比的罪恶,就像在应该保持严肃的升旗典礼上面放声大笑一样。小薰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除了自责之外,还带着一丝愧疚。

    看到小薰放下筷子,母亲佐知子立刻拉下了脸。

    “小薰,多吃一点。”

    慑于母亲严厉的目光。小薰只好乖乖的点点头,可是喉头却好像便着一块骨头似的。让小薰难以下咽。这种莫名的罪恶感一直跟着小薰,即使在看电视的时候,小薰也会反问自己这么做是否对得起死去的小惠。在学校上课或是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小薰也无法逃脱小惠的阴影。每当发现跟同学聊天让自己打从心底感到快乐的时候,小薰就会觉得将死去的小惠抛到脑后的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冷血动物。羞愧得无地自容。

    大口扒饭的小昭朝着小薰瞥了两眼,要姊姊打起精神。

    “嗯……”

    佐知子叹了口气。

    “小昭说的没错。我知道小惠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小薰点点头,却无法忘记小惠就是在十一日失踪的。十二日未明。村民在山区找到小惠。十三日,小薰前往探视,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小惠。十四日。万万想不到小惠的病情竟然急转直下的小薰,在炎炎夏日之下渡过悠闲的一天。十五日,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小惠在天之灵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么沮丧,你应该早点振作起来才对。”

    小薰低头不语。一直对小惠念念不忘的话,就会害得她无法早日投胎转世。这些话佐知子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了。小惠已经死了,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她好好的活下去,以安慰她的在天之灵。

    然而小薰却对母亲的说法感到怀疑,她不确定小惠是否真的希望自己为了她好好的活下去。小薰认为这种说法相当的自我中心,她觉得与其祝福小薰找到真正的幸福,小惠更希望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没有半个朋友为自己的死感到悲伤,小惠不是会感到更加的难过吗?小薰觉得佐知子好像要她将自己的心情“打包”,可是这种行为无疑是对小惠的一种背叛。佐知子愈是要求小薰振作起来,小薰就愈是无法忘记小惠,更遑论将自己对小惠的思念“打包”起来。

    握紧双手抬起头来,小薰发现餐桌对面的父亲正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对女儿的关怀与担心。勉强挤出微笑的小薰重新拾起筷子,她不是没有食欲,只是抗拒用餐。小薰觉得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打包”。

    “对了。”拼命扒饭的小昭突然冒出一句话。“昨天下外场好像又有人死了。我看到有户人家的门口挂着白灯笼。”

    佐知子皱起眉头。

    “怎么又来了?”

    小昭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父亲看到小昭的模样之后立刻别过头去,脸上的神情十分苦涩。

    “我看这件事不太对劲。先是小惠,然后是木料厂的康幸大哥,之前还有山入的那三个老人家,这阵子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啊?”

    “不为什么,就是这样。”佐知子的语气十分平静。“这档子事本来就是会接二连三的发生。不过也差不多该告个段落了,再继续下去的话,任谁都会受不了。”

    “是这样吗?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灾难即将降临似的。”

    “不要胡说八道。”佐知干大声斥责。“山入的那三个老人家年纪都大了,康幸和小惠也是病死的。又不是遭到别人杀害,什么大灾难不大灾难的!”

    看到小昭有些忿忿不平的神情。田中不由得将口中的食物一咽而下。他知道小昭说的人就是中野渡。住在下外场的中野死了。死亡证明昨天送到办事处,田中亲自拷贝一份交给石田。今年入夏以来,田中已经交给石田十九份死亡证明书了,而且多半集中在这半个月的时间,任谁都看得出来情况有逐渐失控的趋势。

