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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幽鬼之宫(上) 第二章)

    “情况还算不错。”

    一大早走进恢复室的敏夫检查仪器上的各项指数之后,回头向身后的静信如此表示。

    “情况十分稳定,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静信点点头。这阵子的讣闻部集中在清晨,表示死者的病情是在半夜急速恶化的。如今过了一晚还安然无事,这对安森节子而言不啻是一个好消息。可是,静信心想,节子染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昨晚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或许这就是节子的病情不再恶化的原因,然而敏夫和静信却没有办法证实这种推论。

    节子睡得很安稳,呼吸缓而长,表情也十分柔和。敏夫试着叫醒她,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早啊,律子。”

    推开后门走了进来的律子正好碰到从楼梯走下来的清美。她的手上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住院患者专用的餐具。

    “早,这是节子的早餐吗?”

    “嗯。不过她好像没什么食欲。”

    “节子的情况怎样?”

    “跟昨天差不多,不过生命征象比昨晚稳定多了。看来让她住院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那就好。”律子说完之后,直接走进更衣室。另一名护士安代正在更衣室里面换衣服。敏夫告诉律子她们不必住下来,医院不需要夜班的护土,只要轮班替节子准备伙食就好。‘

    “安代小姐,我们晚上真的不必留下来值夜班吗?”

    “没关系啦。院长都说不用了。”

    “说的也是。”

    律子点点头,内心却无法释怀,一旁的安代看起来似乎也有心事的样子。敏夫决定自己照顾节子。可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加重他的工作。虽然敏夫表示过一阵子再请护士留下来帮忙照顾,可是他白天的时候要替村民看诊,晚上还得照顾住院的节子。这么一来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上午开会的时候,敏夫就一直在会议中打阿欠,而且也没对安森节子的病情多做说明。武藤代表大家询问,也只换来“病情十分稳定”的回答。

    接近中午的时候。疑似染病的患者出现在医院。前来求诊的病患是不是感染了那种疾病。现在律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连问诊都可以免了。了无生气的神情、涣散的目光。经过仔细的诊断之后,敏夫确定患者的病情还不算特别严重,于是就请身旁的护士跟患者预约明天的门诊时间,然后开了些维他命打发患者回去。站在旁边的律子感到有些疑惑。以前碰到这种病患,敏夫一定会做胸部和腹部的X光。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做出指示。

    “院长,要做X光么?”

    律子出声提醒。敏夫却表示不用。除非病情已经进展到末期了。否则就算照X光,也找不到半点内出血的迹象。或许替这名患者照X光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也或许敏夫断定这名患者根本没有内出血。然而没事先知会大家一声,就直接取消检查项目,也难怪律子会感到纳闷不已。

    “院长好像有点自暴自弃。”

    聪子率先在午休时间发难。

    “不会吧?”清美笑了出来。‘院长不是那种人。”

    “可是院长取消了好几项检查。”

    “大概是院长掌握了足够的临床病例,已经拟定出检查方针了吧?节子的住院代表院长的治疗方法收到成效,病情稳定就是最好的证明。”

    “希望如此。”安代叹了口气。“我们在这里瞎情也不是办法,说不定院长过两天就会跟我们说明状况了。”

    就在聪子点头的时候,外出用餐的十和田刚好走进休息室。

    “回来啦?”

    “嗯。对了。我在Creole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

    “嗯。住在兼正的——桐敷家吧?他们不是请了一个家庭医生吗?好像是姓江渊的样子。”

    “不太清楚。他怎么啦?”

    “下外场呃……国道边上的楠木加油站旁边不是有间空房子?就在便利商店那里。”

    “嗯,没错。”

    律子也点点头。两年前村子里出现了第一家便利商店,当时像律子这种年轻人经常跑到那里买东西,后来大概是不堪亏损的关系,开不到半年就收起来了。

    “前阵子有人在那里施工,好像是重新装潢的样子,施工单位是沟边町的建设公司。工地旁边不是都会贴个牌子,上面写着施工单位是为了谁在施工的吗?”

    “嗯。你是指那个啊。”

    “听说上面写着江渊诊所的字样呢。”

    律子瞪大了眼睛。

    “难道兼正的家庭医生要在这里开业?”

    “可不是吗?Creole的老板还说不晓得院长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安代一脸苦涩。

    “院长好歹也是这里的地头蛇,想要在外场开业不是不可以,至少得先跟院长打声招呼吧?”

    “就是说啊。”

    “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清美有些自暴自弃。“分一点患者过去的话,我们也会轻松不少。”

    “没错。”小雪点头赞成。

    “问题是江渊医生了解村子里的情况吗?如果一无所知的话,贸然开业不是很危险?”

    “反正他一直没跟院长拜码头,出了什么状况也是他家的事。等到哪一天想通了前来打招呼,院长再告诉他也不迟。”

    律子皱起眉头。不知道村子里爆发严重传染病的医生贸然开业,的确是令人捏了把冷汗,不过律子也不认为敏夫会将村子里的情况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知道,好心提醒对方的话,反而会走漏了风声。何况村民早就在怀疑情况不太对劲了,现在更是应该守口如瓶才对。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武藤歪着脑袋思索。“我想那个姓江渊的医生之所以会大老远的搬到这种偏僻的山村,八成就是想在这里开业。”

    “天晓得。”安代的表情显然十分不悦。

    “要不然就是发现这里的病人不少,所以才起了开业的念头。不管怎么说,老夫人一旦知道这件事,铁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我看还是先知会院长一声比较妥当。”

    “说的也是。”清美叹了口气。

    “江渊?”

