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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紫暗王座 下 第六章 白棺之女)

    「——就是这里。」

    鹿鸣山江青寺深处,一副白棺静静地横放着。

    棺盖没有盖上。刘辉和静兰只往前走了几步,便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似的停下了脚步,只是站在原地。

    只有身为父亲的邵可,静静的朝棺木走去。

    秀丽双手交握在胸前,脸上挂着筋疲力尽的表情沉睡着。伸手触碰,虽然发现她的体温非常低,不过脸颊还是呈现些许红晕,看来就像随时会醒来似的。她的睡脸和平常做完煮饭洗衣等家事后,累得睡着了的模样差不多。仿佛只是一时的休息。

    休息是为了醒来,把尚未完成的工作做完。

    邵可伸出双臂抱起秀丽。她像个人偶毫无抵抗,小小的头垂靠在邵可肩上。邵可抚摸女儿的脸颊,又为她梳理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她身上穿的是质料高级的缥家公主服饰。邵可第一次见到「蔷薇公主」时,她的身上也是穿着这样的装扮。还有,流星坠落的那天夜晚所看见的秀丽幻影,也和眼前的一模一样。

    (那天果然是因为她担心我和刘辉,所以飞到我们身边的啊……)

    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是和黎深一起回到红州的那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就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当时邵可预见秀丽将受到政治斗争拉扯利用,而曾留下这样的话给她。

    『……秀丽,爹到红州之后,就不能再帮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你都必须自己做出决定。不过只有这件事你要记住,那就是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爹都会支持你。』

    这句话到了今天,竟然在别的意义上变得如此沉重,打回邵可心上。

    女儿照自己说的话去做了。就算父亲不在身边,就算孤单,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

    她依然勇敢的去面对瑠花和自己的命运,并且自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无论是从缥家回来,还是为蝗灾忙于奔走,以及借给瑠花身体……她也很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在清楚一切的情况下做出了决定。所以,现在她在这里。像这样,筋疲力尽的睡着。

    邵可不断为秀丽梳理着一头黑发。

    ——无论遭到谁否定,唯有我一定会肯定你的全部。

    就算这违背了邵可的心愿,也和邵可想要的完全不同,他还是会遵守约定。即使必须对自己说谎。

    第三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儿。不管她选择了哪一条路,只有邵可会无条件支持她。

    「……你很努力了,秀丽。真的很努力……好了,再多睡一下吧……」

    到你醒来那天为止。

    秀丽没有回应,而且像是安心似的微笑了。

    「长老,请告诉我们秀丽现在的状况如何。虽然接到楸瑛大人和燕青大人的来信,大略说明了情形,但还是想知道更详细确实的状况。包括瑠花说过的,她下次醒来就是最后了的这一件事。」

    将秀丽再次放回棺木中,邵可来到长老面前。

    「是的。我这边也有几件新的情报要告诉您。」

    长老按照人数取来几块薄薄的座垫,不过坐下来的人只有邵可和长老而已。邵可劝了几次,刘辉才慢慢坐下,不再窥看棺木。

    「其实稍早,新的大巫女珠翠大人已经出发前来江青寺,算算时间应该快驾到了。在她抵达之前,就由老夫我先就所知的,尽可能为各位说明——对了,在那之前,刘辉陛下、邵可大人,这是珠翠大人交待我交给二位的。说是手信。」

    从长老小小的手中递给刘辉的是一块白布。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像是手帕,上面还有着谜样的刺绣。羽章长老得意洋洋的点着头说:

    「这一定是大巫女大人特制的除魔护身符!具有保佑神力,让我们很想拿来销售呢。」

    刘辉和邵可及楸瑛纷纷低头望着那谜样的刺绣图样。楸瑛只隐约感到这不应该是什么护身符,但邵可和刘辉的反应却跟楸瑛截然不同。「不……」刘辉低喃,这并不是什么护身符。

    「这刺绣,刺的是『我很好,请不甩担心。』吧……」

    「没错……这不是护身符而是珠翠寄来的信……错字一堆这点,还是完全没变哪。」

    楸瑛大受打击。自己看不懂的刺绣,国王和邵可竟然一眼就明白了。

    「咦?这是汉字?不会吧?还是其实已经转换成只有你们才懂的暗号了?」

    「这是普通的常用字啊?虽然歪歪扭扭的……但的确是珠翠刺的绣。看来她真的没事……」

    「等等陛下!为什么你会比我还了解珠翠小姐的事啊!」

    「哼,楸瑛大人,这种程度的书信你都看不懂,看来还有待努力喔,各方面都是。」

    邵可故意调侃楸瑛。楸瑛咬紧牙根,瞪了邵可一眼。毕竟珠翠长年的暗恋对象,不知为何,就是这眼前的邵可。只是他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就是了。

