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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少女文库 > 彩云国物语 >第十五卷 黄昏之宫 第三章 困惑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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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黄昏之宫 第三章 困惑的国王)

    啊啊,是不是快死了啊?正这么想着就醒了过来。

    横躺着,闭上眼睛做一个深呼吸之时,好像有什么一直勉强压着的东西,瞬间就这样溶解流出似的。

    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缓缓的失去意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有如蜘蛛丝般绵密缠绕而从未消失,同时又有如铅块般沉重的疲劳感,已彻底消失了。璃樱、燕青以及呆呆的声音,听来都似近又远,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完全没能听明白。想要开口问清楚,眼皮已经沉重的张不开了。

    就和筋疲力尽倒在床上时,那种温柔的困意十分相似。

    可是,当她内心出现就此不再醒来也无妨的念头时。

    秀丽的确……感到非常安心。

    (已经可以了吧?够了吧?)

    连这句话究竟是想对谁说的,秀丽也忘记了。

    不过,却有个人回答了她。

    “你想睡多久都没关系。”

    (嗯……让我休息……)

    这话让秀丽听了好高兴,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

    不论是身体或是那颗沮丧的心,都太过疲倦了。

    ※

    黑暗之中,放射出描绘着复杂几何图案的光线。

    这是在缥家被成为“通路”的方阵。在发光的圆阵正中央,璃樱无声地现身了。而他的双臂里正怀抱着一个动也不动的少女。

    “快打开‘静寂之室’!尽可能把所有的药都收集过来!要是让这女人死了,我可不原谅!”

    带着吓人的表情,璃樱大喝的声音响彻周遭。

    “不只是‘治疗者’,连高位阶的术者也全都被派出去了!?这怎么可能!”

    被璃樱以惊人气势怒斥的巫女们,露出恐惧慌乱的模样。虽然小璃樱的确是仙人缥家宗主缥璃樱的亲生子,但他毕竟并非女儿而只是“儿子”,加上他的“无能”,所以过去一直都被当作幽灵似的视若无睹。小璃樱本身也不曾争取过任何地位与权利,总是安安静静地生活着。像今天这样不由分说的怒骂,倒是让留在宫中的巫女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璃樱回头看看秀丽。他自己虽然也知道些许医疗知识,能够煎些简单的草药,但这根本谈不上高度的医疗能力。缥家麾下的众多名医与治疗系术者,的确常常被征召到“外面”去做治疗,这一点璃樱也不是不明白。更何况只要看到巫女们这时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可知道她们并没有说谎。然而怎么就偏偏这么不巧,所有的人都挑在这个时候不在。

    一脸苍白的秀丽动也不动。璃樱试着为她把脉,伸手试探她的鼻息之后不禁脸色大变,马上强制抬起秀丽的下巴,捏住鼻子确保呼吸道的畅通,并大口大口地为她注入空气十几次——还是没用。摸索着秀丽左胸下方,璃樱脸色更难看了。

    (可恶,连心跳都——)

    正当璃樱打算对心脏进行紧急处置的时候。

    突然有个白色的下东西,踩着小碎步爬上仰躺着的秀丽胸口。

    它有着令人联想起羽羽爷的白毛,小小尖尖的耳朵与细长的尾巴,以及一双圆滚滚,转动起来好像很聪明的眼睛。

    啾~它发出突兀切可笑的鸣叫声,原来是一直小白老鼠。

    (老鼠!?开什么玩笑啊,这只老鼠!)

    还来不及生气,小白鼠就已停在秀丽左胸口,细长的尾巴尖端直指秀丽心脏,位置非常正确。下个瞬间,一阵可比小型落雷般的麻痹感觉,甚至传到为秀丽保持呼吸道畅通的璃樱身上,全身毛发似乎都因此而竖起来了。

    “哇!?”

    璃樱觉得自己眼冒金星。

    等麻痹的感觉消退,总算恢复正常视力时,定睛一看,秀丽的脸颊已然恢复些许红晕。试探地摸摸心脏,噗通、噗通地又开始了心跳,虽然那速度依然慢得近乎异常。为防万一,接着伸手探探口唇,带着温暖气息的呼吸也恢复了。

    璃樱在安心之余,自己反而头晕目眩起来,整个人靠着寝床滑坐在地。

    啾~又是一声滑稽的鸣叫声,简直就像强调自己的存在似的。在缥家,这小家伙还真是不简单。璃樱今天虽也是初次强调自己的存在,却输给了这只老鼠。

    璃樱伸长手臂挽起小白鼠。小白鼠不逃也不躲,只微微抖动着胡须,乖乖站在璃樱的掌心里。

    以雷进行的复苏术,这在缥家又称为“雷治疗”。无论怎么想,方才的治疗除了来自这只小白鼠外,没有其他可能。然而这种复苏术,在缥家若非位阶相当高级的术者是不可能懂的,而这“雷治疗”的结果只有两种,不是死,就是活。虽然名为“复苏术”,但实则是一场相当危险的赌注。一思及此,璃樱不禁扯着老鼠的胡须瞪着它说:

    “好家伙,刚才你真的毫不考虑就动手了啊!要是刚刚变成秀丽的死亡时刻,该如何是好!”

    被扯着胡须的老鼠发出吱吱的抗议声,璃樱这才放开手。

    其实,复苏术就是一场与时间的对抗,只要慢了一拍,复苏的可能性就会减少。要是刚才老鼠稍有犹豫,或许红秀丽早已命丧黄泉了。而从她目前恢复安定的状态看来,不只复苏术,刚才似乎还加入了少许治疗术。璃樱摸摸老鼠的头。

    “多亏你的帮忙,谢谢。”

    对着老鼠一脸认真的道谢或许有些傻气,但璃樱心想,它并不是普通的老鼠。

    白老鼠。起初看到时,原本差点不假思索就要赶跑它的,但仔细想想,白老鼠乃是家中的守护神,有时他们也被称为神仙们的小小御用使者,在灵能上的地位也想当高。

    璃樱眯起眼睛端详着眼前这雪白的小老鼠。

    (你是“谁”?)