    听完安代的转述之后,敏夫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不过牌子上面只写着江渊诊所。说不定只是跟桐敷家的江渊医生同姓而已。”

    敏夫沉吟半晌。

    “不太可能。应该就是他才对。”

    “院长觉得应该把村子里的状况告诉他吗?”

    “嗯,说的也是。”敏夫虽然表示同意。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样子。安代顿时觉得聪子说的没错,敏夫似乎有些自景自弃。

    “院长,节子的情况如何?”

    “还算不错。”

    “院长,我想知道的是您已经找出具体的治疗方针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大家都很想知道院长的答案。院长突然决定让节子住院。而且又不让我们帮忙照顾,这样子院长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而且院长还把副住持拉了进来,该不会是打算让一个没有医生执照的人从事医疗行为吧?”

    “我怎么可能让静信治疗患者?”敏夫的语气有些不悦。“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谁叫院长平常就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既然院长如此表示。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这件事让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聪子更是十分担心。我们不能理解的是院长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反而要拖着副住持一起照顾病患?”

    “嗯……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安代斜眼瞪着敏夫。

    “而且院长还取消了好几项检查,我们都觉得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敏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表情十分嗳昧。

    “原来如此……嗯,或许吧。”

    “请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

    安代的语气十分咄咄逼人,敏夫的神情有些狼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只是我的第六感而已。安代小姐,请你替我转告大家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向大家说明真相。”

    “院长保证?”

    “我保证。”敏夫以祈求的眼神看着安代。“还有江渊诊所的那件事……”

    “别让老夫人知道是吗?”

    “嗯。这件事老妈迟早会知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万一现在传人她的耳中。她一定会叫建设公司立刻停工。”

    安代叹了口气。

    “好好好,我知道了。”

    “感激不尽。”

    安代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准备室。确定安代已经走远了之后,敏夫也跟着摇头叹息。

    饥肠辘辘的敏夫朝着家里走去,打算吃午饭。睡眠不足的他显得有些脚步蹒跚。施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客厅之后,敏夫突然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孔。

    “——恭子?”

    恭子回过头来,眼角透露出一丝不悦。

    “你好像真的很疲倦的样子。”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妈叫我回来的。”恭子往沙发一坐,翘起二郎腿。“她老人家说你要我回来一趟。”

    “什么?”

    敏夫朝着餐厅看了两眼,厨房传来享江正在准备午餐的声响。

    “她说你最近很忙,每天都累得睁不开眼睛。还对她大发脾气说为什么我不回来帮忙。所以她要我暂时歇业搬回来住,口气还很凶呢。”

    敏夫往沙发一倒,半响说不出话来。这阵子他的确十分疲惫。所以一点也不希望恭子搬回来住。一想到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还得夹在恭子和孝江之间左右为难。敏夫顿时感到欲哭无泪。

    “……你回去吧。用不着待在这里。就算你留下来。我也没空理你。”

    “我看也是。”恭子恨恨的叹了口气。“可是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再说都已经在店门口贴了暂时休业的纸条了,就算回去也无事可做。”

    敏夫忍不住发出呻吟。

    “哪天老妈的心情好了。你再趁机回去吧。”

    “那当然。这还要你说吗?”

    2

    夏野在小保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去上学。星期六只上半天课,夏野原本以为撑到中午应该不成问题。结果还是在瞌睡中渡过整个上午。回到家中丢下书包。夏野开始思考今晚的安排。想来想去,小保那里还是唯一的选择。

    心不在焉的夏野慢吞吞的换衣服,习惯性的将手往口袋一插,拿出了一张纸片。那张明信片的碎片,一直放在口袋里。

    夏野以指尖玩弄着那张纸片。三角形的白色纸片,每一边只有两公分长。那天晚上夏野将明信片撕碎往窗外一丢,第二天早上只看到三张碎片。散落在草丛的纸片就像雪花一样。

    这张明信片到底是谁寄来的?碎片的一角勉强看得出小惠的署名,明信片应该是她写的没错,可是绝对不是她寄出来的。应该说不可能是她寄出来的才对。

    夏野突然想起在小惠的葬礼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印象中她好像表示有东西要交给自已。当时夏野虽然没问她是什么东西,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这张明信片吧。

    (她叫做什么名字?)

    对方并不是没有自报姓名,只是夏野早就忘了。学校里面没见过那号人物,印象中她似乎穿着国中的制服。如果她是小惠的朋友,就应该是外场的居民,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小惠的亲戚而已。

    记不起她的名字让夏野感到十分不耐,随手就将那张纸片丢进垃圾桶。将房问的窗户上锁,同时又拉上窗帘之后,夏野才走出家门。

    窗外那个人应该是小惠没错。虽然只是未经证实的直觉,夏野却十分笃定。消失的碎片就像是被人捡起来带走似的,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野觉得心里面有两个自己。一个认定窗外的人绝对是小惠,另一个自己却极力否认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窗外的人绝对不是小惠,因为她早就离开外场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放任两种思绪在脑海中激荡,夏野心不在焉的四处闲逛,不一会就在前方发现黑压压的人群。又有人在举行葬礼了,夏野心想。这时他在人群当中发现熟识的面孔,原来是村迫宗贵。夏野看着位于送葬队伍最前方的棺木,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既然村迫宗贵也在队伍之中,躺在棺木里面的应该就是正雄才对。

