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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鸦之喙 尾声『黎明,胜利的败逃』)

    下次再昏过去就会死──斛原本认定必然如此。不过,在意识出现一段空白之后,少年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的木纹时,知道自己还活著。……我应该是躺在床上吧──斛本想坐起身,不过,他才稍微抬起头和上半身就又差点失去意识,只好再度躺回枕头上。

    随著一句「醒来了吗?」,姐姐的脸孔出现在他视野一角。斛这时发觉自己半边身体意外地温暖,因此知道姐姐正和自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圆重新拉好棉被后,跟著又将弟弟的枕头抢了一半过来,彷佛理所当然地躺下。

    我可是受伤的人耶──虽然斛以批判的眼光看向姐姐,但圆依然闭著眼睛,没有要移开的样子。

    「我现在缺血。……你觉得是因为谁的关系?」

    斛看向自己的手臂。少年看到手上有条管子,连接到吊在天花板上,原本装著红色液体的瓶子。虽然瓶子现在几乎已经全空了,不过,从其中留下的痕迹来看,里面原本应该装了相当大量的血液吧。

    「老姐,谢啦。……这么多的血……」

    圆和斛两人的血型都相当罕见,到了几乎只有姐弟之间才有可能进行输血等行为的程度。如果有更简单的方式可以调查血型的话,或许就还能再找到不少人吧,但是,全世界也没有多少处设施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贫血让我没有力气战斗。……所以决定改天再去杀亚尔克他们。」

    听到这句话,少年猛然一惊,坐了起来。虽然还是感到头晕目眩……不过总算成功起身了。

    昨晚斛带来的一名医师,因为发觉状况有异而赶了过来,但是斛将对方推开,径自下了床。然而,少年果然还是站不太稳。姐姐很快扶住弟弟。

    「老姐,亚尔克和结仁在哪……?」

    娇小的姐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搀扶著斛,将他带往某处。

    两人无视于躺满医院走廊等地,随处可见的无数伤患,来到了三楼的屋顶上。由于该处也躺著许多人,几乎已经没有地方可站,圆和斛直到抵达写有「禁止攀越」字样的护栏之外,才终于能够喘口气。

    少年仰望天空,发现天色还相当淡。天空西侧仍然留有些微夜色,此刻正值黎明时分。

    斛将视线从天空转向地面,发现虽然医院前的道路左右两侧都已经铺满床单,但几乎直接躺在地上的还是达到数百人之多,看起来像是遗体安置场。虽然有相当多的人还醒著,但他们不是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原地,就是宛如婴孩般嚎啕大哭。

    似乎因为自己是鸦,所以获得特别待遇的样子──斛感到有点不好受。

    看完天空和人群之后,斛终于转眼望向市镇。由于亚历赛沙原本就是连两层楼建筑都相当罕见的市镇,所以在此能够眺望非常广大的范围……但是,不管看向那里,状况都非常悲惨。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房屋烧成飞灰,堪称市镇象徵的教会也已烧毁,钟塔崩塌,吊钟倒在路旁。

    在教会附近,看来像是广场的地带,状况更是令人不忍卒睹。

    「……那边就是我们最后战斗的地方吧。」

    斛根据地上的许多坑洞做出如此判断。

    那里原本并不是广场,是房屋栉比鳞次的场所,但附近一带已经彻底烧光,看起来像是火灾的发生源……不过,看到拿著水桶的人群后,斛随即察觉,那里并不是起点,其实应该是终点。

    此刻,成为人群注视焦点的人物是亚尔克与结仁。虽然斛直接就可以远眺他们,不过,在向姐姐借用单眼望远镜后……他发现亚尔克现在就像是要向人磕头似地,手和膝盖都撑在地上,下巴不停有汗水滴落。结仁似乎是在更换亚尔克身上已经被汗湿透的绷带。

    「因为是从谢尔盖倒下之后就开始……到现在大概有三个小时了吧。亚尔克一直在把火集中到那个地方。」

    然后,还能动的居民就赶快从井里打水来灭火……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斛觉得自己能够想像得到当时的状况。亚尔克应该是以〈炎〉、〈波〉的阵,将火集中到一处,避免火势蔓延到整座市镇吧。但是,不管再怎么聚集,难免会有零星火苗继续引发火灾,发生延烧……于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一直不停地运用阵,总算是……。