    “无能”的璃樱,无法如术者一般有所感知。但是,他也能知道在这小白鼠的身体里,毫无疑问的绝对有谁“进驻”着,而且还是一位能同时使用“雷”与“治疗”的高位阶术者或巫女。

    可能是位于远方,又或者只能以老鼠的姿态示人。

    若是前者,不排除是羽羽爷的可能。高位阶的术者,又有着雪白蓬松的外表,小巧可爱的模样一如羽羽爷,甚至这老鼠白毛蓬松的程度说起来还比不上羽羽爷呢。

    (可是,其他的“通路”似乎完全被阻断了啊?而且话说回来,羽羽爷会使用“雷”吗?)

    位于绝对神域——贵阳的仙洞省,其实是最不需要术者存在的场所。在那里,只需要术者们的占星术和医学知识,所以羽羽爷的仙法程度实际上究竟如何,使用的是何种系统,璃樱至今都不知道。再说,以璃樱的直觉判断,眼前的白老鼠并非羽羽爷。

    (是女的?)

    说不上来为何,但如此认为。

    位于现在的缥家,而且处在“身体”无法动用状态下的高位阶巫女。

    ……这么说来,只想得到一个人了。被璃樱启动沉睡暗示的那位女官。

    璃樱也听国王说了,在那之后曾于九彩江见到珠翠,以及她又再度消失的事。解除了过去本应绝对服从的洗脑,帮助“蔷薇公主”逃走甚至一起逃亡,再加上属于“无能”的她,却渐渐展露出异能。一直以来,身上发生过许多异常例外的那位“暗杀傀儡”——“珠翠”。如果她真的主动回到了缥家,瑠花姑姑也不可能原谅她的。

    但如果是珠翠的话,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毫不犹豫解救秀丽了。

    “你是珠翠吗?”

    小白鼠只是睁着漆黑大眼,未曾露出太大的反应,顶多就是稍微摇摇尾巴而已。虽然它不会开口说话,但照理说应该听得懂璃樱说的话。

    话说回来,老鼠本来就不是会做出点头动作的动物。

    (算了,就先这样吧。)

    璃樱戳了戳小白鼠圆滚滚的白色肚皮,它便露出生气的模样撇开头。

    久未回来的这座天空之宫,依然被那永远的静寂包围着。

    但是,璃樱却也察觉,现在这样未免太过安静了。

    璃樱想起巫女们的“术者都外出了”那句话。都被派出去了吗?为什么?

    (以后再想吧!)

    由于太过疲倦,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璃樱恍惚地仰起头,周遭一片安静。

    宛如空旷无人的寺院般空灵寂静。不像是睡着了,而是死灭了一般的寂静。

    被封闭起来的天空之城,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好久以前就被停止了,于是从边缘开始腐坏,渐渐坏死。

    看看那些巫女与仆役,脸上一丝生气都没有。每个人都笼罩着一层黯淡的灰色。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曾如此呢?是否也有过一张死人般的脸孔呢?

    (我是否在“外面”待太久了?)

    还是,璃樱已经明白何谓“生”的意义。

    璃樱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刚才被他怒斥赶出的缘故,那些巫女与仆役没有一个人返回屋里。飞奔而来的,就只有那只小白鼠而已。

    不过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在缥家根本没有人会听从小璃樱所说的话。

    在“外面”时,璃樱从不曾只因为是个“男人”,或因为“无能”而被瞧不起,更别说对他视若无睹。至少,无论是国王、旺季、悠舜或羽羽爷,对于璃樱身为仙洞令君所感觉到、考虑到的,或是说出口的事,都会专注地倾听。

    这让璃樱差点忘记了,身为男人的自己只要一回到缥家,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就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红秀丽却和自己完全相反。身为女人的她,无论怎么努力,展现何种成果,在“外面”的世界都是不被认可的。到最后甚至沦为政策结婚的道具,成为进入后宫的牺牲者。璃樱也听说了,因为秀丽不能生育,所以国王将会放弃一夫一妻制,将十三姬升格为妃子。

    那是认为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爱的那位国王,所做出的选择。

    或许,这在“外面”的世界才是“正确”的吧?一如在缥家,这种对男人价值的观感与态度才是“正确”的。要是有“外面”的男人来到这里,觉得这种待遇是错误的,并感到忿忿不平的话,相对的,“外面”对待红秀丽的做法,就这里的女人眼中看来也应该是错误的。

    不过至少在缥家,还没有男人会遭到像红秀丽那样的待遇,以结婚为由被强迫放弃工作。在这里,虽然有男人会因为生不出女儿而被身无分文的赶出家门,也有“男人只要默默为女人忍受一切”的家训,但是对于想要追求学问与工作的人,瑠花倒是不会多加干涉。

    (这么说起来……)

    似乎没有从红秀丽口中听她说过,“这种事太奇怪了”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这跟是男人还是女人无关,秀丽只是去做应做的事罢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都是国王的官员。

    拖着沉重的身体,璃樱慢慢站起身来,那沉重的感觉究竟是来自身体,还是来自心里呢?他低头看着长长的黑发散成扇形,睡得正安稳的秀丽。

    只有带她回缥家这条路可走。

    纵使这对秀丽而言,只是一个和最糟状况差别不大的选择。

    “休息一下,没关系的。你已经做了太多工作了,剩下的就交给浪燕青和榛苏芳接手吧。所以你就安心的,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你一定很累了。”

    不管是心还是身体,都筋疲力尽了。

    璃樱将秀丽垂在身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

    遥远的彩虹另一端,天空之宫。那是守护人们的最后一座堡垒。

    能够跋涉抵达此处的人,都将受到保护,不被任何权力左右。

    这一点甚至连瑠花都必须遵守,因为是自古以来的誓约。

    那是被称为“槐之守护”的不成文规定,但同时也是绝对的戒律。

    弱者的拥护者。缥家还拥有缥家证明的时代,过去确实曾存在过。

    “只要到了这里就没有人能再追来,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等哪一天醒来了,也必须在秀丽自身的意志之下,才能离开这里。

    就连国王也不被允许,在违背她意愿之下带她离开这里。

    “所以,你想睡多久都可以,睡吧。”

    璃樱看着昏沉入睡的秀丽,感到一阵安心。

    当她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

    如果是在“外面”,将会这么睡着死去吧?