    夏野不觉得自己应该去参加正雄的告别式或是葬礼,相信正雄也不希望自己到场才对。既然连告别式都没参加,现在才赶着送他最后一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夏野对于正雄的死并不感到难过。这也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参加凭正雄的仪式。夏野不想勉强自己挤出哀戚的表情,他觉得这么做太过虚假,也没这个必要。

    看着队伍渐行渐远之后,夏野转身离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送葬队伍愈远愈好。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下。夏野无意识的走上山路,走着走着抬头一着,只见到壮丽雄伟的建筑物耸立前方。

    走到大门前之后,夏野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样转头离去实在是无聊得可以,可是他也不想继续往上爬,沿着林道走上一圈之后再回家。看了豪宅两眼之后,夏野决定随便找个地方钻进路旁的枞树林,然后一路走下山坡,看看最后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为了避开太过茂密的树丛,夏野不得不迂回前进,同时也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之下发现两个人影。夏野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年纪跟夏野差不多的女孩子,另一个则是国一或是小六的男生。两人躲在树荫底下窥伺着树林之外的林道,或者是位于林道尽头的兼正之家。

    夏野看不到少女的长相,映入眼帘的只有留着长辫的背影。以及图滚滚的脸颊而已。少女的背影并不十分眼熟。然而夏野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就是那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在小惠的葬礼上打算把什么东西交给自己的少女。

    (不会这么巧吧?)

    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张明信片的念头,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当然尔的联想,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心中虽然极力否定,夏野却早已不把那名少女当成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了。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感觉好像是在监视兼正的一举一动。夏野打量着两人,同时发现,少女和男孩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影,足巨离大约十公尺左右。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躲在草丛中,一直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村民口中的辰巳吧,夏野心想。辰已是兼正的年轻管家,不是村子里的人。同为“外地人”的夏野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嗅到跟自己同样的味道。

    “喂!”夏野突然大喊。“你们在做什么啊?”

    夏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声。他假装没发现辰巳的存在,将视线直接投向正在回头的两人。然后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的动作挥挥手,踩着震天价响的步伐朝着两人走去。眼角余光一扫,年轻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草丛之中。

    “你们是清水的朋友吧?”

    打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小薰就紧握着小昭,把另一只手压在胸前。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夏野依然装出一副惊喜万分的神情,避开茂盛的草丛一路跳着过来。

    “我们在清水的葬礼上见过面吧?如果认错人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不是……”

    小薰的声音颤抖不已。夏野应该发现自己是在偷窥桐敷家吧?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变态。弟弟小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小薰只觉得他也将自己的手握得好痛。

    “认错人了吗?”

    “不是……呃。没错,我们见过面。”

    “我就知道。”夏野朝着林子里看了两眼。

    “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问你一些事情呢。”

    “什么事?”

    “嗯。”夏野点点头。朝着林道的方向一指。“先出去再说吧。”

    “可是……”

    “别可是啦,跟我来就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走在前面的夏野回头问道。小薰刻意避开小昭的视线,怯生生能回答问题,仿佛是接受审问的犯人似的。

    “敌姓田中,田中薰。”

    “站在你旁边的小鬼呢?”

    小昭忿忿然的甩开小薰的手。

    “田中昭!”

    “哦?”。

    走出林道之后,三人来到桐敷家的旁边。夏野二话不说。立刻循着山坡下面走去。小薰很想回到树林里,可是夏野根本不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

    小薰和小昭对望一眼,立刻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就在快要下到山坡尽头的时候,夏野才突然发问。

    “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

    头也不回的夏野刻意压低音量。

    “我们只是……”

    直到走下山坡,夏野才终于回过头来。

    “帮清水把明信片寄出去的人就是你吧?”

    这句话问得小薰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时你说有东西要交给我,其实就是清水的那张明信片吧?”

    瑟缩着身子的小薰看看小昭,又看看夏野,不过夏野似乎没有指责小薰的意思。

    “是不是?”

    “是……是我寄的没错。”

    夏野不发一语的点点头,看起来好像有一些生气。他转身走上通往门前的村道,小薰连忙跟了上去。

    “还不都要怪你那个时候一副不想收下的样子。小惠花了那么多心思在那张明信片上面,她一定很希望能交到你手上,我只不过是替她寄出去罢了。替朋友完成心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可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小薰斜眼打量着满不在乎的夏野。

    “……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点。”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嗯。”夏野朝身后看了两眼。

    “桐敷家的年轻人刚刚一直在你们背后,你们没发现吗?”

    小薰咽了一口唾液。

    “刚刚……?”

    “嗯。大概叫做辰巳吧?他好像在监视你们的样子。”

    小薰回头看着弟弟,发现也小昭铁青着一张脸。

    “我们没注意到……”

    一股寒意直上心头。

    “你们躲在那里做什么?”

    “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

    “是不是在偷窥兼正的屋子?”

    “没有……”小薰的否认十分无力。

    “别提这个了,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对了,你是清水的朋友吗?”

    “嗯。不过我比小惠小一岁。我们两个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

    “是哦?那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偷窥那间屋子?”

    “不为什么。”

    “原来你跟清水一样。都把偷窥当成兴趣。”

    小薰白了夏野一眼。

    “不要乱说,小惠才不会做那种事。”

    “是吗?她常常躲在我家后院呢。”

    原来夏野早就发现了。小薰感到脸上一热。就好像是自己拼命维护的秘密被揭穿了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愧难当的同时,心中也涌出一股怒气。小昭的声音更是火上加油。

    “是哦?原来小惠喜欢愉窥啊?”