    「……你真是完全不受欢迎啊,楸瑛……」

    静兰在旁低声说了一句,楸瑛转头大吼:「你少来凑热闹!」

    长老在一旁扯着胡须一边感叹着「年轻真好啊」,一边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首先,让我来说明关于那副白棺的事吧。」

    长老说着,回头望向秀丽所躺的那副白棺。

    「那是瑠花大人做的,就算在缥家都还未曾公开过……是啊,我知道时也很惊讶。据说是能让里面的人进入类似熊冬眠时的状态。」

    「熊?这么说来,我女儿的体温确实降低了不少……」

    「是的。熊的冬眠有很多难以解释的谜团,完全不需要摄食和排泄而持续睡上整个冬天,体温也维持在三十度上下。可是体温虽比平时低好几度,新陈代谢减少到平常的八成以下,却仍能维持生命机能。在这段期间,熊除了一天数次的翻身和顺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但是在春天觉醒之后,就又能恢复冬眠前的活力,四处走动……」

    楸瑛和静兰不由得面面相䝼。楸瑛更是惊讶的说:

    「那真是厉害。我们武官要是受伤卧床,躺久了肌肉就会变得衰弱,甚至还有人就此骨折,反而无法恢复到平时的身体状态。」

    「你说的没错,人类若长期卧床只会让身体机能越来越衰退,体温长期偏低的人还有可能使智力受损。可是熊的冬眠却不是如此。我想应该是瑠花大人解开了熊的冬眠之谜,再将相同的方法以法术加诸于棺木之上。真是……瑠花大人总是如此令人惊奇……不过这件事也只有瑠花大人的头脑和法术才能办得到。没想到这样的瑠花大人却逝……」

    邵可心头一惊。

    「……那么,现在法术怎么样了呢?」

    「是的,已经开始解除了。即使法术和药物的调配相同,若是作法和技术不同,做出的结果就不向。珠翠大人虽然神力高超,但却远不及年轻时的瑠花大人。换句话说,她无法重新于白棺上施以相同的法术。也无法制作新的棺木……这是最后一副了。」

    最后的棺木。瑠花为了延长寿命,需要使用许多其他巫女的身体与生命,为了这个目的而制作的不寻常白棺。讽刺的是,现在这白棺也延长着秀丽的寿命。

    「这副棺木,是瑠花大人在生前重新打造的最后一个。为了秀丽大人,用尽最后力气施以法术。只要条件齐全,光凭瑠花大人留下的剩余神力,还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话虽如此,顶多也就是十年吧……再说,这里比不上清净的神域,为此,珠翠大人在周遭布下了最高级的守护结界。要是能将白棺放在缥家或贵阳就更好了。」

    就算一直沉睡,顶多也只能维持十年。邵可把这个数字牢牢记在心中。

    「换句话说,您也不建议将棺木搬回红家保管了,是吗?」

    「是的。其实玖琅大人写了好几次的信来要求,但我都劝他别这么做比较好。当然我也必须承认,在保护工作上,江青寺的确做不到红家那么周全。还有第二点……」

    当长老正打算继续往下说时,门静静的打开了。

    「……羽章,不要紧了。接下来的事,由我来向陛下说明。」

    铃铃,伴随着铃铛清脆美妙的音色,众人都感到飘进了一股清新舒畅的空气。

    刘辉回头,凝视着一身巫女打扮的珠翠,咧开嘴微笑了。

    「当时擅自离开,真的非常抱歉,陛下……」

    「珠翠!」

    刘辉从座垫上站起身,喊了珠翠的名字之后,却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向前走了几步,缩短和珠翠之间的距离。比起女官时代,现在的珠翠看起来更柔和,也更美丽了。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头自然披在肩上而没有扎起的长发给人的印象,还是因为解开发髻之后心也变得自由了,总觉得珠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刘辉绽放了笑容。

    「……孤好担心你。」

    「是……对不起。」

    「说什么要嫁人了,所以要离开后宫,然后就那么消失了……」

    对这句话最先有所反应的人是楸瑛。

    「咦?您刚说了什么,陛下?那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珠翠小姐!你要嫁给谁?」

    珠翠回溯记忆,自己真的有说过那种话吗?当时确实是认为,只要一回到缥家,此生恐怕再也无法见面,所以才会对刘辉说那些就当自己嫁人的话。

    「珠翠小姐!我是知道你从以前就有动不动就辞掉女官的毛病,但你应该不是以结婚为目标才这么做的吧?千万别说些『总之我就是无福之人,天生就是该命苦』之类的话,然后随便找个奇怪的男人妥协,嫁给那种又穷又靠不住,貌似邵可大人的男人啊!」