    只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马上将她带到缥家的领地。

    现在,秀丽的状况确实安定下来了。

    真是讽刺。在这属于瑠花领域的清静之地,确实最后挽回秀丽一命的地方。

    “晚安,红秀丽。”

    解开系着宽松纱帐的袋子,波浪般的丝绢从左右两边合起,将秀丽的身影完全包围隐藏。

    突然发现,那只小白鼠不知何时已消失了踪影。

    ※

    看到国王又没吃晚餐,十三姬不禁搔了搔头。

    (又来了,一定又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的时间还不算太晚,十三姬决定去找他。

    女官与侍官们或许以为她是来自蓝家的公主,当初进宫时总是三步不离身,像金鱼粪便一样黏在她身后,但她很快就制止了他们。那些过度豪华且不便行动的女官服,她才看一眼就马上取来剪刀裁断,自己修改成方便行动的样式。从那时起,女官们也开始感到她的与众不同。接着,当某贵族男子对新来的女官意图不轨时,被十三姬赤手空拳教训了一顿,不但抢光他身上的钱,最后还将他倒吊在树上。此后十三姬一个人想上哪去,都不会有谁多说什么了。不但如此,就连她以“万一遇到紧急状况比较方便打架”为目的而改造的女官服,也在年轻女官中悄悄流行了起来。当然,这一点十三姬自己是浑然未觉的。

    每当国王不见人影时,十三姬不会只是被动等待,总是先行前往找寻。或许这是因为她已经渐渐知道,像这种情况,大概都是国王心情低落的时候。而现在,国王大致上会跑去什么地方,她也多半猜得到。

    然而资历较深的女官们在知道这一点之后,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据说国王从以前就常常像这样突然不见人影,连珠翠要找到国王都得费一番功夫。然而十三姬却轻易掌握了国王的所在,而且问她理由她也说不上来,只说是“凭感觉”。

    有时十三姬也觉得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呢?不过,其实昔日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与她曾有婚约的迅,也是个不时会失去踪影的人。或许有着其他的理由,只是现在还不愿意深入去想。尤其是听到等秀丽回来便会成为正妃,届时十三姬将会由首席女官升格为妾妃的谣言之后。

    稍微思考了一下,她便朝湖畔的桃仙宫走去。一如猜测,蜿蜒着直达池子正中央的露台上,正点亮着篝火。很快的,十三姬就找到那个见惯的背影。这么想来,十三姬觉得自己似乎总是看着国王的背影。

    十三姬站在原地暂且不动。国王虽然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打算离开那里。如果他真想一个人独处,在十三姬找到他之前,国王还是有办法把自己藏起来。虽然明知道这一点,十三姬总是像这样,给他一点考虑的时间,就像一种无言的默契。

    迅与十三姬都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开朗,其实内心都潜藏着寂寞的影子。这一点与天真烂漫,被爱包围成长的楸瑛完全不一样,因此也无法像他一般,不加思索就踏进别人的领域。他们总会停下来想想,是不是真能踏进那里。像楸瑛与秀丽那样,能毫不踌躇、咄咄逼人的……只有从未被否定过的人才办得到。

    一个呼吸之后,十三姬才带着轻柔的脚步靠近,在国王身边坐下。不靠太近,也不离太远,总这样的距离还是令人很舒服。对十三姬而言,的确如此。

    至少希望,国王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你明明才刚开始学钓鱼就想挑战夜钓,还真有雄心壮志啊。夜钓很难吧?”

    朝池子里垂着钓竿的刘辉,身上所散发的紧绷空气也因这一句话而完全化解,变得轻松起来。

    “唔嗯,完全钓不到。”

    十三姬抬头望着夜空,国王也受到牵引似的一起仰望天空,然后大惊失色:

    “不知不觉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

    “这句话只有每天过得很充实的人才说得出口呢,很帅气喔,国王陛下。”

    只看一眼,十三姬就知道国王只是垂着钓竿,身边连鱼笼和鱼饵都没有,看来他根本不是来钓鱼的。

    他一直独自待在这里吧?或许已经待了好几个时辰。

    “……抱歉,你为孤准备了晚餐,对吧?”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吃的,你只是没注意到时间而已,对吧?”

    就连天色已黑都没注意到嘛!

    十三姬眺望着池子轻声说道:

    “秀丽她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没问题,没问题的。”

    她既不是中途放弃任务,也不是从刘辉身边逃走,这一点十三姬很明白。她一定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只有这个可能了。

    然而刘辉不知为何没有答腔,只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终于,长长的沉默之后,他小声地呼唤着十三姬的名字。

    “……对不住你。”

    他用比蟋蟀叫声还要小的细微声音如此低喃着。十三姬对他微笑。

    接着,她便对他说出早已决定当这刻来临时想回答他的话。只是那么一句。

    “没关系的。”

    当她听闻秀丽会被册立为妃时,就已经猜到一半了。

    考虑到传宗接代,势必需要另一位女性。只有秀丽一个人是不会得到认同的。追根究底,当自己被立为首席女官时,朝廷上下早已“内定”十三姬为妃。蓝楸瑛既已失去将军职位,若想维持与蓝家之间的联系,除了让十三姬入宫为妃之外,别无他法。

    “无所谓。”

    十三姬再度如此低语。

    无论结果如何,十三姬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被送进宫的,所以都无所谓了。

    (……比起我,秀丽更可怜。)

    无论如何都太可怜了。

    即使秀丽与国王能够结合,可能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这一点,十三姬在九彩江时就这么觉得了。当时只是隐约这么想,但这真的成为现实时又会如何呢?没有一个人会感到幸福的表情,就连国王也是。如果迅对自己做出同样的事,十三姬一定无法忍受,正因为深深爱着,所以无法以“无可奈何”来敷衍一切,或许不要结婚还比较好。如果是十三姬,或许会乘上马就此遁逃吧?可是秀丽却不能够这么做。

    也许有能让一切圆满的做法,可是还是有什么不对劲。而且这方法也已消失到无法追回的地方去了。

    不喜欢“无可奈何”这句话,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最可笑的是,说得极端一点,在国王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中,十三姬与秀丽的问题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不管国王跟谁结婚,这种事情拿到国家大事或那些大管面前,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枝微末节罢了。更别说来关心十三姬或秀丽内心真正的想法……唯一会关心的人,恐怕也只有像国王这么奇特的人了吧?