    事实上办事处的其他同事已经察觉异状,他们甚至怀疑这阵子山崎医院的敏夫与石田来往频繁,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要不是顾忌处长的眼光,早就明目张胆的大声谈论了。办事处的处长不是外场人,也不住在外场,几年前在公所的指派之下前来担任处长。办事处里的人知道石田瞒着处长与敏夫接触,因此大家都不在处长的面前讨论这件事。外场有外场的规矩和做法。处长充其量也只是个外地人,根本无法在三巨头所架构的行政系统之下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处长也有处长的面子与立场,这件事一旦让处长知道,势必会使原本就不单纯的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事实上外场至今依然保留以往的传统,虽然早已与沟边町合并,居民依然以外场村民自居,相当排斥来自沟边町的干涉。町行政单位也了解这种情况,对外场这块土地向来保持放任的态度。以前办事处的人都有一种默契,无论大事小亭都不知会处长。也不知会町行政单位。放到烂了也没人理会。后来还是兼正出来担任外场与沟边町的沟通桥梁,办事处的行政效率才逐渐步上轨道。

    十九张的死亡证明压得田中喘不过气,这个秘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点。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妻子轻忽事情的严重性,更加深了田中的危机意识。小昭的看法是正确的,外场的确出了状况,无法说出真相的田中感到既焦虑又恐惧。

    叹了口长气抬起头来,田中刚好与小薰四目相对。小薰心虚的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动起筷子,或许她以为父亲的叹息是在责备她的不听话与不懂事。

    田中觉得小薰不必勉强自己,他知道小惠的死对女儿来说是一大打击。悲伤的情绪是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不是人为的努力所能左右的,即使周遭的人都劝说小薰不要难过,女儿也无法隐藏内心的哀伤。田中觉得住知子打起精神的命令对小薰非但无益,反而还是种伤害。不过他也觉得饭还是多吃点好,照这种情况看来,事先储备一点体力绝对是有益无害的,然而他还是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

    元子一如往常的走出家门。着着远方的送葬队伍。全新的棺木安安稳稳的放在轿子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逐渐消失在山的那一头。

    眼前的景象让元子不由得紧握自己的大拇指,深怕被别人看见。元子的双亲早已逝世多年,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做,然而每次只要看到灵车或是送葬队伍。就不由得想把自己的大拇指藏起来。或许对元子而言,这根被藏起来的大拇指代表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公婆也说不定。

    穿过国道之后。元子强忍着一如往常的不安,朝着千草休息站一路走去。打开店门之后。赫然发现店里坐着几个穿着丧服的客人,看来没参加葬礼的唁客全都跑到这来了。元子手按胸口,心想加奈美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一定没有洒盐,她仿佛可以感觉到小小的休息站已经被他们从丧礼带来的“东西”所盘据。

    吧台之后的加奈美发出清脆的笑声,朝着元子招招手,仿佛是在安抚元子不安的情绪。元子点点头走进吧台,就在她打算开始工作的时候,目光突然被流理台上一样东西所吸引。保鲜膜上面盛着一撮盐巴,就放在流理台上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元子想不到加奈美居然也会做这种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来。加奈美努努下巴指着那群唁客,无奈的耸耸肩膀。

    “求个心安嘛。”

    “嗯。”元子报以微笑。

    “村子里接二连三的传出不幸。再铁齿的人也会觉得毛毛的。”

    经加奈美这么一说,元子才想起加奈美的母亲有个好朋友也是在最近过世的。山入传出不幸,有个熟客的女儿也走了。元子还记得丈夫是那个熟客的同事。当时还特别前往吊唁。今年的夏天实在热得不像话,然而村子里一连传出这么多不幸,着实令人很难不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思考。

    “……应该就快告一个段落了。”元子小声说道。“这阵子早晚都感到一丝凉意。夏天就快结束了。”

    “希望如此。”加奈美笑着回答。

    闲着没事干的老人家今天依然聚集在竹村文具店的门口。听到大冢弥荣子提供的情报之后,广泽武子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想不到死的居然是小的……老的酷爱杯中物,在鬼门关前面徘徊了好几次呢。”

    “就是说啊。听到中野家办丧事,我还以为是老的喝酒喝死了呢。”

    武子点点头。

    “老的肝脏早就坏光光,一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了说……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可真是贴切。”

    这可玩笑话逗得在场的老人家呵呵大笑,完全没注意到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多津。就在多津心里对这些老人家以取笑他人的不幸为乐的行为感到不以为然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从眼前通过。黑色轿车相当高级,应该不是中野家的。前不久才有一辆打算前往佛寺的高级进口车向多津问路。听说安森工业的丧礼在佛寺举行,那辆车大概是要前去唁的吧。

    这时伊藤郁美的身影在刺眼的阳光之下出现。郁美看着从文具店门口开过去的黑色轿车,顿时皱起双眉。

    “又有人死啦?”

