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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重重的辉迹 1.狂宴前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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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热的种子落在掌心。

    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优美地展开双臂,高高地覆盖在头上的繁茂枝叶,闪耀着鲜嫩的绿色光辉。

    沐浴在光的粉末中,透明的水面映照出自己静静伫立的模样。

    时光流转,如果终有一天还会再见,我想悄悄地询问一件事。

    辛姆辛姆,为何选择了我?

    如果能够回到那个时候,再一次重新来过……

    你还会选择我吗——?

    *  *  *

    杰泽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冻结了。

    「……你说什么?」

    他生硬地回问,身穿白袍的男子亲切地复违一次:

    「有园丁来迎接她,目前她人在圣园里。不用担心,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外伤,只是昏过去而已。不过……」

    男子说到这里沉下了脸,他观察起杰泽特的模样,有些难以殷齿地压低声音问道:

    「她带来的男孩,已经没有气息了……那个,您对他有印象吗?方便的话可以看看遗体……」

    「不、不用了。」

    杰泽特摇摇头,勉强发出声音拒绝。光是如此细微的动作就让他感到十分沉重。

    「我不认识那孩子。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杰泽特匆匆行礼之后,转身将那气派的白墙建筑抛在背后快步离去。

    如果不那么做,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抓起无辜的医疗所员的衣襟,朝他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竟然把她交给那些家伙们!」

    (居然在圣园?可恶,这下子不是走回头路了吗!)

    彷佛在缺乏装备的情况下,于沙漠的正中央度过了冰冷的夜晚似地,杰泽特从嘴唇到指尖都僵硬了。不过,唯独他的头脑比灼热的黄沙漠更为滚烫。

    (拉比莎……!)

    就在杰泽特几乎要用冲的跑向圣园时,旁边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杰泽特。迦帛尔的女孩不在吗?」

    被紧张的语气询问着,杰泽特猛然停下脚步。他明明要前旅团伙伴的其中一人在大路上等侯,自己却完全忘了那回事。

    「……不在。好像在她昏倒的那天,就有人从圣园来接她了。」

    杰泽特以用力压抑情感的低沉嗓音说了之后,伙伴轻轻蹙眉,露出忧虑的表情。

    「也就是说,是在我们抵达迦帛尔的前一天……前天的事情吗?」

    「正是如此。」

    杰泽特点点头,多少恢复了些冷静,他放松身上的力气之后,望向圣园的方向。

    医疗所和圣园虽然隔着一道红砂岩围墙比邻相对,但围绕圣园的围墙不是直接面对道路,正门所在之处隐藏在其他建筑物的后方,从这里是看不见的。

    然而,因为杰泽特之前曾经看过,所以知道正门的模样。正门应该有守卫常驻。

    (若是从正门走,在这对外地人警戒的时期,我们不可能进得去。就算搬出拉比莎或哈迪克的名字,也只是自找麻烦而已。还是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吧。)

    杰泽特把手伸进头巾的缝隙抓搔耳朵之后,暗自责骂自己,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几秒。

    那对无论发色或顽固的个性都一模一样的兄妹,应该被拘禁在圣园的某个地方吧?幸好知道大概的地点。要是不小心引起骚动,让他们把那两兄妹移走的话,那就麻烦了。

    而且,事到如今,就算急忆采取行动,也于事无补吧。

    「冷静谨慎地行动比较好,毕竟已经过了二天……」

    似乎与杰泽特想着同样的事的伙伴,说到这边就支吾其词起来。杰泽特马上察觉到同伴想说什么,叹息之后自己先行开口:

    「如果想杀她的话早就下手了。既然他们没有想那么做,就不要急躁地刺激他们比较好。我知道啦。先回去让头脑冷却一下,仔细思考之后再重头来过。」

    而且也没有刀,杰泽特一边如此喃喃自语,一边转了方向。为了绝对不受到迦帛尔居民的攻击,他们两人都把武器放在暂时居住的拉比莎老家里。

    尽管如此,大概是仍不自觉地流露出外地人的气息吧,从刚才开始,他们光是像平常一样走在路上,就感受到好几次明显不欢迎他们的视线。

    「比刚抵达的时候还让人提心吊胆耶。昨天的事件果然影响很大。」

    伙伴似乎感到厌烦地嘟嚷着。所谓昨天的事件,是指杰泽特在拉比莎的老家与黎度再度相会之后,突然听到尖叫的事。

    「嗯。不知是幸或不幸,那不是札库罗干的……」

    杰泽特附和着,同时又想起当时在现场目击到的景象,不禁忧郁起来。

    ——在狭窄的小巷底。被夕阳阴影所支配、充满尘埃的地面上,坐着两名对比鲜明的男子。一个人显然是镇外的人,鲜血从太阳穴流了下来,已经不省人事;另一个人是样子懦弱的迦帛尔人,他一边发抖一边扶住另一边的巷子墙壁。

    在他们之间有一把平常会使用于某项工作上的、染血的柴刀。

    害怕杀人魔的迦帛尔男子,在无人的巷底以为被陌生男子跟踪,因极度恐惧而做出了过度反应。被殴打的男子当然不是杀人魔,只是碰巧经过同一条巷子而已,当他恢复意识之后便如此主张。

    可是迦帛尔的势力用疑神疑鬼的眼光看待他。因为走那条路的人,通常只有准备回家的当地居民,而且被问到走那条路要去哪里时,男子回答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异乡人们反驳说,他只是单纯迷路而已,在不熟悉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迦帛尔的势力则片面地认定,要是他没有遭到反击,一定会出现什么不良企图。

