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一。
“原来如此,昨天发生了这种事。”
“嗯,就是这样。”
“于是,昨天到今天就转入了?”
“……是啊,嗯。”
莉莉转入了我就读的私立木木津高中。事态发展快得过分,就连我都没办法整理好状况,真是没辙。而且班级也和她本人宣言的那样,与我和红绪一样是二年级五班。
“话说啊,我和红绪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只给大姐通了气。好吧虽然老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然后,莉莉那些麻烦的手续全都在那边办好了说是。”
“大姐……啊,是龙子姐。她回国了?”
“没啊,她不在日本。在海外就全办好了不是?她现在……那个,是在哪儿来着?土耳其……泰国?啊,不对。应该是澳大利亚。”
时间过得很快,走过正午到了午休时刻。
让人眼花缭乱的环境变化,加上对人生感到疲倦的我,趴倒在桌子上,重重地叹着气。
友人——藤见川冥是和俗话说的“知识青年”这种形象非常贴合的酷小伙。他“突”地戴上银边眼镜的那个动作很是有味,而且社团也是加入的电脑研究会,是个顽固的理科男。
然而,和刚刚披露的那些理科系素质完全不搭的是,他家里开了一个频繁登上美食攻略的点心店(蛋糕屋),有点难以评价。
而且,抛开这些,他还持有各种各样麻烦的性质也是事实——
“……好吧,龙子姐的话题先放在一边。现在要说的,果然还是阿普加斯同学的事情。不如说,那以外的话题都不用谈。”
冥仿佛诱导我一般从我那里移开目光,看向教室的一隅。
好像被他牵着一样,我也看了过去。在那里,被班上的女生所包围的中心,金色的女孩——莉莉正在笑着。
“这场景倒是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我双掌撑着脸,发着呆咬牙看着莉莉那边。
——莉莉编入我班并不是对我一人,而是对全班来说都是大事。
不管怎么说,金发的英国美少女突然作为留学生出现,而且还是班上男生的表妹,这之上还和他住在一起。(而且那个男生还是我本人)
这种大事件自然会席卷舆论。
事实上,我被男同胞们的质问轰炸了一上午,莉莉周围也聚集着女生。男生当中也有勇敢地向莉莉搭腔的家伙出现,然而悉数被憋着几乎要爆发的怒火的女生们赶跑了。
昨天,莉莉来我家之后,我在家总的来说是鸡飞狗跳了一整天。
首先,要问清事情的详细,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在英国的老妈那里(对面是凌晨四点,不过我自动忽略了)。然而察觉的是“老妈很普通地将莉莉抛给我并且心安理得”这个冲击性的事实。接着又给澳大利亚的姐姐的手机拨了国际长途,又发现老妈就完全没有顾虑过我。
接着,上午过去,生活用品、家具,以及制服、教科书等学习用品则一个接着一个通过快递送了过来。
也就是说——除了对我和红绪进行情报传达以外,所有的准备都是完美无缺的。
……不对,忘了这个我才会头疼好不。
昨天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些事情而忙昏头,结果晚饭是在麦当劳(英国自然也有麦叔叔。就是说,这也是莉莉熟悉的味道)解决掉,第二天还要早起,所以赶紧就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真没想到是寄宿啊。这展开真燃不是吗?”
冥惜字如金地说。
“哈?”
“哦?偏偏是本人没有察觉?这下变得有趣了……”
我把头转向了冥。他一边说,眼镜还亮闪闪的。为什么状况会变成这个样子……之类的。我这么思考着。
——突然,有什么人在背后抱住了我。
“叶介!”
让鼻子发痒的新鲜水果香以及女子特有的柔软。金色的头发随着风在我面前摇摆,印在我的视网膜上。那发丝有如乐器的弦一般纤细优美。
……这些只是停留在脑内的分析而已。现实的我因为预想以外的事态而惊讶,很是难看地浑身一抖,飞速转过身来。
“——诶?喂……莉、莉莉?”
“Yes。非常正确!”
灿烂地笑着。
就像这样,莉莉·阿普加斯依然抱持着这种大胆的态度冲我搭腔了。我虽然察觉了蹭得我脖子背后发痒的两个巨大的不对劲,但尽力假装冷静,说:
“原原原原原来是莉莉啊。突、突、突然抱过来,吓我一跳啊……”
……不过我动摇得比想象中的更厉害。
莉莉昨天也用类似的方式抱过我,可今天不管怎么说会被围观。实际上,同学们因为一般来说看不到的高难度的零距离接触而瞪圆了眼。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基本来说,日本人比较内向。
然而,莉莉她本人却好似完全没察觉一样说:
“Oh?对不起。因为叶介看上去在发呆,所以想来吓你一下。太过火了吗?好像是做过头了。我会反省的。您能原谅我吗?”
莉莉急忙将身体离开我,露出由衷感到抱歉的神情,接着用仿佛能从前方看到尾骨一样的气势对我深深低下了头。
“喂……那个,嗯。当然了。我没生气。那是当然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放心了!”
看着莉莉的笑容,我脑海里闪过了“我家的血统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妖精”的想法,因此而乍舌。
与好似炸药般火爆的身姿相反,莉莉长得实在不算高。
和大概超过一百六十的红绪没得比。非要比的话,就得选已二十四岁却连一百五都没有因而悲叹的姐姐。
看上去大概也就一百五十出头。
以日本的标准来说都算矮,在那边估计是相当程度的小豆丁了。
这般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就这么“啵”一下歪过头来,蓝宝石一般的双眸带着一分不安望着我。
我又想了——地球上居然有这种四处播撒可爱的生物存在。
要糟了。啊,真要糟了。
“……!?”