    “你给我闭嘴!”小薰瞪着弟弟,然后将视线从缩着脑袋的小昭移到夏野身上。“你真是无情。”

    “无情?怎么说?”

    “既然知道小惠常常跑去看你,为什么还要在葬礼上把她说成那样。”

    “为什么不能说?没有人喜欢被人偷窥吧?”

    “小惠她……她一直在暗恋你,所以才会经常跑去你家。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躲在窗户下面远远的看着你。小惠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她。”

    “我懂了。”夏野看着愈说愈激动的小薰,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

    “你跟清水也是同一种人。”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残酷吗?”。’

    “残酷?一个陌生人天天跑来偷窥,害得我一点隐私都没有,难道我还得感谢她不成?”

    小薰无言以对。

    “如果换成是你的话,你会喜欢被人偷窥吗7如果班上有个男生动不动就出现在你家附近,然后一直盯着你的房间,你不会觉得很变态吗?”

    “可是,小惠她……”

    “我就是觉得很恶心。所以才特别讨厌清水。”

    小薰紧咬下唇。她只觉得夏野根本就不了解女孩子纤细敏感的心,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该不会也一样吧?”

    “什么一样?”

    “就是……呃……”夏野有点难以启齿。“跟清水一样跑到我家。”

    “你少自以为是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从没去过。就算你拿钱求我去,我也懒得理你。”

    “嗯。”夏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如此……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薰感到十分好奇。

    “有人跑去找你?”

    “嗯。晚上的时候,而且都躲在清水以前常躲的地方,就好像……是她本人一样。”

    “搞不好真的是喔。你对小惠那么无情无义,她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小薰只是想讽刺夏野而已,不过夏野的回答却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或许吧。”

    这个回答顿时让小薰感到有些歉疚,无论是对夏野。或者是对小惠。

    “开玩笑的而已啦,不可能是小惠。小惠的心胸才没那么狭窄呢。”

    “真的吗?”

    “当然。不过她大概有些话想跟你倾诉吧?”

    “什么话?”

    “天晓得。小惠可能想把还来不及说出来的话告诉你。搞不好还有其他的秘密呢。”

    “其他的秘密?”

    小薰斜眼看着夏野。

    “比如说自己不是病死的。”

    “她不是病死的吗?”

    “是没错啦,不过也很难说。尾崎院长替小惠看过病。当时他说只是单纯的贫血而已,想不到没过几天小惠就走了,连院长都十分讶异,直呼怎么可能呢。”

    “是哦?”嘴巴上的回答十分敷衍,不过夏野的神情却很严肃。他仔细的听着小薰的叙述,脑袋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看起来似乎不认为小薰是在胡言乱语。

    “小惠去世之前,不是不见了吗?”

    “不见?”夏野回过头来看着小薰。“啊,你是指失踪吧?那件事我还有印象。当时老爸还跟着其他人出去搜山呢。”

    “小惠被人发现昏倒在山里,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十五号那天就走了。”

    “嗯。”

    “十三号那天我才去探望过她,就是盂兰盆节的当天晚上。想不到那就是我见小惠的最后一面……前往小惠家的途中。我碰到桐敷太太。”

    夏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薰姐弟。门前的御旅所就在附近。夏野指向御旅所。

    “坐下来谈吧。”

    小薰点点头,三人一起走到御旅所。那里看不到半个人。夏野坐在干涸的洗手台上,小昭跟着坐在旁边。小薰打量四周,选了一块不知道有何用处的庭石坐了下来。

    “……然后呢?”

    “就这样,当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桐敷家的人。他们自从搬来之后,几乎从来不在村子里走动嘛。后来我跟小惠提起碰到桐敷太太的事情,还说桐敷太太真的很漂亮,想不到她居然说她知道。”

    “知道?”

    小薰点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夏野。

    “听小惠的口气,好像她也见过桐敷太太似的。可是小惠失踪的那天,我才在山坡下面见到她而已。她似乎对那栋豪宅很有兴趣的样子,还问我知不知道住在里面的都是些怎样的人,感觉上应该是没见过桐敷家的人才对。”

    夏野认真的听着小薰的描述,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惠失踪的时候是十一号,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可是我十三号那天去探病的时候。她居然表示看过桐敷太太。如果是真的话。你觉得她是什么时候看到桐敷太太的?”

    “十二号或十三日号?”

    “不可能。小惠当时病得不轻,不可能出门。如果能出门的话,早就把那张明信片寄出去了。小惠家的转角就有个邮筒。走几步路就到了。”

    夏野想了想。

    “会不会是忘了?”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那是问候暑假的吧?”

    “嗯。”

    “所以那不是夏季问候。小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就变威问候暑假了。明信片上面不是有写吗?”

    “嗯。”

    “既然是问候暑假,那就是立秋之后的事情了。”

    “是吗?”

