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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水迷宫的demoniac 第一章 那银白 呼唤其名)

    沉重的冲击于左颊扩散,斗和大力地滚向一旁。饱含情绪的拳头比想像中更沉,深入骨髓的痛楚袭遍全身。冰冷的地面让肉体热度骤降,躺起来很舒服,不过斗和马上就被几名学生拉起。

    他被两名学生一左一右地架住手,瞄准斗和门户大开的腹部,一记凌厉踢击贯入。斗和被踢飞到后头去,一举撞在研修中心的白色墙面上。呼吸赫然停止、剧烈咳嗽的同时,刚才那记攻击还害他咬破口腔,阵阵刺痛感在里头作怪。

    「——我是最后一个。大家会轮流打你,并不是在修理你,而是因为你这家伙想用些不负责任的话逃避,我们几个才要让你认清现实。」

    这名男学生留着尖翘的短发,他就立于瘫坐在地的斗和面前,态度明显厌恶地放话。他的个人色是橘色发色加茶红色眼珠。由于两千年前的世界性灾害影响,如今日本人的发色与瞳色变化万千。这两种色称作个人色,是为个人特征。

    原来如此,斗和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析。

    看样子自己的想像力稍嫌不足。他们会对自己加以制裁,并非只针对那件事而已。另外还有转学这种行为,在他们眼里看来等同卑鄙又没担当的行径。

    虽然斗和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被人这么一讲,他却无法搬出合理论调来反驳。自己实在有够蠢的。

    「你笑什么笑?」

    橘发男一把揪住斗和的领口,将他提起。

    听对方如此点明,斗和立刻敛去笑容。在这种情况下发笑着实失礼,他以自己为耻。尽管自己并没有发笑的意思,但看在对方眼里像笑容的话,这就构成问题了。他没有笑的权利。

    青叶萌由里、赤峰宁宁音,以及木茂边卓二。直到珍视之人能再次欢笑的那天,他都必须扼杀自己的感情。这是无能自我唯一能做的赎罪方式。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嗓音加进来打岔。

    在盛夏的太阳底下,浓银色双马尾绽放银白色光芒。来人手叉腰际、态度盛气凌人,一双眼睛要比态度更好强、正不悦地吊起。她是跟斗和从中学时代开始就一直有交情的天音川银河。在她后头,还有一脸提心吊胆的立花菜草。

    「……你算老几啊,少在那插嘴。我们几个可是有理由痛扁他!」

    面对橘发男蕴含怒气的声音,银河毅然决然地回话。

    「你说什么!你们几个是白痴吗!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以多欺少吧!」

    她放声大吼,凛然嗓音融入清澈的夏季晴空,听在周遭人耳里有种高尚的气魄。在场学生全都露出几分怯色。

    「银河,你冷静点……用和平、和平的方式解决吧?」

    菜草怯怯地拉拉银河的袖子。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刚才那番道理。可是,这家伙实在不可原谅。你以为大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这家伙讲疯话?所有人都在拚命接受现实,想办法调适自己的心情,大家都是这样努力过来的!但这家伙却那副鸟样!」

    激昂的怒意爆发。橘发男口中宣泄出的情绪敲进斗和心坎,令他的心大为动摇。让他喘不过气来、想抛下一切逃离。

    不过,那是不被容许的事。橘发男他们会生气其来有自。除此之外,他们一定也认为自己这么做没错。

    话虽如此,这套用在斗和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没错。正当性这种东西时不时会互相冲突。

    「天音川。没关系,拜托你别来碍事……」

    斗和想办法挤出这句话。尽管他担心身体的痛和脸颊的肿会让话说不清楚,银河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她摆出困惑的表情,气势逐渐消弭。

    「你是最后一个吧?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想在女孩子面前耍帅吗?烂货果然到哪都一样烂!」

    「我,并不打算——反省自己的言行。」

    「——唔,混帐!」

    橘发男因怒意涨红了脸,卯足全力打出右拳。伴随剧烈冲击,斗和的眼皮子里爆出火花。重力整个乱套,他不晓得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微微敞开的视野迎来明朗青空,这让他理解到自己正仰躺在地。

    「斗和同学!」

    银河高亢的惨叫声响起,可以感觉到她正朝自己奔来。

    「想跟老师告状就去吧。我们打得理直气壮,就算因为这件事停学也不后悔。拜啦。最好没机会再见。」

    橘发男语气不层地丢下一句话,其他学生也相继离开现场。研修中心后头只剩银河及菜草,还有倒地的斗和。

    「呼~好可怕。银河~你为什么要跟他们硬碰硬呢?如果对方是坏蛋该怎么办。」

    大概是目睹那群人走掉才松懈下来吧,菜草说话时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银河无视菜草的话,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斗和。

    「你是笨蛋吗?说出那种话,一定会被痛打吧!脑子都用到哪去了?生了那张嘴,难道是用来激怒对方的吗?」

    银河摆出严厉的神色,并朝斗和身旁蹲去。长及胸口的双马尾垂下,感觉就好像刺过来的长矛尖端。

    突然间,斗和注意到那银发微微地颤抖着。不仅如此,那双带着怒意瞪视自己的眼,更有泪光在眼角闪动。

    「天音川……你该不会在哭吧?」

    「蛤啊?你在鬼扯什么!都是因为你太蠢了,我才会看傻眼,害灰尘都跑到眼睛里!」

    银河做出擦眼浜的动作并起身,举止粗鲁地朝菜草走去,开始跟她对起话来。

    「呜哇~~~~~菜草,我好害怕~我哭了吗?我哭了对吧?」

    「咦?有吗?哎呀: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根本看不出来。你的脸还比较像是食物被拿走后抓狂的斗牛犬,男生他们都很害怕呢。」

    「真的吗?我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吗?」

    「没有,没有啦。还是跟平常一样带着凶恶的眼神喔。现在依然很凶恶。别管那个了,现在斗和同学不是一个人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呢?我会想办法防止其他人靠近。银河你就加油吧。」

    斗和完全不晓得她们两个聊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成不变的蓝天。如果能就此融于大地,变成草木肥料并归于尘土,不晓得会有多开心。