    所以“无所谓”了。

    一个人烦恼得连天黑了都没有察觉,那么烦恼、那么痛苦。在那当中,哪怕是一瞬间也好,只要有分给她,为她思考的时间,那么对十三姬而言,一切就足够了。

    (秀丽一定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接受的吧!)

    她一定也觉得无所谓了。

    十三姬也想帮助国王,希望能为他减少道歉的对象,以及那些令他痛苦的事。

    “陛下,请不要对我说抱歉。我可是首席女官唷,而这里是你的城堡。在这后宫之中,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会遵从。万一发生什么事,即使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保护你的。”

    十三姬如此说着,并且自嘲地笑了。这句话虽然不是谎言,但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自己根本帮不上忙,这一点她内心非常清楚。这也是十三姬第一次明白,秀丽为什么宁愿选择当官也不要进入后宫。

    如果是一位官员,就能拥有确实的力量。

    可以成为剑,可以成为盾,可以成为守护国王的坚强力量。然而,现在的十三姬确实如此无能为力。

    她低下头,抓抓头发。

    “呃,要是我保护不了你,那就骑马帅气的带你逃跑,最多就只能这样了吧?”

    “十三姬,你以前也这么说过呢,说要带孤逃到不用当国王也可以的地方去。”

    十三姬猛然望向国王。

    一片黑暗中,从池子某处传来鱼跳出水面溅起水花的声音。

    湖面看起来就像是张着大口,深不见底的沼泽。

    “孤越想越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了,心情就像沉到了阴暗的沼泽底。”

    十三姬弯起修长的双腿,抱着膝盖说:

    “听我说,陛下。所谓最正确或是最好,这是没有人能够知道的。像神明一样洞悉未来的人并不存在喔,不管脑袋再怎么好,那都是办不到的。如果在你眼中有什么人给了你这种印象,那一定是那个人拼死发狂所得来的成果喔。拼命地动脑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变成那样。因为他们想看见前方有什么在等着,那或许是自己的梦想,或许是想要实现的愿望。无论是谁,都是这样的。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够获胜,世界就是如此形成的。现在,若你眼中的世界看起来风平浪静,那只是因为你不怀抱任何希望,因为自己不够积极,所以看起来才会风平浪静而已。所谓人生,都是要迎风去突破的。不过你已经踏出一步了对吧?已经开始去想,自己该朝那边走才行,不是吗?”

    刘辉的发丝微微摇晃着,十三姬说得没错。

    跟十三姬一同前往九彩江之前,刘辉都还认为,即使自己的人生维持现状也无妨。或许在已经踏出一步了,只是刘辉仍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走到哪里去。

    ‘你想当什么样的国王?’

    刘辉很清楚,对于瑠花的这句质问,自己至今仍然无法回答,所以才会连自己该前往何方都不知道。

    既然看不见自己所期待的未来,那就无法拥有任何自信。对于以非常快速的气势不断转变的周遭情势,完全跟不上脚步。

    现在,要是有人能提出“正确答案”的话,刘辉一定会欢欣鼓舞地飞奔上去吧?就算那根本是个错误答案也无妨,因为那样要轻松太多了。就像先前,当凌晏树提示他“正确答案”——纳秀丽为妃的提议之后,他便很快接受一般。

    刘辉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身边的篝火减弱了火势,手中的书信也在火光中摇曳。这封书信里或许写着“正确答案”,能够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

    在火光映照下,十三姬也看得到收件者的名字。封蜡还是完整的,但信笺看来像是以及被握在手中无数次,显得相当皱。似曾相识的笔迹——才这么想着,下一瞬间不禁心头一惊。

    “那字迹是——”

    刘辉闭上双眼,毫不犹豫的将书信丢入篝火之中。书信很快便被火舌吞噬,融化般地渐渐消失。十三姬发出一阵惊呼。

    一边惊呼着一边想伸手取出,刘辉却紧抱住她制止。

    “没关系。”

    “可是那字迹!!那是秀丽的笔迹啊!?秀丽有联络了,不是吗!为什么要烧掉啊,你这笨蛋?你都还没拆封不是吗!”

    刘辉紧紧抱住十三姬,仿佛他想阻止的不是十三姬,而是自己。

    察觉到刘辉全身都在颤抖,让十三姬停止挣扎。她越过刘辉的肩膀,眼睁睁看着书信的最后一片化成灰烬,消失在黑暗中。

    那封来自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在为刘辉奔走的秀丽的书信。

    只要打开看了,就会被支配。

    刘辉用力咬紧牙根,他发现自己体内的感情正如暴风雨般肆虐。可是,一旦哭了出来,就动弹不得了。

    还有不得不去的地方。

    所以不能哭泣,取而代之的,只能紧紧抱住十三姬。

    经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刘辉才终于松开手臂。

    “……平静多了。谢谢你,十三姬。我出去一会,到外殿去。”

    夜已经很深了,但十三姬并没有问他理由,只是拍拍刘辉的背。

    “去吧!之后就算你拖着鼻涕哭着跑回来也没关系喔。”

    刘辉淡淡地微笑了。

    仿佛又听到某处传来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独自朝着外殿走去的刘辉,来到某扇门前停下脚步。仔细回想起来,刘辉几乎没有进入这扇门过。因为这间房间的主人,总是自己前往刘辉的办公房。

    守卫一见是刘辉,露出惊讶的表情。刘辉制止了想要前往通报的守卫,用自己浑厚的声音隔着门呼唤房间的主人。

    “悠舜大人,孤有事情想问你。可以进去吗?”