    “当然。”小薰看着弟弟。小昭看看小薰,又看看夏野,似乎对两人的谈话颇有兴趣。“我已经查过了,立秋是八月八号。不过小惠似乎搞错了,她以为过了孟兰盆节才能问候暑假。”

    “原来如此。”夏野回答。

    “所以那封明信片是问候暑假。清水将盂兰盆节视为问候暑假与夏季问候的分隔点,所以应该是在孟兰益节的前几天写的明信片,不长十二号就是十一号,也有可能是十号。外场的邮件都会送到沟边町的总局处理,所以至少要等两天之后才会寄到。”

    “嗯。没错。”

    “寄出去之后两天才会送到的话,那就是孟兰盆节之后了。所以清水才会将原本的夏季问候改成问候暑假。如果十号寄出,十二号就会送到,这样一来就不必重写了。所以应该是十一号才对。不过十一号这个时间点相当暧昧,照理说应该是两天后的十三号会收到。不过如果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十二就会寄到了。”

    小薰大受鼓励,她期待夏野能够接受这个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

    “十号当天还没写完,所以不能投邮。十一号那天虽然写完了,却不知道是隔天还是两天之后才会寄到。所以清水决定等到第二天寄出。可是十一号当天清水失踪,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既然邮筒离她家那么近,如果她能出门的话,照理说应该就会把明信片寄出去才对。可是她却没这么做。”

    “好强喔。”小昭从旁插口。“老大,你的脑袋真不是盖的,小薰根本没得比。”

    小薰用手肘顶了弟弟一下。夏野对小薰的惭愧视若无睹。继续发表他的推理。

    “清水在十二号和十三号两天应该无法出门才对。可是她却在十三号那天说她碰到十一号当时没见过的人。如果清水真的遇见桐敷太太。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十一号,也就是你跟她分手之后……”

    小薰猛点头。

    “没错。而且我跟小惠分手之后。还看着她爬上山坡。”

    “山坡……”夏野自言自语。“这就是你们偷窥桐敷家的原因?那天清水爬上山坡以后,遇见了桐敷太太。然后就失踪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接着以让医生跌破眼镜的速度急遽恶化。最后一病不起。”

    小薰点点头,一旁的小昭更是兴奋得琛出身子。

    “一定是他们对小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小昭哑口无言,小薰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说不定小惠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所以才一直在人世间徘徊。”

    “说的也是,否则她就不会死而复活了。”

    小薰吃了一惊,看着凝视地面的夏野。夏野的神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

    “我说她已经死了。却又死而复活。这几天晚上跑来找我的人,应该就是清水才对。”

    “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夏野看着小薰。“你相信吸血鬼吗?”

    小薰还来不及回答,小昭就立刻跳了起来。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所以我才会拉着小薰,要她跟我一起去兼正那里看看。”

    “你看见什么?”

    小昭用力的点点头。

    “木料厂的康幸大哥啊。他八月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可是我昨天却亲眼看见他爬上山坡,进人兼正之家。”

    夏野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小薰。’

    “这是小昭说的,不过我没亲眼看过,所以……”

    “一定是康幸大哥没错,我可以跟你保证。”

    “你也听到了吧?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确定小惠十一号那天一定碰到了什么事,而且就是在山坡上面。说不定是桐敷太太把小惠怎么了,所以小惠才会莫名其妙的病死,然后被埋进土里……’

    夏野点点头。

    “而且我见到桐敷太太的时候,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跟大冢木料厂的康幸大哥一起在木材堆积场聊天。”

    “真的吗?”

    “嗯。所以我才觉得有问题。小惠和康幸大哥都是在死前遇见柞敷太太,这也未免太巧了一点。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

    “如果死去的人会变成幽灵跟活人说话,那从坟墓里面爬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野说的没错,小薰不由得揪住衬衫的领口。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我也有同感。”夏野压低音量。“所以才想亲自确定一下。”

    小昭抬头看着夏野。

    “老大,你想怎么确定?”

    “去挖清水的坟墓。”

    小薰立刻大声抗议。

    “你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若真要确定清水是不是死而复生,这才是最快的办法啊。放心啦,用不着检查清水的尸体,只要看看棺材的情况就好。如果清水真的死而复生,棺盖就一定是被打开的。要不然也会有被撬开的痕迹。而且搞不好根本不必动手挖土。只要看看坟墓的样子就知道了呢。”

    小昭兴奋的跳了起来。

    “没错!就这么决定了!”

    “不行啦。不可以这么做。”

    “胆小鬼,那你退出好了。”说到这里。小昭抬头看着夏野。“我愿意帮忙,现在就去吗?”

    “不急在一时。我们需要一些工具,等到工具都准备齐全之后。

    太阳也差不多下山了。所以我看明天再说好了。”

    “也对,那就明天吧。明天刚好是星期日呢。”

    夏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已。

    “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夏野冷冷的回答小薰。

    “很抱歉,我非这么做不可。如果那个夜半访客真的是清水,下一个受害者搞不好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夏野直盯着小薰的双眼。

    “你应该知道清水的坟墓在哪里吧?”

    3

    元子才刚从干草回来,婆婆登美子就忙不迭的走到玄关迎接。

    “你可回来了,我差点没打电话到千草找人呢。”

    登美子的这句话顿时吓得元子失去血色。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茂树还是志保梨出事了吗?脑海中浮现出不祥的画面,元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不停的颤抖。

    “听说时夫过世了。”

    “时夫?”元子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她才总算会意过来“时夫”到底是谁,感谢之意不由得从内心涌出。谢天谢地,老天爷总算是待自己不薄。

    “消防队的时夫?”

    住在外场的前田时夫是丈夫的堂弟,年纪比阿勇小上几岁,任职于沟边町的消防署。听到他过世的消息。元子还以为是因公殉职。

    “没错,就是阿勇的堂弟。听说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有本事担任消防队员,就证明了他的身体十分健康,想不到前几天居然一病不起,真是令人意外。”

    “可不是吗?他生了什么病啊?”