——就在我准备将翘起嘴来微笑收起来的那个瞬间。
我从背后感到了一股不似活人的奇怪的气。连忙转过头来,在那儿的是:
“好像很享受啊,叶介。”
“红、红绪……”
是我非常熟悉的人物站在那里。带着一种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奇妙氛围。
柔顺乌亮的长发,以女孩子来说算高的身长——香神红绪。
红绪她死死地盯着我。
话说她为什么要这么一直一直盯着我?
“正妻降临!终于到了……到了修罗场的时间了!”
“……啥叫修罗场的时间啊,我说……”
“修罗场就是修罗场!在所有的时代都惹得我心喧嚣、永远的娱乐啊!”
随着红绪登场,出现了比我反应更过敏的一人。就是冥。
我的友人藤见川冥他无论幻想或是非幻想,喜欢女性之间发生的爱憎剧,是个修罗场控。
顺便不喜欢的是“女主角之间的百合展开”。他以前玩过的某RPG中,本应围绕着主人公互相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女主角,最后把男主完全放置跑旁边玩百合。因为这样的游戏遭遇而暴怒的他猛锤地板导致左手骨折。他就是持有这等勇武传的猛人。
“好了,你要怎么办,叶介!班长可是怒火中烧啊?你在这个凄惨的状况下会如何行动呢!?”
“吵、吵死了!就因为不关你的事,你这家伙……”
说是这么说,冥他会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你看,实际上莉莉抱我的场景被红绪完完整整地目击到也是事实,在纪律问题上她发火也是应——不对,等会儿。
“……红绪,问个问题行不?”
“嗯?”红绪还是一直盯着我看,“问什么?弄得这么正式。”
“我说啊,你是不是在生气?冥倒是这么说了。”
“哎?我为什么要生气啊?我和平时一样啊……难道说藤见川君看来,我是那种一直以来随时在生气的易怒性格吗?不。我觉得不是才对。那个,你觉得呢?”
对于我的提问,红绪稍微有点伤心地回答。
另一方面,因为自身的话语被从正面否定的冥挂着一副惊愕的表情。
“怎么……可能!但、但是,确实是,班长一直盯着叶介才对!?”
“啊,这个啊。”
红绪呵呵地微笑着,“啪”地合了合掌。
“看到莉莉从背后抱了抱叶介,我也想试试看。”
“……”
冥无话可说了。但是,红绪好像与他形成对比一样继续乐呵呵地说:
“因为有些事要办才和莉莉一起过来,看到叶介软趴趴的,莉莉就飞过去了不是吗?然后,看起来莉莉和叶介都很高兴,感觉十分美好,我是这么觉得。然后我就也想加入试试了。”
“但是我失败了。让叶介吓了一跳。来到日本以后,我稍稍变得有点兴奋了。这可不太好。”
咯噔咯噔来到红绪身旁,莉莉也点点头。
并排的二人看上去和睦得不能再和睦。某个傻瓜梦想中的修罗场要素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连‘嫉妒’的‘j’都看不到……是吧……这是什么和平的发言啊……”
“嗯?哎呀,和平不好吗?你怎么看,叶介?”
这个时候把皮球踢给我啊,你。
“和平多好啊。能不吵架就不吵架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果然,就是这样啊。藤见川君你意外很好战呢。我现在才知道。”
“好吧,那个……冥的事情怎样都好。实际上,连你也过来抱我很明显不对劲好不。你就不怕被围观?”
我倒是很窘迫,红绪反而是睁大了眼睛,非常非常意外地开口了:
“那个啊。所以说,我不会这么做啊。”
“……哦哦,”我接受了,“原来如此。”
“真是的。我可没有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还做那种事的勇气呢。这不是当然的嘛。”
红绪白净的脸颊上稍稍泛起红色,稍稍移开了点目光。
然而立刻就一句“……哎,我不是来说这个的。”“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重新看着我。
“咳咳。”
假咳了一声,然后把手掌当扇子呼啦啦地给自己扇着风,说:
“——叶介,中午了哦。来吃饭吧。”
“……那是,到中午是应该吃午饭了……哎?但是,你不是一直都和花菱一起吃的来着?”
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吃红绪所做的不可思议的菜品的我,只有中午饭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获取。
实际上,红绪完全捏死了从双亲那里寄来的生活费,说着“叶介果然中午饭还是想自由点是吧。但是和之前一样的浪费可不行呢。给”,然后每天给我500圆。早上,到了教室以后。
从红绪那里,收取。
……实在是太过伤心悲恸的事实。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卡戎她先去小卖部了,还会在食堂占座。莉莉她呢,说想多和叶介说说话。所以,你看这不是午饭时间嘛。一起吃多好啊,我想。”
对红绪这番话莉莉猛点头。
“我,今天和红绪说了好多话。但是,对要stay之处的家主叶介却没能怎么说上话。我觉得这可不太好。”
“……说起来也是这个理。确实有点不好。这么说我倒是没问题。一起吃吧。那啥,冥你要——”
“……”
哦?怎么了?这个不给反应还真是唐突。
“喂我说,冥!听人说话啊呆子。”
“哈……哎呦,对不住!食堂是吧。没问题,我。能和阿普加斯同学一席,我倍感荣幸。”
“真是,你没事吧我说……”
不经意就叹气了。
虽然不太明白,他也许是迷上莉莉了。
那是,莉莉多可爱啊。不过,对啊。作为表哥,我有必要去排除那些个爬过来想接近莉莉的臭虫嘛。还真是前途多舛的家伙。
到达食堂的我和莉莉立刻就开始研究菜单了。因为红绪和冥都带来了便当,要吃食堂的只有我和莉莉二人。
“那个,莉莉,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对不起。有好多看上去都好吃,我正在发愁。”
两手端着橙色的托盘,我们来到了柜台。旁边莉莉抿着嘴,发出了“hmm”这样小小的叹息。
我们高中的食堂就五种餐品。
每日一换份饭A。每日一换份饭B。每日一换意面。咖喱。乌冬。
在柜台的透明箱子里装着的,是广东风味麻婆豆腐与和风甜酒汉堡肉。也就是说,A是麻婆豆腐餐,B是和风汉堡肉餐。
然而莉莉看上去很困惑。
对于留学生来说作为第一餐的菜品有点不合适。确实没什么日本风味,给人一种差把火的印象。
很明显的,莉莉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是惹眼。来了一个英国的可爱留学生这事在学校飞速地传播着。现在不分男女,一起排队的学生绝大部分都在关注着莉莉的选择。
“那什么。需不需要我推荐推荐?”