    “好像是中野家在办丧事。”

    武子立刻将刚刚获得的情报全盘托出。

    “中野家?”

    大冢弥荣子点点头。

    “就是下外场最边边的那户人家,死的是儿子,正值壮年呢。”

    郁美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一抹诡异的浅笑。

    “今年的丧事可真多啊,我早就说过今年铁定没好事了。”

    “你哪一年没这么说过?”

    佐藤笈太郎咧嘴大笑,泛黄的牙齿堆满齿垢。即使再怎么令人反胄,至今依然健在的门牙照样是笈太郎的骄傲。

    “不要胡说八道,我哪有每年都这么说?今年特别不一样,没看到村子里三天两头就在办丧事吗?”

    “大家年纪都大了,难免啦。”武子的俏皮话逗得弥荣子忍俊不住,郁美冷冷的瞪了她们一眼。

    “亏你们还笑得出来,死的可不全都是老年人。弥荣子家里死了一个年轻人,最近才办完丧事的不是?”

    “不是我们家,是木料厂那里啦。我们跟大冢木料厂有亲戚关系,当时也有前往唁。不过这层亲戚关系有跟没有也一样啦。”

    弥荣子挥挥手。意会过来的武子和笈太郎跟着点点头。

    “他们自己加入新兴宗教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我们拉进去,还说什么跟佛寺扯上关系绝对没好事。结果自己的孙子死第一个,可真是一大讽刺。”

    笈太郎频频点头。

    “这一定是亵渎佛寺的惩罚,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下场了。”

    “可不是吗?”弥荣子露出微笑。

    郁美哼了一声。

    “要信就要信彻底一点,否则不如不要信。老实说我可不觉得信奉佛教有什么好处,不过木料厂信的宗教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武子连忙制止郁美。若放任她继续说下去。天晓得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不过最近死了不少人也是事实,再这样下去的话,我看迟早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你放心啦,阎罗王哪敢收你这号人物啊?”

    “希望如此。”武子笑得很开心,一旁的郁美却抬头凝视着虚空。

    “自从兼正搬来之后,村子里就没发生过好事。”

    多津不由得睁开眼睛。

    “又在胡说八道了。山入事件发生的时候,兼正可还没搬来呢。”

    “当时房子已经建好了吧?那个地方的风水不好,不能大兴土木的。

    “再说那三人的死纯粹是村迫家的问题,可是跟山入一点关系也没有。义五郎不过是无辜受到牵连罢了。过了没多久兼正搬来,村子里的丧事也跟着多了起来,下外场不就有个高中女生莫名其妙的死了吗?”

    “嗯。清水德郎的孙女。”

    “紧接着又死了很多人,村子里好像随时都在办丧事似的,救护车来来去去的忙得不得了。兼正啊兼正,一定是那些人把灾厄带进村子里的。”

    多津摇头叹息,心想郁美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丧事太多也是事实。情报头子的称号不是白叫的,多津所知的不幸非但比郁美多出许多,聚集在门口的那些老人家更是难以望其项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多津的内心感到沉重无比。今年夏天怪事特别多——不。应该说最近的外场变得很奇怪。多津的直觉告诉自己,外场真的变了。

    夏野告诉父母要去武藤家之后,就飞也似的跑出家门。学校出的数学习题有个地方一直搞不懂。武藤兄妹——包括阿彻的妹妹小葵——虽然不是顶灵光的家庭教师,小保却有收集参考书的习惯,说不定还找得到一年级的数学讲义。两人虽然就读不同的高中,使用的数学教科书倒是同样的版本。