    过了一会儿,听见拐杖的声音。门内之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请进,我的国王,门是开着的。”

    一如往常,传来悠舜沉稳的声音。

    ※

    楸瑛准备着要出远门的行囊。最后拿起的,是白檀的扇子。

    稍微打开手中的扇子,白檀的香气便清幽地飘散。无论经过几年,这高雅的檀木香都未曾消褪。珠翠一定早已忘记这把扇子的存在了吧?

    ‘我不会回去的,再见。’

    包括那最后一句话在内,珠翠的一切从不属于楸瑛。

    (自作自受啊!)

    从不深入她心中的人,是楸瑛自己。就连她的出身都没想过要去调查。

    察觉妹妹十三姬回来的脚步声,楸瑛将扇子收进怀里。被蓝家赶出家门,因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楸瑛,目前寄居在后宫一角。正确来说,是十三姬隔壁的房间。对于前因后果不知情的宫女们,还以为他是“担心进入后宫的十三姬”,都说没想到他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众人对他的评价还提升了一点。但楸瑛却也无法否认,十三姬若是晚归,他就会非常的坐立难安,总想冲过去要她报告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自认是个对男女感情之事颇为宽容的哥哥,但会由此反应,连楸瑛自己都感到意外。或许过去只是因为妹妹的对象只有迅一个人,所以才安心放任而已吧?

    咚咚。隔间的门板传来敲门声。

    “四哥,你在吗?我可以进去吗?”

    今天的十三姬似乎与平日不同,楸瑛很快的站起身来打开门。

    十三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见楸瑛一身即将远行的打扮,露出感到些许吃惊的模样。

    “十三姬,怎么啦?进来吧。我还没有要出发,没关系。”

    十三姬看了看楸瑛,露出放心的微笑。一进入室内,便毫不犹豫走向刚才楸瑛坐的椅子,将细长的双腿灵巧地并拢,深深坐进椅子里。于是楸瑛也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如此一来,十三姬的脑勺正好位在楸瑛手掌下方。从小时候起,这便是两人的固定坐姿,从楸瑛眼中看来,这时的妹妹就像是一只亲近人的小猫咪。

    摩挲着她的头发,可以感觉到那小小的脑袋渐渐不那么紧绷了。

    “怎么了?你会跟哥哥撒娇还真稀奇。”

    “什么都没有。靠我一个人要养活在静兰大哥麾下,形同无职的兄长大人,我可是很辛苦的呢。身为首席女官是很忙的唷,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唔。我是个没用的哥哥,真抱歉呢!”

    无法反驳令楸瑛觉得很丢脸。虽然是寄人篱下,但总比没地方住好。

    十三姬闭着眼睛。从小就很喜欢像这样,让楸瑛用手掌心抚摸。楸瑛总是在十三姬想撒娇时放任她撒娇个够。她捉住楸瑛的手指,像猫一样用脸颊摩蹭。

    “骗你的啦!对不起,四哥。其实我觉得,现在的你比以前帅气一百倍喔。即使薪水少又遭到降格处分,还被那个像小姑一样的静兰大哥颐指气使。即使如此,却依然努力的四哥,我比从前更喜欢喔。虽然你还是不改少爷本色,这么悠哉,只有一张脸长得帅,可是,你帮了国王很多忙。”

    “十三姬?”

    “还有秀丽,你要去帮她对吧?已经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了,对吗?”

    楸瑛不禁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从苏芳那里听到的内容转述出来。

    全部听完之后的十三姬,并不像男人们那么慌乱。

    “是啊,能去的只有四哥你了。除了你之外,国王已经没有能够动用的人了,就连静兰大哥也不行。可是,如果是只负责跑腿程度的杂务的四哥,就算擅自去找寻秀丽,也没有人能抱怨,就算之后被骂了,你也只要随便道歉一下就行了。因为除了悲伤的恋心之外,四哥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嘛!既没有家,也没有官位,连存款都没有。御史台从你身上夺不走任何东西,我看你不如顺便去让珠翠姐姐正式甩一次吧?”

    “什么叫做再正式甩一次啊!我又没被甩过,还不能算是失恋了吧!”

    “该说你是不知记取教训,还是不屈不挠呢?不过这就是楸瑛四哥的优点呢。”

    成为红家宗主的邵可,与被蓝家断绝关系的前大少爷楸瑛。虽然两人之间有着无法相提并论的天壤之别,但楸瑛却不会就此丧失自信。那毫无来由的自信就是他表现出身为大少爷的证据。这样的兄长,却也是该表现时就会做得很好的男人。应该是吧?嗯,应该啦!

    “总之,现在能有所行动的,只剩下四哥你了。拜托你了,四哥。一刻都不要拖延,快前往缥家吧。”

    楸瑛的表情出现些微变化。

    十三姬的命令,在过去迅与楸瑛的模拟战中,时常成为反败为胜的关键。

    “十三姬,你是否察觉了什么?”

    “秀丽现在被带到缥家去,或许对‘某个人’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我在想,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性……”

    与珠翠一起现身于九彩江神社的迅。

    其实,有些事一直想不通。因为得知迅与珠翠扯上兵部侍郎命案一事所受到的冲击,以及离开时的那句“尽管追来”,让她那时没有深入思考太多。

    为何身为缥家人的珠翠会与迅并肩作战呢?

    “打从春天开始就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谁都没有注意到……秀丽她总是在这些事件当中成为目标,遭遇各种危险。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

    “御史台本就是个危险的部门,加上她又调查了许多会被葵皇毅盯上的事情。”

    “那是不是说如果秀丽再继续这样擅自调查下去,就会妨碍到‘谁’呢?”

    “应该是吧!”

