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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结物语 第一话 全歌·人鱼)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com

    001

    周防全歌成为人鱼,好像是高中一年级那时的事。她自己宣称「不是人鱼,是半鱼人」,不过这里就称她是人鱼吧。因为与其煞有其事引用克苏鲁神话,我觉得散发清秀英气的她,真要说的话当然比较适合「人鱼」这个称呼。

    大卡车为了闪避闯红灯过马路的小学生紧急打方向盘,将刚好走在人行道的她撞落水渠。遭遇此等不幸的她全身重创奄奄一息,却因为吃下疗效灵验的「人鱼肉」捡回一条命。

    因为吃而成为不死的她,因为被吃而成为不死的我,某方面刚好成为对比,但这段经历为今后的人生带来莫大的不便,基于这层意义来说,我们一模一样。

    想获得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

    有得就有失,获得的东西可能会失去,失去的东西却不会回来。

    如果是生命或不死就更不用说了。

    她原本是前途有望的游泳选手,却在那之后就无法游泳。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这部分多亏「人鱼肉」没留下任何伤痕,康复到毫无后遗症。

    也不是因为摔落水渠造成的心理创伤。

    留下心理创伤反倒是车祸之后的事。

    不知道该说是吃了灵验的「人鱼肉」而遭天谴,或者说这也算是一种食物中毒,她康复之后成为泡水就会变成人鱼的体质。「变成人鱼」听起来挺浪漫的,不过请各位听我说完。

    总归来说,是逆向进行生物的演化。

    打翻饮料弄湿皮肤会长出鳞片;双手冲水会在洗干净的同时变成鳍;洗澡的时候会失去双腿成为摆动的鱼尾———是这样的意思。甚至不能在雨天出外行走,否则连使用肺部呼吸都有困难,可能会在路边窒息。

    死掉比较好。

    她好像不只一次抱持这个想法。和我一样。

    听说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妥协点,不过在那之后又经过十年,某种程度来说已经能应付这种体质的她,如今好不容易能抱持「比死掉好一点」的想法了。

    「当时如果是闯红灯的小学生被撞该有多好……我现在终于不会这么想了。希望不久之后可以抱持『光是活着就是一种幸福』的想法。」

    ……无论如何,要从二十六岁的女性口中问出这么私密又敏感的回忆,各位或许认为我想必花了不少时间,但是并非如此,以上都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听她说的事。

    虽然不算回礼,但是关于我从高二升上高中的那个春假被吸血鬼吸血,反过来对吸血鬼吸血因而成为吸血鬼———成为半吸血鬼的来龙去脉,我当然也是一五一十告诉她。

    二十三岁的阿良良木历任职的地方,就是这么开放的职场。

    名为直江津署风说课。  

    002

    「阿良良木,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高中时代曾经骑着脚踏车到处跑的我,相信自己的行动范围还算广,甚至认定我所居住这座小而美的城镇,包括暗巷在内没有我不知道的场所,不过像这样相隔四年返乡一看,就体认到这是我傲慢的误解。

    比方说,我不知道这样的大河流经我当时就读的直江津高中附近。

    好大的一条河。应该说好宽的一条河。看起来甚至可以泛舟的河。

    即使不是拥有变身体质的周防小姐,我也不认为有谁敢抱持轻松的心态踏入此等水流。

    「啊,恕我失礼。阿良良木警部补,您为什么想当警察?」

    这位周防小姐以戏谑的语气改口问。

    阿良良木警部补。

    对于这个再怎么样都不习惯的称呼,我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对于这个不自在的问题也是如此。

    想到今后不知道会被问相同的问题多少次……哎,明明才第一次,我就感到不耐烦了。仔细想想就很奇怪。因为我明明已经巨细靡遗说明住在我影子的吸血鬼,却还没说明我选择走这一行的理由。

    「大概因为家长是警察吧。父母都是。」

    「嗯嗯。意思是自己也得成为警察,否则无法超越父母?还是说可以靠着父母的人脉出人头地?」

    语气像是在消遣,实际上应该也只是被这位大姐姐消遣,但我身为当事人不禁深思这个问题。

    我不认为自己有前者那种值得赞许的心态,也不认为自己没有后者那种投机取巧的心态。

    没有雄心大志,却也不是没有心机……我就是这种人。

    「很久以前,我遇到一个令人火大的骗徒。被骗得惨兮兮。逮捕那家伙是我的梦想,我的夙愿,所以我成为警察。」

    犹豫到最后,我这么回答。

    总之,这也不是谎言。

    但我觉得仅止于不是谎言。

    「是喔,骗徒啊。想负责智慧型罪犯吗……很像菁英阶级的想法。那么,分发到风说课这种鸟地方,以你来说是大失所望的感觉?总之只要忍四个月喔,好好努力别颓废了。」

    「我不认为这里是『鸟地方』喔。不过确实出乎预料就是了。公家机关居然有这种部门。」

    「嗯,这就某方面来说是一种尝试。是卧烟小姐采取的诸多措施之一。不过阿良良木警部补可能会觉得大失所望吧。」

    「就说我没这么想了。」

    「这边可是非常仰赖你喔。说正经的,虽然是特考公务员的研修,但你是好不容易加入的男性战力。」

    虽然难以理解这番话的正经程度,但怕水的周防小姐和河流的距离是我的两倍左右,一副连一滴水花都不准溅到身上的态度。她一如往常维持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是在河岸维持相当警戒的态势。