    九月天的秋老虎持续发威,无情的艳阳晒得夏野几乎睁不开眼睛。抬起头来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肃穆的钟声从不远处传来,停下脚步的夏野刚好看到一其覆盖着白布的棺木从路旁的人家被抬了出来。

    又来了,夏野心想。他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个人了,只觉得这阵子好像有不少人家都在办丧事。山入、小惠,夏野依稀记得之后还碰到两场丧事,父亲和母亲还跟着治丧互助会的成员前去帮忙。算来这已经是第五户人家了。一个月之内碰到五户人家在办丧事。这种情况实在有点不太寻常。

    夏野已经忘了去年是否也是如此。不过他还记得去年刚搬来外场的时候。并未见到村民在办丧事,今年八月之前也没听说过有人过世的消息:可是进入八月之后,村子里却接二连三的传出不幸。一个月之内有五户人家办丧事。平均每个星期办一次以上,这个数字颇令人触目惊心。

    摇头叹息的夏野来到武藤家。直接走进小保的房间之后,夏野告诉小保途中看到有人在办丧事,不过小保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这阵子村子里好像经常在办丧事。”

    小保对夏野说的话随便敷衍几句,继续在纸箱里面东翻西找。

    “没什么好奇怪的啦,有生就有死嘛。啊,找到了!我这个人的优点就是不喜欢丢东西,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小保将数学讲义递给夏野,却换来对方的摇头叹息。

    “如果你肯教我的话,我会更感激你的。”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依赖他人呢?”小保笑道。“既然以后打算念大学,劝你还是早点上个补习班吧。”

    “这种乡下地方的补习班有啥屁用?我还宁愿报名函授课程呢。”

    “真是够了。”小保故意板起脸孔。“瞧不起乡下地方也就算了,如果报名函授课程也能考上大学,那我的名字倒过来写也没关系。”

    “别忘了我可是刚毅坚忍的新时代青年。”

    “啧,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小保笑得很开心。夏野也笑着翻开笔记本。

    夏野并不是个喜欢念书的人,不过念书却是让他得以离开外场的唯一方法。一心一意想离开外场的夏野知道自己必须付出相对的代价才能完成心愿,而这也是在背后支撑着地想把功课弄好的原动力。

    (还要再等上两年……)

    夏野很想安慰自己只剩两年而已。然而自从小惠死了之后,“还要再等上两年”的念头就一直充斥在他的心中。永远被外场囚禁的小惠成为心头的恶梦,再也沉不住气的夏野知道自己必须加快脚步,否则就会像被蜘蛛网缠住的昆虫一样动单不得。

    其实最近夏野渐渐产生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他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一心一意的想要离开外场。已经融入当地生活的他过得十分悠游自在。若不是依然无法放弃对大城市的向往,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非常幸福了;然而这却是夏野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这让他想起蜘蛛网上被吸干的躯壳。安稳的生活只会让自己更加空虚罢了。

    用力甩头打算抛开这些思绪的夏野将注意力集中在解题上面。完全忘了时间的流逝。等到他终于结束今天的习题,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连晚餐都是在武藤家解决的。跟小保的父母致谢之后,夏野离开武藤家,香烟断货的阿彻也跟了出来。

    “凉凉的夜风吹在身上,还真是有秋天的感觉。”

    阿彻抬头望着眼前的西山。阵阵虫鸣四起,从漆黑的山头一吹而下的凉风令人感到畅快无比。

    “天晓得。搞不好秋分的时候又会回暖了也说不定。不过今年夏天热成那样,冬天应该会早点来才对。”

    “有这种说法?”

    “没有,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

    “我就知道。”当场被夏野抢白的阿彻开怀大笑。不一会儿就噤不做。

    “干吗?”

    阿彻指向前端。从西山通往外场中心地带的村道缓缓下降,一辆卡车就停在道路旁边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车斗的小门开启,里面装满了行李。

    “这么晚了居然有人搬家。”

    阿彻的语气十分讶异。夏野也跟着点点头。晚上搬家可是件苦差事。车斗的侧面印着松树的图案,不过四周的光线太过昏暗,加上两人离卡车还有段距离,看不太清楚上面印了什么字样。只能勉强辨识出“高砂”二字。看来是高砂运输的车子。

    “趁夜逃走不成?”