    “如果是秀丽,就很有可能会掌握到某种证据?不,应该早就已经掌握到了吧?只是连秀丽自己都还没察觉到而已。”

    一想到秀丽已经着眼于地方人事,就觉得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她同时进行了数项调查。虽然她不像陆清雅那样,能够陆续发现新的工作,却也能由被分派的工作中仔细的找出疑点。

    就在那之中。

    “一旦秀丽成为‘红家宗主的独生女’,就不能以暗杀方式对付她了。红家不会允许的,所以才会提早策划送她进入后宫,在后宫‘解决’她。疾如风,是不是。后宫那些松散的警卫根本起不了作用,要怎么杀了她都没问题。后宫出现奇异死状的妃子尸体,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等一下,可是当时只有这个方法。”

    “怎么可能只有这个方法!红家的直系公主还有另一位吧?还有玖琅大人的女儿世罗姬。不是吗?那位声名远播的才女,前往提亲者络绎不绝的超美少女公主。比起选择秀丽这位与红家处于绝缘状态的长男之女,正常人都会选择世罗姬才对吧,如果真想要确实巩固与红家的关系。”

    楸瑛被呛了一顿,顿时说不出话来。的确,十三姬说得没错。

    “当时提议的人,是凌晏树大人。”

    “谁提都一样。大家多少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因为这提案能巧妙解决秀丽这个麻烦,所以根本没有人出来反对。当然,四哥你也一样。”

    “十三姬!”

    “我不想听借口喔,四哥。你一定也多少开始觉得,秀丽是位官员这件事很麻烦吧?毕竟都是因为国王的私心作祟,改变律法力排众议,破格让秀丽成为官员才会引发种种问题,到最后连绛攸大人都失势了。只要有秀丽在,你们就只有被穷追猛打的份,秀丽就像是个召来众议的活动标靶。你敢说未曾想过送她入宫,会是圆满解决的最好方法?”

    周遭陷入完全的寂静,连虫声都消失了。

    “可是那根本不是秀丽的错,那只是对四哥你们有利的想法而已。四哥你们捅出的篓子,秀丽总是默默在后面收拾。要是换成我,早就海扁你们一顿了。为什么在被凌晏树那种外人指摘之前,都没有人吭一声呢?至少由自己人提出也好,为什么做不到呢?去对秀丽低头,说‘对不起,是我们不好,请你放弃当官吧’,为什么说不出口呢?这难道不是对舍身工作的秀丽最大的诚意吗?”

    十三姬的话,既严厉又正确。楸瑛低下头,痛苦地承认了。

    “……是啊,你说得对。不管是对你,还是对秀丽,这一切都太过分了。”

    听到秀丽二话不说决定退官时,从舌根渗出那一抹苦涩的思绪。

    楸瑛他们不但没有保护她,反而只是利用完她之后,抛弃她、牺牲了她。

    将自己失败的后果,全都推给她一个人承担。

    忽然,十三姬犀利的矛头又变得温和起来。

    “所以我才说喜欢四哥喔,因为你不像静兰大哥那样,总是讲一堆大道理故弄玄虚嘛!”

    “这些话,你对国王……”

    “当然没说,也不会说的。因为他自己早就察觉到了。这是身为国王的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才得出的答案,所以秀丽才会接受。所以我不会说这是错的,毕竟这也是一条路。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抱怨,是希望你能了解事情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想提醒你不要老是把人当东西,用完就丢。如果没有人好好对这件事生气是不行的,沉默不代表没有怨言喔,这些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了。反正你们种下的因,最后都会有报应到你们自己身上。要是听懂了就要有所觉悟,之后都要做对得起秀丽的事喔。还有,就算撕裂你的嘴巴也不准你说出‘还是需要秀丽’这种话。”

    “……”

    “怎么不说话?”

    十三姬猛然翻身跃起,用力抓住兄长的领子。

    “你已经想说这话了!?会不会太快啊!?不觉得自己很丢脸吗!?到底要没用到什么地步。你双腿中间有没有挂着东西啊,四哥!!”

    “挂着什么……你很低级耶,十三姬。不!应该只有我有闪过那个念头啦!”

    “还真是一闪而过喔!真是个笨茄子四哥!你们几个啊,都不是秋天的茄子而是笨茄子啦!(注:日本秋天是茄子的当令季节。而日语中“笨茄子”指卖相不好的茄子,引申为反应迟钝的人)这副笨样摆在蔬果店能打五折卖掉就不错啦!等着瞧吧,那些太太铁定会说‘这种货色不打个两折谁要买啊~’,世间就是如此嘲笑你们的,知道吗!”

    “咦。真的吗?”

    只不过十三姬刚才说的话,果然深深刺痛楸瑛的心。

    ‘沉默不代表没有怨言。’

    这或许是秀丽的,而且或许也是世间一半的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真是的!不过四哥你在我说出来之前就决定要去帮助秀丽了,所以我原谅你。其他或许还有‘谁’也在追踪秀丽,你自己要小心点。”

    “但是那个‘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算秀丽回来了,还不是已经要——”

    楸瑛突然茅塞顿开地闭上嘴。十三姬粗暴地挠乱头发。

    “是那样没错。可是回来之后,一直到正式退官进入后宫的这段时间,秀丽还是一名御史喔。她会在缥家查到什么带回来,没有人能预料。好不容易能送这个大麻烦进入后宫却节外生枝,而且还这么不巧,她这次去的地方竟是缥家。那个和缥家联手的‘谁’,打算做‘什么’,被秀丽查出来的可能性可是非常高的。”

    ——秀丽现在被带到缥家去,或许对某个人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十三姬如此说了。

    楸瑛惊讶地捣住嘴。或许对某个人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十三姬如此说了。

    “那个‘谁’的目的,是杀害秀丽吗?缥家的领地有治外法权……但还是有可能啊。”

    “考虑到秀丽的身体状况,或许之需要去确认她是否死亡吧?或者,是去缥家缔下不再让她离开的约定。只是,还有一个可能性,这我就不能确定了。”

    “另一个可能性?”

    “那个‘谁’,究竟想要秀丽活下来,还是想杀她,这才是问题啊。”

    “‘要秀丽活下来’?”

    “抱歉,我不想再多说了。快去吧,四哥。去了不会后悔,但不去或许会后悔。离开国王身边,我想你也会感到不放心,但这边还有绛攸大哥和静兰大哥在。还有我……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国王的。”

    不经意地,十三姬最后这句话让楸瑛突然心有所感,他定睛凝视着妹妹。虽然说不上给了他什么灵感,但是从十三姬走进房间时,他一直感觉到的“什么”,现在似乎明白的呈现在眼前了。

    (难道十三姬对国王……)

    或许还无法称得上是恋爱感情,就目前为止。

    刘辉的确有某些足以吸引十三姬的特质,他们两人也有相似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能让十三姬说出发自内心话的异性可说少之又少。隐藏在她那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口吻之下的,是让十三姬对男人警戒心特别强的那段过去。她对静兰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抗拒和男人在一起,就算是护卫也不要。但这种警戒从一开始,对刘辉就淡得几乎与和迅在一起时无异。其实楸瑛早已隐约发觉这一点。恐怕是十三姬以她的本能察觉到,刘辉的温柔的确真实不假吧?