“不用,没关系的。说起来,看着饭菜我想起来了。仅仅是来麻烦您的话太不好了。虽然已经和红绪说了,我在家里时也来做饭好吗?”
“什……”
我几乎要高兴得一蹦而起。但是我勉勉强强压下了这个冲动。和红绪那个时候一样,我可不想白高兴一场。
——要慎重。高兴等之后也不迟。
“……莉莉做的饭,也就是所谓‘英国菜’对吧?”
斟酌词句,提出问题。莉莉的指尖顶着嘴唇,高兴地回答:
“您过奖了。并不是那么夸张的菜式,只是家常菜而已。”
“莉莉很擅长做菜?”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呢。但是,大概是一般水准吧,我觉得……啊,还是先order的好。我选意面。那个,拜托您了。”
突然中断了话题,莉莉指着“每日一换意面”的盘子,对食堂的大妈恭敬地低下头。
一般来说,这里是要来句“来了。细意面一份!”这样应景的回应才对。然而,对方是外国人的莉莉,结果回答变成了:
“OK!Carbonara,one!”(译:Carbonara,炭烧风意面。)
非要说句英语。连语法对不对都没搞清楚。我也赶紧点了咖喱,端走,回到了和等待意面的莉莉的对话中。
“说起来,我想起来一件事,叶介。Lóngzǐ她以前,在英格兰住过一阵子对吧?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Lóngzǐ……啊,你说大姐啊。那啥……确实,大姐高中毕业开始绕世界转悠,第一站就是英国来着。为什么提这事?”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作为参考,但龙子她很好地吃掉了妈妈和我做的饭。然后,我还记得她夸了我做的菜。”
“哦哦哦哦哦哦!”
这里出来个预想以外的名字。龙子,也就是爱内龙子——我的大姐。
然后,大姐的味觉当然是正常的。这可以作为踏实的保证。
——是莉莉的话,可以拯救我!
“莉莉你,难道是天使什么的吗……”
“啊哈哈,您太夸张了。”
“哎呀,没那回事!我乐翻天了都!啊对了。红绪她——”
“红绪也笑着答应了。今天打算一起弄一个我的庆祝会,好像。也要陪我一起去买东西。”
“是吗。那么,你就放手去做吧。说起麻烦,倒不如说是我要麻烦你了。”
“交给我吧!我会准备一顿让您‘啊’出来的正餐的!”
用舒爽清澈的目光抬头看着我,莉莉隔着水手服“砰”地拍着自己大大的胸脯。简直就是自信满满的样子。
“不好意思。话说,你先吃也没关系来着。”
付了餐费,拿回食物的我和莉莉与在食堂的一角占了座的红绪他们会合。红绪直直看着我,说:
“只是叶介的话我倒是会自己先吃。但莉莉也在一起,所以要等你们。”
“这算啥啊。说得我像是顺带一样。”
“是啊,就是顺带。要是拿刺身打比方的话,莉莉如果是鲔鱼刺身的话,叶介就是蒲公英,黄色的那种。”
“你至少说是萝卜丝我还好受点。”
“不行。在我看来,萝卜在那个包装中是和刺身一起并列第一的超级王牌。还不如说萝卜丝才是主菜……要是用它的话比喻就有问题了呢。”
“嗯嗯”地反复点着头,红绪一脸认真地说。
鲔鱼刺身和萝卜丝等值,还真是个讲道理的女孩子。要是餐桌上有刺身包登场的那天,我去找红绪多要点肉片来好了。(译:作为参考,一千克鲔鱼刺身估价折算成人民币大约有一百二十元)
说起有关刺身的奇奇怪怪的话题的话,还有这样的。
如果是红绪,作为酱油的代替(不,还不如说是混着用),她会用果酱啊豆瓣酱啊蜂蜜什么的蘸着吃都不奇怪。
“叶介,别杵着了赶紧坐下。实在是饿死了。”冥说。
“哎呀,不好意思。就这么着——”
“……”
——“噼啪”一下对上眼,接着,她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略带茶色的短发。寡言又不爱搭理人。大概有一百六十左右的身高。不太高也不太矮,有着绝妙的平衡。
给人深刻印象的就是——强烈的恶劣眼神。小小的桃色的嘴唇的动作也真的只维持在最小限度。然而唯独眼睛倒是滴溜溜转,给人留下一种鲜明的不吉印象。
今年才第一次分到同一班上(也就是说在场的除去莉莉以外的四人,只有一人有一年时间不在同一班),特别有氛围的女孩子。
名字是,花菱卡戎。
“……”
有点晚了,不过还是开始了午餐。
因为和女孩子们面对面坐着,自然而然对面的花菱也会落入视野里。和总是哈哈哈呵呵呵的红绪以及莉莉形成对比,花菱卡戎总是板着脸。
红绪和花菱都属于手工艺部。虽然听说二人从一年级开始就认识……我倒是觉得花菱她在不合适手工艺部的角色当中也是很突出的那种。还不如说是像那种在化学部里调配迷之药品的角色。
而且,她午餐的内容也很配她这种坏印象。
“花菱,你这午餐可真给力。”
“……”
——能量伙伴(奶酪味)加水晶间歇泉(矿泉水)。(译:カロリーメイト是大冢制药的一种能量补充食品。以简单到不起眼的包装为特色。クリスタルガイザー则是出自Crystal Geyser Water Company的矿泉水,也是一个老牌子了。)
就只有这些个而已。
像是一只连惹人爱的影子都看不到的栗鼠一样“喀嗞喀嗞”进行着营养补充的花菱,好像打一开始就没注意到我在和他搭话。
因为这个原因,有那么一瞬,场上被微妙的空白所支配。但是意外地,花菱她很快注意到我的目光是看着她的,然后:
“或许是吧。”
干脆地轻轻点头,很老实地表达了肯定。我被一种能压塌肩膀的期待落空的失望感所笼罩。这家伙的反应还真是,一直都这么让人不知所措。
“啊……只是吃‘伙伴’喝白水怎么说也会饿肚子吧。好吧,虽然由我说有点那啥,不过这在营养方面也很微妙不是?”