    「斗和同学。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接下来的事就拜托银河了。再见!」

    菜草刚才还在跟银河交头接耳些什么,这时却扯高嗓门大喊。

    「咦?等等,菜草!」

    无视银河慌张的呼喊,菜草快跑离开。事情发展到这,银河变得不知所措、坐立难安。她一直偷偷朝斗和送去不怎么友善的视线,不一会儿后,银河也跟着离开现场。此时的研修中心后头,只剩跟块破抹布般悲惨的斗和。

    ——自从那场惨剧落幕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

    被隐形围墙关在学校里,还被一堆怪物攻击,那些经验是如此凄惨。有许多学生被咬死,或是沦为沉默的肉块丧命。斗和失去好友,失去要好的女性友人,就连对她抱持淡淡爱恋的女孩也死状凄惨。

    简直就是一场恶梦,斗和心想。

    不,或许那就是场恶梦。隐形围墙崩塌后,斗和回到原来的世界,然而他却挖不出任何痕迹来证明怪物出没过。理当遭到破坏的建筑物毫发无伤,被它们咬死的尸体也不见踪影。怪的还不只这样,时间完全没有流逝的迹象。他作了一场恶梦——从客观角度来看,这才是事实吧。

    然而却有一项事实残留,无法用梦境来自圆其说。

    那就是被怪物杀掉的学生们——死在那个世界的学生,他们全都陷入昏睡状态。原因至今未明,也不知道何时会复原。

    想到这,斗和突然察觉有道影子出现,紧接着就有种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热烫的肌肤急速冷却,在这令人舒服的刺激下,他不由得闭上双眼。

    「还好吧?会不会痛?」

    来人是银河。她蹲在斗和身边,用湿手帕按住斗和的脸,端着一张老大不爽的表情凝望他。她刚才离开并不是想走人,而是去沾湿手帕。

    「……谢谢你,天音川。」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过了一会儿,银河闷闷地询问斗和。「说老实话,你在校内的风评让人捏把冷汗呢。一直很担心你会不会有天就像这样,被人暴力相向——才怪,我才不担心,是说你都没在用脑袋吗!」

    「……那些都是、事实。部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自从珍视的人们陷入昏迷住院后,斗和就一再主张如下:

    『这些因不明原因陷入昏睡状态的患者,全都死在怪物横生的世界里。』

    不过,这话当然不被任何人采信。人们原本就很难接受这种超自然说法了,再加上又没有任何物理证据佐证。学校没有毁损的迹象,学生们也没有被咬伤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个关键要素,那就是其他学生的证词。根据报导指出,集体昏睡事件发生时,校内还留有一百零三名学生及教师。至于陷入昏睡状态的则是其中六十七人。将近四十名学生主张他们都是突然失去意识后倒下的。

    老实说,连斗和自己都不敢认定自身经验百分之百正确。人类的认知很容易混淆,很有可能是打击过大导致记忆混乱也说不定。越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按逻辑思考,那些经验是梦境的可能性就越高。不过——

    「目前仍然不清楚昏迷的原因。或许我拥有的情报能帮助他们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就算被大家嫌弃,不被任何人理解,我还是只能选择继续坚守说词。我自另一个世界幸存归来,牺牲大家才活下——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应该多衡量一下风险才对。搞不好两件事无关啊?」

    「搞不好两件事有关啊?我是不会停止的。」

    银河不悦地撇起嘴角。看样子她虽然还想进一步说些什么,却觉得多说无益。她也不相信那套怪物说词,但银河还是站在斗和这边。

    当初学生们同情斗和,认为他是在昏迷事件中失去挚友,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才会编造出怪物的故事,后来逐渐对他的态度感到厌烦,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不仅如此,看在其他亦有亲友陷入昏睡的学生眼里,他的言行举止令人不悦到极点。那些忿忿不平最终转变为制裁的动机。

    「呐,斗和同学……你要转学,这件事是真的吗?」

    沉默片刻后,银河轻声问道。柔和的风吹来,令她的银发飘摇。刚才手帕按住的部分急遽冷却,斗和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惆怅。

    「是真的。」

    「……都是因为你老说那种话,才会在这待不下去。」

    银河的语气里充满责备。看样子她似乎搞错斗和转学的理由了。斗和撑起上半身,盯着地上的某个点看、嘴里说着:

    「……青叶她、就倒在那里。」

    「咦?」

    银河换上一张错愕的表情。

    「青蓝色的头发洒落地面,就好像睡着一样……红色的血从口中流出,实在很令人难以置信……她现在依然躺在那里。尸体就在那。」

    「等等,别说了啦!就因为你爱说这种话,才会被大家讨厌!」

    银河整个人弹起、语气相当激动,但一注意到斗和的样子就敛去那股气势,脸上转而浮现出深深的同情。

    ——斗和在流泪。宛如一个脆弱的孩子、肩膀频频颤抖。

    「那些影像仍然挥之不去。被怪物杀死的学生们死在各个角落……明明就不存在于当下,但一晃眼过去,他们却出现在那。眼神就像在责备我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躺在那的青叶也一样,她正看着我——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要是我不去找赤峰,先去找青叶,她就不会——」

    话说到这,突然有股甜甜的香气窜入鼻腔。下一刻,柔软的触感就覆盖到脸庞上。过了一会儿,斗和才意识到自己整张脸埋在她的胸膛里,被她紧紧抱住。

    「你、你可别会错意了!我是看你样子很惨才站在朋友立场安慰你!这、这下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了!我的胸部碰起来可贵了!」

    「抱歉……谢谢你。」

    斗和听着像是全力奔走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就好像回到妈妈的肚子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上头传来银河的声音。

    「呐——你还是很喜欢……青叶同学?」

    斗和一畴间答不上来。记忆中确实有这件事没错。不过,自从经历那些凄惨的事件后,一切的日常为之褪色、感觉就像虚构事物。自己内心里的种种感情,跟在那个世界里体会到的激昂情感相比,全都变得动机薄弱又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大概、还喜欢她吧。」

