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欢迎访问九七看书网小说网
九七看书网 > 少女文库 > 彩云国物语 >外传4 黄粱一梦 一千零一夜
背景色:字体:[]

外传4 黄粱一梦 一千零一夜)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蔷薇公主,长得就如一朵蔷薇般美丽的公主。她拥有无论什么伤口或疾病都能够治愈的不可思议能力,所以很多人都向她提亲。

    某一天,有一位欲望很强的宗主,因为看上她那不可思议能力,于是抓走了蔷薇公主,使她坠落人间。很长一段时间里,利用蔷薇公主的能力,让这一家族繁荣昌盛了起来。

    但是谣言的散布是难以阻挡的。

    曾几何时关于蔷薇公主的传说,就像她那不可言喻的花容月貌般,渐渐地人尽皆知。

    听说了她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已经连月光都为之失色的美貌,而因此前来求婚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了。

    然而那位宗主因为畏惧失去蔷薇公主,便将她藏匿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监禁起来。

    为了寻找被藏匿而消失的蔷薇公主,更多人投入搜寻她的旅程,却都在全国各地凋零散失。

    另一方面,被禁闭的蔷薇公主,始终孤单地被枷锁禁锢着。

    只要她想要的,宗主都会赠送给她,除了自由这份礼物之外。

    只要是她希望的都会实现——取而代之的是要用她的异能来交换。

    不知从何时起,蔷薇公主连逃跑的念头都忘了,只是随波逐流。

    经过一段岁月……某日,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蔷薇公主的面前。

    男人越过好几道囚禁着她的墙,只为了寻找她。蔷薇公主对这前来与自己相见的男人一见钟情、而男人也解开了枷锁带走了她。

    两人就这么开始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蔷薇公主》——作者不详

    一边乘着风伯唤来的云飞翔于天空之上,她冷眼看着下面的凡界。

    荒废的田亩、袅立的黑烟、烧焦四散的人类尸块附近,聚集了成群的鸟兽,还有妖魔鬼怪。

    (人类还真是对战争毫不厌倦哪!)

    对她而言,眼前的光景虽是从遥远的过去以来便司空见惯了的,然而这次的争战却比过去要拉长了些。

    不管发生旱灾还是洪水来袭,或是田园遭遇蝗灾,疫病流行,战争似乎都没有歇止之意。令她皱起眉头。人类之间的争斗并非如今才开始,她过去也只觉得愚蠢而没有其他特殊感想。但这次,却让她有些不愉快。这漫长的战争,让她回忆起久远之前的某场争战。

    当她从云堆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之后,便随着一阵雷鸣降落。

    “——黄啊,我来打扰你了。”

    正结束患者看诊的黄叶,一边在盆里洗着手一边不耐烦的转过头。以人类的岁数来看他外表大约是三十岁,看来这次黄仙是找了具年轻的身体借用了。

    “……红啊,我说呢,你降落的时候能不能安静点,这样对患者的身体很不好耶。”

    “哼,我才不管这么多。运气好的话,死人的心脏都会开始跳也说不定呢。别说了,给点酒喝吧,快把酒端上来啊。不喝点酒真是干不下去。”

    “……你啊,真以为你是谁?”

    一边唠叨着,黄叶一边还是端出两人份的酒瓶与酒杯。咕嘟咕嘟地将酒注入杯中,甘醇的酒香便在周围芳香四溢。这么一来她那美丽的侧脸总算不再露出嫌恶的表情。

    不过一看到一旁昏睡着的“患者”,她还是一脸无趣的发出批评:

    “你还是没变,一直保持这个奇特的兴趣啊。”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某天黄叶突然开口说要当“人类的医生”,而开始奔走于全国上下。其余七仙本以为他一定很快就会生腻的,毕竟他可是八仙之中数一数二的没耐性。没想到,经过一段以仙人来说都不算短的岁月,黄叶依然毫不厌倦地继续着他“人类医生”的工作。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不过似乎是与人类有所相关。

    “你救这些人类又能如何?救也救不完啊。”

    “你不知道,这真的很麻烦的耶?特别是当今这种时世,我救一个人的短短时间里,就有一百多人纷纷死掉。连我都快抓狂啦!”

    “抓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快要受不了的意思啦!年轻人流行这样讲。”

    哼,是喔。这么说着,她装作毫无兴趣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想着哪天也要试着说说看。“抓狂”这个词。

    事实上,在这个帐篷之外,到处都是尸体,散发出腐败的臭味。生存者之中,能接受黄叶亲手医治的“患者”只有一个人。红她们似乎羡慕自己闲得没事做,但其实为了不要让啄食尸体的鸟兽将传染病蔓延开来,还得将那些尸体全烧掉才行呢。黄叶自己嘀嘀咕咕着。

    “想帮助他们的话,何不使用‘力量’呢?若只是百人程度,就尚不至于违背‘誓约’嘛。”

    重复着这早已向黄叶说了一百遍的话,但他的反应一样仍只是耸耸肩。

    黄叶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不愿使用“力量”。还说什么“就因为是人类的医生所以才不用”这莫名其妙的话。事实上他做的只是一点一滴开发小刀啊药品啊这些东西,或是钻研医术而已。他说他要“脚踏实地慢慢来”。脚踏实地慢慢来?什么跟什么。要做的话干嘛不一口气一次解决啊。

    “你也真是急性子啊公主。紫的爱讽刺和你的急性子,都是一点没变。”

    黄叶咯咯大笑着这么说,之后忽然又严肃起来:

    “……不过说真的,最初我单纯只是逞强才不使用‘力量’,没想到这是正确答案。”

    “正确答案?什么的啊?如果你这么想帮助人类,不是应该帮个彻底吗?你说要慢慢来。结果就是眼前这样,只救得了一个人喔。外面那些暴尸荒郊的人都被见死不救了,真可怜。”

    黄叶并不以为意。事实上他的确是从外头的十数人中,只选了这个人做患者。因为他说本来就是决定了要“脚踏实地”只救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其他人完全见死不救。也不觉得他们可怜。黄叶之所以会想成为“人类的医生”,只是为了找寻某个女子丢下的问题的答案,并不是为了人类本身。是的,这只是他的“兴趣”罢了。

    然而就在持续着这么做当中,他也开始思考一些奇妙的事。

    “我们啊,就算心想‘真愚蠢啊——’但也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介入人间。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如果像你说的,真用我们的‘不可思议力量’从头开始拯救他们——那么一来说不定人类现在早已灭亡了。我最近常这么想。”

    她越听越傻眼了。为什么都已经大大拯救人类了,还会灭亡呢?