    在这样的情形下,昨天的事件让迦帛尔人和异邦人之间的鸿沟愈来愈深。刚才杰泽特他们经过的露天茶屋,也有迦帛尔人正热切地进行排斥异邦人的演说。

    「要保护巷子里的平稳生活!昨天那位朋友的作为算防卫过当吗?不,他是对抗潜在恶梦的勇士!把野蛮人赶出去,保护我们的圣地!」

    口沫横飞的男子周围筑起了一道人墙。杰泽特默默地快步从旁边走过,然后和伙伴交换了一个可疑的眼神。

    「总觉得啊,那种说法太式断了,就算知道很多内幕还是会生气。」

    「连我们都这样了,其他人会更不满吧。」

    他们离开充斥着不满与杀气,斗志激荡的险恶大路,进入直接通往拉比莎老家的巷弄之后,心情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这里的当地色彩明明更为浓厚,但弥漫在此的气氛却让他们觉得很安稳。

    (因为这里是拉比莎和哈迪克住的地方吧。总觉得,这一带的人都是他们的朋友。如果能得到那样的人协助,说不定连圣园也……)

    杰泽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好不容易走到铜绿色的大门前,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好主意不经意地从思考中蹦了出来。

    (……有啊,有和他们两人很亲近,而且可以进出圣园的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和拉比莎谈话时曾经听到过好几次,是她故乡旧识的名字。

    她的所在之处没有那么远,不如说就在拉比莎的老家附近。

    (对喔,我怎么也改不掉盗贼性格,老是只顾着隐瞒身分这件事。)

    杰泽特打算立刻采取行动地抬起头之后,便与一脸错愕的伙伴四目交接。

    「怎么了?杰泽特,不进去吗?」

    「嗯。我还有别的事,你先……」

    杰泽特说到这里马上闭嘴,若无其事地从门前离开。他感觉到有人朝他们走近。伙伴也立刻发觉,并模仿杰泽特的举动。

    不久,从隔壁建筑物的阴影中,出现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娇小女子。

    她向假装站着说话的杰泽特两人轻轻点头示意,杰泽特以为她要走过他们旁边,但她竟然直接把手放在铜绿色的门上,打算进入拉比莎的老家。

    「!等、等等!」

    杰泽特惊讶地不禁出声叫住她,她也吃惊地看着他们。

    杰泽特的视线和又圆又大的黑色眼眸交会,他猜到了这名女子的真实身分。

    (黑长发和黑眼睛。是拜托代为看家,和哈迪克感情很好的、隔壁食堂的……)

    「抱歉,突然叫住你。你是拉比莎和哈迪克的朋友吧?你该不会是艾雪?」

    杰泽特一说出对方的名字,女子黑色的眼眸随即睁得更圆,她凝视着杰泽特。

    片刻之后,她一脸惊讶地微微歙动着小小的嘴唇:

    「夜空色的头发和眼睛……也就是说,这次的真的是杰泽特先生?」

    (果然!)

    虽然「这次的」这三个字让杰泽特有一点在意,不过他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点头。

    「叫我杰泽特就好。刚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拜访你。」

    「初次见面,你好。我常从拉比莎和哈迪克那里听到你的事情喔。很高兴见到你!」

    一说完,艾雪随即绽放笑容,亲切地伸出手。随后她也和困感不已的杰泽特同伴握手,并笑吟吟地仰视杰泽特。

    「你也和杰克斯一样,是来迦帛尔当拉比莎的护卫吗?还是有别的事情?」

    「我是有别……杰克斯?你见到杰克斯了吗!?」

    杰泽特大吃一惊地高声说了之后,艾雪愣愣地点头。

    「嗯。他说是拉比莎介绍的,来过我们的食堂喔。」

    (呜哇……那家伙没做什么吧……)

    杰泽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不过艾雪好像从那个话题想到了别的事情。

    「对了,如果还没吃饭的话,请两位一定要过来。就在隔壁。我请客。」

    这意想不到的提议,让杰泽特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艾雪看着他们补充说:

    「如果还有其他朋友的话,也欢迎一起带来。当然也可以邀杰克斯先生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带拉比莎和哈迪克过来,不过……」

    听到艾雪客气地如此说道,杰泽特望向艾雪,她则微微蹙眉。

    「总觉得圣园里好像发生了很复杂的事情。就算我去拜访,也见不到他们两人。我很在意哈迪克身边发生的事情,而且拉比莎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连一面都不让我见……现在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了。」

    「不能进去?迦帛尔人也是吗?」

    「嗯……啊,对不起。你们难得来了,我却在发牢骚。」

    艾雪用手捣住嘴巴,杰泽特向她寻求更多消息。

    「不,请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况。也就是说,现在能进入圣园的人,只有园丁吗?」

    「不。一部分的医疗所人员,或是议会议员之类的相关人员好像可以进去。」

    大概从杰泽特认真的模样感受到了什么吧?艾雪来回看着两名男子的脸。

    「可是,你们不是见得到他们吗?你们是为了圣园支部的事情来的吧?」

    艾雪发问之后,杰泽特和伙伴再度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并非称不上是相关人员。

    (……毕竟我们有约西卜写的圣园支部证明书。可是,还是没办法吧?)

    杰克斯也有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还是见不到哈迪克。

    「……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不能随便说出拉比莎他们的名字。虽说说来话长……」

    杰泽特用眼神和伙伴商量,做好全盘托出的心理准备后,重新面对艾雪。

    艾雪恐怕是全迦帛尔最关心他们的人了。没有比她更理想的协助者。总之,现在他们需要能够信任的迦帛尔人的协助。

    「为了救出那两个人,我希望你能帮忙。首先,可以请你听我说明吗?」

    杰泽特尽量用不太具有威胁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即使如此艾雪仍睁大了眼睛。

    「救出……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叉被什么事情牵连了吗?」

    该说艾雪不愧是那两人的旧识吗?她马上察觉情况有异,紧抿着嘴唇点头。

    「我会听。无论如何,请来我家。因为那好像不是能在外面说的话。」

    「就这么办。」

    杰泽特也点头,并用动作对伙伴示意「我自己去就行了」。明白意思的伙伴确定四下无人后,拉开铜绿色的门,迅速进入屋内。

    「……其实我们从昨天就借住在这儿了——虽说是我们自作主张住进来的。」

    杰泽特说明之后,艾雪喃喃说「这样啊」,然后缓缓从怀里拿出老旧的钥匙。

    「因为最近动荡不安,所以我本来想锁上的。幸好昨天没有上锁。」

    艾雪带杰泽特从食堂的后门进去,走去家人休息时使用的小桌,她招待杰泽特简单的茶水和点心,杰泽特也立刻向她说明之前的事情经过。

    虽然杰泽特有一点担心,普通的迦帛尔女子对于这种超出常轨的事情到底能明白多少,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艾雪一下就了解了状况。