“这倒不是。我胃口很小。而且,还有补品。”
把翠绿色的药用铝塑板在眼前轻轻晃了晃,花菱她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喀嗞喀嗞”地吃她的能量伙伴。(译:铝塑板这里指装药片或胶囊的那种板状物。以防万一说一声。)
怎么说呢。你是机器人啊难道……
“那个——我之前就在想了,这样子果然不行啊,卡戎。对身体绝对不好呢。”
于是,和我的意见同调的人出现了。是红绪。
“没有这回事。必要的营养都齐全了才对。红绪你完全是过保护。”
“不啊,我觉得不是这个问题。啊对了,之前也说过,要不我给你带便当来吧?最近,我做菜的本事可是蹭蹭地往上涨呢,自我感觉很好吃的——”
“不。没有必要,真的。并不是客气。你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真的?没有硬撑着?你看,看着很好吃对吧?都是我喜欢吃的呢。”
“是……这样啊……”
花菱的脸色更沉了。顺带一提,红绪今天吃的便当的阵容如下:便当盒的一半塞着加了葡萄干、菠萝和豌豆的蒸饭,另一半则是关东煮。还特意选了静冈风。半片也是黑的。(译:这里的“半片”指将鱼肉捣成糜以后加入细叶野山药,做成方形或半月型的食品)
说起白黑赤黄绿集齐了的“五色便当”,那在日本的家常菜里也是属于中流砥柱。但是,作为组合的食材说老实话,实在是不可思议。
一般说来,该是“白=米,黑=芝麻·海苔,赤=肉,黄=蛋,绿=蔬菜”才对。不知道红绪是怎么想,决定选择“白=米,黑=葡萄干·半片,赤=樱桃·关东煮,黄=菠萝,绿=豌豆”的组合。
明明关东煮和菠萝汁流过便当盒的隔板,将米饭的一部分染成茶色和黄色,她本人却完全不在意,说着“甜味和酸味混在一起,还真是一种赚到了的感觉呢”什么的,一边吃着。所以才说糟糕。
仔细一看,一旁莉莉的笑容已经完全凝固了。保持着笑容,她停下了吃炭烧意面的手,目光的尽头是——红绪的便当盒。
……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然而,说到底,这个午餐空间里的便当,基本上来说哪个都不正常。不说红绪和花菱,就是冥的便当也释放着十分的异彩。
你看,那可是蛋糕啊。
便当,居然是蛋糕。
因为母亲是经营点心店的,所以冥的午饭就变成了那天摆在店里的蛋糕中卖剩下的。
明明对莉莉来说是来日本以后的第一餐午饭,等回过神来就形成了实在太为异样的空间。从外国来的重要的表妹,让她看到了如此的刺激物,我稍稍有了几分罪恶感。虽然事实上想躲开也困难就是……
“总、总而言之,我是没有在讲客气啦。红、红绪你不做也行。”
拼命地点着头,花菱用发颤的声音说。红绪泄了气,说:
“唔。好吧,真遗憾。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和我说。”
花菱完美地保住了命。接着,红绪开始偷偷瞄起坐在对面的我来,又好似低吟一般说:
“叶介也是。”
“……是、是什么?”
“嗯。想要我做的话,随时说都行哦。就是说,不管是一人份两人份还是三人份,都是一样的。普通的饭菜恐怕是不合叶介的胃口,但便当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做的,更好吃哟。”
“……我、我考虑考虑。”
我根本就是躺着也中枪。
红绪和花菱的午餐就是两个极端。
一方面是完全搞错了内容的豪华绚烂的便当。另一方面是朴素至极的能量伙伴。
说真的,这两方的午饭我都感觉是“活见鬼”。不过,两人好像都吃得很愉快,还是不说了……
“花菱啊,能量伙伴很好吃吗?实际上我还真没怎么吃过。”
试试换个话题。实际上我还真没什么机会去吃这类简易食品。老妈很不喜欢这,就是这样。分量一般却更贵也很那啥。
面对我的问题,花菱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不好吃。”
“……”
能稍稍看到她“呸”地吐出来的一点小小的舌头,花菱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我说那你干嘛还选这玩意当午餐啊。我实在憋不住,问了。
“你想表达个什么意思来着?”