    阿彻露出微笑,夏野只是耸耸肩膀没说什么。这时看着作业员忙进忙出的阿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听说三安的媳妇失踪了。”

    “什么?”

    “安森家的分家,住在中外场的样子,大家都习惯称他们三安。他们家的媳妇突然消失,听说前一天晚上还看到人,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却不见了。”

    “离家出走吗?”

    “或许吧。听说媳妇还很年轻,跟公婆处得不是很好,达跟自己的老公都是三天两头吵个没完。大家都说早就料到她会离家出走了。”

    “这也有婆媳问题啊?”

    阿彻露出苦笑。

    “怎么,瞧不起乡下地方吗?都市人会碰到的家庭问题,可不代表我们乡下人就不会碰到。”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阿彻以手肘在语带捉狎的夏野背上顶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往前快步走去。连忙跟上的夏野忍不住回头看了卡车一眼。大刺刺的找了部卡车来搬家,这怎么能叫做趁夜逃走呢?不过这么晚了才在搬家,的确有点不太自然。

    这时夏野突然想起前阵子似乎才听过“趁夜搬家”的话题。没错,兼正的新居民也是趁着三更半夜搬进来的,而且——夏野不由得歪着脑袋陷入长思。听说村子里有人跟兼正的新居民打过照面。不过夏野至今尚未见过他们。看来阿彻猜的没错,如果夏野两年后真的顺利的离开外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与他们产生交集。

    “怎么啦?”阿彻回头问道。

    “没什么。”夏野咕哝了两声,急忙从后追上。这时阿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羡慕吗?”

    夏野皱起眉头。

    “一点也不会。”

    星期一早上,大川富雄从话筒的另一端听到松村的声音之后,立刻破口大骂。

    “阿松。你以为现在几点啦?”

    “对不起。”松村本来就是个唯唯诺诺的人,现在从话筒传来的声音更是细若蚊鸣。

    “店里积了一堆贷等着你送,原本以为你中午之前就会出现,等到现在连个鬼影子也没看到。你在这里做那么久了,又不是不知道星期一是最忙的时候。居然还给我搞出这种飞机。我付你薪水是要你来干活的。可不是请你来当大老爷,既然有时间打电话,现在就立刻给我滚过来!”

    “老板……可是……”

    松村说话有吞吞吐吐的毛病,一急就会打结,大川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息。松村安造比大川还要年长十岁。不过说到气度以及胸襟,倒是跟那个没出息的儿子不分轩轾。不同的是松村压根儿就是个胆小鬼,做起事情来总是异畏缩缩的想东想西。也没有笃志那种稍遇不顺就将不满表现在外的勇气。除此之外,无论是他的办事能力也好,抑或是应对能力也罢,都跟笃志一样差点没把大川气得高血压发作。

    “不要说那么多藉口,你人先来了再说。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边聊天。”

    松村似乎想说些什么,大川却懒得听他说下去。店门口停着一辆载着一箱箱啤酒的卡车,只见大川朝着穿着作业服正在卸货的年轻人大声咆哮。

    “你把车子停在那里干嘛?不要在店门口卸货!”

    配送人员的年纪跟笃志相差不多,大川以前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他露出不满的神情看着大川,就像不成材的笃志以凶恶的眼神瞪着父亲一样。

    “仓库在后面,要卸货也要在旁边才对。你把东西堆在店门口。叫我怎么做生意啊?以前那个小伙子跑哪去了?”

    年轻人没有作声。默默的将卸下的啤酒堆上推车。脸上依然挂着忿恨不平的神情。

    “老……老板……其实……”

    看着卡车慢慢退后,大川才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拿着话筒,电话另一头的松村依然还在线上。

    “我去你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一直吞吞吐吐的!”

    “我……我女儿她……”

    这时大川终于察觉松村的语气带着哭音。

    “康代怎么啦?”