    「也就是说,迦帛尔完全落入了黑袍人和『沙岚的后继者』谋划的圈套里了……」

    艾雪凝视着放在眼前的小金属杯,十分难过似地喃喃低语着。

    「然后,圣园对哈迪克和拉比莎来说,已经不是安全的场所了。」

    彷佛放弃了什么似地,艾雪以夹杂了叹息的语气说。

    「你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说的话,这样好吗?」

    虽然要是艾雪不相信,杰泽特会感到很困扰,但他认为事情也未免太顺利了,因此不由得如此间道。占星之徒和『沙岚』的共谋还说得过去,但是要普通的迦帛尔人怀疑圣园,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艾雪拾起头,稍微犹豫之后开口说:

    「我知道喔。虽然圣园平常很可靠,可是在紧要关头,却不是能保护重要人物的机关。圣园所保护的,是许多人的平静生活,尽管只是表面。」

    杰泽特因她的话而大吃一惊,黑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都知道。拉比莎出发进行使者之旅的时候,哈迪克曾经被沙岚旅团囚禁吧?当时,圣园并没有打算为了他公布真相。」

    艾雪露出寂寞的微笑,用彷佛回忆着遥远过往的眼神说道。

    「可是,如果被囚禁的人不是哈迪克的话,我大概也会认为那个选择是无可奈何的吧?所以,我虽然没有想说圣园的不是,可是也没有完全信任圣园。」

    (原来如此。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不安吗……)

    杰泽特回想起艾雪说希望他能带拉比莎和哈迪克来的时候的表情,默默地点头。艾雪对圣园的了解比他想像得还多。

    杰泽特认同之后,继续推遥话题。

    「我们的目的大致分为二个。就是救出拉比莎和哈迪克,以及公开占星之徒和『沙岚』的骗局。虽然二件事都很重要,不过我想先救出那两个人。我希望你能介绍可以信任,而且能带我进入圣园内部的人。你心里有适当的人选吗?」

    艾雪把手放在脸颊上,沉思了一下,不久突然想到似地用力点头。

    「有。我马上去拜托看看,你就一边吃饭一边等我的消息吧!」

    艾雪叫着回答之后马上站起来,急急忙忙披上面纱飞奔出去。

    杰泽特依照艾雪的嘱咐,也邀其他伙伴到食堂一边吃午餐一边等待,不久她和一名少年结伴归来。

    当杰泽特和出现在艾雪背后的他眼神对上时,杰泽特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咦?总觉得我认识这个家伙……)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杰泽特却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气氛,无法笃定地说不认识对方。

    对方还是可称为少年的年纪吧。虽然体格壮硕,容貌精悍,可是那赌气的表情还很稚气。竖立的头发和眼珠都是鸢色的,只有二撮浏海染成红色。

    打从走进食堂开始,不知为何他就像是锁定目标一样盯着杰泽特。

    (明明有这么多人在,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看着我?)

    因为年纪最相近,所以感到亲切……对方的眼神并非如此,而是在打量他。

    杰泽特没礼貌地叼着汤匙看了回去之后,对方立刻走到他眼前停下。

    「你几岁?」

    对方突然粗鲁地问了这个问题,杰泽特发愣之余,拿掉口中的汤匙回答说:

    「十九……不,这阵子诞生节刚过,所以已经二十了。」

    杰泽特一回答,对方马上啧了一声说「竟然比我大」,并把头转向一旁。

    (什、什么?是小混混吗?)

    杰泽特感到有点可怕,看向艾雪。艾雪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气氛似地介绍起对方。

    「这是园丁学生萨允。他是拉比莎的朋友,我和他谈过之后,他马上就答应了。」

    (……萨允!是对拉比莎说留在迦帛尔的那个小子吗!)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杰泽特终于明白为什么气氛那么奇怪了。他一定也听了艾雪的话,猜到了一些自己的事吧。不过,那和现在的情势无关。

    「谢谢,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是杰泽特,请多指教。」

    「客套就免了。拉比莎那家伙又牵连到麻烦里了吧?我会答应也是当然的。」

    杰泽特站起来伸出手之后,萨允用掠过的程度回应他的握手,并以挑衅般的眼神往上看着那双比自己位置稍微高一点的夜色之瞳。

    「而且,不只我而已。」

    杰泽特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回望着萨允的脸时,食堂的门突然气势十足地敞开了,一群新客人蜂涌而至。