“能量伙伴的味道很微妙是常理。”
“Oh?这个shortbread不是甜的吗?”(译:Shortbread是一种苏格兰风的酥油饼,算是苏格兰的传统食物。直译就是酥油饼,不过这个词一般都指苏格兰的那种饼。)
“你说的那个什么饼我是不知道,能量伙伴大概是这么个感觉。”
从黄色的盒子里面好似拔刀一般嗤啦一下抽出一块能量伙伴,花菱将它递到了睁开圆圆的眼睛歪着脑袋的莉莉嘴边。
一刻也不耽误,莉莉“啊呜”一口开始吃了。
就这样,莉莉从花菱那里取得能量伙伴,啪叽啪叽吃了起来。然后大概吃了一半,忽地抬起头来,认真地说:
“完全都不甜!这个,莫非不是点心吗?”
“不是。能量伙伴是日本人标准的午餐食品。”
“不不不不不,别教莉莉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你又不是工薪族。这个要是标准的话,显然是那种不健康不正确的饮食标准。”
“唔姆姆,这个应该是,需要在上面涂点什么吃的东西吧……”
“嗯,卡戎你一般也是要涂点什么吃的吧?”
这里红绪接腔了,“奇怪啊,我觉得。不是一直都会‘噼啪噼啪’地加那个吃的吗?好吧,虽然能量伙伴什么也不加也很好吃就是。”
“那、那个是……啊,这个……”
花菱慌了神,目光在红绪的脸和能量伙伴之间循环往复。
……那个是哪个啊我说?
我带着三分讶然看过去,花菱瞪了男子组一眼——埋起脑袋小声说:
“……今天除了女生以外还有别人,算了。”
我和冥互相看了看。
唔姆唔姆吃完一条能量伙伴的莉莉也带着不可思议抬头看着我们。
——如此这般,午餐还在继续。
话题也像是题板竞猜那样不断变化着。漫画、时尚、游戏、说老师坏话、课程、综艺、饭菜、畅销小说、体育……
会话的中心当然是莉莉。我安心了。
因为有红绪在,看上去不爱搭理人的花菱也意外地话不少,莉莉可以更快地适应学校。不,其实我自己倒是应该多和莉莉交流交流才是……
“叶介?想吃点我的炭烧意面吗?只是一点的话,可以分给您哦?”
“不,我可没摆出这种脸来啊!”
“……爱内君坏心眼。之前也这么想过,你真是不懂体贴。”
“你突然说些什么呢,花菱?”
“爱内君你,基本上就不理解红绪对你来说多么值得感谢。”
“诶?我值得感谢?我倒是没这么想过呢。”
“……连本人都不知道居然。”
红绪在冒傻气,莉莉则是乐呵呵的,花菱则皮笑肉不笑地耸耸肩。
不去用勺子这种破坏气氛的东西,莉莉就拿一把叉子很轻松地将炭烧意面往嘴边送去。我发着呆看着这一幕,“呼”地叹了口气。
将叉子送到嘴边时,用左手拨起头发来。作出这种动作的女孩子还真是美得没天理。
……说起来,今天晚上莉莉究竟会烧出什么菜来呢?算了,一定是和她英国淑女的身份很符合的水平才是。
抱着期待,等她做出来就是了。
◇ ◇ ◇ ◇ ◇ ◇
于是到了放学后。
虽说春天的六时还不至于让夜空完全染成黑色,不过傍晚的天空也已是稍稍混着茜色。从厨房那里漏出的荧光灯的光越发显得鲜明。窗子是磨砂玻璃,所以到底是谁在操刀——也只能明白个大概。
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看着什么人在做饭的场景。
朦朦胧胧的也没问题。哪怕只是剪影那样的烹饪风景,也是让食欲倍增的绝妙的调味料。果然,烹饪还是仅限家庭式的啊。
“我回来了。”
“啊,叶介。回来得正好呢。”
最先欢迎我回来的是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红绪。
频道是晚间新闻的节目。正好是在播那个一贯的美食特集。今天拍的是静冈县烧津的渔业市场。戴黑框眼镜的美食报道踏长靴穿着连体外衣,“呼啦啦”大口吃着骏河湾名产“生白鱼盖饭”。(译:白鱼,学名彼氏冰鰕虎鱼,是一种和银鱼类似但又全无关系的鱼类。分布在西北太平洋海域。)
白鱼是一种对鲜度要求很高的鱼。特别是当日捕获以后刚离开水,应该就当场在那里吃。
我在中学二年级的暑假时,从那时候就有着走到哪吃到哪的兴趣的大姐,突然说出“想吃本场的富士宫炒面”,于是全家就去了静冈县一趟,作为美食旅行。就是那个时候吃到过。
调理方法十分简单。在热米饭上面将白鱼山一般堆起来,淋上酱油,就可以顶着白米饭放出的强烈热气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了。如此单纯却能最大限度引出素材的味道,这可是道绝品菜肴。
“欢迎回来。晚饭已经做好了哦。赶紧换衣服吧。”
“啊啊(乐呵)。”
——今天可算没你什么事儿啦。
今天本人家里可是另有一位女主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叶、叶介你感觉好吓人……”
不知为何,红绪像是看着什么十分诡异的东西一样看着我。
看起来红绪完全不理解我这份雀跃。
吃什么都感觉好吃的红绪恐怕是基本上与这种等待美美吃上一顿的昂扬感无缘。
嗯,等会儿?这么一想,红绪岂不是那种超可怜的家伙……
“喂,红绪。”
“嗯?怎么了——哇!”
我突然抓住了她的双肩,红绪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保持着那样紧紧盯着红绪的眼睛。红绪很奇怪地做出各种可疑动作,诚惶诚恐地抬头看我。我用力点点头,说:
“你也真不容易啊。我是相当的同情……”
“你、你在说什么啊叶介。虽然不太清楚,我觉得我大概是没有哪里很可怜才对。嗯,就是现在,我也觉得很幸福。”
她紧紧抱着橙色的马卡龙软垫,抬头看着我,红绪感到非常奇怪地说。我看着那样的红绪,微妙地理解了。
确实说起来,红绪大抵总是幸福的。
然而,请稍等——能意识到自己没能受到恩惠的人又有多少呢?真正不幸的人,就是那种连自己的不幸都察觉不到的人不是吗?