    松村的女儿康代今年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是个精明能干手脚俐落的女孩子,跟懦弱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她……她走了。”

    “走了?你是说康代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我看她不太对劲,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结果还是……”

    正在打收银机的和子转头看着大川,脸上难掩惊讶的神情。看到妻子询问的视线,大川静静的点点头。

    “……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电话另一头的松村泣不成声。

    “我去你的!当然要坚强一点啊,否则还能怎么办?你在哪里?医院吗?哪里的医院?算了算了,我马上过去一趟。治丧主委那里连络过了吗?”

    松村的回答十分含糊,大川听不出来治丧主委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他再度强调自己会马上赶过去之后,就挂上了电话。看到丈夫挂上电话,和子立刻迫不及待的开口。

    “谁死啦?该不会是松村家的康代吧?”

    “就是康代死了。”

    “啊……”和子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正在一旁整理货架的笃志听到父母的谈话之后。立刻蹦出一可“太可惜了”,大川马上瞪了儿子一眼。

    “阿松的个性那么懦弱,我得赶紧去帮帮他才行。”话才刚说完,配送人员就拿着送货单走了进来,看来货已经全部卸完了。大川随便在送货单上签个名。将第一联撕了下来。“我看还是跟上外场的治丧主委连络一下好了,阿松地老婆跟他一样靠不住。”

    “说的也是……我也过去一趟好了。”

    “你就去吧,反正遗体还在医院,也没什么好急的。离开之前记得跟客户通个电话。就说员工家里发生不幸,货可能要迟些时候才能送到。赶着要货的客户就叫笃志去送,其他的就延个几天吧。”

    和子点点头。丈夫虽然脾气暴躁性子又急,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热血汉子,平时说话是唠叨了点。亲朋好友一旦碰到了什么困难。他绝对是二话不说帮忙到底。和子知道这种事情交给丈夫准没错。

    大川跑到后面翻阅电话簿。打算连络上外场的治丧主委;留在柜台的和子则将客户的订货单整理成一叠,从抽屉里将记有客户电话的帐簿翻了出来。这时婆婆浪江从位于后方的住家走了出来,大川似乎已经将事情告诉她了。

    “听说康代死啦?这阵子还真是死了不少人。”

    “就是说啊,前阵子才……”话说到一半。和子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她原本想说清水园艺才刚举行过葬礼,突然闪过的念头却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妈。有人半睁着眼睛睡觉的吗?”

    “应该有吧?我听过有人睡觉的时候眼睛不会闭起来。”

    “嗯……”和子沉吟半晌。

    “你问这个做什么?”

    浪江的疑问让和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昨天我到邮局办事。之前就听说大泽先生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所以我就跟大泽太太提起这件事,结果她却说大泽先生的身体好得很,没什么问题。当时起居室的拉门是打开的,我看到大泽先生躺在里面睡觉。”

    面向窗边的寝室比起居室来得明兖,大泽就面向起居室趴在榻榻米上面。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双眼半开半闭,趴在榻榻米上的身体一动也不动,整张脸呈现土黄色,好像上了一层腊似的。

    “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

    “难道……”浪江皱起双眉。“应该还不至于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他的脸色真的就像死人一样。当时我不好问说大泽先生是不是死了,所以就问说大泽先生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结果大泽太大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睡得比较多而已。”

    “既然大泽太太这么说,应该就不是才对。”

    “嗯。”和子点点头。看着大川匆匆忙忙的走出店门之后,和子请浪江帮忙顾店,自己也开始准备出门了。叫笃志看家固然有点不太放心。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种时候叫女儿或是小儿子留下来看家其实比较妥当,偏偏他们都在学校上课。

    快步走出店门的和子朝着上外场前进,途中刚好经过邮局的门口。和子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二楼的窗户。邮局的二楼是大泽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那明明就是死人的脸孔。)

    鲜明的印象刻划在脑中,一直挥之不去。和子打算进入邮局。却发现铁门是拉下的。营业时间却拉下铁门,而且上面还看不到任何启事,这种不寻常的现象让和子感到有些不安。和子看看四周。刚好与在邮局对面开设服饰店的后藤田久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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