    “什么啊?你说什么,不懂你的意思。”

    黄叶找寻着适当的遣词用句,皱着眉头搔搔自己的脸颊。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所拥有的‘奇迹’,对人类来说就像是有效过了头的药,或是从天而降的大笔财富,是类似的东西噢。我想,这些最后是无法成就出好下场的。这种不劳而获的幸运,怎么说呢,就应该让它维持只是幸运……”

    因为人类是贪得无厌的。所以他们会无止尽的索求幸运,知道幸运转变成厄运为止。所以“幸运”越大,转化成的不幸也就相对越大。

    “我就算当医生,如果不脚踏实地地救一弃百,也是不行的。因为获得的幸运,之后会加倍要人偿还,无论用什么样的形式,因为这样,前后因果才会交待得通。苍周知道这一点。所以临死之际,才不指望恢复……这个,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如果前因后果必须有交待……”

    突然,她压低了声音冷冷的说。

    “我们几个的因果,又是由谁来照看?”

    “你难道看不出来,记载一切作为的帐册,到最后必得清算?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人类也会自取灭亡不是吗?看看如今这场漫长的战争吧,早已陷入泥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报应一定会应验的。不论要花上几百几千年,一定会。这就是因果定律。”

    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总有一天会得到果报。就算有生之年看不到,还是一样会有。

    “我们不是也亲眼见证了,苍玄是如何为他过去种的因,付出了什么样的果吗。所以事情要长远的看。”

    “砰”地,一个空瓶飞了出去。她面无表情的放下杯子。

    “……酒都变难喝了,我要回去了。这么无聊的传道,你还是去跟狗说吧。”

    “公主,惹你生气是我不好,不过再听我说一件事——蓝那家伙,久违地起来了。”

    受到转身回头的她散发出的怒气余波,就连黄叶也不禁倒退几步,战战兢兢。

    虽然生气,黄叶说的这番话还是不能不听。蓝即使在八仙里,拥有的能力也是很特殊的。

    “……蓝的化身出现在当代了吗?这次又‘预言’了什么?”

    “还没出现。但是目前降临的仙,只有我与你以及紫仙。预言指的是我们当中某人的可能性很高。所以至少在预言出现为止你还是安分点吧。不要太大意了。”

    “你说什么?这种说法,好像我做了什么似的。不要命令我。”

    “是怕你做了才提醒你啊。听我说,算我拜托你至少——哇哇~”

    一阵旋风吹来,吹跑了帐篷顶。只有“患者”周遭很讲道义的一点风都没有,但除此之外,天空出现水墨淌流般,一眼看来就是不祥的乌云。远处也传来雷鸣。就在听到雨滴“滴答”落下的同时,倾盆大雨已经排山倒海而来。

    <黄啊,这是回敬你的酒。那些尸体我都替你烧了,你领受吧。>

    她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名副其实的万道巨雷从天空中闪过。耳中充塞了轰然巨响,大地上堆叠的尸体一瞬之间化作黑炭消失。

    很快的雷声渐远,风停雨歇,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个谎言般,从云中射下灿然日光,在这之后,什么都不残留。她还是一样做事这么大而化之啊。

    抬头仰望已是万里无云的晴天。雷云散去之后,也不见她的踪影了。

    “不妙啊……比平常还要焦躁。好像反而惹恼她了。”

    随手撩起额前濡湿的头发。虽说本来就是焦躁的个性,但今天的她就像吃了炸药似的。说起来,她会自己下来这件事就已经够稀奇了……大概可以知道为的是什么。

    “……太漫长了呀……这次的战争……”

    不,还称不上战争。不知道是街头巷尾的谁取的名字,这段时间开始被称为“暗黑的大业年间”。不过,今后状况只会更加恶化下去吧。看不到未来。没有人能计划走出一条路来,一切只显露出陷入泥淖深处的样貌。这样的世道,相当不妙。令人有种混沌时代来临的预感。

    这种空气,让人似曾相识。遥远遥远的过去,也曾有过飘散着同样味道的时代。那是令人一想起来,连汗毛都不禁倒竖的过去。

    ……或许正因为眼前的景况,令红仿佛看到过去吧。所以她才会如此坐立不安。黄叶又忍不住提了苍玄和苍周的事,更加触了她的逆鳞,说错话了。

    眼前展开的这片广漠无尽荒凉,不知从何处带来了战火与死亡的气味。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草木昆虫,白茫茫的大地看起来就像是白骨的颜色。原是一片青葱绿意的平野,经过人类几度的争战,成为如今这片墓碑似的死亡大地。

    “我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哪……红……”

    红仙对人类一直都是保持冷淡的距离。高傲的她,无法忍受人类既任性无度地生活着,又不以自己的软弱为耻。所以她一向难得降临。

    在能够完全驾驭强大的力量,同时认为违背内心定律乃是一种错误的她严重看来,人类就像是羽虫般,只是愚昧又无能的弱者。既是羽虫,不管他们团团转着飞了几圈,她都无关痛痒。这不是傲慢,只是事实罢了。这点黄叶也很清楚。

    的确,或许人类真是无能又愚蠢的弱者。然而,他们也绝不只是这样。

    “红啊……人类是很可怕的”

    有时,黄叶会因那强大而感到一阵悸动。连养育出自己的大地都不惜烧毁,如无底深沼般的贪婪。正是红仙所轻蔑的软弱,将那片青绿的平野变成了白骨似的死亡大地。

    帐册,到最后必得清算。一切称得上生物的生物都知道的因果定律。人类只须遵循节度,他们明知如此,仍将自己的任性优先于因果之前。

    已懂得记载历史的他们,却还是不断重复着相同作为的他们的确是软弱的。这一点黄叶也和红仙一样只是俯瞰着,并无出手收拾的意思。若是介入时不够慎重,恐怕会一脚陷入泥淖,最后连自己都被吞没。所以与红仙虽是在不同意义上的小心,但黄叶也一样小心翼翼地与人类保持着距离。