    但是──少年内心随即浮现疑问。既然灭火作业终于告一段落,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对亚尔克说句慰劳他的话?为什么没有人靠近他?为什么……大家都以带著憎恨的眼神看著亚尔克?为什么亚尔克依然满身疮痍?他身上有些多半是结仁缠上的绷带,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伤处尚未获得治疗。连位在远处的自己都可以清楚看到亚尔克因为遭受米夏以沙攻击而皮开肉绽的伤口……为什么没有人……。

    正当少年为此感到困惑时,终于有个可能是因为左肩负伤而吊著左手,身材高大,似乎是警备团员的男子走近亚尔克与结仁。

    就在此时,圆从斛手中夺回单眼望远镜,运用读唇术复述双方的对话。

    ──够了。已经结束了。所以……请你们离开这里吧。

    听到这句话,斛一度以为姐姐是不是有那里判读错误,忍不住紧盯著对方的脸。但是,少女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你怎么突然就说这种话!?亚尔克他是……!──那又怎么样,我们可没求你们帮忙喔。──你这家伙!!──要是我们拜托的话,你们就愿意不在井里下毒吗?就愿意不破坏亚历赛沙、不在街上放火、不会害好几百个人因为来不及逃走而被烧死,让他们保住一命吗?阵士大人啊。──不对,下毒和放火都是法利斯那群人搞的鬼!!──随便怎样都好,在我们看来……你们全都一样是阵士啊。一群不速之客来到这里任性大闹,然后自己宣称事情已经结束,现在还想怎样,希望我们把你们当成英雄看待吗?

    结仁的尾巴伸得笔直,眼看就要朝警备团的男性扑过去,不过亚尔克以像是抱住对方的姿势,阻止了搭档的行动。

    ──给我道歉!你这家伙知不知道,只凭一个人持续运用好几小时的阵,操控那么大的火,那是要赌命的啊!?为了这个陌生的市镇,亚尔克可是……!!你应该还有其他更该说的话吧!?不但遭到敌人操控,因为亚尔克只用刀背而捡回一命,而且直到刚才为止,什么都没有做的你,应该还有其他更该说的话吧……!!──那么,如果我说,你们用拯救市镇之类的理由拿来当成火焰通道的房屋之中,有一间就是我家,我那个因为喝了井水而病倒在床的弟弟,现在已经被烧成焦炭……那就可以痛骂你们了吗?──呃!?这个……!──我也知道,或许他早就死在那些袭击者手上了。毕竟,他的尸体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地板上。但是,他也有可能是为了不想被烧死而拚命爬下床,才刚逃到一半就葬身火海也说不定。想到这里……老实说,即使搞错也无所谓,就算自己反而会死在你们手上也没关系,我现在一心只想要杀了你们哪。所以……。

    「老姐,够了。……不要再说了。」

    斛觉得有点想吐,没办法再继续站著,当场蹲了下来。我都知道,早就想到事情多半会变成这样,但是……斛一边揉著视野有点模糊的眼睛,一边在内心之中如此自言自语。

    结仁支撑著连站都站不稳的亚尔克,摇摇晃晃地朝著医院方向走来。由于双方身高有相当差距,所以难以保持平衡,没走几步,亚尔克就跪倒在地。……群众虽然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人人都带著像是不想与之有所关联的表情,只是保持距离看著两人。一旦眼见亚尔克与结仁靠近,附近的人群就宛如逃跑般散开。

    两人就这样多次失去平衡而跪倒、以手撑地,跌跌撞撞地往医院移动。即使来到有许多人躺在地上的场所,依然没有任何人向他们攀谈,也没人愿意正眼看著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亚尔克突然偏离道路,跌进人群之中,随即起身亦步亦趋地独自往前走。附近的伤者们宛如看到什么害虫似地争相逃跑,唯有脚上绑著护木,无法行动的少女,以及负责照顾她的女性没有逃开。少年发现这两人正是丝茉末与耳朵处贴著一块大纱布的修女。……斛也勉勉强强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