    「青、青叶同学是个大美人嘛。还以为你只对人类以外的动物感兴趣,没想到是个健康的男人。」

    银河语带调侃地说着。也不是说听了觉得火大,但斗和就是不想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异常纷快的心跳声。隔没多久,银河再次开口。

    「呐,斗和同学……我就直说了。我认为现在的你需要『疗伤』。我一直有在观察你,你真的很需要。现在的你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失常。一直在苦恼着——就好像以前的我一样。你现在该做些原本会做的事,最近有看进化论或动物学的书吗?」

    斗和摇摇头。由于他的脸埋在银河胸部里,所以就在非出于己意的情况下刺激着那道坡谷。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突然被人推开,后脑勺再次撞击地面。大概是距离刚才被打已经有段时间了,撞地后头痛剧烈得出人意料。

    「你欠我一个人情!」银河红着脸、怒目大叫。「你要还刚才欠的人情!这礼拜六你要跟我去动物园!听到了吧?这都是为了你好!」

    「天音川。我很高兴你替我着想,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斗和一面起身,一面冷淡地拒绝。

    「谁管你的心情啊!还欠人家人情就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你、你想逃避责任吗!」

    「如果你觉得介意,就打我打到气消为止吧。希望你能就此原谅我。」

    「——我,」银河的嗓音突然间变得又低又阴沉。「我最讨厌暴力,也讨厌伤害别人,你应该很清楚吧?你是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过去,才故意说出那种话吗?」

    「……抱歉。是我失言。不过,我没办法去动物园——我害怕动物。」

    斗和察觉自己犯下不可原谅的失言行径,立刻开口道歉。银河对于伤害人的行为——特别是「杀人」相当憎恶。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去水族馆吧?就是栉滩财团从去年开始动工的那间。电视上好像说近日就会开馆。去看鱼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吧,斗和不经意地想道。鱼或许不会让他感到害怕。水族馆从分类上看来,就是一个针对水生生物进行展览的动物园。因此也会展出企鹅或海豹等鱼以外的生物,但他就是不觉得水族馆有像动物园那么恐怖。

    「那就这么说定罗。」

    银河似乎把斗和闷不吭声的反应当作首肯,她兴高采烈地宣言。斗和见状赶紧开口否认:

    「抱歉,我现在哪也不想去。找——没有做那种事的权利。请你体谅我,天音川。」

    「谁管你权利不权利的!」

    天音川激动地嚷嚷起来。由于她激动过头,连银色双马尾都跟着弹起。

    「就算怪物真的有出现过好了,难道该算在你头上吗?又不是你引来的,也不是你弄出来的对吧?错在谁身上?斗和同学吗?还是怪物?答案不用想也知道!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钻牛角尖。错的是那群怪物。你怎么会搞反了?当时你也对我说过吧?说错不在我。所以我用不着介意。都是因为你那样勉励我,我才脱胎换骨!你那句话是我的救赎啊。当时明明是你这样劝我的,现在怎么又自我混淆了呢!笨蛋,大笨蛋——————!」

    银河说得没错。因此,斗和半句话也应不出。他能做的就只是说声「抱歉」,接着就离开现场。

    「大笨蛋——————!」

    自他背后,银河扯开嗓门的怒骂声追赶过来。

    栉滩综合医院位在高原站的北边,立于热闹商圈及幽静住宅区的中间点。陷入昏睡状态的学生们全都住进这所医院。要找设备上足以应付如此大量昏迷患者的医院,放眼附近就只有这里了。

    「请进。」

    在斗和敲敲病房的门后,妇设乐操沉着的声音就回传出来。他打开门,只见对方正在翻看靠窗桌上的教科书及笔记。房间中央有个床铺,身上插管的卓二就躺在那。

    对操说:「你今天也来啦」、「来得还真早」,这些话是多余的。院方有哪些时段允许会面,她就会出现在卓二睡的病房里。

    「你昨天没来,我还在纳闷你怎么了呢。」

    操看到斗和的脸后并没有大吃一惊,她如此说道。受人制裁后又过了一天,脸上的红肿变得相当醒目。斗和一面注意不让气氛变得沉重,一面道出事情原委。

    「……是吗?抱歉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要是我能自由操控那股力量的话……」

    操消沉地应道。操的异能力只在被猫蜘蛛咬伤、陷入濒死状态时发动过。如今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跟宁宁音的情况不一样,她并没有回想起异能力的名字,或许还处在末觉醒状态下。

    「没关系。之前也提到了,就算操学姊能使用异能力,还是不足以证明怪物的存在。」

    被怪物袭击——拥有相同记忆的操也曾如此主张过。然而,由于他们是交情要好的两人做出相同主张,所以大家只会觉得他们故意让说词一致,并没有说服力可言。再者,就算操表态说自己能使用异能力,还是无法阐明跟怪物存在有绝对关联,所以无法构成护据。换个角度甚至还能解释成作恶梦后受到巨大冲击,因此导致异能力觉醒。

    「话说回来,转学的事进行得如何?」

    「咦?我还没跟你提过吗?」

    「是啊。虽然已经听说个大概了,但你还没告诉我最终结论。所以说,你有要去当小管家吗?」

    操半开玩笑地说着,斗和则对她表明第二学期开始会进入栉滩学园就读。栉滩学园是日本国内首创的复合式系统学校,因此颇有名气。

    所谓的复合系统即边上学边进行职业训练,学生们课后时间或假日都必须去栉滩财团营运的企业、团体中劳动。除此之外,几乎所有学生都会直接在职训处就业。

    栉滩财团拥有横跨各种业界的关联企业及子公司,能选的业种五花八门,其中还有管家或女仆这类罕见职业,所以这件事常被人拿来开玩笑。顺便补充一点,新进第一年必须以学习礼仪为名,接受管家、女仆这类奉献职及服务业专属的职业训练。

    学费不高,还会提供制服及教科书等物品。对待斗和这种因故突然转学的学生也很有弹性。栉滩学园乍看之下好像优点多多,但世人对它的评价却不怎么好。

    首先,那里学生有近三成都是无依无靠或离家出走的孩子。栉滩财团打着对他们施以社会救助的名目,半强迫这些孩子入学,并将他们打造成方便旗下企业使用的人才。为此,甚至有人在背后说他们施行奴隶制度。