    虽然那群人不论怎么看都是成年男女,但领头的却是神情稳重的福态少年。他在店内东张西望,一看到杰泽特和萨允,脸上瞬间亮了起来。

    「啊,找到了、找到了。萨允,还有艾雪,我照你们说的带来了喔!」

    听到少年呼唤的萨允仍双臂抱胸,越过肩膀回头,并慢慢点头。

    「喔,辛苦你了。」

    看到那充满威严的模样,杰泽特心想(是什么组织的人?),这时萨允重新面向杰泽特,稍微动一下下巴指着后面的少年。

    「他叫卡赛姆。那家伙也是园丁学生,是拉比莎的儿时玩伴。他很认真地听了你们的事,把认为现在的迦帛尔很不妙的人都带来了。还有其他的伙伴……」

    萨允说话的同时,旁边的门再度砰一声打开,又有由少年带头的好几名大人进来。

    「喂,萨允,总之我先带这些人来了喔~」

    「干得好。你们去那边坐。」

    在包含杰泽特在内的前旅团成员们哑口无言时,同样的事情已经重覆出现二、三次;不久,小而整洁的食堂里已挤满了被带来的迦帛尔人。

    杰泽特汪意到有些人的长相有点眼熟,观察之后和好几个人的眼神对上了。

    「好久不见。塔拉斯伐尔产的织品销售情况如何?」

    眼尾有皱纹的中年女子微笑着问杰泽特,杰泽特吃了一惊。

    「你是来教授织品的……!」

    「是啊,这边的大叔们是去帮忙做土木工程的人喔。」

    女子用眼神示意之后,感情很好地围着桌子的一群中年男子一起笑了起来。

    「虽然还是有说塔拉斯伐尔是『沙岚之镇』的死脑筋在,但请你不要因此生气喔。那样的误会我们会一个一个解开。」

    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之前教授织品的阿姨悄悄地保证说:

    「你们的努力,我们是最明白的了。我们可以当证人喔。」

    大叔们也点头赞同她的话,但杰泽特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做出回应。

    「好了,总之这里就是全部了吗?那今天就打烊了吧。」

    途中退回店内深处的艾雪再度出现,她手擦着腰环视店内,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开始俐落地收起招牌。有好几名客人从一开始就在店里,讶异地窥视状况,到现在终于发出焦急的声音。

    「喂喂,艾雪,你到底要开始做什么?我们要怎么办?」

    「会在这里也是有缘,你们也来听听吧。你们不是常在喝醉时说现在的迦帛尔很奇怪,那些黑袍人很可疑吗?这样刚好。」

    「因为那些家伙都在半夜到处走动,市场还起了火……」

    艾雪把视线从面面相䝼的他们那里移到杰泽特身上,她稍微张开手臂。

    「总而言之,现在只是尽量试着把大家集合起来。不只是迦帛尔,他们都是认真地担心现在中央沙漠的人们喔,请你像刚才一样,直接对大家说出真相。」

    杰泽特一语不发地站着,大略地数了一下聚集在现场的人数。很多人因椅子不够而站着。有三、四十人,男人、女人和年轻人都有。

    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伙伴还只有来自塔拉斯伐尔的自己这些人而已。

    「喂、喂,杰泽特。」

    其他伙伴也对意想不到的事态感到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都没想过会突然被这么多迦帛尔人包围。

    更何况,望向他们的视线中,一点敌意也没有。

    (——终于可以开始了,可以和迦帛尔人对话了。)

    杰泽特感觉到不知从哪里射进一道宛如细线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胸口。

    那道光彷佛融化的黄金,呈现耀眼的太阳颜色。

    (拉比莎,都足多亏了你,是你连系了我们……!)

    杰泽特彷佛看到了拉比莎微笑着说太好了的脸似地,体内不禁热了起来。

    抬头看着自己的艾雪,以及为自己打气的阿姨与大叔们。

    稍微环顾周围之后,杰泽特再度看着艾雪,他终于开口了。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各位的帮忙。」

    杰泽特说出感谢之意后,艾雪张大眼睛,稍微提高声调说:

    「不,该道谢的是我们吧?因为你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其实,我们应该自己发现到才对。」

    接着小声发书的是萨允。杰泽特微微张开嘴唇,看着霍雷普。

    负责整合塔拉斯伐尔势力的霍雷普,依然一脸严肃的表情开口说:

    「从你开始说。毕竟你是最了解事情经过的人,口才也很好。」

    杰泽特点头,面向听众的下一秒,他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浅显易懂地说明,才能让听众迅速明白整个状况。

    *  *  *

    在白色浑浊的风景中,一团带着武装里固的人正庄严地前进。

    景色会变得浑浊,是因为他们沉重的步伐削过沙漠的大地。轻盈的地精灵和风精灵融合在一起跳舞,最后形成对人类来说充满激烈尘埃的世界。

    太阳原本就毒辣刺眼的正午沙漠,一变成这个样子,要确保视野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他们仍没停下脚步,以庄严肃穆,但又像是依赖着集团的蛮横态度,继续前进。

    他们认为他们不会停。除此之外,也不能停。

    他们有条不紊的模样,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会认为是傲慢的象征。

    「是迦帛尔的讨伐队……」

    看到逼近的沙尘,位于前方村庄的居民们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听过传言,不过居然连这么小的村子都会来吗?」

    「好像连仓库和地下室都要调查的样子。」

    「然后呢?有人被抓吗?」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蠢到被迦帛尔出身的大少爷集团抓到啊?」

    冷笑扩散。村民们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继续私下聊着。

    「虽然说是什么讨伐队之类的,听起来威势十足,但是那些家伙有打仗的经验吗?或许因为有钱所以装备精良,可是那只是让僵硬的身体看起来很巨大而已。到达之后,只要说请请请地带他们到仓库或地下室,低着头听他们发表高见,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真让人火大耶!一群人就这样突然闯违别人的村子。要不要踢飞他们啊?」

    「哎,等等呗,就期待明天吧。」

    一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喃喃说道,他原本在角落敲着椰枣枝,默默取出纤维;当他发觉所有人都一起注视着他时,他抬起头露出一抹别具涵意的笑容。

    「你们的口风太松了,所以其他部分目前保密。」

    肃穆的沙尘已经临近村子跟前了。

    同时,迦帛尔西方的岩沙漠一角,也正热络地讨论着讨伐队的话题。

    「那些就算起小冲突也没意义的家伙,终于集合在一起啦。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是那些家伙自己过来的。要在讨伐队的行进方向撒网吗?」