    至少在本次的案件,仰赖我这个年轻的新人应该没错……居然派遣怕水的她来到水边,风说课的课长个性真坏。

    不愧是卧烟小姐的心腹。

    「大概是女性比较容易对超自然或灵异这种浪漫的玩意入迷吧,来这个部门的都是女生。男女失衡不是好事喔。所以阿良良木你就不用客气,尽情享受这种后宫状态吧。」

    「这种状态我在高中时代就受够了。」

    「这是怎样,哪门子的高中生活?」

    周防小姐不禁失笑。

    「我没有直接认识卧烟小姐,但是我受过她不少恩惠,所以想立下相应的成果报答。至今人生一帆风顺的阿良良木警部补或许是逼不得已,但你待在我们课的这段期间要好好帮忙喔。当成对家乡的一种贡献。」

    她接着说。

    贡献家乡啊……但我不是这么爱乡的类型。

    而且,也称不上一帆风顺。

    一点都称不上。

    这个难为情的头衔也一样,只要通过国家公务员综合特考进入警政体系,任何傻瓜都可以从警部补开始往上爬,如此而已。只看这部分的话,连父母的人脉都不需要。

    而且这四年来,我并不是远离怪异现象生活。即使离开城镇,我的影子依然紧跟着我,而且这个影子也是吸引怪异接近的影子。

    只不过是平常理所当然在做的事情变成工作罢了。不是兴趣成为工作,是日常成为工作。

    直江津署风说课吗……

    卧烟小姐在我居住的城镇设立的这个部门真是不得了。

    那个人无所不知,或许早已看透我将来会成为警察,才会选择我家乡的直江津署做为典型的范例吧。我久违四年想这么臆测。

    OK。

    这是怪异现象的自产自销。

    身为二十三岁的大人,我就尽我所能,粉身碎骨为部门效力吧。

    幸好我擅长粉身碎骨。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周防小姐,这次是什么样的传闻?这条河出现什么样的传说?没人好好对我说明,我就这么受命和您搭档……不过课长说细节问您就好。」

    「用平辈的语气就好啊?毕竟我们年龄相差不大,阶级也是你比较高。你是警部补,我是普通巡警。」

    「我不擅长使用平辈语气。因为我教养很好。」

    「真风趣。」

    周防小姐耸耸肩。

    「总之如你所见,这条河大到可以游泳。到了夏天,会有家庭来这里烤肉,也是孩子们绝佳的玩乐场所。」

    她说。

    「啊啊,你是这里的居民,不必说明这种初步的情报吧?」

    「不,您没说明的话,我会为难的。」

    毕竟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一条河。

    说来遗憾,教养良好的我度过的童年,和带我烤肉的家人或是一起玩乐的朋友无缘。

    当年总是搞不懂班上大家究竟留下我跑去哪里,原来如此,他们是到这种地方玩耍。

    即使长大成人之后得知这个事实也没什么用。

    「至今都没发生特别严重的问题,不过今年夏天接连发生溺水意外。有五个孩子溺水。」

    「…………」

    「光是确认的就有五人,实际上可能更多。总之目前为止没出人命。不过,失衡不是好事喔。」

    她这么说。

    听完她的说明,我重新看向河流。浩荡的河水虽然不到激流或急流的程度,但应该丝毫无法保证绝对安全吧。

    刚才周防小姐形容为「绝佳」,但是这样看就觉得这里当成孩子们的玩乐场所很危险。

    怎么回事?

    这单纯是从「大人的角度」来看吗?

    只是因为我成为无趣的大人,才想要管制孩子的娱乐到过度保护的程度吗?

    「先不提这样是不是过度保护,实际上已经出现这种声音了。有人觉得或许应该禁止进入河岸,觉得学校应该教育孩子们别靠近河岸。」

    「就像是公园的游乐设施一个个消失那样?」

    「但我认为这也不是全盘否定的做法。希望危险的老旧游乐设施一直留在公园,只不过是老年人的乡愁。」

    这个意见不像是出自二十六岁的人口中,真的是老成的意见。不愧是吃过人鱼肉的人。

    对她来说,这十年大概匹敌八百年吧。

    「不过老年人的意见是改不掉的。你想想,那时候的道路交通法还很宽松,生产的车子,安全带有跟没有一样,但还是可以开上高速道路。」

    我听不太懂这个比喻。

    大概是在享受年幼晚辈听不懂比喻的世代隔阂吧。

    「先不提大众论点,以这条河来说,如果出人命应该会二话不说进行管制。幸好戏水旺季在这之前就结束了。」

    「那么,总之问题就暂且搁置了?」

    「不是搁置,是悬而未决。虽说没出人命,但是五人这个人数有点严重,心情上也很沉重。而且其中一人病情危急,还没回复意识。另外四人也有人骨折,现状不容大意。」

    不过让他们吃我的肉就能康复了———周防小姐随口接着说。

    若要这么说,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也只要喝下我的血就能完全康复吧。

    但我不能这么做。不该这么做。

    这种轻举妄动会诞生何种悲剧,周防小姐与我都很清楚。

    我们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人们遭遇比死还煎熬的下场。

    「总之,河岸要不要架设围栏交给公所决定,这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是取缔风说。」

    取缔风说。

    这四个字听起来挺奇妙的,而且不太协调,但这正是风说课的业务内容。

    是我的工作。

    都市传说。道听途说。街谈巷说。

    以及———风说。

    「溺水的五个孩子之中,多达三人提供相同的证词———不是溺水,是被『看不见的手』抓住脚踝拖到水底。」

    「…………」

    五人之中的三人。

    除去昏迷的那个孩子,实际上是四人之中的三人。

    如果不看内容,从数字来看堪称可信度很高的证词。

    或者是可信度很高的传闻。

    「……这条河有河童吗?」

    「天晓得。说不定是人鱼。」

    我打趣说完,周防小姐这么回应。

    她表情僵硬,大概不是在开玩笑。

    甚至有种硬派的气息。

    「至少孩子们的尻子玉没有被挖走。只不过,今年突然频传溺水意外是不争的事实。这可能会成为怪异奇谭的温床。要趁早斩草除根。」(注1)