    第二——跟第一点正好相反,该处学生约两成都是跟财团有关系的公子哥或大小姐。说是说他们在接受职业训练,但几乎都是经营或运用层面的。也就是说在一个学校里有病态的阶级制度,同时收了有钱人家的小孩跟问题儿童。

    话虽如此,斗和和他的母亲对栉滩学园并未抱有太大的负面印象,只是第二学期开始临时想找个近一点的学校来上,才会决定转进那里。

    「操学姊呢,你谈得怎么样?」

    稍微说了些自己的事后,斗和话锋一转。操不想离开卓二的病房,所以她跟老师们交涉,看能不能在不去上学的情况下毕业。

    「没问题。虽然需要在学校里出现个几次,但基本上有交作业就能毕业了。」

    之后斗和又跟操聊了一阵子,这才离开卓二的病房。

    「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斗和才刚踏出宁宁音的病房,好巧不巧就遇上正要进数过去第二扇房门的橘发男。是昨天对斗和进行制裁的男学生。

    「……我来探视病人。你认识曾根瓦同学?」

    他打算进的病房是曾根瓦由贵住的。那少女死于斗和不够成熟。虽然斗和也想去探望她,但两人在这世界素昧平生,所以他就没去了。

    「啊?你怎么会知道由贵的事?我跟由贵从小一起玩到大,她跟你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橘发男的语气激动起来。斗和虽想确认他制服上的名牌,名字却看不清楚。从颜色看来,应该同为一年级生。

    「笠根木笃志啦。我可不怕被你这人渣知道名字。别管名字了,快回答我!」

    八成是注意到斗和的视线了,该名男子自曝叫笠根木,茶红色眼眸厌恶地盯着他瞧。

    「……我跟她是在那个世界里认识的。」

    「——唔!给我闭上那张狗嘴!病患家属也会到这来。听到你这套白目说词会做何感想,再怎么笨也该用点脑子吧!」

    笠根木一把抓住斗和的领口。逼至眼前的茶红色瞳眸饱含怒火、为人打抱不平。

    「快住手,你们两位。医院不是给人吵架的地方,是吵架后来的地方喔☆」

    一名护士发现两人争吵便开口提醒。笠根木咂了下舌,动作粗鲁地推开斗和,并用不悦的语气说:「别再来由贵的病房了」,最后进入病房里。

    笠根木说得对,也一针见血,因此斗和无从反驳。他闷闷地向护士道歉,就此离开现场。

    斗和打算前往萌由里的病房,脚步却不自觉停下。他来看她们是想做什么?这最根本的疑问涌上心头。

    自己口口声声说遭受怪物攻击,若那单纯只是妄想或梦境,就会如笠根木所说,是瞧不起萌由里等人的戏言。这样的自己,真有那个脸去见她们吗?

    突如其来地,这念头缠绕住心脏,带来荆棘在螫人的尖锐痛觉。如果他没有乱说话,表现出一个被害者该有的样子,或许就不会发生后续这些事了。面对强压而来的现实,他的决心逐渐松动。

    斗和在不经意间,往走廊窗外的停车场一望——接着他屏住呼吸。

    在阳光照耀下,青蓝色秀发如大海般闪耀。少女穿着仿若夏季积雨云的纯白连身裙,配上深蓝色内搭裤、戴着附有蔷薇饰品的白色帽子。

    一阵风吹上那具纯自身影,青蓝色秀发如水面般泛起波纹。紧接着,斗和跟按住帽子、防止它被风吹走的少女对上视线。青蓝色发丝、紫色双眸,如此美貌任谁都会看痴,她是——

    斗和浑然忘我地跑了出去,并在心中不断呼喊她的名。他飞奔下台阶,差点跟人撞上,护士还对着他的背影怒骂,而他只顾着追逐少女如梦似幻的身影。跑到最后,斗和总算抵达停车场,他朝悠然前进、身边跟了四名少女的白衣女孩大叫。

    「青叶——————!」

    少女顿了下身子并止住脚步。因为这番举动,那青蓝色发丝柔柔地摇曳着。

    「你是青叶对吧?你已经……醒了吗?」

    少女静静地回过头。虽然有帽子的阴影遮着,但那张绝世容颜不可能看走眼。少女就是青叶萌由里。

    滚烫的热意涌出,视线扭曲起来。虽然想将她的脸看得更仔细些,双眸却盈满泪水,跟自己的心意唱反调,将整个世界的景色打乱。

    「……你是刚才跟我对上眼的人吧?是她的亲友吗?真是不好意思。吾并非青叶萌由里小姐。」

    少女顶着萌由里的脸、操着萌由里的声音,道出否定自我存在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青叶?」

    「吾乃自古传授神之旨意的神悠言姬巫女,天名地镇摩响。你弄错了。」

    (神悠言?姬巫女?)

    听到这些突然冒出的单字,斗和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光她自称并非萌由里这点就将他的心湖搅得一团乱。

    「青叶,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根本笑不出来啊。」

    斗和摇摇晃晃地靠过去,就在他面前,将亚麻色发丝盘于后脑勺的少女、留着黑长直发的少女出手干预,接连挡住斗和的去路。

    「少碍事。我有事找青叶。」

    「下贱的家伙,快退下!别让我说第二次。这位是神悠言的姬巫女。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搭话的对象!」

    留着黑长直发的少女用洪亮声音斥喝。

    「你才给我让开!我没闲功夫陪你们瞎耗些有的没的——」

    斗和也跟着不甘示弱地回应,却没回完。他的身体突然间僵住。就好像鬼压床一样,没办法自由活动。

    「——这男的真是不讲道理。对方都说不是了,还硬是不信,活像个跟踪狂。」

    突然间,背后有道声音传来,斗和赶紧转头察看,却事与愿违,他的动作相当缓慢。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但上半身能稍微移动。手部越往指尖的拘束力就越小。