    (紫霄也真有他的,能够忍受一直待在那样的朝廷里……要是换成我,连贵阳都不愿意接近。)

    贪得无厌的欲望。特别是在这种时代,根本不会有什么像样的人类。

    感觉到身后的患者起身的气息,回头想查看他的状况,才为他疗完伤的患者却带着虚渺的目光,手中握着治疗用的小刀,嘴里喃喃叫着什么向黄叶袭击过来。

    ……片刻之后,永恒般的寂静降临。黄叶粗鲁地抹去脸颊上飞溅的血迹叹了口气。这种事并非初次发生,如今他也不惊讶了,这就是人类。虽然不是所有人皆如此,但那令人颤栗的软弱却是人性不可否认的一面。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人类不只凭着坚强,更凭着这份软弱活下去。

    (红啊……我不认为你真能明白这一点。)

    当然,就凭人类也不能威胁到她什么。只是,总觉得有种不安在内心鼓噪着。

    红仙决计不是思虑欠周延的人,但有时却会因掉以轻心而现出弱点。而且偶尔她还会不敬思考就行动。虽然这些都是因为她够强且对自己有自信而展现出的游刃有余,但有时也可能导致严重的问题发生。特别是当她焦虑不安的时候最是危险。

    “红啊,算我拜托你,至少——”

    至少保持目前为止的作风,不要和人类扯上关系。

    对他们而言,你那套自豪的黄金定律是不通用的。

    ……不幸的是,黄叶的愿望没有实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在场的黄叶,并无法正确地掌握到。

    只是不管因为什么理由,高贵的天上仙姬竟堕入人类手中。而且从这时开始,世界变得更加混沌不明了。而这,也是此后延续百年以上的“暗黑的大业年间”刚揭开的序幕。

    直到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有个人类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为止。

    序

    总觉得好像作了个梦。她在迷糊之中醒来。手指按压着双眉之间,皱着眉头,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揉着,一边反刍着残留在心中的话语。

    (帐册,到最后必得清算……是吗?哼!)

    像只猫似的伸了个懒腰。这么空闲,也只有睡觉了,但是最近睡眠时间越来越长……这个身体,也将近使用期限了吗。

    拨弄着漆黑的长发,随之传来的是锁链的声音。禁锢着她双手两足的枷锁,几乎没有重量。连接着枷锁的锁链也纤细得几乎像随时会断掉似的,看起来就像是个装饰品。不过,不管它们被制造的多么轻又纤细,要扯断却是不可能的。

    只要不企图逃跑,就只是个有点占空间的麻烦枷锁而已。锁链长得不像话,完全不妨碍她四处闲晃的自由。甚至,她可以永远都在这美丽的箱中庭院般的世界里走动。

    她从室内走向中庭。世界此时正值夜晚。夜蔷薇的香气浓烈。细如弓的弦月,好像随时都可能掉落般地高挂天空。

    “你说得对啊,黄。帐册到最后必得清算。就算是我也一样逃不过因果定律。我承认这是自作自受。”

    从她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容。

    “……我是尝到报应的苦果了。不过,也必须要甘愿领受。”

    如果这就是她自己所作所为的代价。

    她发现在中庭里,有把二胡倚着树被直立着搁在那。看来,是珠翠难得地拿出东西却忘了收回去。她拾起那把二胡,看了好一会儿。被囚禁之后,如果说作了什么正经事的话,那大概就是为了排遣寂寞而学习二胡这件事了吧。

    (……是呀。况且璃樱的音色,也还不算讨厌。)

    拉琴的璃樱本人,虽是个脑袋里的螺丝没一颗栓得紧的人,弹奏出的音色却倒是不容否定。那优于常人的音色,在她内心回响着。

    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弹出相同的音色呢,而开始学拉的二胡。不过到现在都还比不上他。

    ‘那是当然的吧。你会中意我的琴声,老实说是因为我在这世上,就只为你一个人弹奏的缘故。不求丰收不祈雨,甚至也不祈求你的爱,我很无欲无求吧?’

    ……无欲无求?

    ‘让我在你身边吧。至少到我的性命终结为止。我的愿望就只有这个。’

    暗夜般的眼神,以及冰似的微笑。璃樱不断反复说着这话,不分四季。

    就像这永远不灭的箱中庭院,即使他由少年长成大人,也将不改变。

    然而如果夺走她的世界,夺走她的力量,夺走她的自尊,也夺走她的自由的,正是这所谓无欲无求的愿望,那么她根本就无须寻找他与他父亲之间有无差异,因为,他们就都是一样的了。若说这就叫做爱,对她而言爱也好、无欲无求也好,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为手中的二胡调弦,开始奏出曲调。

    璃樱所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曾在她内心掀起涟漪。至今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然而璃樱弹奏的曲调,却渐渐打动她冰冻的心,这时让她察觉到,如果再有个些微的什么,她似乎就能捡起沉没于泥淖中的别的可能性。只是同时却也感到,那“些微的什么”始终像是位于另一个邻近的平行线上,虽然距离已是那么的近,但璃樱——不,是任何人类,却都无法越过那一线。

    就像这枷锁般。就算有办法解开,璃樱也不曾解开它,今后也一定不会解开。以这层意义来说,那“些微的什么”也就跟无限的断绝没有两样了。

    而事到如今,其他的任何人,也都无法解开这枷锁了吧。

    (……那家伙还真是准备了一个很坚固的鸟笼啊。)

    就算真有人类能为了杀她而来到这里,同时就算知道如何解开这枷锁的方法,只要一到了她面前,也都必会无功而返。过去只曾有一度,很难得的出现这种状况,但那杀手一旦到了她的面前,果然仍无法下决断。

    (……如果能出现轻易解开这枷锁的人类……)

    稍微思考了一下,那美丽的嘴唇便自嘲地扭曲起来。真是个蠢念头,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过往几千万个昼夜里,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事。