    周防小姐平淡地说。

    声音不带情感,和粗鲁的宣言成为对比。

    不冷漠处世就活不到现在的人鱼如是说。

    「……周防小姐,您为什么想成为警察?」

    不是讲客套话,也不是想还以颜色,我只是忽然好奇这么问。

    虽说她和我一样因为怪异奇谭的后遗症而背负身体上的限制,但肯定也不必成为警察。只要不当警察,周防小姐肯定不用像这样靠近水边。

    「阿良良木,你喜欢职棒吗?我超喜欢的。」

    「咦?」

    「喜欢到连二军的比赛都看。」

    「那您真的很喜欢耶……」

    如此回应的我,对她意外的嗜好感到惊讶,以为这位大姐姐巧妙转移话题,但我错了。

    周防小姐接下来这么说。

    「可是,当我看到选秀会,我就挺心酸的。棒球打得这么好,实力像是怪物的选手们,甚至不能加入喜欢的球团。想到这里我总是会思考,选择职业的自由是怎么回事。」

    嗯。

    严格来说,选手应该也有权拒绝,所以事情大概没这么单纯,但我可以理解她想说的意思。我成为警察的过程中,也姑且摸索过不同的路,但每次都会面对不同的现实。

    现实。闷闷不乐的事实。

    相较于面对怪异,这面墙更加坚固。

    「身为人类,只能成为自己能够成为的东西。可能是警察,可能是人鱼,也可能是吸血鬼。」

    说完,周防小姐看向我的影子。  

    003

    严格来说,我是连吸血鬼都当不成的家伙。

    在正常模式下,我没有周防小姐那种不死之身……是称不上人类也称不上怪异的半吊子。

    要是我这么说,周防小姐大概会自虐放话说「我也是不上不下的半鱼人」,所以我没说出口。

    好啦,不上不下的两人一直这样看着河面也没用。

    现在是戏水淡季,河岸只有我与周防小姐,趁着四下无人完成调查工作吧。既然周防小姐不能下水,只能由我实际调查案发地点。

    我在树木后面换上泳装。

    成为警察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游泳,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说起来,吸血鬼也不擅长应付流动的水,不过这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

    工作是一种忍耐。

    「唔哇,阿良良木,你身体练过耶~~难怪想率先脱衣服。」

    「不是练出来的,是体质。」

    而且也没率先脱。

    「这样啊。我可以用手机拍照吗?」

    「当然不可以。」

    我一边说,一边朝河流踏入一步。四下无人是淡季的好处,不过河水当然冰得像是会出人命,这是淡季的坏处。

    简直是僧侣的冷水苦行。

    顶着吸血鬼招牌前来研修的警部补因为心脏病发丧命,这也太令人失望了。能让卧烟小姐颜面扫地是大快人心的事,但我可不想只为了这么做就赔上性命。

    我按照以前游泳课学到的方式,在水边掬起河水泼向自己的身体适应水温,然后继续往河中间走。

    哇,真的好深。

    客气来说不算长人的我(大学时代也没继续长高),执行起这项任务可说是相当艰巨。

    所以我早早放弃,不做无谓的抵抗,戴上泳镜主动蹲下去。总觉得像是把童年没和大家一起玩的份在这时候补回来。

    一个人补。

    「阿良良木,没问题吗?真的不行的话,我去帮你吧?」

    ……而且说来遗憾,就周防小姐看来,我变得像是快要溺水的家伙。

    我竖起大拇指(不过感觉像是快要灭顶)表示我完全没问题。实际上,暂且不提我旱鸭子的凄惨模样,即使我走到河流最湍急的位置,下定决心潜到水底,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河水的冰冷在适应之后甚至很舒服,待在清澈的水里不会激发不安,虽然水流绝对不算平稳,不过这里具备的娱乐性质,令我理解到这里为何会成为秘密的游乐场。

    自然现象特有的随机刺激很有趣。

    就像是漂漂池那样吧。不对,我说反了?应该说漂漂池很像河流?

    当然,一个不小心恐怕会抵挡不住水流,河底的石头长满湿滑的青苔,踩到的话可能会打滑,所以危险程度应该是漂漂池比不上的……

    即使如此,依照外行人的判断,这条河一个夏天发生五次溺水意外似乎太多了。如果有人说另有原因也难以否定。只不过,和高中时代不同,这时候不容许进行外行人的判断。

    我不是外行人。

    虽然立场和忍野那家伙或斧乃木不同,但我必须以专业刑警的身份进行判断。即使只有四个月的研修期间,我也要以风说课成员的身份努力。

    斧乃木吗……

    我回想起这个怀念的女童。

    也因而想要确认一件事。

    「周防小姐,您刚才说的溺水孩子,具体来说是几岁?如果是小学生左右,我觉得即使在浅滩可能也站不稳……」

    「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七岁。感觉这部分没有失衡,分布得相当平均。顺带一提,最大的那个十五岁孩子,我想应该比你还高。因为他说在最深的位置也踩得到底。」