    过了一会儿,斗和视线角落就瞄到一名绿发红眼的少女。

    「你再怎么动也是徒劳。谁的影子被我踩中,他就无法移动半步。」

    绿发少女说了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发言。踩到影子跟斗和不能动弹,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想到这,斗和恍然大悟。少女全身都沐浴在淡淡的绿色磷光里。那样子跟发动异能力的宁宁音相仿。

    『神悠言干部似乎全都会使用异能力,姊姊曾经这么说过。』

    斗和突然想起在那个世界里被人乱刀刺死的小岛曾说过什么。难道说,这些人都是——

    斗和再次面向前方。在纯白色的帽子底下,姬巫女一张脸就藏在艳丽的青蓝色秀发后,她简直就是萌由里的翻版。不过,气质却有些不同。

    萌由里跟她一样,沉默不语时有股让人难以亲近的氛围,但眼前少女却散发比她更有距离感的气息。那眼角添了朱色及青色的妆,唇瓣涂着有如红梅的鲜红色,展现出仪式中特有的庄严感。

    落差最大的莫过于那对胸脯。眼前少女有着将纯白洋装撑起的丰满乳房。

    (莫非她真的不是青叶?)

    斗和脑中出现问号。然而要接受那些事实并非一时一刻,毕竟他刚才还以为是萌由里醒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造访病房,并在心中祈祷她醒来,甚至还梦到这些事成真。那可能性就在眼前,他实在很难接受现况。

    「开什么玩笑。」

    斗和用尽全力抬腿,脚却被钉得牢牢的、动都动不了。这时他飞快地思索起来。假如她的异能力要踩对方影子才能发动,那他变换影子位置就行了。她正踩住斗和头部的影子,幸好上半身还能活动。

    斗和做出如上判断后,立刻屈起身体、想让头低下,但就在他的影子差点逃离对方脚步时,头又不能动了。

    「少天真了。你的影子不可能从我脚下逃开啦。」

    绿发女懒懒地说着,斗和听到后心想自己料得没错。尽管他移动上半身,对方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所以他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这时斗和偷偷朝前方一瞥。大概是对异能力过度自信吧,少女们对自已的戒心明显降低。要逃就趁现在。

    斗和刚才低头时,偷偷将两手的手指伸向书包底部。手指能自由活动。之后又凭手指的力道将书包弹到头顶上去,因为他一直低着头,所以书包轻而易举地就盖住斗和的头部。

    瞬间,绿发女的异能力消失了。不,正确说来是拘束对象从斗和移转至书包。影子盖了过去。只有率先接触到太阳的物体会成为影子。在那一刻,斗和的影子已从世上消失。

    他抛下代替自己被固定在半空中的书包、并从底部冲出,跑到有着青蓝发色的少女那。接着毫不犹豫地揉捏她的胸部。「——咦?」少女吃惊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就好像褪去全身上下的庄严气息,变回普通的女孩般,人性色彩逐渐爬上脸庞。

    「不会……吧?」

    斗和一面摸她的胸部,一面吐出绝望的话语。这触感货真价实。也就是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巫女用双手护住胸部,那尖叫声在斗和听来彷佛来自远方。由于他太过震惊,五感似乎麻痹了。现实变得模糊起来。

    「得罪了。」

    当斗和听见另一道声音时,他的视野开始旋转。一会儿后,他才知道自己被立于姬巫女身旁的褐肤少女给扔了出去。

    「叶、叶叶叶叶月!」

    姬巫女尖声叫喊。

    「遵、遵命!机械义手(Deus machine),发动!」

    刹那间,盘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右手化为巨大机械手臂,一把抓起斗和的身体。那股拘束力冰冷强硬,外观正让人联想到机器人的手臂。

    「叶月,把那个无赖男捏烂!」

    「遵命——咦,耶~~~~?」听闻满脸通红外加泪眼汪汪的姬巫女所下指示,盘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瞪大双眼。「不、不行啦~捏烂他会死翘翘耶。」

    「该人侮辱了吾之肉体。这是因果报应。无妨。铁了心做吧!」

    「别生气,巫女大人您冷静点。他犯的过错不过是揉捏胸部罢了。您怎么激动成这样呢?神圣风范都荡然无存了。信众们看到会幻灭的。」

    发话者让人感到轻浮又难以捉摸。刚才将斗和丢出去的褐肤少女正悠哉地安抚姬巫女。她有着土黄色头发及翡翠色瞳眸,身上飘散沉稳的大人魅力。

    「没、没办法啊!吾与汝不同,对男性没有免疫力!」

    「那至少展现一下您的慈悲为怀嘛。您身为上位者,大家不免会想『唔哇~这人心胸好狭窄~』。像我就这么认为。」

    「跟吾是不是上位者无关,这下贱的东西是痴汉现行犯。竟敢玷污吾这命师的胸脯,此举无异于玷污神之圣体。应就地诛杀!」

    「不不,巫女大人的胸部没这么伟大吧。听到您一脸认真的发表这种论调,别人会心想『唔哇~我才不想侍奉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呢~』。像我就这么认为。再者,跟有形物总有一天会损坏是相同道理,有形的乳房总是会被人揉。去理解这种无常,也是姬巫女的任务。」

    「好深奥啊~」

    名唤叶月的亚麻色盘头一脸深感佩服,那双眼闪闪发亮。

    「还有,我不认为他只是个痴汉。您看看,看看他绝望的表情。他表情像写着『咕嘿嘿。小姐,你的奶子真棒。』吗?看起来比较像是受到什么重大打击吧。您至少听听他怎么解释嘛?」

    「睦月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男人看起来好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了?」

    黑长直睁着一对深紫色瞳眸望住斗和,话说得很不屑。

    「恕小的斗胆,让我来根据状况推敲他的动机吧。」

    名唤睦月的褐肤少女清清喉咙,开始替斗和的心情发声。包括斗和对萌由里的心意。还有他时常来医院,每每都在祈祷她醒来,但愿望却无法实现,让他日复一日地在绝望中徘徊。

    就好像会使用读心术一样,她如实道出斗和的心情,时不时穿插夸张的肢体语言、编些悲壮的小故事,以高超的话术技巧激发观众恻隐之心。

    接着,她开始讲到斗和遇见姬巫女的事。惊见萌由里醒来的雀跃、这股欢欣被否定后心情跌落谷底、当下无法接受现实的复杂心境,睦月全都料事如神地一一体现。

    「——青叶小姐跟巫女大人的样貌如出一辙,那其中最大的不同点又是什么呢?就是乳房。在这有限的线索下,要导出客观上具有说服力的结论,除了乳房外别无他选了。因此他才会拿出必死的决心,挺而对抗嘴边带着邪恶笑容的皐月,冲破那试图阻挠他对爱人展现思念的枷锁——」