    今后人类再也不可能接触到她的琴弦。就算经过千亿年也一样。

    只有等待。无论忍耐了多长久的屈辱,等待的时光依然接近无现场。

    是的。帐册一定得吻合。而他们对她的所作所为,也一样会在最后反弹回他们身上,这是必然的结果。

    到那时候,就离开这里吧。然后就再也不要看人类第二眼了。

    夜风将浓密的蔷薇香带到她身边,她的指尖轻抚着琴弦。

    弦音如微波荡漾,朝四面八方传开,好似碰触到了什么。

    ……不经意地,风猛然停住。她用力的眯起眼睛。这还真叫人吃惊。

    “……来者何人?还不现身。”

    一顿之后,听见一毫不迟疑踏木踩叶而来的足音。沙沙地,将树丛分开。

    ……是个如黑夜之剪影般的年轻人。与他手中拿着的刀一样,他的表情与眼神以及他的气息,都是那么淡然冷静而清冽。就算现在眼前掉下一颗流星,他恐怕都会不为所动,仍保持着那份冷静凝视着她吧。然而当他的眼神与她相对那一瞬间,他后脑挽成一束的发,却微微动摇了。表情虽然纹丝不动,但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他内心原本完整的什么,就这么突然的失去锋利。

    浓烈的夜蔷薇香气,如飘落的花瓣,袅袅婷婷地降临于无风的中庭。

    经过了一段仿佛无穷尽的沉默之后,年轻人才开了口:

    “……你就是‘蔷薇公主’吗?”

    ——就在呛人的蔷薇香气之中,他们就这么相会了。

    一

    活下去也好死也罢,大概怎样都无所谓吧。

    打从留下两个弟弟离开家那时起,邵可就不再回头了。没有一丝放不下。虽然不是打算舍弃一切才出来的,但确实是将一切都留在那里没有带走。

    两个弟弟,百合,琵琶的音色,自己的未来——曾在那栋宅邸里拥有的一切。

    “这样啊……等雨停了,太阳公公每天都出来的时候,我就回来。”

    就连这个约定,也在离开时丢在那里了。脑子里一半想着,或许无法遵守这个诺言吧,不过另一半却也告诉自己这是没办法的。实际上,回来哪天根本就不是晴天而是个暴风雨的日子,之后的邵可也一直毫不在意地打破承诺。

    两个弟弟是很重要的,也想守护他们。这是对邵可而言少数的“真实”,也是“生存的目的”。然而,却无法构成“活下去的理由”。只要能够让他们两人活下去,就是要自己死或是其他都无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某处保持着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想,理由不清楚。可能就像姑婆玉环说的一样吧。

    ——比谁都更有红家一族性格的男人。

    被人说是,把一切人类情感都留在母亲肚子里之后,才诞生到这世界的红家长男。

    所以自己,一定是天生就欠缺了身为一个人很重要的什么。纵使内心清楚自己是被两位弟弟所爱着,也被他们需要,但却仍事不关己似的觉得自己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是黎深或玖琅的话,一定会为了所爱之人而活吧。就算为了保护自己而将自己封闭在壳里,他们还是很重情分的。就算用的方法错得一塌糊涂,但还是朝着正确的方向。然而邵可,尽管为了他们两人死不足惜,却从来没想过要为他们而活。

    ……连零都未达到,只是个虚数的爱,究竟还能不能说是存在的?

    邵可的壳非常坚硬,但是壳里的内容却又非常贫瘠。只是假装出有的样子,其实什么都没有。如果说自己有什么是能用尽全力为两个弟弟做的,那就是完美贯彻这假装到底。这么一来,或许有一天,谎言也能变成真实——他这么想。

    下着小雨的日子里他离开了家,见到霸王和“黑狼”时,“黑狼”这么问了:

    “少年,你为何而来?”

    “……无论如何都希望红家能延续下去。当今红家除了玉环姑婆之外,没有人对陛下您有敌意,也没有人有那个能耐。因此我保证顺从陛下您,但交换条件是,您必须保证我两个弟弟,以及百合的性命。”

    以冷酷如冰而出名的杀手“黑狼”,是一位站在王身边也毫不逊色的美丽女性,正用她真挚的眼神看着邵可。

    “那你自己又是如何呢?为了生存下来所以来到这里的吗?还是为了死?”

    到了这时邵可才发现,事实上自己根本未曾思考过,究竟是为了生存下去还是为了死,才来到这里的。

    会离开家,是为了两个弟弟以及百合,还有红家,才会来此想要进行交易。至于自己的生死,他连想都没想过。

    “……呃,我想,大概,怎样都可以吧……?”

    不假思索,老实回答的邵可,让霸王看傻了眼。而黑狼则是沉默不语地拨弄了一阵她那一头短发。

    “……这样啊,怎样都可以啊,嗯。”

    过了一会儿,从她指缝中仅见的表情,一如今日的天空般罩上乌云。

    “嗯,戬华,我决定了。就这孩子吧。所以,不杀了,我带走啦。”

    ……活下去也好,死也好,怎样都可以。

    内心某个角落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想必今后这想法也不会改变。

    或许配给自己这么一个缺陷品的百合也太可怜了,总有一天一定要让她脱离红家恢复自由,希望她能嫁给自己之外的人,获得幸福。嫁给一个比自己好的人。

    连自己都无法珍惜,也无法好好回应两个弟弟给自己的爱,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带给“谁”幸福。就算爱上了什么人,自己也一定不会选择与对方一起活下去,共同组成家庭吧。邵可茫然的这么想。

    邵可知道正是由于自己对人生与死亡毫不关心,所以才能成为“黑狼”的继任者,而他对此也不觉苦恼。就像离家出走时一样。

    “如果怎样都可以,那就随我来吧……可能会遭遇到比死还糟的命运就是了。”

    ……完全没有料到。

    当“黑狼”露出那七夕夜空般晴朗无云的微笑时。当自己握住她伸出的手时。

    坚信不会改变的事物,竟走上了渐渐改变的歧路。

    “啊~……这看来又是被戬华弄的吧,魁。”

    魁斗,这是“黑狼”为他取的代号,而她经常便简称他为“魁”。

    看到一身擦伤,红肿又淤青着回来的邵可,“黑狼”不禁苦笑起来。邵可扑倒在“黑狼”臂弯,自暴自弃的笑了。

    “哼,哼哼。下次我一定会给那个根本是社会不适应者的蠢蛋国王好看!!”