    「这样啊。」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说什么了。

    无法当成参考。

    我移动到我踩得到底的位置。

    「反过来说,就是没有十六岁以上的被害者吧?」

    我刻意说出这个明确的事实。

    单纯是因为懂得分际的大人不会到河边戏水导致溺水?还是因为愈年轻的人愈容易遭遇怪异现象?这部分难以判断。

    像我这样在升上高三的年纪才遇见吸血鬼的案例比较稀奇。记得周防小姐吃下「人鱼肉」也是十五岁左右的事。

    勘查事故现场之后,只能做出「怎样都不好说」的结论,但是只有忍野咩咩能被允许秉持这种中立主义。

    在这个状况,「中立」的结论相当于证实这个风说。

    我的工作是在风说成为怪异奇谭之前「毁」掉,所以「怎样都不好说」这个结论等同于没在工作。

    我会变成薪水小偷。明明是刑警。

    「没办法了。我叫忍出来。」

    「咦?要叫了?太早下判断了吧?」

    我一边上岸一边这么说完,周防小姐好像吓了一跳。

    她将预先准备的毛巾递给我(这时候的她把手伸得笔直以免沾到水)。

    「我还以为你会再靠自己努力一下。」

    她这么说。

    害她失望了吗?但我也不想逞强。

    「一切都想靠自己解决,会把事情愈搞愈大。这是我二十岁之前的经历,我或多或少吸取了一些教训。」

    「原来如此。但是要叫吸血鬼的话,麻烦稍等一下。不可以在我的面前叫出那孩子,我不想被吃掉。」

    啊啊,对喔。

    课长严格警告过这件事。

    周防小姐是人鱼,也就是说,现在她自己就是「人鱼肉」。不只是连昏迷的重伤患都能康复的灵验疗效,这种肉非常美味。

    忍和我一样,如今不再是吸血鬼,但即使不会吸人类的血,吞食怪异的性质依然完整保留。我打算活用这个特性,请她「鉴定」这条河是否有怪异栖息,但要是无上美味的肉近在咫尺,我不认为她做得出正确的判断。

    已经和忍来往五年多的我,不认为她会不顾后果朝着「人鱼肉」———也就是我的前辈一口咬下,但是课长与周防小姐提防她也是理所当然。

    这方面不该敷衍了事。

    不同于基本上给人无害印象的人鱼,我与忍光是能像这样活下来就很神奇。

    「那么,我现在就赶快回署里吧。查到东西再寄电子邮件给我。」

    「寄电子邮件就好?不用保密?」

    「让机密本身消失就是我们的工作吧?我甚至希望开个实况转播。你难得有这身肌肉,也必须炫耀一下才行。」

    肌肉一点都不重要,但总之周防小姐离开河岸回去了。为求谨慎,我多等五分钟左右才当场蹲下,轻敲自己的影子。

    忍当了将近六个世纪的吸血鬼,终究没办法在短短几年改变作息,基本上现在依然是昼伏夜出,不过只要她心情没有特别差,都会回应我的呼唤。

    看来今天的心情不只是不差甚至特别好,我才敲第一次,金发幼女就从我的影子现身。大概是我这个宿主依然穿着海滩裤(我是为了在河里游泳才换装,所以应该说是河岸裤?),忍也穿着泳装。

    真的像是来河边戏水的连身泳装。

    「喀喀!」

    忍露出牙齿笑了。

    「『人鱼肉』吗……确实连吾亦尚未吃过。不晓得滋味究竟如何。」

    「饶了我吧。拜托不要吃我的同事。」

    「不吃不吃。吾可不想大闹主子之职场。毕竟直接关系到吾之生活,汝就好好工作养吾吧。」

    「但我工作并不是为了养你……」

    倒也不能这么说。

    她说的反而没错。

    因为我活着就能让忍活下去,因为忍愿意活着,所以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如果你的生命明天到了尾声,那我活到明天便足够。」

    高中时代说出的这段青涩承诺至今依然有效。

    是阿良良木历的最优先事项。

    「虽然这么说,但也要让你稍微干活才行。忍,怎么样?这条河有怪异吗?河童或是人鱼都好,不然就算是怀念的重蟹也行。」

    「『怀念』是吗?若要这么说,这座城镇亦是相隔多年才重返。看来成为神之迷路姑娘平定得很好。虽然对吾而言满肚子火,肚子空到只剩下火,但从灵力层面来看非常稳定。」

    「是吗?这样啊……那么,这条河发生的五件溺水意外,始终只是意外?」

    「不,这可未必。」

    忍说着摇了摇头。

    毫无意义装模作样的动作。

    还是说这个动作暗藏玄机?

    「就吾来看,五件之中应该有四件不是意外,是案件。而且倘若置之不理,受害者只会一直增加。」  

    004

    毕竟只有短短四个月,我决定研修期间住老家。

    久违回到老家过生活。

    虽然这么说,不过陪我走过青少年时期的阿良良木家,现在只有长女阿良良木火怜一个人住。

    应该不是等三个孩子从高中毕业,不过在么女月火就读大学的时间点,担任县警干部的父亲与母亲调派到中央了。

    因为是夫妻一起去,所以应该不叫做单身赴任,总之我在大二春季离家,后来是姐妹两人住在家里,不过再过一个月之后,月火居然很干脆地休学,重新就读海外的大学。

    真的假的?