我越发感到悲哀了。
“不,不必勉强了。不嫌弃的话,我会陪你面对所有的烦恼。不要气馁啊。”
“唔唔……果、果然还是不太明白啊。不过我不气馁哦……”
将困惑的红绪放在一边,我大踏步地快速奔上了楼,飞进自己房间。然后脱下校服扔一旁,八秒内换上家居衣装,奔着已经完成了晚餐的厨房那里去了。
“欢迎您回来,叶介。”
穿着白色围裙的莉莉出来迎接我了。红绪也坐在平常的那个位置上,作出了可以马上开吃的准备。我意气扬扬地朝饭桌走去,说着:
“噢,我回来——”
……
……
“诶?”
看到放置在桌上的晚饭的那一瞬,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漏出了呻吟。
好似不停在打闪光灯一样,我拼命眨巴着眼。
然而,在眼前摊开的那份光景却毫无变化。那些残酷的东西一点儿都没变,一点儿都没。
“叶介,都准备好了哟。请坐下来吧。”
“啊、啊啊……啊啊?”
被莉莉催促着,我坐在了椅子上。
“那么,今天就敞开肚皮吃吧!”
于是,情绪莫名高涨的红绪给每人面前倒上可乐,然后高高举起自己的玻璃杯,唱出开幕词。
“那么,我们开动了!为了全新的相逢,干杯!”
“Cheers!”
“干、干杯……”
觥筹交错。然而我却像是从“庆祝”这种气氛当中切离了出来一般。喂喂喂,看着这一道道菜你们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姑娘们?
没搞错吧?这算是不列颠式的黑色幽默?如此荒诞?
我跟个神经过敏的投手似的,在投手板那里确认变化球的握法一般,慢慢确认着摆在桌子上那应该是能被称作英国菜的玩意并对此展开了分析。
“那个,首先这个就是fish and chips——是这么回事吧?”(译:炸鱼薯条,也算是英国很有名的一种小吃。鱼肉去骨裹面糊,然后与薯条同时油炸,炸好之后装在一起配调味品吃。一般来说,鱼会选择鳕鱼,而最正宗的吃法是配盐与醋。)
“对,就是这样。”
桌子中央的盘子里装的是整条炸过的谜之鱼类复数条,与相当于乐天利大号薯条三份量的炸薯条放在一起。莉莉取出一大份鱼和薯条,放入自己的盘子里。我和红绪也有样学样。(译:乐天利是隶属乐天集团的一家跨国快餐店。在大陆是1994年首次进入,但在2005年因经营不利一度退出,2008年才又重返中国大陆。)
“在英国把炸薯条叫做chips啊。反过来我们说的炸薯反而是指的薯片好像。”(译:英语里薯片是potato crisps,并非和制英语的potato chips)
对着死死盯着盘子一言不发的我,红绪如此娓娓道来。
炸鱼,以及炸薯条。
只听这两个倒是什么问题也想象不到——然而,这里的问题并不是这道菜的名称,而是摆在餐桌上的那道菜本身。请试着这么想想:
如果,这两者都唰啦啦淌着多到可怕之极的量的油的话……
而且面前的金发美少女用十分自然的动作,呵呵笑着,像是往装玉米片的碗里倒牛奶那样——哗啦啦哗啦啦地往上淋着醋的话……
您怎么看?
“叶介也要来一点吗?这是麦芽醋,请。”
给自己的盘子里稀里哗啦倒完琥珀色的液体之后,莉莉满面红光微笑着问我。与此同时——
“我去!”
——给我也倒上了。
麦芽醋,诺否不论,往我的盘子里。
咕咕咕咕咕咕的。
我吓尿了都。说真的,我都想找个镜子瞅瞅了。那里肯定会映照出面对着这个世界的终结——最后剩下的人类一般表情的男子高中生才对。
“咕噜——”
预感已经是讨厌得要命了。然而男人就是要壮起胆子,什么都试试。我提心吊胆地看着炸好的鱼。
但就在下一瞬。
“嗷!”
刺鼻冲天的酸味乘着炸鱼的热气直击了我的眼睛。
哪怕不往嘴里放都能明白,这味道刺激得无以复加。
和日本料理里使用的醋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哪怕是用和歌山产的梅干撒上醋吃,估摸着也不会发生如此的惨剧。于是,我心灰意冷地将裹着醋的炸鱼送到了嘴里。(译:纪州和歌山县出产的梅干日本全国闻名,最顶级的梅干也是产自那里)
“……这个是……”
但是,果然味道是不会骗人的。酸。酸得没边。而且多得让人担心胆固醇偏高的油也糊了一嘴。
炸的方式也是相当的那啥。
像是baking powder(发粉)一样那怪怪的苦味暂且不提,那肉块一般厚的面衣才是最大的问题。也就是说,这道菜说到底,纯粹就是——
“怎么了?是肚子痛吗?要吃一粒正露丸吗?”(译:正露丸,旧名征露丸,是以木馏油为主成分的胃药,主治腹胀腹泻。曾为旧日本陆军的军用药品,在日俄战争时登场。“征露”有征服俄罗斯之意。战争结束后为避免不好影响因而改名。)
“……这、这些菜都是莉莉爱吃的吗?”