    “你加油。戬华真的很喜欢欺负你耶。不妙,那家伙,到现在连一个姑娘都不纳,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他要敢侵犯你,一定要呼叫我喔。”

    “……只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一定是您弄错了。”

    绝对没错,那个有着超烂性格的蠢蛋国王,一定是因为嫉妒邵可能够整天待在“黑狼”身边所以才欺负他的。只要逮到一点空隙就会恶整邵可一番。

    (那个混账!不是国王吗?怎么会这么有空啊!)

    说是欺负听起来简单,那个比鬼还强的国王的欺负,可是会危及生命的。一开始邵可只能勉强逃跑捡回一命,不过最近也渐渐能够反击了。同时,身上的伤也一口气增加到三倍。不过这比起只能逃跑不能还手好多了。

    ——那个混蛋,总有一天要揍扁他!现下,他可说是邵可唯一的天敌。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个性算是稳重而且忍耐力强的,大部分的事情我也都可以容许,觉得自己心胸还算宽大。不过最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了。人都是会变的哪。”

    “……要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做得到那样还比较不正常吧。看来戬华的坏脾气有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嘛。你已经不再露出那种累积疲惫濒临界限似的大人表情,这比什么都是件好事。”

    “……我……曾是那样的吗?”

    “还说什么不管是生是死怎样都行呢。”

    邵可叹了一口气。自从来到这里,他终于明白自己过去在弟弟们面前是多么虚伪。这时,察觉他的思绪的“黑狼”微笑着说:

    “魁,就算是我,也有对你隐藏的一面。我绝对不会让你看到我暴躁、抱怨、找借口那些软弱的一面。我不是你的朋友,也没这个打算。因为我必须站在高于你、保护你的立场才行。就像你对你弟弟们做的那样。”

    邵可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有如七夕夜空般晴朗无云的微笑。这人那既温暖又促狭的表情,会让人想跟她一起笑起来。的确,她真的从来没有对自己暴躁发怒过。

    而且,对于总是微笑以对的她的笑颜,邵可也从来不曾认为有所虚假。

    “一切都毫不隐瞒,并不就代表了‘交心’喔。今后,你一定会发现更多的自己,所以要找一个能让对方看到各种自己的对象。总有一天你一定也会爱上某个人,并且想要与对方厮守终生。”

    “……或许不会想要厮守终生吧。总觉得我会带给对方不幸啊。”

    “那我来预言看看吧。总有一天,你会为了想生存下去而活。到那一天来临时,在你身边的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对象。你一定要打从心底祈求哪天的到来。”

    为了生存下去而活。对这时的邵可而言,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却无法体会真正的意义。只是待在她的身边,也总觉得好像懵懵懂懂的明白了。

    “话说回来,就是因为戬华每次这么找你麻烦,你的武艺比我想像中进步的还要快。变得太强了呢……”

    一面为邵可敷药,“黑狼”美丽的脸庞,蒙上一层阴霾。的确没错,自己在短期间内增强了邵可的基础体力,也教会他使用所有武器与战斗方法。然而正因为有戬华跟他“玩”,他的战斗能力才会大幅提升。光是能逃开戬华的攻击,就已经异常增强他的体能了,更别说现在已经能进而趁隙出手反击。

    察觉到她内心的引诱,邵可轻轻的开了口:

    “我变得比你想的还要强,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黑狼”强装出笑容说:

    “没有这回事。”

    “虽然你上哪都会带着我,但直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派‘任务’给我呢。”

    “……”

    “我并不是想要杀人。我也知道你希望不必让我做杀手,事情就能了结。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你实现这个心愿。可是,我不喜欢万一有个什么时,我却帮不了你的那种感觉。所以我才会接受戬华成为我的对手。”

    邵可真的很透彻聪明。加上他的冷静与责任感,以及独具的慧眼,简直太过合适了。不管做什么都一样。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黑狼”拍拍邵可的头。

    “黑狼”走向后院之后,邵可猛然望见角落的桌子。上面摊放着许多资料。只想了一下,邵可便迅速的偷看了。因为“黑狼”实在是隐瞒他太多事没有说。

    本以为资料纸上会是调查内容,奇怪的是上面竟是写着一段童话故事。邵可口中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蔷薇公主’吗……”

    “‘蔷薇公主’?”

    还是少年的璃樱,只有一次提起过这个童话故事。只有一次,而且是很久以前了。

    ‘是啊。大家都这么称呼你唷,公主。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街头巷尾便流传起这个故事。’

    被当成童话故事,在街头巷尾流传?看到她诧异的表情,璃樱递出一张纸。在蔷薇公主读着故事的当儿,他仍没停止抚摸她的头发或手指。璃樱很喜欢缠着蔷薇公主抚摸她。与其说是想和她亲热,不如说是他怕如果不这样抚摸,她就会如一阵轻烟消失。

    孩提时代起,璃樱就一直是这样。蔷薇公主也都随着他去。小心翼翼放上来的指尖,总带着一缕不安。或许正因为这样吧,对于璃樱的抚摸才会不觉得嫌恶。

    ‘是不是很有趣,写得完全就是你耶?不论是你和父亲的事,或是缥家的事。’

    缥家的事,指的就是璃樱的父亲,那位获得异能,从原本“无能”的先代到被称为“奇迹之子”的事。他因此而以男人的身份当上缥家宗主的事。过去只有寥寥数人的“异能”巫女及术士,在这百年以来爆增的事。不论民间与朝廷中“缥家信仰”一口气延烧开来的事。以及利用“蔷薇公主”的力量,父亲与缥家随心所欲地支配了暗黑的大业年间令家族昌盛的这些事。