    该怎么说,哎,这妹妹本来就不是屈居于日本的池中物,所以就某种意义来说,她这样的规划合情合理。不过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火怜后来落得必须一个人住在这个家,我对此有点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既然这么想,我应该更常回家就是了。

    所以,我决定至少在这四个月对火怜好一点。

    只不过,重新下定的这份决心,在我打开怀念老家的玄关大门时消失。因为这间一个人住过于宽敞的独栋住宅,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我花了三天才把家里收拾干净。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我和哥哥不一样,去年就开始工作喔~~」

    身为哥哥,我姑且接受她的这个解释。

    基本上,最早离开这个家的我没权利抱怨,而且说到出社会,火怜是我的前辈。她在高中毕业的同时开始工作。

    而且是在直江津署。

    她从国中时代习得的强力格斗技,我一直在想她到底能运用在哪里,没想到可以用来逮捕罪犯……昔日在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负责实战的阿良良木火怜,现在是生活安全课的巡警。

    说这是量才录用也没错,但我居然被妹妹抢先一步。

    虽说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警察夫妻的长子与长女居然都成为警察,这么一来月火的奔放程度就很显眼。不,动不动就容易被哥哥或姐姐影响的那个么妹,或许是在将满二十岁的这时候终于获得欠缺至今的独立心态。

    「请慢用!」

    「我开动了。」

    虽然在收拾整理这方面完全不行,但是至少火怜在这段独居的日子里,成功习得料理技能的样子。

    这么一来,我就更没办法对她说大话,也办法摆架子了。

    都离家四年了,所以这也理所当然吧,但我总觉得自己是来到别人家做客。

    「所以?哥哥,怎么样?哥哥警部补?」

    「不准叫我哥哥警部补。不准打从心底瞧不起我。我是特考公务员喔。」

    「这头衔的形象烂到不可思议耶。是因为电视连续剧吗?」

    我也这么想过。

    明明那么拼命苦读,比考大学的时候加倍用功,好不容易通过国家公务员综合特考,结果形象却这么差……

    大学同学也说我像是满脑子想获得权力与地位。动不动就这么说。

    除非说话对象是推心置腹的妹妹,否则我不会自称特考公务员。

    老实说,我原本担心在研修部门会不会也被现场办案的警察霸凌……为什么出社会还得这么想……幸好风说课不会这样,但我基于另一个意义被当成菁英。

    风说课的成员,几乎所有人都以某种形式牵扯上怪异,导致身体与人生被怪异纠缠,不过基本上好像只有我能和怪异本身交谈与沟通。

    被当成「菁英」是吧……

    对于高中时代落魄到吊车尾的我来说,我果然很难开心说出这种字眼。

    「哈哈哈,这真好笑。是那样吗?就像是明明高呼反对权力,却不知何时掌握大权的那种家伙?」

    妹妹大口摄取比我多一倍的热量,同时卖弄小聪明说出这个比喻。不夸张,这个妹妹的身高大约是我的两倍(不,太夸张了。实际上只比我高二十公分),所以基础代谢率本来就很高,又在生活安全课成为知名警察大显身手,所以身体所需的热量远远超过我(这真的不是夸大其词)。

    现场办案的警察吗?

    唔~……

    真要说的话,我比较想做这种工作……不过看到妹妹的社交性,我深刻体会到周防小姐所说「只能成为自己能够成为的东西」这句话的意义。

    我无法成为妹妹,妹妹也无法成为我。

    「哎,哥哥这样以冲动与情感行动的人,应该不适合在现场办案吧?比较适合一副跩样坐在桃花心木的办公桌后面喔。」

    「听你这个妹妹说出这种话还真是让人火大。我好想任凭冲动与情感的驱使修理你一顿。」

    「喔,要久违较量一下吗?牙刷我可以准备喔。」

    「住手,那是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而且我今天去了工作现场喔。」

    我提出自己仅有的主张。

    菁英的主张。

    「幸好风说课好像没把我晾在一旁,会好好把我当成便利的工具使用。不只带我到工作现场,也没把我当成瘟神。」

    「是喔。哎,因为那个部门的存在本身就像是瘟神啊。应该说敬而远之吧。因为是上头授意成立的部门,所以署里也老是传一些莫名其妙的传闻。」

    这正是「风说」。

    正合卧烟小姐的意。

    「如果哥哥来生活安全课,我明明就能以前辈身份好好关照你的说  」

    「与其遭遇这么凄惨的下场,我宁愿找别的工作。」

    我耸肩说。

    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我可不想以这种形式遭到报复……不过另一方面,老实说,我也曾经这么希望,这件事要保密……不是靠有力父母的人脉,而是靠有才妹妹的人脉,顺利度过这段研修期间该有多好……我曾经打着这种如意算盘。

    这是幸好没成真,一点都不实际的如意算盘。

    「顺便问一下,小怜。你刚才说『莫名其妙的传闻』,具体来说,你认为风说课是什么样的部门?」

    明明身高超过一八○公分,年龄超过二十岁,我究竟要以「小怜」称呼这个妹妹到什么时候?如此心想的我试着这么问。

    我屡次想改,却就这么一直改不掉。  

    008

    「听说主要的工作是调查当地流传的危险传闻。该说防患未然吗……造成悲惨的结果之后,留下『明明事前商量过啊』这种悔恨的例子不是偶尔会有吗?设立风说课就是要防止这种状况……不是在事发之后解决,是在事发之前解决。但也有很多人从反方向解释喔,认为风说课的工作是证实事件不会发生。」

    「嗯……」

    看来终究没传出「怪异如何如何」或「妖怪如何如何」的传闻,不过原来如此,毕竟不是完全秘密的部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当前的传闻都相当接近真相。

    适度趋近于真相。

    这部分也是要让事实逐渐摊在阳光下的一种尝试吧。

    即将进行研修时,久违四年见到的卧烟小姐说过以下这番话。当时我怀疑她认真到何种程度,不过关于这件事,那个人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认真。

    「历历,不为世间所知的专家工作,是时候差不多要转移到公家单位了喔。就像昔日的阴阳师那样,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回归原点吧。」

    不,如同周防小姐也说过,这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那个人从很久以前,从见到我以前,似乎就在进行这种计划。

    比方说,和警政署这种公家单位接触的手法,也可以说很像那个人的作风。不是说服组织高层,而是和牵扯到怪异的人们成为「朋友」,从基层渗入组织。

    渗入的人才爬得够高的现在,计划正式开始推动。所以我在这个时间点进入警政体系,果然不是单纯的巧合吧。

    不是从总部,而是从地方辖区逐渐掌控的手法,也像是在黑白棋抢得角位般巧妙。

    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吗?