    爬上玄关朝着餐厅走去的元子回头发问,却只见宝美子一脸困惑。

    “不知道。时夫的个性十分好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亲不放心,才找尾崎医生过去替他看诊。”

    登美子提到“尾崎医生”的时候,脸上很明显的露出嫌恶的表情。看来她至今依然对严老过世时受尽敏夫奚落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结果连尾崎医生也救不活他。”登美子哼了一声。语气听来有点幸灾乐祸。“时夫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别人,听说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呢。说不定他自己已经给沟边町的医生看过了,可是利香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登美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替自己倒杯热茶。

    “嗯……”利香是时夫的妻子,记忆中似乎银元子同年。“突然发生这种事,利香一定很难过,我看还是过去一趟好了。”

    “听说今天时夫的情况比较好了,就直嚷着说要回消防署报到。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责任感太重了一点。”

    “那种工作的压力本来就比较大。”

    “不过已经找到继任人选了,所以时夫应该早就辞职了才对。”

    “辞职?为什么?”

    “就是这点想不通。不过他的同事都说时夫的体力负荷不了,大概真的已经病一段时间了吧?再说辞职也没那么简单,总得把手边的工作整理一下,然后交接给下一任才行。可是同事们却说时夫是没头没脑突然辞职的。”

    “原来如此。”元子从登美子手中接过茶杯,低着头直盯着杯中的热茶。时夫天生是当消防队员的料子,他自己也对这份工作颇为自豪,如今居然毫不留恋的说辞就辞,看来他的健康状况真的亮起了红灯。知道时夫辞职之后,利香一定感到松了口气,毕竟她最担心的就是丈夫哪天因公殉职。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想不到时夫没有因公殉职,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元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什么人总是免不了一死?为什么总是无法预知死亡的降临,设法躲避死神的催命符?元子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被谁所掌握。对方不只一点都不友善,还很喜欢恶作剧。行为模式难以捉摸。全身上下充满了毒辣的恶意。

    (放我们一马吧。)

    请不要带走身边最重要的人。元子握住茶杯的双手不由得紧了一点。

    (拜托,千万别对我开那种玩笑。)

    4

    “和子,我的工作手套呢?”

    站在丈夫身后的大川和子低头朝着柜台下面看了两眼。

    “在箱子里面。”

    “没有啊。”

    “咦?”和子惊呼了一声,她知道丈夫已经有点不高兴了。大川本来就很容易为了一点小事发脾气,最近这个毛病更是变本加厉了许多,好像周围的人都在跟他过不去似的。

    “大概是用完了吧?对不起。”和子露出近似谄媚的笑容,开始为自己辩解。“这阵子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一个不小心就忘记了。不过说也奇怪。我明明记得手套还剩很多的啊,大概是被松村还是笃志拿走了吧?照理说应该还没用完才对。”

    大川已经气得嘴角都歪了一边。眼看着丈夫怒火就要爆发了,和子连忙转身就走。

    “我马上出去买。真奇怪,照理说应该还有剩才对,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最后拿走手套的人也真是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和子一边埋怨,一边快步走出店门。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商店街上的店面都已经准备打烊,有几家商店甚至连铁卷门都拉了下来。那几家门户紧闭的店面不是打烊得特别早,而是店主人早就已经搬走了。那些人连跟左邻右舍打声招呼也没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家迁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躲债呢。接二连三的丧事(听说村迫米店最近就一连办了两场……)、迁居、以及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流言。平静安稳的生活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完全走样,也难怪丈夫的心情好不起来。

    和子快步走向跟自己家有段距离的后藤田服饰店。小小的服饰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货、没有半点美感的内衣裤、只有老人家才会穿的衣服以及做粗活的人常穿的工作服。

    “对不起,我要二十副工作手套。”

    坐在阴暗的角落负责看店的人,就是老板娘后藤田久美。只见久美抬起无神的双眼,懒洋洋的点点头。而在久美的身后,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坐在离柜台还有段距离的起居室里。

    “有客人啊?”

    和子朝着起居室望去。陌生女子似乎发现到和子正在打量自己。

    转过头来看了和子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的继续盯着电视。真是个阴沉的女人,和子心想。年纪大概跟和子差不多。

    “我堂妹。”久美回答。

    “原来是你堂妹啊?”

    “……嗯,我把这家店转让给她了。”

    “啊?”和子张大了眼睛看着从抽屉里面将工作手套抽出来的久美。“你说什么?”

    “我把店面转让给堂妹,打算离开这个村子。”

    “这……为什么?”

    “我女儿要嫁人了。她要我搬过去一起住。”

    和子当场愣住。久美的女儿叫做响子。是个年近四十的寡妇。法律上虽然没规定年近四十的寡妇不能再婚,可是久美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气,说话的语气甚至还有点意兴阑珊的模样,这一切都让和子觉得不对劲。

    “……要搬去一起住?”

    “嗯。跟我女儿住在一起。”

    “这可是件喜事呢,恭喜你了。”

    和子刻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模样,久美却还是意兴阑珊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搬走?”

    “不知道。大概是今晚吧。”

    “今天晚上?”