    当然,还有捉住了她,为了不让任何人夺走她而将她软禁起来的事。

    简直就像有人目睹了这一切一样,故事是那么写实。蔷薇公主眯起眼睛,短暂地想着这或许是蓝仙的预言,不过看来也并不是。怎么想,蓝都不会作出这么愚蠢的梦才是。

    故事最后“和人类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部分倒是有点意义不明。别的不说,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能解开这枷锁的人,所以至少这故事的结尾,应该是编出来的吧。

    然而璃樱却露出沉思的奇妙表情。她看了那张脸好一会儿。

    (嗯哼。“某日,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蔷薇公主的面前”,是这样的吗……)

    某日,比现在还要年幼的璃樱,出现在她面前。

    每天都送来蔷薇,并为她奏二胡。和现在一样,像是触摸什么宝物似的抚摸她。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最讨厌人类了,却不知为何,被那二胡打动了她的心。

    ‘让我在你身边吧。至少到我的性命终结为止。我的愿望就只有这个。’

    少年时的璃樱深深凝视着她,不断重复这句话。带着那令人目眩的真挚眼光,无数次地。

    ——就连他毫不踌躇地杀死父亲时一样。

    然后他便微笑了。

    ‘所以,我不会解开枷锁。’

    在父亲尸体身旁,用还沾着血的手指,一边轻抚着她的枷锁一边充满爱意的这么说。

    ‘直到我的性命终结为止,请让我在你身边吧。我重要的公主殿下。’

    伸长背脊,第一次啄吻了蔷薇公主的嘴唇。

    如果是这样,那个瞬间,对蔷薇公主而言,璃樱就与父亲一样成为“家主”了。

    (……难道还有其他人类能解开这道枷锁吗?)

    不可能有的吧。

    二

    “……还在做小球?”

    夕阳如一颗燃烧的火球般落下的山丘上,“黑狼”正一手拿着针仔仔细细地缝制着小球。

    不知从哪处的远方传来唧唧蝉鸣,昭告着夏天即将结束。

    “黑狼”偶尔会像这样,缝制起小球。

    “这次的‘暗杀傀儡’……又是小孩子吗?”

    “对。比你年纪要大一点的小孩子们。成年人的‘暗杀傀儡’,几乎都让‘风之狼’给解决了,剩下的就只有小孩子了吧……就像我也训练你成为杀手一样,大家都是一丘之貉。”

    邵可对这一点没有否认。他也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不过,事实有点不同。

    在埋葬了“暗杀傀儡”的土堆前,总是放置着百日红与小球。就邵可所知,这是只有在杀死小孩的时候,“黑狼”才会有的习惯。

    “黑狼”从未曾在邵可面前哭泣。但是有时候,她会突然消失身影。

    在人人心目中残虐无道的“黑狼”,竟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在邵可意料之外。

    唧唧唧唧,远方又传来蝉鸣的声音。

    “……我读了‘蔷薇公主’。”

    “黑狼”一脸惊讶地抬起头。不过,接着她又露出放弃的表情。恐怕本来她就是因为烦恼着要不要说出这件事,才会将资料纸片丢在那里。而且就算现在不说,邵可总有一天也会知道,这她也早已有所觉悟了。

    “……这样啊。有什么感想?”

    “不就是监禁变态与掠夺第三者的故事吗?讲了一堆有的没的,故事的最后却突兀地结束于‘从此之后两个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真是太夸张了吧,与拐走自己的男人一起获得幸福,这可能吗?看来这位公主在被监禁的时候,一定被朝着奇怪方向调教洗脑了吧,真是可怜啊。”

    看着毫不留情毒舌总结故事的邵可,“黑狼”感到全身僵硬。一个才十岁的小孩怎么讲得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啊——!

    “实质上,这应该是大业年间缥家的故事。我想,大概是真实的。”

    被称为“暗黑的大业年间”的,是过去的一百多年,那段时间不但没有整合的统治体制,数不清的王连番更迭,世间昏昧不堪。而这一切知道在当今戬华王手下获得平定之前,漫长的大业年间,暗地里的支配者就是缥家,也就是先代缥家宗主。

    “这里写的‘欲望很强的宗主’指的就是缥家先代宗主‘奇迹之子’?”

    “黑狼”沉默不答。夕阳渐渐西没,周围慢慢暗了下来。

    有件事,邵可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从来都没见过‘风之狼’的其他成员。”

    “……”

    “正如‘暗杀傀儡’都被‘风之狼’一个不留的解决一样,‘风之狼’过去也一个不剩地遭到缥家的残杀。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我说得不对吗?”

    所以,到了戬华王坐上王位,战争已然平息的今日,“黑狼”才会开始寻找继任者。缥家如今虽已是夕阳迟暮,但仍不能忽视他们的影响力,现在还不时四处展开的小斗争中,几乎可以说是必然会出现的,缥家的“暗杀傀儡”仍然在暗中活跃着。戬华王与“黑狼”直到如今仍持续真正战斗的对象,不是贵族,而是在暗里的缥家。

    打击缥家就是活跃于地下舞台的“黑狼”最后的工作,就算这件事结束后一切仍未能了结,但只要不做这件事,那就绝对不会结束。现在的邵可,也已经可以理解这一点了。

    “帮助你的‘风之狼’已经不在了。在与缥家的斗争中一个不留的牺牲了……‘蔷薇公主’一文中,有这么一句叙述——‘为了寻找被藏匿而消失的蔷薇公主,更多人投入搜寻他的旅程,却都在全国各地凋零散失’。”

    “黑狼”缓慢地望向邵可。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看起来却像是哭泣。

    就像是邵可踏上不归路的那一瞬间,眼前所见到的光景。

    然而邵可正因为清楚“黑狼”的犹豫,所以才自己主动跨越。

    活下去也好,死也罢,过去曾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现在,已经有一点不同。

    “你必须面对的战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笑起来就像是晴朗的七夕夜空般的人。可是,也正如奇袭传说,在她内心深处总是笼罩着一层寂寞阴影,邵可也迷迷糊糊的感觉得到。

    为什么,自己待在“黑狼”或戬华王身边,能够深呼吸呢。

    或许是因为,这是邵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大人保护吧。一如邵可保护黎深与玖琅一样。只有在这样,邵可才能单纯的像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如果这人的愿望有实现的一天。那就,直到那一天。

    “要取下谁的首级,你的任务才能结束?”