    ──太、太好了,还好你平安。

    听到亚尔克这么说,修女随即站起来,一拳打在亚尔克的脸上。

    一阵风吹过,斛顿时听不到谈话声。但是,对话仍在持续。修女站到跌坐在地的亚尔克面前,一边痛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著些什么。

    好不容易又能听到的话语,即使连斛都不由得想塞住自己的耳朵。

    ──教会也没了,许多和我们像家人一样亲的人都死了,这座市镇已经不行了……丝茉末她,因.为.你.的.关.系.,脸上被人割了一刀,医生又说她可能再也无法走路,还失去了那么可爱的声音……你们还想怎么样……!──总、总本山有著优秀的医疗技术,也可以用阵给予完善的治疗……。──请不要再拿我们开玩笑了!!这里的居民们再也不想跟阵士有任何牵连!!就算是现在,其实我也真的很想……!!

    「……斛,你还有飞刀吗?」

    「没了啦……你想干嘛啊……」

    真没用──虽然斛听到姐姐如此低语,但这次少年也唯有乖乖接受这个评价了。

    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斛这么想。这次的事件,可以算是由亚尔克和结仁解决的,自己甚至还让他们给救了一命,就连最后的烂摊子也都是他们在收。

    ……结果,所有的责任都变成由他们来背负了。

    对于居民们来说,犯人是否已死等等,其实根本无关紧要。他们只是想要把受到折磨的怨恨、事件造成的哀恸与难以承受的痛苦,以及眼看冬季即将到来的绝望,把这些事情的责任推到某人身上而已。或许不论犯人是谁都行吧。

    在已经高高举起的拳头变得无处可去之际,依然留在这里的亚尔克等人就成了目标。他们的行为本来应该获得感谢才是,但却只因为「身为阵士」的理由便遭到批判。

    人们因此获得了「如果他们不要多.管.闲.事.的话,或.许.就有人能够因而得救,就算是丝茉末,说.不.定.也不会受到必要以上的凌虐」这种一厢情愿的藉口。

    对于内心感情无处宣泄,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亚历赛沙居民来说,这样的藉口就已经很够了。斛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有点能够理解米夏之所以将居民们比喻成芦苇的理由,感到不太愉快。

    此刻,修女已经成了一边流著大颗泪珠,一边开始以支离破碎的话语谩骂亚尔克的状态。脸上、喉咙等处都缠著绷带的丝茉末,勉强爬到修女身边,抱住对方的脚。

    ──丝茉末,你离他们远一点!!不可以再跟这种怪物有任何牵扯了!!

    丝茉末也抬头看向修女,同样满脸泪水。她似乎在喊著些什么,但只是让喉咙处的绷带渗出血而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怪物,快给我向这个孩子道歉!!向这个市镇的一切谢罪!!

    斛觉得这话实在太过分,已经毫无任何道理可言。虽然如此……但亚尔克却完全没有抵抗,跪倒、双手贴地,将额头靠到了地上。

    「……非常抱歉。因为我的实力不足,让许多人、让这座市镇受到了伤害。……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够保护好丝茉末、保护市镇。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对不起。」

    这段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的会话,却在少年最不想听的段落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丝茉末离开修女脚边,试著要爬到正磕头道歉的亚尔克所在之处。周围其他居民见状,纷纷大喊「别做傻事」、「冷静点」、「头脑清醒点」,围上去拉住了少女。

    丝茉末发出喊叫。声带遭到割裂的她,已经失去了声音。但是,就连不懂读唇术的斛也能看出,她正在喊著「不对、不对、拜托、不要这样……」等话语。

    虽然如此,但现场所有人却都没有看到她这副模样。亚尔克看著地面,人们则注视著道歉的阵士……没有人在看丝茉末。就连结仁也紧握著袴裤,低著头正在哭泣。

    丝茉末的泪水飞散,持续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她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痕迹。但是,即使如此,她的手还是碰不到亚尔克。

    「……真的……非常抱歉。」

    为了与自己无关的市镇、少女而不顾自身安危拚命奋战;为了守住人们的生活,疲累到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有什么必要向那个少女、向失去理性而胡乱迁怒的修女磕头谢罪?