“是的。Boiled vegetable,baked beans,black pudding,rice pudding,gravy roast chicken,cucumber sandwich……都是我喜欢吃的!”(译:英国妹子这里原文全用的片假拼写原名。依次是水煮蔬菜、焗豆子、黑布丁(即血肠)、米布丁、肉汁烧鸡、黄瓜三明治。)
“是、是这样吗……”
煮得黏巴黏巴差点化掉的、跟聚乙烯塑料袋一样的水煮蔬菜。
飘在像是把番茄酱溶到热水里一样的液体上的焗豆。
滑溜溜的黑色谜之粗香肠似的东西。
热腾腾地散发出甜甜香气的牛奶甜粥。
淋了一大堆土黄色的酱料的鸡。
可以感叹“为什么能切得如此薄”的面包里那仅仅夹了黄瓜的三明治。
这、这些是你喜欢……吃的?
“啊,那个请加上这个来吃。”
“盐?”
莉莉递给我一个有着蓝色帽子的小瓶,里面装的是粗盐。我歪着头,接了过来。怎么个意思?是在暗喻“来吧,已经无处可逃了”吗?不对,对我来说,“不吃”这种选项老早就被封禁了。
我重新回到装着菜的盘子。
“呃……这、这个是……”
桌子上的菜,每个都是,基本上没味道。
煮蔬菜也好,像是番茄酱的焗豆也好,烧鸡也好,三明治也好。
能分类到点心里的牛奶甜粥(米布丁)是唯一一个能感到强烈甜味的,然而作为主菜的那些菜,一个两个都异常地淡。
完、完了蛋啊,这些。
“叶介,好吃吗?”
“诶?”
“不。所以说,味道如何?我啊,很想听您说说看。”
“……那、那还用说吗,极——”(译:叶介这里本想说“极其难吃”。)
不行。
完全就顺着调子说了。然而,这个“极”字比我想的还要吐字清晰。
“极?极……是什么?”
莉莉歪着脑袋。报应就这么来了,把我逼入死角。
“极、极、极……”都有些什么,“极”字打头的……“极品……”
“极品!这个,那个,是什么呢?”
说起极品的话……
“……咖、咖啡?”
“极品咖啡?那是什么意思呢?”(译:マックスコーヒー,可口可乐公司出品的咖啡,大老师很爱喝的那个。顺便这玩意不是那个“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我还想问呢。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这不就是在玩联想游戏吗简直。
某种意义上是用了“甜到死”这样的暗喻,搞不好。
……好吧,算球。
真的,我是个不得体的家主真是抱歉……
“……”
——就在我陷入困境的时候,我那个想找红绪寻求帮助的毛病又来了。
我偷偷地瞄向坐在旁边的儿时玩伴。
不对,等会儿。我好像就没必要说什么或者是寻求帮助。你看,红绪的反应肯定是一直以来的那个才是。
“这、这个……哎呀……啊哈哈……唔……”
——神马!
“哦哦?怎么了,红绪?不合您口味吗?”
“没,没有。那个,怎、怎么说好呢……真、真头疼啊……”
把米布丁当作“米酱”涂在三明治上吃了的红绪,从牙缝里挤出来坏评价。
“怎、怎么可能……”
我觉得这是绝不可能有的反应。
吃了莉莉做的英式菜肴,皱着眉头,轻轻挠着脸颊,从嘴边浮出苦笑。一个词概括这表情,就是“踌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想。
怎么说呢,这可是那个香神红绪。有着用“地上最强”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卓越的味觉与食物价值观(最后生存能力上的意义),就连她是否会说出“难吃”这个词都应该表示怀疑的红绪她……
“……对、对不起,莉莉。我大概有点不知道怎么很好地组织我的语言。明、明明你特意做好的。并不是谦虚,真的对不起……”
——吃下菜肴以后,面露难色了!
仿佛真的感到万分抱歉一样,红绪稍稍低了低头。
本不该发生的,这是。
明显就是非常事态。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飞出那个决定性的词汇来的可能性非常的高。要是变成那样的话,这个环境想要修复就不可能了。
好不容易构筑的融洽环境,整个会被捣得稀烂。
我立刻蹦豆子一样开了腔:
“没必要在意啊莉莉!我觉得很好吃!而且红绪的舌头有点问题,完全就是个味觉白痴啊,什么的——”
打断莉莉准备道歉的动作,我打算变更话题。红绪基本上是个不为外力所动的性格,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诶……啊,喂、喂,叶介!我想说的是……不、不对,好过分啊!说我是味觉白痴什么的!只是有点对味道宽容而已啊!”
“不对,你那哪里是‘只是有点’啊……”
“诶诶诶诶诶?”
无视了不满的红绪,我重新转向莉莉那边。
“我说红绪你少说两句。总之,莉莉的晚餐还不错。这是真的。处处飘扬着新鲜感。和期待的一样,或者说在那之上。”
“——!”
“真、真的吗?”
有那么一瞬,我感觉到了有人为了憋回话去发出的声响,不过它在发出声之前就已经溶解到空气里了。在那里响起的只有莉莉甜甜的声音。
我没说话,就只是点头。
“啊啊,太好了!我听说换个国家口味就会完全不同,叶介应该也有叶介喜欢的……还担心要是不合口味的话会怎么办什么的……”
莉莉打心底放心了,抚着自己的胸口。
可以看到她用力抿着嘴的微笑。不过,那不比她平时的满面笑容要来得差。那毫无疑问是很棒的笑容。
于是,我觉得“说谎真是太值得了”。
但是这样就好。
突然脑子里就出现了之前电视上的生白鱼盖饭。
让数年前吃到的热热的米饭和新鲜的白鱼那弹弹的感觉在舌尖上重现,配上混着生姜的酱油的残影,刺激着食欲。
但是,那说到底只是幻影——不过是为了这些英国菜好,应该舍去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于是我又开始想了,在吃掉莉莉做的菜以后,沉思。
——她做的菜为什么能难吃到这种地步,这样。
“——就是这么回事。”
“说到底,世间对英国菜的差评可是有着惊天动地的数量。”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得到答案意外地早。
“哦?真不愧是戴眼镜的。”
“嗯。不巧的是,在这个班上半数都戴眼镜的现代日本,这可不是什么有效标签。我倒是稍有耳闻。”
冥带着现代风用力讽刺着,耸耸肩。
“英国的小说家兼国际间谍的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说过,‘谁要是想在英格兰吃到好吃的菜,那就先吃三次早餐再说’。”
“……唔姆。”
比起名言的内容,不如说发言者的来历更让我在意……
“我话说前头,你要是听到这格言想什么‘原来如此,英国的早餐很好吃啊。English breakfast呀嚯’之类的可就错了。”
冥在“呀嚯”的同时还摆了个举起双手的动作,我好像明白了。也就是说,这句格言是带着讽刺的幽默。
“就是说那啥——只有早餐还像那么回事是吧?”