    总之,正因为有这种投资上的意义,卧烟小姐才会那么照顾当时高三的我,这么一来,虽然不是学周防小姐说话,但我必须报答的恩情也多不可数。

    至少在这四个月要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尽力而为吧。

    高中时代出丑丢脸到那种程度,如今想好好表现一下挽回颜面。这样的想法当然也是有的。

    「所以?哥哥,你说的工作现场是哪里?说起来,风说课实际上在做什么工作?」

    「这是搜查上的秘密……好像也不是。」

    如果可能成案,那么即使对方是警察,即使对方是妹妹,该保密的事情还是要保密吧。但我现在负责的案件,是在证明该案件并非蓄意犯罪。

    身为作风开放的部门成员,全说出来也不成问题吧。

    应该说,这也堪称是必须进行的询问程序。虽然把工作带回家不是好事,但是青少年时期有别于我整天往外跑的野丫头火怜,肯定在那条河边玩过。

    问问她当时的样子吧。

    「小怜,你知道我的母校直江津高中旁边有一条大河吗?」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真怀念啊!」

    这是我以前常听的台词。

    这么说来,小怜和羽川的交情挺好的。

    「不过最近断了音讯耶~~这也是没办法的。哥哥现在还有和她联络吗?」

    「唔~~总之,偶尔会。最近的话……嗯,只在不勉强的程度……」

    一聊起羽川就聊不完,我不禁想沉浸在这份怀念的感觉,但我回到正题。

    「所以你知道吗?还是不知道?」

    「知道喔。应该说,不久之前也和部门的大家去露营钓鱼。」

    「…………」

    不只是青少年时期,她现在也是整天往外跑。

    这丫头也太野了。

    虽然终究不会穿这样出门,但她在家里依然都穿运动服。

    而且社交性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羡煞我也。

    而且,原来那条河也可以钓鱼啊。

    白天潜水的时候,确实看到挺大的鱼在河里游动。

    「那条河好像连续发生溺水意外。孩子接连溺水,引发奇怪的传闻。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调查这个传闻。」

    「是喔,溺水意外啊。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事了。我毫不知情就在河边露营。我做了坏事吗?」

    「不,应该不算坏事吧。」

    在好几个孩子溺水的场所快乐钓鱼毫无同理心……如果抱持这种想法,做什么事都会绑手绑脚。既然溺水的孩子之中还有人没脱离险境,或许确实得顾虑一下,不过人生在世总是得在某些时候割舍某些东西。

    「那么小怜,当时你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吗?」

    「怎样的事情才算奇怪?」

    「唔~~……像是容易溺水的地方,或是容易打滑的地方……或是露营的时候,有没有人突然身体不舒服……」

    毕竟案件本身就扑朔迷离,所以相关的问题也自然变得笼统。维持直肠子个性长大成人的火怜似乎听不太懂,她面有难色双手抱胸。

    「没发现什么问题,玩得超开心的。」

    「这样啊……我再问一个问题当参考。参加那次露营的成员都是同事?有没有人带家人来?也就是说……前辈带孩子参加之类的。」

    「嗯?没有喔。都是成年人。」

    这样啊。

    那么就目前所知,果然只有小孩子溺水。

    我想起忍的那句话:「五件之中有四件不是意外,是案件。」

    虽然说得很具体,但我再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得更详细。以她爱吃的甜甜圈诱惑她也没用。

    看来忍有忍自己的基准。

    不是帮人,是帮我的基准。

    风说课的大家好像是因为我能和怪异沟通而重用我,但我在这方面恐怕无法回应这份期待。

    这么说来,记得五人之中有三人供称被「看不见的手」拖进水里?除了昏迷住院中的一人,四人之中有三人———反过来说,四人之中有一人没这么说。

    五个事件之中有四件不是意外,是案件。如果将忍的这个鉴定照单全收,那么五个事件之中有一件不是案件,是意外———应该是四人之中没看见「看不见的手」的那个孩子吧?

    这么一来,我反而在意那个孩子会提供什么样的证词。

    「是否看见『看不见的手』」这个问题本身就相当奇怪,不过怪异奇谭就是这么回事。

    不能当成「童言童语」带过,要好好验证。

    虽然已经寄电子邮件回报,不过吃完饭重新将这个方针告诉周防小姐吧。

    虽然不是套用「旧瓶装新酒」这句比喻,不过这时候就向传统的专家看齐,亲自跑一趟吧。虽说是传闻,但是有时候只听人说也没什么头绪。不过也是因为我个性比较差,会想知道「朋友的朋友是谁」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嘛,哥哥,这么勤快?我知道你向往这种实地工作,不过研修期间明明可以过得悠哉一点啊?」

    「毕竟难得在家乡研修啊。我对这里很熟,想好好发挥一下。」

    「明明连那条河都不知道还讲这种话?不提这个,要不要去见见老朋友?就算羽川姐姐和月火一样在海外,你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羽川的海外与月火的海外,在意义上大不相同就是了……不过,这么说来,我周围前往海外的家伙还真多。难道在我的高中时代,身边尽是在日本不会被看好的高材生?