    照理来说,即使像刚才的结仁一样大声怒吼,要求众人感谢自己,甚至都不算过分。对于那些口不择言的人,即使拔剑相向,应该也无妨吧。这种程度的事,亚尔克你应该还做得到吧──斛在内心之中苦闷地如此低语。为什么要像那样接受一切?为什么能像是持续遭到虐待的狗一样,忍气吞声到这个地步?你是认命了吗,或者是……。

    听到尖锐刺耳的「请离开这个市镇吧!!」喊叫声后,步履蹒跚的亚尔克,与仍在不停啜泣,哭得喘不过气的结仁一同转身离开。……他们大概是放弃来医院了吧。

    两人就这样在晨光之中,笔直地朝著亚历赛沙的正门走去。

    在人们的忌讳、疏远眼光之中,一步接著一步……。

    「斛、飞刀还……」

    「所以我说过没啦,你是要──」

    少年随即知道了姐姐的目的。大群伤者之中,有一个人捡起了石头。

    斛也知道情况不妙,但是,在下个瞬间,石头便已飞起,狠狠地砸中亚尔克,让他当场倒在地上。

    这颗石头成为开端。起初时还疏疏落落,但没多久就有无数石头、垃圾等各式各样事物朝著亚尔克与结仁飞去。

    最初的那颗石头,让群众失去了自制心。哭泣者、愤怒者、疯狂嘶吼者……虽然人们的态度各有不同,但都异口同声喊著「滚出去」三个字。

    在昨晚的战斗中本应没有受到什么严重伤害的结仁,此刻额头上也有血流下。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伸手擦拭,就只是抱著亚尔克的肩膀,一边哭著……宛如逃走般逐渐远去。赌上性命拯救了市镇的两人,被居民们赶出了市镇。

    在两人身后、在群众的脚下……丝茉末拚命往前爬。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阻止这名少女的那些人,包括修女在内,全都只顾著扔石头,没有人关注丝茉末。

    人们踢到、踩到这名少女……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往前爬,追赶著亚尔克与结仁。无声的吶喊,没有任何人分心倾听。

    如同暴徒般的无数居民,挤进了丝茉末与亚尔克、结仁之间,完全堵住了少女的去路。

    丝茉末仰望天空,开口呼喊了些什么,然后当场哭倒在地。

    「斛,我去一下洗手间。」

    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处。斛甚至没有点头,就只是望著人群。

    少年心想,人竟然可以如此愚蠢,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吗?

    斛深刻地感受著这种有点类似悔恨的感情。如果现在自己能够自由活动的话……就把那些扔石头的家伙全给宰了……不、这样只是让自己堕落成跟他们一样可悲的人而已吧。

    既然如此,至少希望能够成为守护那两人的盾……纵使他们是敌人,自己也还是愿意代替──。

    「啊、混帐……原来如此,就是这么回事啊。」

    蹲著的斛一拳捶在屋顶的地上,他的手渗出血。

    少年心想,至少亚尔克应该不是为了获得感谢才这么做的吧。

    他肯定就只是理所当然地想要拯救这个市镇、拯救那个少女而已。

    毕竟,他是个连即使只交过一次手的斛也当成朋友般伸出援手的男人。

    其中没有利益得失的考量。他是因为过于纯粹,所以才会……。

    斛闭起眼睛。遭到鵺包围,做好一死的心理准备时……英姿飒爽地现身,拯救自己脱离危机的亚尔克之背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少年的脑海。

    ──不过就刚好是敌人而已吧!?