“没错。‘英国菜不好吃’。这是世界公认的。”
“顺便,早餐好吃吗?”
“好吃也算好吃,但是大概也都审美疲劳了。英国菜在菜品的种类上过少也是一个大弱点。”
“……原来如此啊。”
冥用右手的中指顶了顶银边眼镜的横梁。
“当然了,我从没去过英国,这些也无非是我听来的知识……比如说,嗯。在我的调查看来:‘总而言之把蔬菜煮得变形为止’‘基本上盐都不够,调味完全靠厨子心血来潮’‘味道的变化极度的少’‘调理方法非常粗糙’‘说到底英国人对料理就不上心’基本都是这种评价。”
“哎呦……”
“他们可是只靠着吃烧鸡、番茄意面和土豆就能很轻松地度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被选中的人们。”
我不知道说啥好了都。为什么呢?冥他刚才说的那些英国菜难吃的理由,都基本上能和莉莉昨天做的东西对上号。
“请节哀。那么,这下子烦恼的种子又多了一个是吧?”
“你、你这混蛋!”
冥露骨地用看着可怜虫的眼神看我。然后我呢,对冥这种让人一肚子火的可怜你的眼光完全没办法反击。这全都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好了你也别气得跳脚了。说起来,你晚餐怎么解决,今天?班长还是阿普加斯同学?是谁来做?还是说今天也是英伦风?”
“那个……大概是红绪?你看昨天操刀的是莉莉不是?”
“轮班制啊。”
“大概吧。不过红绪的话应该是健全些。你看她可是在我家吃了一星期的饭。而且她爸爸好像已经因此快爆发了。之前有一天下午,我从学校回去之后碰到了他,打过招呼以后他就开始瞪我,还一个人说着什么‘红绪做的菜啊……对我来说可是一天中唯一的治愈啊……’之类的蠢话。”
“治愈?凭班长做的菜?你确定不是和郁闷搞混了?”
“还真没有,好像……”
关键的是,香神先生原本就“持有这样的味觉”,还是说“被调教成了这种味觉”。这二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
有那么一瞬,那种发毛的感觉顺着脊椎骨一溜跑到了脑髓。我和冥互相看了看对方,眉头一起皱了起来。如果是后者的话,“难吃菜会展开侵蚀”——背后恐怕是附有这种假说。
太可怕了。
再加上香神先生他那太过幸福的样子,已经踏入了恐怖的领域了。
然而,那之后,我们的预想漂亮地被推翻了。
那天晚上,做晚饭的是莉莉。顺便菜单和昨天基本上没啥区别。
我想着“好吧红绪也有忙的时候”,没怎么太在意。
但是,就算再忙,又一个次日,那之后的次日,也是莉莉在做饭,这就实在是有问题了。我终于察觉了。
我就直说吧。
香神红绪——从那天开始,就不再为我做饭了。
◇ ◇ ◇ ◇ ◇ ◇
“……那个,红绪,有件事要问你。”
“嗯。怎么了,叶介?”
于是,三天后。我算好时间,在午休刚开始时就将红绪带出了教室。
如此强烈地拘泥于想给我做饭的红绪,在那天吃过莉莉做的菜以后就再也不做了。更奇怪的是,红绪她并不是不来我家了,而是特意来吃莉莉做的饭。而且,家事她也照常做。
——就是除了做饭以外。
“那个,是不是有什么学习上的事情要问呢?还是说,今天也想一起吃午饭?我是完全没关系,但是,对不起啊,今天稍微有点不行。手工艺部要开个会……啊对了叶介,可以的话——”
“啊,不是。我不是想说那个。”
“哎?”
“你啊,有什么事瞒着我对吧?”
“…………诶?”
一问出口来,她的笑容瞬间就冻住了。哪怕是附上“喀喀”的结冰的效果音都不奇怪,就是这么好懂。然后很不自然地从我这里移开目光,慌慌张张地露出谜一般的表情,说:
“你、你你……你说什么啊……怎、怎么会有事情瞒着你呢……嗯。”
“你都狼狈成这样了,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怎、怎么会……不,不对!那个,就是说……不、不是的!是这样,有的!嗯。那是当然的了啦!仔、仔细想想的话,谁都有那么一个两个秘密不是吗?还、还不如说,没有才奇怪呢。我也想隐瞒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是。那这样的话,刚才又说没有是要怎么说……”
“诶……确、确实……哈——你、你这是诱导审问!真、真卑鄙啊,叶介!明明学习成绩就不好,单单这种事情上脑子就转得飞快!我很伤心!”
“你明明自爆了就别赖我啊!”
“呜呜呜……”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红绪,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着。
一般来说,红绪很少会这样快哭出来,还慌乱得不知所措。但这份狼狈样显然就很奇怪。算是几乎看不到的反应。只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