    不提这个,说到我想趁这个机会见面的老朋友……哎,终究不是完全没有就是了……虽然现在也一样,但我以前的人际关系差到难以想象。

    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记得当时是这么说的。

    这也单纯反映出我孤僻的个性,不过我有那种想见面但是见面会尴尬的人。而且很多。

    想到这里,我深刻觉得自己的青少年时期过得很糟糕。

    我有所自觉,但现在再次确认。

    即使见面,或许也会遭受「该死的特考公务员」这样的唾弃。我甚至有这种被害妄想,难以抱持衣锦还乡的心态。

    为什么我非得冒出像是逃犯的心情?

    「也对。虽然这么说,但我好歹去见神原一面吧。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我只知道她考上体育大学……顺利的话,现在是四年级?应该不像月火休学吧?」

    「那个人现在立志要成为Doctor喔。」

    火怜回答了我的问题。

    对喔。这么说来,这家伙和神原的交情比羽川还好。

    因为都是运动健将……对对对,说起来是我介绍她们认识的。

    发生过这种事耶。

    我感慨万千。

    「喔,Doctor啊。所以为了拿到博士学位,她再度用功考研究所是吧。哎,就我所知,那家伙其实很聪明……」

    「啊啊,哥哥,错咧错咧。」

    火怜不知为何以关西腔纠正我的误解。

    「我说的Doctor不是这个Doctor,是另一个Doctor。」

    「哪个Doctor?」

    「医生的那个Doctor。」

    「医生?」  

    005

    虽说要和久别的知己重逢叙旧,但我会在家乡逗留约四个月,所以我认为没什么好急的(这种想法助长我那不可原谅的孤僻个性),不过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隔天我以出乎意料的形式,再度见到高中时代的学妹———神原骏河。

    隔天我从上午开始,和周防小姐一起依序造访溺水孩子们的住处搜集情报,可惜没获得成果。

    就只是再度确认已经知道的事。说自己看见「看不见的手」的孩子始终主张自己看见,说自己没看见的孩子主张自己绝对没看见如此而已。

    听得到他们亲口这么说,要说这是成果也勉强算得上吧(对孩子问话并不容易,但周防小姐在这方面真是了不起),只不过,既然溺水的五人之中已经见到四人,我们决定也见最后一人。

    虽然那孩子处于无法说话的昏迷状态,但是周防小姐这么说。

    「光是知道当事人的长相,工作动力就会不一样喔。」

    原来如此,我对此毫无意见。

    就这样,我们买了探病用的花束,前往最后一人(虽然这么说,不过这孩子好像是溺水的「第一人」)所住的医院。

    「喔喔!不得了,这个脚步声不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吗!」

    我在柜台听到这声充满活力的招呼。

    终究是在医院里,所以不像高中时代以音速飞奔过来,但我转身一看,位于另一头的无疑是神原学妹。

    头发好像又留长了,是及腰的长直发。

    身上穿的则是护士服。

    咦?根据我的情报网,神原不是立志当医生吗?

    在玩角色扮演?

    「是打工,打工。我在兼职打工。纯粹帮忙一些行政工作,不是护士。只不过,如果没穿类似的衣服就不像职员,容易令人搞混,这是医院的方针。」

    确实,她没戴护士帽,而且仔细看就发现她只是在女用上衣外面加披一件开襟外衣……感觉这就某方面来说反而容易搞混,不过这也是一种服装规定吧。

    毕竟我也被要求在研修期间必须穿西装打领带。

    「所以……打工?」

    「嗯,得赚学费。因为我满二十岁之后,爷爷奶奶就完全停止金援了。我连房租都是自己缴喔。」

    神原挺胸说。

    不把学长当学长的嚣张态度一如往昔,但这确实是可以抬头挺胸的事吧。哪像我直到大学毕业都是完全靠家里出钱。

    无论如何,虽然她活泼的气息与精神百倍的态度(以及嚣张的态度)和高中时代一样,但是二十二岁的神原骏河当然成熟多了。大概是碰巧看见她认真工作的光景,因而加深这份印象吧。

    明明以为她还是学生……

    被她超前领先的感觉强烈到不行。

    「怎么了,阿良良木,你们认识?那我先走,你随后慢慢跟上吧。」

    「啊,不,周防小姐……那个,可是,现在正在工作……」

    「没关系没关系,交流也是我们的工作。地缘关系要顾好喔。」

    周防小姐不容许我反驳,将我留在原地,独自快步前往目标孩子住的病房。真是一位作风强势却令我感谢的前辈。

    「抱歉了,神原。你也正在工作吧。」

    「不,没关系喔。早上最忙的时间刚过,我正想休息一下。」

    真是如此吗?还是她顾及我的感受?我不知道真相,不过听她这么说就放松许多。

    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高中时代神原,答案肯定是前者吧,但如果是习得勤劳真义的她,答案也可能是后者。

    总之,既然被留在这里,我决定听从周防小姐的建议。我和神原移动到休息区。我也多少想有点学长的样子,所以在自动贩卖机买的饮料由我请客。

    「记得阿良良木学长当上刑警,刚才的美女是前辈?我不知道您回来这里。打个电话通知不是很好吗?」

    「因为还在忙各种事情。我原本想等稳定之后再联络。」

    听起来像是借口,实际上也是借口,但我们一边这么聊,一边以罐装饮料干杯庆祝重逢。彼此都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但现在是上午又正在工作,所以还是自制了。