    刘辉那毫不虚伪、铺天盖地的温柔,对十三姬而言不知道有多么安适。让她知道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受到伤害,一种打从心底感受得到的绝对安心感。

    对于内心有着深刻伤痕的十三姬来说,这就是充分构成吸引力的要素了。

    对楸瑛而言,如果对象是刘辉的话,他也无二话可说。因为刘辉说不定比迅更能让十三姬幸福——假如那是在刘辉与秀丽相遇之前。

    刚才楸瑛对十三姬道歉,说“不管是对你,还是对秀丽,这一切都太过分了”。可是——

    (……十三姬……)

    语不成声。自己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已经覆水难收了。

    十三姬一定也假装没有察觉内心所萌生的那份心意吧?今后不会再去提起,更别说去灌溉、培育这株萌生的幼苗。

    选秀丽或是十三姬,如果能够只选择其中一人,双方都能获得救赎。

    然而即使如此,十三姬还是希望自己前往帮助秀丽。

    “嗯?四哥?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没什么啦!”

    楸瑛一把拉过十三姬,用力拥抱她,感觉十三姬虽然有些吃惊,但仍沉默地由他去。十三姬形状美好的脑袋,刚好在楸瑛下颚附近。

    轻声地,十三姬最后这么说:

    “……听我说四哥。就算你是摆在蔬果店里卖相最差的茄子,但只有你,我还是会花钱买回家的。所以,你一定不可能受伤喔。一定要,平安回来……”

    ※

    书桌的另一端,悠舜正以跟平日无异的温柔微笑迎接刘辉,接着低下头对他说:

    “请原谅微臣失礼,未离座迎接您的来访。”

    “无妨,是孤这么晚了还突然来访。”

    刘辉忽然察觉悠舜的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难道是窗外月光的缘故吗?这房中点亮的烛台数量比其他的要少上许多,或许是因为昏暗导致的错觉?

    “你有好多烛台没有点上吧?这样对眼睛不是很不好吗?是你的侍者忘了吗?”

    “臣的视力在黑暗中也很好,所以没有问题的。”

    面对悠舜的应答如流,刘辉不禁一阵佩服。乍看之下,他似乎回答了自己的疑问,但仔细一想,却一点都没有回应刘辉提出的问题。刘辉这次没有被蒙混过去。

    方才的拐杖声,白烟残留的味道。可见悠舜是自己先熄灭了身边一两座烛火之后,才迎接刘辉入室的。

    “孤擅自帮你点上烛火吧。”

    刘辉将剩下的烛台一个不留的全部点亮。悠舜也露出放弃的表情,并没有阻止他。

    当所有烛台都闪着皓皓烛光之后,一回头,刘辉不禁大惊失色。悠舜的脸色真的灰暗如土。

    “怎么会这样!看你的脸色好像快要昏倒了。快别工作了,回家歇息吧。”

    “您看吧!臣就是料到您会这么说,所以才熄去一些烛火,让屋内变暗些啊!”

    “那是当然的啊!记得你白天的脸色还没这么差。”

    “臣一到晚上就会变成这样呢。其实在臣的亲戚当中,有个表兄弟是僵尸,我们这种特异体质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连官都没得做,那连妻子都养不起啦。所以一直以来,总是很小心注意着不要被发现呢。”

    “……你一定累坏了吧,悠舜…………”

    这下悠舜也只能投降。

    “……似乎是如此,臣也是刚才发现的。看来连头脑里的芯都累坏了。”

    “快去睡觉!”

    “好的。等听完陛下您的要事,并结束臣今晚的工作之后,臣会这么做的。”

    刘辉觉得其中一座烛台的火光在摇晃。

    “您来找臣,一定有什么要事对吧?”

    那和煦阳光般的微笑,总是支撑着刘辉挫折沮丧的心。

    “是什么事呢?我的陛下。”

    稳重一如春雨的温和声音,总是帮助刘辉从万丈深渊里爬上来。

    在一群宛如风一吹就改变方向的旗帜般,马上改变态度的官员之间,只有悠舜不论刘辉的立场如何恶化都不曾改变过。刘辉未曾在悠舜眼中看到任何迷惘与不安。

    只是如此,就能够成为不管做任何事都只会让自己更加迷惘的刘辉,唯一的救赎。

    如同他一开始说过的,他是始终扮演着刘辉的剑与盾的,唯一的大官。

    ‘……看来对郑尚书令,可能也无法太过信任了。’

    静兰这句话在脑中响起,刘辉闭上眼睛。他一直独自思考着。

    秀丽调查的那些事,还有苏芳报告的那些事。

    至今未对刘辉报告那些事情的理由是什么?

    “悠舜,孤现在,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嗯,如果您不抬起头来好好看着臣的眼睛,臣也很难回答呢。”

    刘辉听见这句话才发觉,自己正低着头。这是刘辉从孩提时代起的坏习惯。因为他很不擅长直视别人的的目光,不知不觉总是低着头。就像过去遭到亲生母亲怒骂、殴打时,将身体蜷缩起来,拼命让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

    因为他总是害怕在对方眼中看到拒绝的神色。要是那样,那倒不如什么都不要看到还比较好。所以自己便渐渐的移开目光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刘辉抬起头,直视悠舜。想把一切都看进眼底,豪不遗漏。

    悠舜不出声地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悠舜的微笑就像是一座迷宫,笑意越深,越让人迷惑。还是,因为刘辉本身已经先迷惘了,所以才看起来如此?就连这一点也让人搞不清楚了。

    “那么,就让臣来听听,您想问臣的事情吧。我的国王,请说?”

    刘辉深呼吸。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向孤报告呢?”