    斛原本觉得亚尔克这句话根本乱七八糟。

    但是……此刻,少年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够和当时的亚尔克一样,打从心底说出这样的话了。

    1

    当亚尔克与结仁走出遭到破坏的大门后,总算不再有石头飞向他们了。虽然还可以听到远方传来出自各种情绪的激动喊叫声,但全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声音。

    「结仁,你还好吧?……你明明在战斗时都没有受伤的哪。……对不起。」

    支撑著亚尔克的结仁,头上有血流下。但是,他没有伸手抹去,就只是任凭大颗泪水不停从那对金色大眼之中滚落,始终紧咬著嘴唇。

    「为什么,我们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啊……。我们就只是……。」

    「对不起,害你也碰上这种事。我之前就想过或许有可能会变成这样……可是──」

    「不用道歉、你不用跟我道歉!……啊呀、真是的!!」

    两人沿著道路前进一段距离后,转为宛如沿著亚历赛沙城墙移动的路线,似乎要绕往后门附近的农田地带。

    看起来像是连长时间移动都有困难的样子,两人在路旁树荫下坐了下来。结仁先擦掉头上的血,接著以他长长的袖子帮亚尔克擦拭脸上的汗水。

    谢谢──亚尔克摸著结仁的头。结仁终于也破涕为笑,笑容中带著几分寂寞。

    「……没能与丝茉末谈恋爱,也没有因为保护了市镇而获得人们感谢,〈鵺〉的阵士也没抓到……然后又搞成这副德性,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们得到的就只有疲劳、伤痛,还有来自许多人的憎恨而已哪。」

    「毕竟这是任务。而且,我是因为想要守住约定……所以才那么做的。不是因为想从中获得什么回报。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满足吧,而且还是非常任性的自我满足……所以,就算他们觉得我只是在多管闲事,那也是没办法的。……只是害结仁你也留下不太好的回忆就是了。」

    「……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这就是所谓的搭档嘛。……下次就轮到你接受我的任性啰。回到总本山之后就做好心理准备吧……差不多也该是开始有人卖红豆汤的时候了。」

    你跟乌拉拉一起去啦──亚尔克一边苦笑,一边站了起来。在旁扶著他的结仁,尾巴看来像是正兴高采烈地散著步的狗一样,忽左忽右地不停摆动……不过,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那其实是种虚有其表的甩动,只是装成有精神的样子而已。没错,结仁就只是在逞强。

    由于不知道脚步迟缓的两人究竟要前往何处,所以,在后方跟踪的圆悄悄赶过他们,先绕到前方察看。少女发现河边的树上挂著包包,猜想两人之所以往这个方向移动,多半是为了取回行李。

    对于满手的消毒液、绷带、纱布等各式各样物品……虽然圆也想过是否将之放在这里就好……但毕竟是医疗用品,所以让她感到犹豫,觉得直接放在地上似乎不太好。

    该怎么办呢──正当圆歪著头思考这个问题时,听到背后传来「那家伙在这里做什么啊?」的声音。少女已经被两人发现了。

    圆?──听到亚尔克开口喊自己,少女稍微迟疑一下,接著就「嗯」的一声挺直背脊,挺起胸膛将抱得满怀的许多东西推送到两人眼前。

    两人虽然露出困惑神色,但还是一边说著「谢、谢谢你」,一边收下了那些物品。

    「……弟弟给你们添了麻烦,你们也救了我。所以……谢谢。」

    圆看向位在已经出现裂痕镜片后方的亚尔克的双眼,相对于经过锻炼的精悍体魄,他的眼睛却有著宛如幼犬般的纯朴。……圆突然觉得没办法继续与对方四目交接,于是移开了视线。

    「还有,丝茉末。……虽然她发不出声音,不过最后是这么喊的──剑士大人,谢谢您。」

    圆偷偷瞄向亚尔克,看到对方又露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经过一小段时间后才寂寞地一笑。

    「……就算是假的,我也还是很高兴。」

    圆没有说谎,丝茉末最后的确朝著天空如此大喊,她丝毫没有改动这段宛如全心全意祈祷的话语。或许就是因为发不出声音、无法传达出去,所以丝茉末才会对神如此吶喊的吧。

    之前的话语也是一样。

    丝茉末一次又一次地拚命说著「不对,剑士大人保护了我,不要道歉,拜托,请抬起头」这些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虽然圆再次强调,但亚尔克依然报以寂寞的微笑,让她有点不高兴。