    “嗯。”久美随便回了一句,将一叠手套堆到和子面前。

    5

    无法言喻的郁闷感充斥心中,让广泽感到喘不过气。到沟边町处理一些琐事的他开着车子奔驰在街灯点点的国道上。一想到待会就得回到村子里,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村子里有他的家,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外场是他和妻子的家乡,也是女儿的出生地,更是一家人赖以为生的土地,如今他却对这个村子感到有些抗拒。广泽没有回家的感觉,对他来说,回到外场只是一种不得不遵守的义务罢了。这么多年来,广泽还是第一次有这科感觉。

    国道旁的人家逐渐减少。街灯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消失,黑夜行车的孤寂感更是催化了这种感觉。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孤立于黑暗之中的山间部落,以及被死亡包围的家乡。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所包围。

    以往总觉得这种叙述既神秘又很有文学气息,如今却成为灾难的代名词。广泽对“死亡”的认知已经彻底改变了。“死亡”一点都不神圣,反而是贪得无厌的某种存在,不但会狡猾的埋伏在黑暗之中,等到逮住机会,还会趁人不备的时候,从背后伸出魔爪。“死亡”就傍是潜伏在暗处的饥饿野兽,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

    时序进入夏季之后,村子里就死了许多人。虽然大家都说死亡具有不可思议的连续性,广泽却觉得村子里的情况早已超过了正常能连续性范围,每个村民都嗅到不对劲的气氛,传染病之说不陉而走。

    Creole的长谷川偷偷的告诉自己,尾崎院长已经间接证实了这项传闻,广泽一方面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另一方面却又在怀疑这是否真是传染病造成的。虽说如此,他倒也提不出除了传染病之外的第二个答案,不过内心总觉得以“传染病”来诠释包围全村的某种东西,似乎不是那么恰当。

    广泽之所以有这种怀疑,主要还是因为学生的人数急遽减少。外场中学的规模很小,一个年级只有一班而已,学生人数的减少更是一目了然。但是其中没有一个学生不幸过世,全都是跟着家人突然搬走的,跟传染病应该无关才对。流失的学生几乎都表示要转到城里的学校,然而之前从来没听他们提起,校方也没接到转学的正式申请,都是等到哪一天孩子没来学校上课,才接到自称是亲戚的人打来的电话,要不就是直接将申请书送到学校。即使校方想问个清楚,也找不到学生的家人,更不用说是连络电话了。小池董予就是最好的例子。

    即使祖父还住在村子里,也不知道儿子一家人到底搬到哪去了。总而言之,学生总是消失得十分突然,虽然他们不是病死的,却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广泽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村子。在村子的人口前将方向盘打了一圈,开进灯火通明的加油站。

    楠木加油站是楠木家的家庭事业,老板叫做楠木正也,家族成员包括老板的妻子、长子夫妇以及次男。将车子停在加油岛之后。正也才拖着蹒跚的脚步慢慢踱了过来。广泽将车窗摇下,拔出车钥匙,交给死气沉沉的楠木。他的手简直比入夜之后的冷空气还要冰凉。

    “高汽。加满。”

    楠木点点头。这时二儿子章二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楠木将钥匙交给章二,拿起了抹布。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走下车的广泽出声关心,楠木只冷冷的回答一声还好,似乎很懒得开口,就连正在擦拭挡风玻璃的右手也显得十分无力。

    “最近日夜温差大,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嗯。”

    对话就此打住,广泽感觉有些异样。加油站的建筑物灯火通明。

    里面却看不见半个人影。看来今晚只有楠木和章二两人而已。

    “只有你跟章二吗?其他人呢?”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广泽试着跟楠木攀谈。

    “我们不做了。”

    “什么?”广泽瞪大了眼睛看着楠木,只见楠木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不做了,决定搬家。”

    广泽感到十分讶异。这里是外场唯一的一间加油站。村子里的汽车和农机都仰赖这里提供的油品。而且楠木加油站还兼做桶装瓦斯的生意,可以说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加油站的客源。一旦加油站决定关闭,势必会对全体村民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而且楠木一家人也不可能放弃这个足以养家活口的生意。广泽实在无法想像加油站居然会有关闭的一天。

    “外甥要我把加油站让给他,所以我才决定搬家。”

    “原来如此。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楠木一松手。抹布立刻掉进脚边的水桶。凝视着虚空的眼神十分茫然。

    “外场太可怕了。”

    广泽不由得皱起双眉,打算弄清楚楠木的意思,却只见他不发一语的转过身,朝着建筑物的方向走去。

    6

    夜晚再度降临。站在窗口的静信欣赏着村子的夜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护士站里面灯火通明,看起来一切正常。

    安森节子的病情十分乐观。静信前去探视的时候,她依然睡得根熟,不过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苍白,呼吸也十分均匀。敏夫表示节子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康复之中。

    (昨天晚上也没发生异状。)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节子的身体也逐渐复原。

    (这是否在暗示着什么?)

    敏夫走到咖啡机的前面,倒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放在护士站的桌上。

    “你觉得他们今晚也会放过节子吗?”

    “不知道。”静信摇摇头。

    无视于静信的不悦,敏夫迳自从身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

    静信记得这本书敏夫昨晚才翻阅过,看来似乎没什么进展。

    “他们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化身为蝙蝠吗?还是飞檐走壁?”

    静信暗自窃笑,却没将情绪表现出来。

    “电影里面的主角都是用十字架打退他们。十字架、大蒜、镜子照不出来、怕晒到太阳——这就是他们的弱点吗?”

    静信叹了口气,坐在敏夫的前面,然后伸手翻开写小说的时候所收集的参考资料。

    “我认为该如何定义吸血鬼,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吸血鬼不就是吸血鬼吗?”

    静信摇摇头。

    “一般人所熟悉的吸血鬼,其实只不过是小说家创造出来的角色罢了。吸血鬼最原始的起源是斯拉夫民族传说中的VAMPIRE,之后经过文学家的润饰,才成为今天的吸血鬼。事实上VAMPIRE跟吸血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历经好几个世纪的演变之后,我们根本无法从吸血鬼的身上看出VAMPIRE的蛛丝马迹。”

    “哦?”