    “有啊。”

    “这样啊,没有啦。要是不方便说的,可以用纸娃娃演出或是用比手画脚…………啊?”

    明明鼓起比向秀丽求爱时还要多一百倍的勇气正面出击了,悠舜的回答却毫不相称地,只是那么轻松自在的一句话。

    “……你刚说有!?”

    “是啊,有的。陛下您想知道详情的,是哪时候的那一椿呢?”

    “哪时候?哪、哪一椿?”

    “您不是有事情想弄明白,所以才来的吗?”

    刘辉混乱了。悠舜说得没错,的确是有事情想弄明白,所以才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前来的。可是,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想问的就是那些事情吗?

    “到底是哪时候的哪一椿……?”

    接着悠舜徐徐地点了点头。想知道的,并不是什么时候的哪件事。

    “不管哪件事都很奇怪,对吧?陛下要不要喝点温水?您出了一身冷汗。”

    “都很奇怪……”

    就像是在反抗期所回的话,刘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倒水。回来的时候,双手除了拿了两杯温水外,还带着一张椅子。

    将温水端给悠舜,自己将椅子放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只是从椅子的位置看起来,总觉得好像在接受悠舜面试似的,而且隔着一张桌子,仿佛在心里也筑起一道篱笆。所以刘辉又搬起椅子到处寻找最适合的场所,在悠舜周围绕来绕去。

    悠舜咕嘟咕嘟地喝着刘辉端来的温水,看着莫名其妙团团转的刘辉,等他自己镇定下来。他看起来简直就像只在找适合筑巢场所的鸟,只是外形还是个人类,要是这副模样被葵皇毅看到了,恐怕二话不说,当场就会被当作可疑人物拘捕起来。

    悠舜喝干了手中的温水,刘辉也终于决定要坐在紧靠悠舜身边的位置。

    “那么,陛下,您想知道的,到底是哪时候的哪椿事呢?”

    刘辉一口咽下早已变凉的温水,总算是镇定了一些。

    “……孤听说,地方人事似乎有些不对劲、”

    “除了兵部侍郎的非法勾当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这一两年来,确实少了许多国试派出身的地方官。但因为国试派官员不愿意前往地方上赴任,必然就会形成贵族派官员身居要职的比例提高。而州牧们多为国试出身,彼此之间常常处于对立状态,州牧们也很辛苦呢。本来光是应付彩七家就够他们烦了。拜此之赐,就算想要将姜文仲或刘志美调回中央也没有办法。否则照道理说来,如能派遣优秀的年轻才俊到地方上去累积经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悠舜这番话并非虚言。

    刘辉也请绛攸调查过了。这一两年来,正确来说是刘辉即位之后,地方要职很明显的形成多由贵族派担任的情形。而悠舜走马上任尚书令,是今年春天的事,地方人事的异动多在秋天进行,目前正如火如荼的调配中……悠舜身上并没有任何值得非议之处。

    对这种情况浑然未觉,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要去关心的,是刘辉与绛攸自己。

    “今年秋天的异动又如何呢?”

    “事实上,今年春天臣奉令走马上任时,就已经考虑要在秋天时,也就是现在,请绛攸大人赴任蓝州州牧,而请楸瑛大人赴任红州州牧。”

    “让楸瑛担任红州州牧!?”

    “如果两人对调无法避嫌,御史台也不会允许的。楸瑛大人乃是国试榜眼及第,既有文官经验也有那资格,在现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要是可用的人才,就算是从储藏室里拉出来的,也要好好重用一番。红蓝州牧的经验累积,一年可比其他地区的十年。这两地无论是对州官、商人、贵族而言,都是累积经验的好地方。本来期待绛攸大人与楸瑛大人赴任此两地,能够好好磨练几年,之后再请他们返回中央。这么一来,这段期间就能将姜文仲与刘志美征召回来,重新安排中央的人事。顺便暂时将黎深与熊猫一起贬到哪个远远的地方去。”

    刘辉闻言不禁瞠目结舌。现在的刘辉已经能够明白这番话的意义,以及这么做的价值何在。

    那代表着先让红蓝两家的“近臣”远离刘辉身边,好取回国试派官员的忠心。另一方面,将绛攸与楸瑛安置于对年轻官员而言,称得上平步青云的红蓝州牧地位,使他们在短期间内获得经验与实力的累积,同时还能担任镇压地方贵族派势力的重要任务。而随着这样的安排,国王手中能运用的人才棋子也会增加,中央人事将获得翻新,任谁看来,朝廷都将产生明显的变化。

    “只是没想到,问题比我预期中的还要多,这就是微臣计算错误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是没办法,而是非放弃不可。秋天都还没到,结果却是谁都没能保住。

    楸瑛也好、绛攸也罢,就像被瞄准击中似的,一个一个被御史台清算下台。问题的确如山一般的多,只是那并非伪币或人事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自己内部的问题。

    “难道,春天冗官骚动之际,对御史台推荐秀丽的……是悠舜你?”

    悠舜苦笑了起来。

    “……是的。其实,正如您所言,是臣去拜托葵长官的。当然,最后要不要任用秀丽,还是必须依据葵长官的判断。虽然这做法相当危险,但是若不想被御史台击溃地生存下来,只能赌赌这个方法了。毕竟秀丽大人是陛下能能打从心里信赖的少数官员之一。”

    只要是可用的人才,就算是从储藏室里拉出来的,也要好好重用——正如这句话。

    然而就连这最后的方法,也在刘辉看不清眼前事实的情况下,被自己亲手扼杀了。

    “所以接下来的地方人事,看来无法有太大的异动了。让人担心的是碧州……”

    碧州。一听到这个地名,刘辉微微有了反应。

    “你是指飞蝗吗?”

    “是的。看来,御史台中有谁已经向陛下您报告此事了。”

    悠舜干脆的回答,完全不为所动。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明白,而且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那笑容的背后,究竟在思考着什么呢?

    悠舜说出口的话总是正确的,没有任何毛病可挑,所以才让人更加不明白。

    只要悠舜曾露出些许狼狈无措,甚至露出隐瞒了什么事的踌躇模样,说不定刘辉还比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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