    「……你是想把我塑造成坏蛋就对了?」

    绿发女不满地发牢骚。

    「——接着他又突破无法保护巫女大人幸免于难、只会散发压迫感的废物跟笨蛋护卫所组防线——」

    听到睦月的话,黑长直「唔咕。」地歪起嘴角。八成是被人切中失职之处,心中正感到恼羞吧。

    「咦?神无月小姐才不笨呢~」

    「她在说你啦,白痴!」

    听到叶月这么说,唤作神无月的黑长直朝她大吼。睦月无视她们两个的对话,用力握紧拳头并继续刚才的推论。

    「——他费尽千辛万苦,最后总算来到巫女大人的身边。然而,他伸出那存有一线希望的手,却抓到将其心推入地狱的残酷巨乳。这等同在他眼前判青叶小姐死刑。处在名为青春期的多愁善感阶段,他所爱的人再次遭人夺走!」

    「好、好可怜喔~」

    叶月眼中泛着泪光,语气怜悯地说着。

    「他是如此悲惨,巫女大人却不自省本身的轻率行为,光顾着痛骂他、伤害他的名誉,甚至还要夺去他的性命。这算什么,巫女大人您是恶鬼不成!太冷血了!」

    「巫女大人,您好过分~」

    叶月也同意睦月说的。姬巫女似在对抗偏头痛般皱起眉头,伸手按住额际。

    「所以呢,结论是什么?你闹够了吧,外面很热,我想快点回去。」

    绿发少女用手在脸旁摄啊瘘,一脸不耐地插嘴。

    「那我讲点正经的,这就来确认他身上有没有神代好了?他的名字叫日本斗和。根据先前偶然看到的报告书指出,他是从那个世界活着回来的生还者。」

    一听到睦月的发言,少女们全都露出吃惊模样。斗和也不例外。那个世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些什么?你们知道怪物的事对吧?还有那个世界的事!快告诉我。青叶、赤峰、宅二他们要怎么恢复原状!」

    「吾对非信众的汝无话可说。不过,倘若你身上有神代的话,吾就接受汝成为吾等的同胞。」

    姬巫女来到被叶月用异能力绑住的斗和面前蹲下,边用指尖触摸斗和的额头,边闭上眼集中心神。斗和试图抵抗,却被她身上不寻常的气息牵着鼻子走。

    最后,姬巫女缓缓睁开双眼,状似疲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遗憾,汝并没有成为吾等同胞的资格。吾对一般人并没有兴趣。快滚吧。各位,我们走。」

    「等等!」

    从拘束中解脱的斗和想过去追姬巫女,褐肤少女却挡在他面前。紧接着,她朝姬巫女一行人开口。

    「我留在这善后一下。」

    「……好吧。」

    姬巫女无奈地回应,接着就带领少女们离去。

    斗和一时间摸不着头绪,不过,当他发现睦月打算跟自己对话后,他就选择回望那对翡翠色双眸。

    「好了,现在你脑子里应该有不少疑问吧,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就简短地替你解惑吧。首先,关于那些住院的人,我们也无能为力。那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灾难。你就死心吧。再来,关于你经历过的事,就如巫女大人所说,我们没办法告诉外人。就算你明白其中原委好了,状况也不会因此好转。顶多让你满足求知欲。」

    「……会不会好转,不听怎么知道。或许那些情报可以用来帮助很多人。」

    「不可能,」少女无情断言。「再说我们也不是慈善团体。外人遭遇怎样的不幸都跟我们无关。」

    斗和恶狠狠地朝睦月瞪过丢,但立刻又别开视线。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将人分成重要跟不重要、还对许多学生见死不救,他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权利。

    「还有巫女大人跟青叶小姐的关系,两者完全无关。只是碰巧长着同一张脸、有着相同嗓子罢了。对巫女大人的事、神悠言的事,青叶小姐恐怕只跟一般人有相同认知吧。巫女大人是相当重要的要人,出现一个样貌相仿的女孩,我们不免会自远处监视她。」

    「用来当替身吗?」

    「我们的目的并没有这么坏心眼。只是保险起见罢了。有个人可能会影响到教团的未来,我们自然会注意她……只不过,在听取青叶小姐报告的这段期间,巫女大人也慢慢对她产生移情作用。结果就演变成今天这样棘手的局面。最后,我要站在个人立场——」

    睦月像在观察斗和的神色,话说到这突然中断。那双翡翠色瞳眸里漾着同情之邑。

    「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罪也不在你。没道理责备自己,也不需要惩罚自己。应该说,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过活。应该重舍日常生活,跟人轻松谈笑,寻找新的恋情,将时间花在娱乐、充实自我上。这才是你该做的。」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青叶、赤峰,就连宅二都陷入长眠。要我怎么放下——」

    「给我适可而止!」

    对方发出饱含情绪的怒吼,这让斗和为之一颤。

    「别拿那些无聊的理由、拿自我忏悔去拖累别人。那三人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你应该没笨到不懂其中道理吧——你聪明到能在短时间内察觉皐月神代的弱点,身体机能足以突破我们的警备圈,为达目的还不惜做出色狼行径,有如此大胆的决断力。所以说,你难免会错认『自己能救大家』。不过,那些优越处是跟一般人相比才有的。拿来对付小混混还行,却无法对抗怪物或拥有神代的我们。一般人是不可能保护他人的。光保护自己就很吃力了。这是你们的极限。」