    「那就这样了。……下次再碰面,我大概就会杀了你。」

    圆拋下这些话之后就无声无息地飞快冲了出去,轻松登上大约有十公尺高的城墙,随后漠然地躲藏起来,回头窥探亚尔克与结仁。

    少女看到两人互相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在树荫下开始治疗。过程中,亚尔克一边为结仁的头包扎,一边露出微笑。

    ──这样就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哪。──你是说这个绷带吗?反正八成也是圆那家伙从医院摸来的吧。

    对于说中真相的结仁,圆觉得对方实在太多嘴,感到有点烦躁,但还是继续读著两人嘴唇的动作。少女读到的是……。

    ──不是那个啦。……我是指圆向我们道谢的事。能听到她说谢谢,真的让人很高兴。──其实,斛也对你说过「谢啦」这种话喔。

    亚尔克满脸笑意,看似十分欢喜地揉著结仁的耳朵。结仁大声叫嚷,不过,尾巴却像是很高兴地迅速来回甩个不停,简直就像是圆变快的心跳一样。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与弟弟说了同样的话吧,圆总觉得有股奇妙的难为情。

    两人完成治疗后,肩并肩朝著某处离去。

    圆不再躲藏,现身看著两人。……少女左手的手指,轻轻地移向嘴唇。

    虽说位于城墙之上,但两人都还在振动钢丝的射程内。只要有心,应该就能杀得掉对方。但是……。

    ──下次再碰面,我大概就会杀了你。

    因为已经做了这样的约定,所以是下次,不是现在。期待今后在某处再与他相对的时刻来临吧──圆如此决定,手指不自觉地继续抚摸著自己的嘴唇。

    「……这样说起来,那应该是我的第一次吧。」

    一阵风吹过,即将结束的秋天之风。树木一阵喧骚,圆的黑发在风中舞动。

    少女以原本抚著嘴唇的左手撩起头发,望著亚尔克逐渐远去的背影。

    掏耳朵的约定,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还记得──。

    这件事让圆有点在意。

    2

    波浪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息过。

    法利斯身处白色的石塔──灯塔──之上,挥动著大马士革钢剑。他觉得自己总算恢复到了十足的状态。遭到鸦弄伤的肩膀,虽然在回到据点后以〈愈〉之阵进行医治,但因为一同行动的雷夫死亡,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得以治疗。法利斯还因此受到感染,花了一个月才恢复健康。之后,为了让体力恢复到本来水准,又花了一个月。

    从窗户看出去的景色已经彻底转成冬季,雪飘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你在这里啊──手上拿著厚重书本的男子,刚从楼梯走上平台,就开口这么说道。

    「因为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啊。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等待孩子登场的父母亲一样。……结果,就.算.少.了.亚.历.赛.沙.的.分.也还是赶得及,实在太好了。」

    「时机终于来临了。虽然等了很久,但总算来了。八个都差不多了。」

    这正是法利斯怀著一日千秋的心情期待的对话。他心想,这个时刻没有选在自己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时到来,实在是万幸。

    「号令就交给法利斯你来发布吧。虽然这里只有一个,但其他的也会与之呼应而一起开始行动。」

    法利斯将剑入鞘,脱掉了手套。〈鵺〉之阵已经发出了耀眼的红光。

    法利斯站到巨大的窗户之前,举起发光的拳头高喊──飞翔吧!!

    大海翻腾,大浪一再拍击岩壁,溅起的浪花彷佛能够喷到灯塔之上。在宛如发生大地震的震动之中……那.个.东.西.终于浮现在海面之上。这个瞬间,看起来就像是有一片崭新大地刚以地球为母体而诞生。

    巨大的某.种.事.物.。宛如岛屿般的,肉块。那.个.东.西.的直径达到两公里,只以「巨大」实在不足以形容。

    那个东西让大海掀起波涛,在周围引起宛如风暴般的狂风,逐渐升上天空。

    「那么,我们也到总本山去吧。差不多该是跟罂粟道别的时候了。」

    在这之后数十小时,总本山议会也掌握了关于「在空中飞行的八个极端巨大肉块」之情资。

    对于那些围绕著总本山,边飞行边腐蚀大地的物体,议会将之认定为具有急迫性的攻击对象。

    当天,议会便做出「动员所有可用阵士」的决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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