    “VAMPIRE是‘死而复生’的产物。埋入土中的死者从墓穴当中爬了出来。威胁活人的生命。被VAMPIRE附身的人,也会成为另一个VAMPIRE。”

    “这就是重点了。”

    敏夫看起来有些兴奋,静信顿时苦笑不已。

    “是不是重点姑且不论,我这里倒有个跟VAMPIRE有关的故事。十八世纪初期,塞尔维亚的梅多基亚村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时位于贝尔格勒的皇室派遣一位军医前去调查。之后那名军医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写成一份报告书。那个村子在三个月之内一连死了十几个人,村民都认为这是VAMPIRE的杰作。而在事情发生的五年前,有个叫做阿诺德·巴欧雷的人突然过世,村子里盛传他生前被VAMPIRE附身。斯拉夫民族认为被VAMPIRE附身的人,只要吃下VAMPIRE墓穴旁边的泥土、或者是将VAMPIRE的鲜血涂抹在身上,就可以逃过VAMPJRE的诅咒,据说巴欧雷当时也靠着这个方法躲过一劫。可是巴欧雷却离奇暴毙。一个月之后,村子里就盛传死去的巴欧雷成为VAMPIRE在村子里徘徊的说法,于是村民们去挖巴欧雷的坟墓,才发现遗体完全没有腐烂,看起来就像还活着的人一样。指甲和胡须持续生长,体型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要胖了一圈,肌肤充满弹性,脸色十分红润,有些地方还长出新的皮肤。”

    “我想……”敏夫露出苦笑。

    “尸体看起来之所以面色红润,恐怕是因为开始腐烂的关系。尸体一旦开始腐烂,血红素就会开始产生浸润效应,让皮肤呈现暗红色甚至是褐色。细胞分解所产生的氮气留在体内,不但会让尸体膨胀,也会让原本的皱纹或是松弛的地方为之紧绷,看起来自然充满弹性,而且还会胖了一圈。至于指甲和头发持续生长,那也是因为尸体干燥之后造成皮肤萎缩,才会产生类似的视觉效果。”

    “或许吧,不过那个时候的人可没这种知识。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巴欧雷的尸体早已开始腐败。当时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已经死亡的尸体居然就像还有生命一样。而且巴欧雷的五官还渗出血丝,棺木当中更是随处可见一块又一块的血渍,这在村民的眼中看来。无疑是成为VAMPIRE的巴欧雷四处吸血的证据。于是村民遵照传统习俗,在尸体的胸口打了一根木桩,结果巴欧雷发出一声闷哼。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流出。之后人们将巴欧雷的尸体烧成灰烬,深深的埋入地底。”

    敏夫吁了口气。

    “这根本就是尸体腐败的过程会出现的情况。木桩钉人心脏之后,造成体内的氮气外泄,连带的牵动声带。所以才会有所谓的闷哼。至于从伤口里流出大量鲜血,我清应该只是尸体腐烂之后所产生的暗红色体液而已。”

    “或许吧。跟VAMPIRE有关的民间传承当中。总是看不到受害者的现身说法,也从来没有人亲眼目睹VAMPIRE吸人血的过程。可是众人的确在VAMPIRE的基中发现大量血迹,而且钉上木桩之后,还从伤口流出疑似鲜血的液体。这么多鲜血到底是从何而来,我想那些村民需要一个解释,可是他们欠缺尸体腐败的相关知识,所以一定会认为那是巴欧雷死后才聚积在体内的鲜血,简单说来就是VAMPIRE吸血的最佳证明。无知的村民认为吸血可以让尸体不致腐烂、保有生前的面貌,所以在民间传承的领域当中,吸血的行为也不是事实,只是一种推测罢了。”

    敏夫皱起双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也就是说VAMPIRE只是无知之下的产物?当时的人欠缺跟尸体腐败有关的知识。因为生物分解作用而膨胀的尸体早已超过他们对尸体的认知。而且埋在土中的尸体跟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比较起来,分解作用进行得十分缓慢,所以他们期待打开棺木之后会看到一堆白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而且尸体看起来甚至比生前更加健康,大家顿时感到十分不寻常。村子里发生了这么不寻常的事情,人心惶惶的村民自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因此VAMPIRE的传说就这么诞生了。我的推论还算合理吧?”

    “应该八九不离十。村民需要VAMPIRE这个辞汇来表示不寻常的尸体,同时也必须赋予VAMPIRE吸人血的形象。才能解释棺木中大量的血迹。为了解释尸体看起来比生前健康,村民替VAMPIRE创造了从墓穴当中爬出来摄取营养的形象,这就是VAMPIRE的诞生背景。”

    “嗯。”

    “被钉入木桩、又被烧成灰烬之后,巴欧雷早已彻底毁灭,不过村民之间却盛传遭到袭击的人也会成为VAMPIRE的说法。因此村民也将疑似死于巴欧雷之手的尸体掘出,钉上木桩之后烧成灰烬。巴欧雷事件结束好几年之后,村子里突然一连死了十几个人。而且都是死得十分离奇。这时有人想起几年前的巴欧雷。虽然巴欧雷和他的牺牲者都被村民处理掉了,不过根据斯拉夫民族的传说。吃了遭到VAMPIRE袭击的家畜之后,也会成为另一个VAMPIRE。因此村民认为巴欧留当年一定吸过家畜的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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