    邵可心想,他真的很想看见结束的那一天。

    希望看到那寂寞的阴霾,能够有放晴的一天。是啊——

    “如果不杀了‘蔷薇公主’,大业年间就不会结束,那么到那天为止,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薄暮之中,“黑狼”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终究没能看见。

    ……然而,“黑狼”最后还是连一次都没有派邵可出任务。她自己一个人,没有对任何人说便孤身潜入缥家,并死在那里。

    活下去也好、死也好,怎样都无所谓。

    邵可过去一直都这么想,但是,这时心境已有了变化。

    不亲手杀了“蔷薇公主”,不能死。

    就这样,这成了邵可“活下去的理由”。

    三

    红雨滴落室内的声音。

    他看似不经意地一挥短刀,鲜红的血与脂肪便如骤雨般自刀刃洒落。

    这次的目的是要示威,所以必须尽可能的施展杀招。忠实执行这个命令的结果,却形成眼前这太偏离现实的光景,反而觉得有些失败。

    无言地从那栋宅邸潜入新月黑暗之中的两个身影,就这么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身高较高的那个青年,看了看身旁纤细的少年一眼。包括地方的护卫兵在内,他一个人面无表情轻轻松松地解决了十几个对手。

    北斗至今还未曾见过如这少年般的“杀手”。例如片刻之前,他才刚带着冰似的眼神将缥家的“暗杀傀儡”赶尽杀绝,比谁都冷酷无情地夺取对手的性命。然而同时,他却又比什么都厌恶将不相干的人或女人小孩卷进杀戮之中。在少年心中,究竟是怎么整理区分的,北斗总是歪着头,想不明白。他一歪起头,后脑像条老鼠尾巴的发辫便跟着摇晃。

    “……怎么?北斗。为何一直盯着我瞧?有什么奇怪的吗?”

    “正相反。你啊,就算奇怪一点还比较好也说不定?”

    北斗拉扯他的脸颊,少年皱起眉头,北斗赶紧在被追杀前放开他。

    “怎么说呢,你的嬉皮笑脸完成度又提高了哪。你啊,不累吗?笑得这么假,就算很累还是在笑,也不抱怨工作,不管喜怒哀乐你都只用笑脸来应对,对自己太不用心了。也不跟女人上床,杀了人情绪也不激动不是吗。如果是用这些方式发泄那还好懂也算正常,但你,到哪边是对自己诚实而放松的呢?每次回老家之后,看你回来了还是一副很累的样子。我看哪,你对你两个弟弟也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随便扯些谎言瞒混过去的吧?”

    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渐渐就开始不高兴。北斗不怎么去想到底是哪句话惹到他了,反而还接着口没遮拦地说下去:

    “虽然上一代的黑狼也是这样,什么都不对你说,一个人默默潜入‘蔷薇公主’那里而牺牲了。但是还连‘干将’与‘莫邪’都一并带了去……”

    “……那又如何?”

    北斗把“总觉得你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来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

    “说到上一代黑狼,为什么杀不了‘蔷薇公主’啊?不是都见到她了吗?”

    关于“蔷薇公主”,北斗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已。

    霸王与黑狼的英勇传说,在暗黑的世界是很有名的。如今的魁正是由那位上代黑狼一手训练出来的这件事,在现在的“风之狼”组织里,包括北斗在内没有人知情。因为他们原本都是以对手的身份与魁战斗,败下阵来之后,被魁强迫“带回来”(绑回来)的人,了解上一代的只有魁一个人而已。然而,光看魁的实力也知道,上代黑狼不该是那种明明见到目标却还逃回来的三流货色啊。

    邵可陷入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沉默不语。

    总是笑眯眯的魁,只要一提到上代黑狼的事,他的表情就会有些改变。

    这种时候,北斗总是想着,听说他是为了守护两个弟弟才成为杀手的,这个传闻或许不假,但持续下来一定不只这个原因。

    “……我不明白。直到现在仍不明白。说是见到了她,但却无法下手。这句话的意思,我到现在仍然无法理解。”

    只要能取“蔷薇公主”的性命,就代表能将暗黑的大业年间打伤休止符。那么她一向冀望的太平盛世就能到手了。究竟是为何呢——直到如今,邵可仍问着自己。

    ……取下她的性命之后本该到来的终结,于是就那么继续下去,又历经了十年的岁月。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过不久,就能结束了。”

    北斗皱起了眉头……果然,这阵子的魁样子不对劲。不,或许应该说他是渐渐越来越奇怪的。让人觉得他的内心一点点的失去平衡。

    大概是自从上代黑狼死后,就一直有着什么,偏离了正确的位子。

    魁连一次都没提过,杀了“蔷薇公主”后的计划。简直就像自己的人生在那之后也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回避着北斗的视线,邵可仰望起夏日夜空。

    从那时起,不知道迎来了几个夏日,又送走了几次呢。

    “——这一次,绝对要消灭‘蔷薇公主’。”

    过去以来,箱庭中那彷如永远的寂静,只有一次遭到破坏。

    ‘为什么呢。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人类姑娘。’

    来到眼前的,是一个有着美丽眼眸的人类姑娘。她吸引了蔷薇公主的目光,甚至令她觉得好久没看到这么美的事物了。或许是因为那眼神,透露出她经历了多么不平凡的人生吧。

    然而这姑娘,却到底还是无法“让一切终结”。

    ‘……我已经无法再守护那孩子,也无法再为戬华而生了……既杀不了你,也无法解开这枷锁。都来到这里了,我却像个白痴,什么都办不到。’

    不只是那个姑娘,对所有人类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任务。是的,所有人类。

    然而姑娘的眼神,却像是知道有某个谁能办到一样:

    ‘如果那孩子能办到,你就是那孩子的——……’

    终究,蔷薇公主还是没能听到这句话的下文。

    有什么,她会像这样想起那个有着美丽眼眸的杀手。

    四

    唧唧地,向晚时分又传来蝉鸣的声音。

    连绵的山峰有如从水墨画上切割下来般。这里是一到春天便会飘满纯白花朵的禁苑。漫步没多久,仿佛便听到一阵萧条的琵琶乐声。

    “大哥,下次何时归来?”