    斗和无法反驳。他的心脏被人重重地捣了一下,内心深受打击。对方说得没错。操不过是碰巧存活下来。而自己到头来一个人都没救成。

    「人生在世,一定会反覆碰上邂逅与离别。有的就像这次离别匆匆,也有事先做好觉悟才诀别的,更有因失恋或吵架而分道扬镳的案例。但大多数人都会接受这些并回归日常,重拾喜怒哀乐过活。这就叫人性的坚强。你要坚强起来。人性脆弱往往会伤害他人,你要拿弱者当借镜。话说得有点冗长,但我想说的兢是这些。」

    睦月丢下瘫坐在地、一脸呆愣的斗和,快步走入停车场,坐上姬巫女一行人在上头等她的高级房车。

    「非常抱歉,巫女大人。不小心花太多时间。」

    「汝还真爱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对那个无赖男照顾成这样?」

    「就那个嘛。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子宫阵阵收缩。」

    「什么子宫……你不是男的吗?」

    「……别开这种玩笑好吗?不知情的人听到会当真吧。话说,他身上没有神代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是未觉醒,而是身上完全没有神代。他不是神选中的人,只是跟不上人类进化脚步的普通人。」

    姬巫女说到这就没再继续,她一面眺望窗外风景,一面在心中咀嚼没脱口的话。

    (要说有哪不对劲,非那异常强大的生命能量莫属。那股力量究竟是……)

    之后,斗和到底做了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回家路上了。他的脑子里一直重播睦月说的话。其中道理斗和是懂的。然而,感情面却不愿意承认。

    他打开玄关的门,妹妹一花似乎知道斗和回家了,咚咚咚地跑了过来。她睁着一对海绿色的灵活大眼,散发光泽的金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一花每跳动一次,那后发就如狗尾巴般左右晃动。

    「哥哥,我回来了。跟你说,一花刚才擅自打开哥哥的信。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嗯,我回来了。还有你不该说『我回来了』,应该要讲『欢迎回家』才对。」斗和一如既往地纠正妹妹,一面伸手摸摸她的头。「所以呢,我的信说什么?」

    「里头有新学校的介绍。」

    一花拉着斗和的手进客厅。接着指向放在透明玻璃桌上的栉滩学园入学导览资料。

    「你看,这里好棒。好像城堡!」

    一花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斗和也跟着将视线移往资料,口里不由得发出惊叹。不愧是栉滩财团兴建的私立高中,一看就跟普通的学校不一样。每样设备都相当豪奢华丽,走廊上甚至挂了高级吊灯来照明。

    「还没完呢,哥哥。你看,有这个!」

    一花朝斗和展示某样东西,是水族馆开幕前成果验收会的招待券。添附在内的一枚纸张上写道,这张票是给转学生的福利,用意在于让他们入学前先去观摩学长姊或同年级学生们的职业训练。

    「呐?去吧?去吧去吧去看看?」

    一花整个人探身过来,闪着大眼外加左右摇晃那颗小屁屁。

    「别这样,一花。我不是说不能跳『屁股摇摇舞』吗?还有,你那个姿势会被人看到胸部,这我也提醒过了。」

    「讨厌啦。你不就喜欢这味吗?」(注1)

    一花不带感情、用平板的声音应道。不仅如此,她甚至没有住手约意思。

    斗和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望着那张票。银河昨天才建议他散心,想邀他去水族馆。今天又被那名褐肤少女指出应该回归日常。时间来到现在,他刚好获得去水族馆的门票,一花还邀他去。就好像在说命中注定该去水族馆似的。

    「好嘛,哥哥。我们去啦。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吗?肯定会玩得很开心。」

    突然间,斗和注意到一花的语气变了。在那对泛着不安的海绿色瞳眸深处,包含一股希冀。

    刹那间,斗和察觉他早该注意到的事。原来自己害周遭的人这么担心。他光顾着忙自己的事,都没注意到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实。强烈的懊悔与愧疚感袭上心头。自从事件结束后,他曾经考量过一花的心情吗?斗和总算理解睦月的话中含意了。

    「好,我们去看看吧。」

    「耶~~~~太好了!」

    一花顿时换上一张灿烂面孔,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光跳还不够,她还表演侧翻跟后空翻。

    注1出自日本TBS电视台长寿综艺节目《8点!全员集合》,为艺人加藤茶配合脱衣舞音乐脱衣时所说的话。

    「喂,我不是说室内禁止后空翻吗。」

    「欸嘿嘿。」

    被人骂也无所谓,一花开心地吐吐小舌。接着喀咚地敲敲自个儿的头。

    「一张票能给四人用。妈妈应该不会去吧。」

    「那那,一花可以带朋友去吗?她叫野真。之前教过我功课。我想谢谢她。野真头脑很好喔。因为她有戴眼镜。」

    斗和爽快答应,顺便委婉说明头脑好跟眼镜没有因果关系。

    「然后哥哥再邀小操一起去,这样就四个了。」

    斗和听到一花的话后陷入犹豫。就算他开口邀,操也不会来吧。另一方面,她应该不会阻止斗和去水族馆。只不过,她跟自己一样,心还被那个世界的事囚禁,斗和也希望她能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想到这,斗和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真够蠢的。」

    他不由得开口自嘲。

    操早就回归日常了。卓二身边才是她的归处。由于卓二没上学又待在病房里,所以操才会选择不上学并跟着待在病房。她选择在卓二身边打发时间,照料卓二、对他说些难听话。这就是妇设乐操的日常生活——

    「呜呜,哥哥这样都笨蛋了,那一花不就超级大笨蛋吗。该不会是一花把笨蛋病传染给你了?」

    一花一脸歉疚地低下头去。她似乎真的这么想,害斗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斗和安慰她说没那种事,还告诉她自己想邀的不是操而是别人。

    他想邀跟一砣同样担心自己的银河。是她先开口邀约的,斗和没办法跳过她,自己去水族馆。

    「我说啊,哥哥。那个叫天音川的人,该不会想跟你约会吧?」

    一花的发言出乎意料,斗和因此面露吃惊神色。两人间的气氛并没有瞹昧色彩,她应该是出于两人老交情,单纯担心自己罢了。

    如今斗和根本没那个心情。假如她想约会,自己开口邀反而会伤害到她吧。苦恼了一阵子后,斗和决定直接打电话询问。

    「你白痴啊!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什么鬼话!真是丢光现充的脸了!随随便便都能联想到恋爱那档事上,不受欢迎的男人才会有这种症状好吗!」