    「你是听谁说我成为刑警的?」

    我以为是火怜。

    「扇学弟说的。」

    但她这么回答。唔唔。

    那么,看来最好认定我的情报大多泄漏出去了。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感慨心想那个人也终于成材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

    「要在这里工作吗?我还以为阿良良木学长再也不会回来,以为我们就此天人永隔了。」

    「不,始终是研修期间待在这里,之后还不晓得……你刚才说天人永隔?」

    一切都不好说。

    我好歹是国家公务员,所以虽然不是在说职棒选手,但我也一样无法自行决定自己的去向。

    想到卧烟小姐的计划也可能介入其中,就更无法断言了。

    「神原你呢?为什么是医生?我一直以为你的目标是职篮选手……现在的职业篮球还有女篮吗……不过,像是企业球队之类的……」

    「啊~~篮球的话,我觉得已经功成身退了。现在还是会当成兴趣继续打。假日和同伴一起打。」

    「『同伴』啊……」

    我在大学生活从来没用过这两个字。

    充实的学生生活,羡煞我也。

    「是喔。不过你说想当医生……从运动员到医生,你在人生大海这样转舵不会很极端吗?」

    「不,我在应考阶段就这么想了。我选择体育大学是想继续运动,不过选择医学系是预先规划的……我想当运动医生。」

    「运动医生……」

    记得是……防范运动时的意外或伤害于未然,或是协助复健训练的医生?

    啊啊……

    听她这么说完,我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我还在这座城镇就读大学的时候,神原和老友重逢。再度遇见昔日在比赛受伤、被迫退出第一线的劲敌。

    虽然正确来说不是受伤,但神原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左手臂,从球场脱离战线。她选择这条出路,是基于这段痛苦的体验吧。

    真是了不起。

    学妹太耀眼,我好像要被净化了……

    「只会聊胸部与内裤话题的那个神原骏河居然……真是赚人热泪的佳话。」

    「我认为应该有聊更多不同的话题吧?」

    「那你现在也没在看BL小说了吧?」

    「这我现在还是很爱看。」

    这样啊。

    无论如何,被问到为什么成为警察时,回答「因为爸妈是警察」的我,和她比起来差太多了。我完全配不上这个学妹。

    这个学妹太成材了。

    能够偶然遇见她真是太好了。

    即使现在的神原变成怎样的家伙,我都肯定会抱持这种想法吧,所以当我真的要见她的时候肯定会犹豫。

    说到父母,神原的母亲正是卧烟小姐的亲姐姐,那么成为卧烟小姐布局用棋子的人,本来可能不是我而是神原,不过看来已经没这个可能性了。

    这段缘分看来已经断绝。

    一刀斩得干干净净。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骗徒贝木泥舟好像抢先卧烟小姐一步,斩断这段麻烦的缘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预见未来在行动。

    我也能成为那样的大人吗?

    「这条路不好走就是了。我已经差点灰心好多次。如果能够就这么以某种形式参与医疗领域就心满意足……我也开始像这样面对现实。篮球也是,虽然我刚才说『功成身退』,但或许只是昔日被称为超高中级的我,来到大学这个阶级之后受到挫折罢了。」

    「…………」

    「世界很大喔。我原本以为没人比战场原学姐恐怖,不过升上大学一看,比那个人还恐怖的学姐比比皆是……虽然没有比她更让我喜欢的学姐,但我实际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多么狭隘。」

    「……说得也是。这个世界有很多怪人。」

    我由衷同意。

    出社会之后,这份实感也延续至今。

    即使风说课是卧烟小姐授意成立,但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部门居然有吃下「人鱼肉」成为人鱼的女性。

    因为被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吸过血,我不否认内心某处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不过齐聚在风说课的成员们,每个人的经历都足以轻易推翻我这种自以为是的心态。

    十万人只出一人的英才,以全球规模来看也不算稀有。就是这么回事。

    「有怪人,也有高人。独一无二的怪物,大概只有羽川吧。」

    「是啊。」

    神原露出微妙的表情。

    虽说她和羽川鲜少在私底下来往,但还是对那家伙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那个人,现在还好好活着吗?」

    「还活着……的样子。因为她如果死掉,我会收到通知。」

    「这是哪门子的人生啊?听到这种事,就觉得现在可不能半途而废了。」

    神原说。

    如果竞争对象是羽川,一般来说都会失去干劲,不过风靡一世的巨星在这方面果然不一样。

    骨气不一样。

    看来她不想以高中时代的荣耀当成回忆度过余生。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您来医院有什么事?」

    「别再叫我学长了。毕竟我们彼此都不是高中生了。」

    「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永远是我的学长。」

    「你这个学妹真的太成材了。」

    由衷这么说的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缘分,决定直接问她。这间医院很大,我不认为打工的神原记得住所有患者,但是因为昏迷住院的孩子应该不多。

    「正如你的推测,我是来工作的。你知道叫做———的孩子吗?」

    「啊啊,河里溺水的……那条河明明没那么危险才对,难道和我知道的那时候不一样了?」

    神原理所当然般知道。

    你也是露营组的?

    不过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警察来医院,那么你们判断这个事件是蓄意犯案?比方说是某人害他溺水,或是把他推下水……」

    「判断是否是蓄意犯案就是我的工作。不是的话就好。不过既然有人溺水,不管是不是,应该都不能说『好』吧……那孩子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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