    「嘿嘿嘿。哎,那些外行人砰一下就打倒了,应该是场轻松的仗吧?」

    「喂喂,和那种懒散地泡在辛姆辛姆水里的迦帛尔大少爷放在一起,对其他的家伙来说也太可怜了吧。啊,迦帛尔好像只有大小姐吧?」

    「没错!」

    在站着哄堂大笑的男子们前面,摆放着烤熟的梅乌肉、新鲜水果、面包、乳酪、糖块和红色的盐块、膨胀的大水袋,以及堆积如山的酒、酒、酒,呈现出一派盛大宴会的模样。当然也有烟草,遗有咬了之后会让情绪亢奋,似乎可以做个好梦的叶子。连呕吐物与烂醉男子的鼾声也夹杂其中。

    「嘿、嘿,各位,真令人开心啊。有我的酒吧?」

    一名男子毫不留情地踩着如同圆木一样倒在地上的人,他的姿态让场上的气氛更加高涨。所有的人都一边呼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一边站起来。

    「酒!给我们的首领酒!」

    「谁快把酒拿给札库罗!喂,你,快去!」

    红着脸的大家互相推诿的结果,一名立场最弱的青年被拱了出来。他一边被酪酊大醉的男人们打得东倒西歪,一边抱着装满酒的皮袋跑向札库罗。札库罗重重坐在铺着柔软梅乌毛皮的平坦岩石上,颇有意思地往上看着胆怯地递出酒杯的青年。

    「以前,我的队上有你这么弱的家伙吗?」

    「啊、是的,那个、有……」

    被札库罗彷佛箭矢般的鸢色眼睛盯着来回打量,青年不禁退了一步,看起来很害怕。虽然他拚命伸长了手,札库罗却迟迟不肯拿起杯子。

    「你几岁?」

    「十、十九……」

    「不会吧。以这个年纪来说,你的长相也太幼了。杀过几个人?」

    被他询问的青年绷紧着身体,右眼下方有二个黑痣并排的脸吃惊地僵硬起来。

    「啊~不行不行,那家伙连一个人都还没杀过。」

    有一个听到些许对话的男子向札库罗夸张地挥手说。

    「就说他不行啦,要他快回村子去,他都不听。」

    「哎呀,老实说真是碍手碍脚,不过拿来打杂刚好,所以就摆着啦——」

    男子们哈哈大笑之后,再度把兴致移到酒和食物上。

    札库罗看到青年不甘心地低着头,受不了地大大叹了一口气。

    「嘿、嘿,小姐,您知道这里是战斗部队吗?如果连一个人都没办法杀的话,就快点离开。还是说你想让我试刀?你有那种特殊的兴趣吗?」

    那样子的话我可以帮忙——札库罗舔着嘴唇低语的模样,让青年吓一跳,不由得叫了起来。

    「我、我会杀!我有一个非杀不可的家伙!」

    「喔~大概是要复仇罗?所以就来我这里练习吗?你搞错了吧。」

    拚命说出的主张被札库罗嗤之以鼻地予以否定,青年愤怒地开始愈说愈激动。

    「不是的!我父亲被杀了,村子里很穷,也没有工作,最后只能当小偷,因为我听说这里只会以讨厌的有钱人为目标……也、也因此见到了我想杀的家伙。只要待在你身边,大概就有机会再遇到。所以在杀掉那家伙之前,我不能退出!」

    「喔~真是黑暗的人生。太好了呢~至少有个目标。」

    像是完全没在听他说话似地,札库罗用敷衍的语调说完,终于伸出手。青年回应札库罗的动作,再度把杯子递出去,但札库罗却粗暴地夺取了装酒的皮袋。

    札库罗拔掉角制的盖子,直接咕嘟咕嘟地喝着酒,再哈一声呼出一口气之后,用手背擦拭嘴角,并用锐利的眼神瞪着青年。

    「你的武器是什么?刀吗?」

    青年虽然因害怕札库罗的眼神而后退,但仍点头。札库罗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一声。

    「还是算了吧,那不是你这种软弱的家伙能用的武器。适合你的是这个。」

    札库罗边说边伸出脚,把掉在地上的切肉小刀踢了过去。

    「把那个笔直架在肚子前面冲过去的话,就算是妇孺也可以杀死对方喔。」

    青年立刻踩住朝他旋转滑过去的小刀,他抬起头,札库罗已经不理睬他了。札库罗大口喝酒,并看着部下喝得烂醉的狂放姿态取乐。

    青年一直杵在原地,不久札库罗毫无徵兆地把视线朝向他。

    「干嘛,你还在啊?如果有话要说,就快点说完给我消失。」

    青年吓一跳地抖动肩膀往后退,尽管胆怯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喝……喝那么多酒、好吗……?」

    「啊啊?」

    「因为,明天……就、就是明天吧?要进攻迦帛尔!可是却……」

    青年欲言又止,眼睛瞄向宴会场的方向。此刻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这种时候,通常会进行武器检查或行动确认之类的袭击准备,不会喝酒不是吗?可是现在却完全没有做那样的准备……」

    「笨——蛋!就说是要把囤积的食物和酒赶快清空了,不是吗?」

    因为占领迦帛尔之后就不会回来了,如此低语的札库罗把身子微倾向青年。

    「所、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啊!迦帛尔很大吧?就算居民再弱,但以人数来说搞不好会输,而且大家还都宿醉,所以有回到这里的可能,一想到那些,把食物清空就……」

    在青年尚未说完之前,他眼前的空气就发出咻的声响。

    接着,耸立在他左侧的岩壁,突然发出嘎轧的咆哮声。

    宴会场四周的气氛瞬间冷却凝固了。

    「……幸好你很胆小呢,小子。你张大眼睛看好。」

    札库罗喃喃地低声说,青年僵硬地把视线转向岩壁的方向后,才开始浑身发抖。

    札库罗不知何时拔出了刀,粗犷的刀击中岩壁。如果青年的身体稍微再往前一点的话,眼睛就会准确地被砍瞎吧。

    恐惧得全身僵硬的人不只青年而已。之前因宴会而兴高采烈的所有男人都张大眼睛,连烂醉到睡着的人也跳了起来,屏住呼吸窥视札库罗的动静。

    「嗯……正好,我就趁现在先说吧。」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自己,札库罗把刀拉回来开口说:

    「明天的目的是占领迦帛尔。锁定午睡时间,由少数人一点一点入侵。攻击分成三阶段。一开始,最先要收拾的是镇议会和水利协定议会那帮人,还有园丁。也就是吸取现在中央沙漠里最~甘甜汁液的那些家伙。」

    札库罗若无其事地,用甚至会被人认为悠闲的语调淡淡地继续说:

    「我们要把那些园丁从地下巢穴里赶出来;镇议会的家伙大多聚集在圣园附近的建筑物里,闯进去之后就锁定职位最高的家伙。看气氛就知道了吧?等到镇里的家伙发觉了骚动,就进行第二阶段,杀了拿武器来的迦帛尔人。」

    首领没有特别激昂的情绪,场上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

    「想战斗的迦帛尔人,几乎都跟讨伐队出去了,所以数量应该很少。只要一点火,迦帛尔人就会四处开始和镇外的人起冲突。情势变成那样之后,就是我们的事了。再来就随便你们。不过善后会很麻烦,所以不要在街上杀过头了。」

    男子们的脸因为和酒醉不同的其他因素而松弛,兴奋的情绪再度开始传播。

    「大致解决之后,就是最后阶段。最后的工作,就是让迦帛尔人认清现实,今后支配迦帛尔的不是圣园也不是镇议会,而是我们。」

    那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让好几人忍不住大声问:

    「可是,要怎么做啊?札库罗,要怎么让他们明白?」

    札库罗好像很中意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笑容。

    「把辛姆辛姆狠狠砍断,就是那棵直至目前那些家伙极为珍视的圣树。」

    「咦……!?」

    刹那间一阵震撼扩散。男子们再度收敛起兴奋的情绪,看着札库罗。

    包含自己这些人在内,其他城镇的人嫉妒迦帛尔、渴望迦帛尔,最重要的就是因为那里有带来水源的辛姆辛姆树。可是却要把它砍断……

    不过,看到他们的反应,说话的当事人反而高兴地从喉咙发出笑声。

    「……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真不巧,那棵树很方便,要是没了那棵树,我们可伤脑筋了。没办法,就砍辛姆辛姆的使者来代替好了。」

    这次扩散的是喧哗声。有一大半是放心和认同,其中也混杂了少许的畏惧。

    「可、可是啊,如果对使者做那种事,让辛姆辛姆不高兴的话……」

    「啊~欸、欸,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才做的啊。这就是你们崇拜的家伙,真是无聊透顶。只是棵植物而已。想想看嘛,如果那真是有自我意识的圣树,肯被迦帛尔那种堕落的家伙种植才奇怪吧。」

    札库罗一边把手伸进衣服里搔抓侧腹,一边用很轻蔑的语气说完。他的话吹散了飘浮在场上的些许恐惧。

    「说得也是。仔细想想,那是只会摆架子的迦帛尔人种的树……」

    「的确,选上那种家伙的树,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就是啊,所以要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顿,为明天做准备!」

    札库罗呐喊着高举皮袋,率先大口喝给众人看。他的模样让男人们的情绪再度高涨,转眼间又回到被醉汉支配的宴会场面。

    「哼,单纯的家伙。」

    札库罗把已经完全乾瘪的皮袋随手扔掉后,却发出打到什么东西上的奇妙声音;他讶异地望向旁边,才发现刚才的青年还站在一旁。

    「怎么,你还在啊?」

    札库罗用受不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从腹腔底部发出厌烦的声音:

    「你就算准备一辈子也会逃回来的。这里完全不需要你,给我滚。」

    「啊……」

    因为札库罗就那样粑青年从视野中排除,所以他并不是很清楚青年转身倒吸一口气,低下头的样子。过不久,札库罗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我也是……我只是……可恶!」

    闷在嘴里喃喃自语之后,青年规矩地捡起小刀和皮袋离开了。不过,札库罗已经不再注意他,自己刚才的发言在心中滚动。

    (把使者狠狠砍了……吗?哈哈,糟糕,不可以太兴奋……!)

    札库罗握住刀柄的手逐渐兴奋起来。他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寻找猎物,无奈之下只好闭上眼睛让心情冷静。闪过他脑海中的不是金发的使者,而是拥有夜色头发与眼眸的青年身影。他的体内蕴含激烈的愤怒,手中握着出鞘的刀。

    (发怒吧、发怒吧!憎垠我,然后用最大的力量来杀我。要认真喔,月夜。)

    札库罗在心中呼唤他的别名,慢慢把刀收回刀鞘,手从刀柄上移开。

    (我要制造一个以力量决定一切的单纯世界。高兴吧,月夜,在那里你也会是霸者……)

    札库罗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注意到这一点的部下把新酒递了过来。

    「噢,头目心情很好嘛。来,喝吧喝吧!」

    「谢啦。虽然我无法理解喝酒这种东西就会醉的家伙的心情就是了。」

    一边小声自语一边接过皮袋,札库罗再度拔开角制的盖子。

    在与外界隔离的黑暗中,他在有人对他说话的那一刻之前就醒来了。

    「伊拉斯大人,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了……」

    伊拉斯拨开缠绕在颈部的头发坐起来,对布幕外面说道:

    「嗯,我已经起来了。有事要报告吗?」

    「在迦帛尔的祭司大人的使者,希望见您一面。」

    「请他到赤色星之间等待。我马上过去。」

    走下床铺说完后,伊拉斯忽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问道:

    「尸体处理完了吗?」

    「是的,都遵照规定的方式。五人都是脱离命运之人,在白天运到啃食死尸的岩场,剥去衣物将头朝向东方……」

    「我信任你,所以不用报告得那么详细。如果你的儿子也回来就好了。」

    伊拉斯走近在房间角落微微冒着烟的小火盆,若无其事地如此低语之后,作为管理人的女子似乎十分惶恐。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不过伊拉斯从她声音的状况,知道她深深鞠躬了。

    「实在非常抱歉,如果至少能保护正巫女大人也好,尽管如此他却罔顾身分,擅做主张……」

    「啊,我并不是生气才那么说的。你可以退下了。」

    伊拉斯打断她的发言之后,女子闭上嘴,匆匆离去。

    把火移到烛台上,在终于变得清楚的视野中,伊拉斯拿起水壶。在他用沾湿的棉布擦拭脸和身体时,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辛姆辛姆的使者和黎度消失两天了吗?乌尔哈死了,反正她们也无处可去。如果她们搭乘沙暴回到迦帛尔的话,差不多也该收到发现她们的报告了……)

    伊拉斯应该要思考两名少女的事情才对,但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巨汉倒卧地上的身影。

    那个既是正巫女黎度的随从,也是她父亲的男子,他的遗体被当成是前来暗杀正巫女的保守派的一员来处理。而黎度透过预知能力察见危机,吩咐照料者一家的儿子帮忙,在事前逃走。拉比莎原本就是外部的人,不需要思考她不在的理由。

    当然伊拉斯大致上看到了这出逃亡剧的真相。应该是那名照料者的少年背叛了身为上级祭司的自己,没有依照指示把药给拉比莎吃吧。

    (以为他是孩子就疏忽了。难道我也老了吗?)

    自己似乎盲目信从「赫萨会盲目信从上级祭司的命令」的事。伊拉斯觉得很讽刺而苦笑了起来,同时驱策思绪,这次他想到的是,刚才在脑海中闪过的庞大身躯。

    (我不在的时候他好像行动得很顺利,结果还是没有和那里连系上呢。果然不管是作为父亲或随从,那个男人到最后都犹豫不决。)

    乌尔哈或许与拉比莎共谋将黎度带出去,但光是那样根本说不上是在帮女儿,此举反倒让黎度陷入走投无路的危险中。

    话虽如此,他死去的表情却安稳得莫名其妙。只有这点伊拉斯无法理解。

    (……也罢,反正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伊拉斯穿上白袍,包好头发,梳装整齐之后,拿着烛台走出房间。

    其他祭司和一般徒都一起出去迎接黄昏了吧。从贯穿所有岩山内部与地下生活空间的通气口,传来人们活动与交谈的声息。

    伊拉斯走下狭窄的楼梯,笔直朝着使者等待的赤色星之间走去。这里平常是在授与一般徒特别任务等事情时使用的房间。由于门口不是挂皮制门帘而是木门,所以比较适合密谈。

    门后有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独自坐在椅子上等候。

    「久等了,有进展吗?」

    「喔喔,伊拉斯大人。虽然还没找到正巫女大人,不过已经掌握住使者女孩被送到圣园的消息。还有几个迦帛尔的动态要向您报告……」

    伊拉斯听取了昨天发生的杀人未遂事件等等报告,知道事情大致上都照他的预测发展后,在心中点点头。拉比莎如果在迦帛尔的话,黎度也一定在那里吧?

    (使者若被运到圣园,她就没有庇护者了。迟早会出来现身。)

    正巫女要在赫萨之中才是有意义的存在,自己一个人什么事也做不到。她今晚一定也难以忍受空腹与孤独,拿下遮眼布,开始寻找同族人的身影吧。

    「我想最近正巫女殿下一定会出现。如果你找到她的话,请马上和我连络。因为她有可能已经脱离了命运,在我下判断之前,不要全盘听信她的发言。如果出了差错,连你也会脱离命运。」

    伊拉斯之所以用带有些威胁的语气告诉对方,是因为他认为拉比莎可能向黎度灌输了某些想法。如果放任不管,正巫女的发言会形成很大的影响力。

    (若事情到最后的最后才失败,会很没意思呢。)

    确认男子在长袍的兜帽里微微点头之后,伊拉斯改变话题。

    「对了,那个园丁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于那件事,最近圣园的进出管制很严,传授占星教义的园丁也噤声了。比起以前,变得有点难以操控……」

    像在谴责对方真是自大狂妄似地,男子以不愉快语气说了开场白之后,声音转为开朗。

    「不过,请放心,因为我已经设法拟定对策了。遵照您的指示,我会让仇视使者的迦帛尔人潜入。快的话明天就能实行。」

    「请快点实行吧,已经没有时间了。」

    伊拉斯点头,舒畅地微笑着慰问男子。

    「辛苦你了。愿星星指引你。」

    伊拉斯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同时思考着自己要从哪里旁观他们的行踪。

    (失去乌尔哈,也失去使者庇护的黎度,如果领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开口要回到我身边的话……)

    要带她去也行,带她去只能看着整个世界崩溃模样的地方。

    带她去只有早上、中午、晚上、月亮、太阳交替消逝,从原初以来就没有改变的生活中。

    那里不知是否美丽?