    银河态度凛然地否认。完全感受不到半点动摇。甚至于让斗和不自觉苦笑起来。他顺势邀对方去水族馆,对方先是抱怨个几句,接着就说:「真拿你没办法!」算是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斗和发现心情变得有些雀跃。他心想,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人心果然都不会轻易挫败。

    *  *  *

    「怎、怎怎、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河对着手机尖叫。她脑中一片空白,理不出个头绪来,回过神时已经打电话给菜草了。

    「原来是这样~很棒啊。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就那个、我可能、我绝对,我喜欢斗和同学的事一定曝光了。刚才整个人六神无主,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讲了些什么。」

    「事情进展顺利很好啊。话说,我个人只挂心银河刚才说的『六神无主』。之前也说过了,你的『六神无主』根本就看不出来。连我都很难察觉了。你有确实点明要约会吧?」

    「……没有。」

    「蛤?为什么?你要笨吗?」

    「我下意识否认。因为事出突然嘛。我正好想到被拒绝的事、蒙在棉被里哭,结果他就突然打来耶?」

    「唔哇~斗和同学肯定没发现你喜欢他。我敢打赌。」

    「咦咦!但我都结巴了,声音也变调,好像还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我真想拍下你慌乱的模样,再让你看看。看起来就像平常很凶恶的眼神变得更凶恶,语气严肃地发表演说呢。要从中察觉你六神无主,一般人根本办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恭喜你了。斗和同学总算有点人样。老实说,最近的他有点恐怖。该怎么说才好?就好像教室里有一只野兽在——啊,抱歉。我不小心讲些难听字眼。」

    「没关系。」

    事实上,银汀也这么觉得。他变得人不像人,让她感到害怕。因此,她才会强烈认为斗和需要『疗伤』。

    「还有啊,我想提醒你一下,把斗和同学打包回家时要小心点喔。」

    「你你你你、你在蒐舌摸啊!白、白出喔!」

    「喔,说话时语尾接连高亢,你在慌张罗?」

    「对、对啦。随便听部听得出说话断断续续又打结吧?」

    「不,完全不会。语气听起来好像政客在发表演说。就跟你说我以外的人不会察觉嘛。这先摆一边……我想说的是,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吧。」

    银河沉默下来。她明白菜草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啦。我的确觉得那种事不可原谅,但我不会没事找事做的。走夜路也会小心。」

    她们两人又聊了一阵子,银河才挂断电话。她打开卧房内的电视,转个几台后,某台凑巧在报导刚才提到的事件。

    「——有关上星期开始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对遗体施行凌虐的手法相当类似,警察认为是同一人犯下的连续杀人案。提醒附近居民务必——」

    银河恨恨地咬住牙根。眼眸在憎恨及愤怒的支配下熊熊燃烧。怎么会有人做出杀人这种野蛮行为呢?银河无法容忍这些人。无法原谅破坏自己过往人生的杀人犯——

    *  *  *

    「简单来说就是睡过头了!抱歉!这是我自作自受,你们先进去吧!」

    ——银河打电话来、态度凛然地说了这段话,事情就发生在数分钟前。看样子似乎是因为睡过头才来不及搭电车。但迟到只会稍微影响入场时间,并不构成问题,斗和目前反倒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

    「哥哥,她就是野真。来,野真,这是我哥哥。」

    一花介绍的女孩正如之前听过的,看起来头脑果然很好,是个外观上冷静沉着又聪明伶俐的孩子。深蓝色头发长及肩膀,紫色眼眸上戴着红色的半框眼镜。

    不过,斗和这时已经在心里种下天大的误会。少女的名字其实叫绀野真湖,听一花的介绍还以为姓氏就叫野真。

    「初次见面。」她有礼貌地低头打招呼,斗和朝她回礼后,视线挪向立于少女后头的人。那是名看起来神经质又不怎么可靠的中年男子。

    「这位是……我父亲。」

    真湖一脸歉疚地介绍。

    老实说斗和很头痛。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过来送孩子,没想到却一心想入场。斗和悄悄地看向一花,但她也毫无头绪地轻摇着头。毕竞是让小学生外出。应该要把父母会跟来的可能性考量在内才对。

    「不好意思,我擅自跟来了。想说最近都没带女儿到这种地方来玩。」

    摆出一张阴郁的笑脸,真湖的父亲开口说道。

    「那个,嗯……野真先生?」

    听到斗和这么叫,真湖的父亲困惑地答了声「是」。叫的人搞错名字,他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了,但斗和只是觉得纳闷,并没有发现自己叫错。

    斗和用客气的态度对他说今天没票就不能入场,而票的名额已经满了。在听取这些解释时,真湖父亲的表情越来越黯淡。到最后,他垂下那对如金鱼般爆凸的眼眸,嘴里小声说着「这样啊」,一副惋惜的模样。

    「冒昧打扰,你们票不够吗?」

    说时迟那时快。有群年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人正从旁经过,其中一名女子朝他们搭话。她有着一头紫色短发,耳上戴着泪滴形状、造型高雅的耳环,身上穿着粉色的长摆上衣。声音很有感染力,像是受过发音训练,音色很美。由于她停下脚步,所以其他五人也跟着停下。他们是男子三人、女子三人的团体。

    「嗅噢,是帅哥军团!哥哥,你快看。有绝世帅哥跟眼镜帅哥,还有看起来像花花公子的帅哥耶!」

    「快住口,一花。这样对初次见面的人太失礼了!」

    斗和整张脸都红到快喷出火来了。他朝四周张望过去,不只是那些被讲到的当事人,就连听到妹妹嚷嚷的行人也跟着失笑。

    「你被人说像花花公子欸,御手洗。小学生都那么说了,你惨罗?」

    集团中一名红发、感觉很时髦的女子开始捧腹大笑。

    「越是纯真无邪的人对男性费洛蒙越敏感。小学生就是赞。话说,喜一郎哥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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