    “这个嘛……”

    邵可仔细凝望着已十来岁的黎深。每次返乡见到他的成长总只有外表,给人的印象却与孩提时代没什么不同,或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几乎没有成长的缘故吧。

    “反正你又打算不当回事的违背诺言对吧。邵可大哥的承诺啊,我再也不会相信了。我也早就不是用土产礼物就可以打发的小毛头,别瞧不起人。”

    才刚过十岁的玖琅,紧锁着眉头不理睬邵可。和黎深正相反,玖琅已经不再信任为兄的口头承诺,渐渐成长为一个称得上是小大人的少年了。

    “红家我会好好守护。邵可大哥你就算不回来,也一点都不会造成困扰。”

    “既然这样你就别跟着我们。趁早从我和大哥面前消失!”

    “……这、这里可是红家的院子,我想在哪闲晃是我的自由。”

    望着眼前的两个弟弟,邵可偷偷笑了起来。离开红家已过了十年,不变的或许只有自己也说不定。

    不过,很快,这样的日子也要结束了。

    “是啊……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已经没问题了。”

    “大哥!?”

    黎深吃惊地转过头来。看他那苍白的表情,就知道他或许也微微察觉到为兄的这次回来的目的。玖琅则是受到震撼似的紧咬着双唇。

    “又……又不是叫你真的不要回来。说这种反讽的气话,只会让我觉得你根本没有为人长兄的子爵。我只不过是——”

    “玖琅你闭嘴!!不要让我看到你。”

    邵可拍了拍当真激怒起来的黎深的头。

    “黎深,别这样对玖琅说话。没关系的,玖琅,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做大哥的以及失去了信用,所以你想说的,其实是要我别再用土产打马虎眼。‘下次一定要好好遵守诺言’,对吗?”

    “等雨停了,太阳公公每天都露脸的时候就会回来”。这个最初的承诺,玖琅到现在都还未曾遗忘,至今仍每天做着晴天娃娃。这件事,邵可很清楚。即使自己无数次背弃了承诺,玖琅还是老实地一直等待着。

    玖琅紧咬住唇,背过身去。不知为何,那常被人说是心不在焉少根筋的大哥,却总是能理解玖琅无法以言语说出口的真实想法。不过表现出的态度再怎么与内心不同,大哥也从不生气,而且也从未放弃。只是用着温柔的微笑接受这一切。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唧唧唧唧唧唧……蝉鸣的声音,从落日下的禁苑里悲哀地消失。

    邵可仰望暗红色的天空,做了个深呼吸。红蜻蜓从红云之下悠闲地飞过。

    ……这里,的确是邵可的归处。不论几年没回来,也不论距离多遥远,邵可的归处一直是这里。除了这里之外,也没有任何让他想要回去的地方。

    其实真的很爱这里的吧。不论是两个弟弟、百合,或是红家与族人,当然也包括从记忆深处传来的琵琶音色,遥远连绵的山峰,纯白的梨花。无论春夏秋冬。

    为了守护并维持这美丽的红州之中所有的一切,所以他离开了家。

    开始,邵可已经没有继续守护的必要。现在的黎深,可以代替邵可守护过去他想守护的一切。不管是玖琅、百合或是红家。

    ……只要他相信邵可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就一定会继续下去。

    “是啊……所以这次我离开前不先承诺了。因为我一定又会违背承诺。”

    黎深的表情像结冻似的僵硬。虽然想说点什么,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再说,大哥也不是会听黎深的话的人。不过——

    玖琅握紧了拳头。明明每次都不遵守诺言,所以早就觉得大哥的承诺有没有都一样了,却突然感觉好不安。于是,他察觉了。的确,大哥并没有好好遵守承诺,但是有一件事他却必然信守着。那就是,不管回来的有多迟,他一定都会信守“回来”的承诺。

    然而,这次他却说什么都不承诺就要离开。连会回来的承诺,都不再许下。

    因为会违背。想到这个的瞬间,玖琅不假思索地大喊:

    “就算……就算迟一点回来也没关系,请许下承诺!!”

    “玖琅……”

    “只要你有好好的回来,下次我就不生气了!”

    ……邵可打从内心认为,自己真的爱他们。这不顾一切地给自己许多爱的两人,邵可也打从心底爱他们。所以,说话就变得非常痛苦。

    一定就和“黑狼”瞒着邵可独自一人离开时的心情一样。

    听到一阵踏在柔软草地上的脚步声而回头一看,百合正静静地伫立着。平常多半以“让叶”的身份男装示人的她,只要邵可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恢复“百合”的模样。

    “……无论如何,您都要离开吗?即使您的表情是如此疲惫?哪里都别去,就这么留在红家放轻松,好好休息,您意下如何呢?”

    邵可稍微吃了一惊。百合有时观察力比弟弟们还要敏锐。或许是因为她是女性的缘故。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是有点……或许真的有点累了。不过,还不能休息。我还有事情必须去做。所以我一定得离开。”

    百合的眼神大大地动摇了。眼前的他,是红家最我行我素的人,谁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我会……等您回来的。请您一定要回来。”

    邵可没有回答。

    邵可这次回来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返乡。他这次回来,是来向自己的归宿,心爱的人们,以及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一切道别。对邵可而言,这些就是自己无论如何都“需要守护”的一切,一如上代黑狼毫不踌躇地放下他离开,这次轮到邵可了。

    ……不留下回来的承诺,连“我出发了”都没有说,天亮之后邵可就这么从红家消失了身影。

    只有一度,他回了头。望着他的归处,那所有重要一切所在的家。

    然而,邵可已经没有再回到这家里来的意思了。

    没错,邵可是疲惫了。或许,他一直都是这么疲倦。

    自从“黑狼”逝去,他就感觉到从自己内心当中正有什么,如沙粒般渐渐散落。那失去的什么,或许可称之为求
最新小说: 我甜蜜的苦涩系列 白日梦的构想图 SSSS.GRIDMAN 星期五的书店 暮蝉悲鸣之时(寒蝉鸣泣之时) 盖棺论定 白人萠乃与世界危机 致亲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