    (至少那里没有绝望。)

    腐朽的屏障,人们干燥崩解的骨骸,全都还给了沙土,回归严峻的沙漠大地。

    放眼望去杏无生命的足迹,只有残骸堆积着的、由灼热与酷寒互相轮替的坟场。

    (当然也没有希望。)

    只有在夜空中无限延展的星星,如集会般热闹地存在着。

    (如果领悟到自己的无力,我就带你去。)

    伊拉斯在楼梯途中转向岔路,经过天花板低矮的通道,从建在岩山半山腰的狭窄警卫台走了出来。

    风精灵吹熄烛台的火苗,钻过白袍的缝隙。

    一涌而上的夜之帐幕,正要把暗红色的光芒逼到西方的地平线上。可是周围的空气,还呈现出双方势力混合的红葡萄色。

    现在是崇拜星星并讲违星星的人们,即将展开日常生活的时刻。

    (要去不属于赫萨,也不属于任何一地的民族居所啊……)

    在昼与夜之间极短的间隙中,伊拉斯伫立了好一会儿。

    *  *  *

    冥想结束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了。黎度身穿深红色长袍,走近窗边,把木板窗打开一道缝。

    (不知道拉比莎醒了没?虽然杰泽特说要去接她……)

    黎度睡在拉比莎位于二楼的房间,杰泽特和他的男性伙伴们主要使用的是一楼。可是现在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如果能靠近外面,说不定可以发现拉比莎的光。)

    黎度如此想着,闭上眼睛,将意识朝向窗户外面。她的眼睑后方随即浮现出好几个光,其中有她认识的人。

    (是杰泽特。他朝这里来了。可是,拉比莎好像不在……)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杰泽特的身旁忽然出现太阳色的光。

    (太好了。她已经苏醒,然后一起回来了。)

    当黎度放心下来时,一转眼,那个光便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侵蚀了。

    (咦?)

    吓了一跳的黎度全身僵硬,仍闭着眼睛凝视两人的模样。

    杰泽特的光破裂了,漆黑的黑暗彷佛有意识的生物一般从裂缝中爬出来。

    那股黑暗,把在旁边的拉比莎的光,一下子覆盖过去。

    (啊……这是……!)

    之前黎度也曾经看过。在她察觉到的同时,风景变回原来的模样。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人的气息忽然流进屋子里。黎度没有蒙上遮眼布就走出房间,从环绕中庭的走廊扶手探出身子。

    「对了,杰泽特,那个蒙住眼睛的女孩要怎么办?」

    「说得也是。得问她打算怎么办才行……」

    正当杰泽特一边和伙伴说话一边出现在中庭时,黎度不顾一切地叫着他:

    「杰泽特!」

    杰泽特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黎度,带着二个皮袋走上楼梯。

    「你起来了吗?这些是给你的,食物和水。你还是别在外面吃东西比较好吧?」

    黎度伸出双手,把杰泽特递给她的皮袋抱在胸前,并着急地搜寻词汇。

    「那个……拉比莎呢?」

    「她不在医疗所,好像被带去圣园了。我打算明天去把她救出来。」

    听着杰泽特平淡的回答,黎度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虽然担心拉比莎,可是想到那不祥的预知,说不定他们两人不要见面比较好。

    (之前,我只把传达预知当成义务……)

    现在她是因为担心,而觉得必须传达出去。可是,会不会是多管闲事呢?

    「还有,拉比莎带去医疗所的男孩,好像已经死了。」

    在黎度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杰泽特对她如此说道,黎度瞬间倒吸一口气。

    (是帮助了我的、那个照料者的——)

    气喘吁吁地飞奔进房间,告诉自己和拉比莎有暗杀者的那个孩子。

    他留在房间里,代替自己承受刀刃……死去了。

    黎度忽然回忆起乌尔哈的温暖离去的那一瞬间,背部震了一下。

    (又是因为我的缘故……)

    黎度紧紧抱住二个皮袋,无法动弹。

    乌尔哈、照料者的少年、乌尔哈的姊姊和她的儿子……一定不只这些人而已。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更多人因为和自己扯上关系而步向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继续当正巫女——

    「你和他很熟吗?」

    杰泽特静静地问,黎度僵硬地摇头。

    「只是见过……可是,他救了我。」

    「这样啊……」

    黎度愣愣地望向半空中,之后,头上忽然感觉到手掌的重量。

    「既然如此,你就必须活下去才行。」

    黎度听到杰泽特简短的低语。

    想起另一只更厚的大手也常常这样对待自己,黎度渗出眼泪。

    (……没错,我必须活下去,做我所能做的事。)

    不能够只是活着。那个少年,把生命给了身为正巫女的自己。

    (我从未有效地使用过自己的力量,虽然我也没有能够使用的自信……可是,这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情……!)

    杰泽特的手掌离开黎度的头,同一时间,黎度也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杰泽特,你听我说。我刚才看到你的光,然后那个预象又出现了。」

    黎度琥珀色的双眼在黑暗中,仔细捕捉到杰泽特的眼睛睁大的模样。和从天花板敞开的部分露出的天空一样,是深邃的夜色。

    「就是你的黑暗把周围的光……把拉比莎的光侵蚀并覆盖掉的预象。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会来、有什么意义,可是我有不祥的预感。至少光被黑暗覆盖绝对不是好事。」

    虽然说不定主动缩短距离的杰泽特会再度疏远自己,但黎度认为那样也无妨,她要明确地说出来。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未来。

    「我预知的事情从来没有落空,那个时刻总有一天会来。虽然我认为无法避免,也不知道如何应付……可是我认为如果是你的话,知道这件事之后或许可以想点办法。与其沉默,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说到一半时,黎度发觉自己像是在找藉口,于是她闭上嘴巴低下头。

    「……之前我只是因为义务和兴趣,才观察你的反应与拉比莎的光。可是,现在不是。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可是我预知的事情都是真的……」

    ——仔细想想,站在杰泽特的角度来看,他或许会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才让拉比莎遭遇严重的危险。他会认真地接受我这种没用的忠告吗?

    和坚强的决心相反,黎度的思绪逐渐倾向不好的方向。

    (不,也许先说出来的话,可以发挥什么功用……)

    黎度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杰泽特开口了:

    「那个预象对现在的我来说,不会很不祥。」

    听到杰泽特似乎丝毫没有反感的声音,黎度胆怯地抬起头。

    和黎度四目相对之后,杰泽特缓和了表情,忽然微笑起来。

    「因为,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是那表示我一定会再见到拉比莎吧?」

    杰泽特说了之后,黎度首度发觉了这点,她愣愣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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