    「你、你说什么!邵可大人才不是什么奇怪的男人呢!」

    不过珠翠却没否认「又穷又靠不住」这一点,让邵可内心默默的受伤了。

    「对、对啊,楸瑛!不是那样的啦!而且珠翠要走的时候,孤告诉珠翠,如果她随便嫁了人,楸瑛会伤心的。你看,孤可是有很努力想帮你挽留她的唷!」

    刘辉赶紧抓住楸瑛的袖子低声咬耳朵。正当楸瑛心想刘辉有时也派得上用场嘛,的时候……

    「……可是,珠翠却像反弹的钟摆一样,立刻回我一句『谁管那种小事啊』……」

    最后这句多余的话,让楸瑛觉得自己才是被反弹回来的钟摆打得头昏脑胀。

    邵可双手环抱胸前,看着珠翠。

    「的确,那种小事就别管了,珠翠。我有件事要问你。其实在前几天的晚上,我曾瞬间看见秀丽的身影。这件事,和她现在的沉睡之间有何关联?假设那其实是她的魂魄,像这样飞离身体来到我身边,是不是一件坏事?」

    从珠翠露出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邵可这话带给她的震撼。面对邵可锐利的目光,珠翠实在无可奈何。这种地方,正是真正的亲子表现。为人父母的,总是能掌握最关键的问题。

    「…………那个,不要紧的。」

    「理由是?」

    「……因为已经拜托了某个人,以守护秀丽小姐的魂魄为最优先。」

    某人。听见这个字,不只邵可,所有人都有所反应。邵可小心翼翼的追问:

    「可以请你更仔细说明吗?你们对秀丽做了什么?」

    珠翠无可奈何,只好将原本想尽可能隐瞒的事告诉邵可。

    「缥家的姑娘要进入棺木沉睡的前提,就是没有醒来的必要,但秀丽小姐却不是如此。她是为了能再度觉醒而陷入沉睡的。」

    为了觉醒的沉睡。这句话重重地落在邵可与刘辉的心上。

    「为了防止觉醒之前,秀丽小姐的魂魄离开她的身体,必须有所对策。就算不这么做,瑠花大人辞世后,施加于棺木上的法术也会渐渐解除。一方面是为了补足这个部分,才会拜托了某人。简单来说,就是请对方抓住系在秀丽小姐魂魄上的绳子,以免她擅自飞走。除此之外,也还拜托了一些其他的事……」

    「……这个意思指的是,秀丽身体里有谁在吗?」

    珠翠没有否认,只是垂下目光望着棺中秀丽沉睡的脸。

    「……是的。不过,那并不是如瑠花大人那样占据了姑娘们身体的作法。除非发生意料之外的不测,否则另一位女子是不会起来的。她并不具有这样的力量。等到秀丽小姐醒来时,她也会真正消失。这次,就是永远的消失了。」

    此时邵可露出奇妙的表情……他原本还以为,秀丽体内的女子铁定是妻子。但照珠翠的说法看来,却又不是。不具有那样的力量,秀丽醒来就会永远消失,和妻子的状况不同。

    「珠翠,你说的那位『女子』,到底是谁?……不会是瑠花吧?」

    「不,不是的。我不能说出她的名字,这是和她约定好的。只是,把自己最后的时光用在秀丽小姐身上,这是她自己提议的。除了守护秀丽小姐的魂魄之外,也拜托了她其他的事。例如帮睡眠较浅时的秀丽小姐完成一些她想做的事。」

    「帮秀丽做事?」

    「秀丽小姐虽然进入睡眠状态,但还是可以『梦见』一些外部发生的事。当然,不是全部都能看见。不过我想,邵可大人您见到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的。」

    「什么?意思是说秀丽她一边睡着,一边能够得知这些外面发生的事吗?」

    「某种程度是可以的。从邵可大人您说的看来,大概是在她睡眠较浅时,无意识地运用了『眼睛』去『看』。不知道是她本来体质如此,还是瑠花大人在她身上施加了什么法术,只能说有这样的可能。而且以秀丽小姐的个性,外面发生什么事,她一定想知道得不得了吧……」

    珠翠微笑着,伸手入棺,像个姐姐疼爱妹妹似的抚摸秀丽的脸颊。

    「只不过,秀丽小姐并不懂法术,因此虽说是『梦见』,也和一般人作梦时一样,醒来后能记得的不多。但是就像邵可大人您说的,一般人使用了『离魂术』,魂魄离开会对身体造成危险。为了防止这个,那位公主当时应该牵着秀丽小姐的手才是。」

    邵可想起那天晚上看见的秀丽。

    回头时,看起来的确像是有人牵着秀丽的手。

    「……关于『她』,我不能再说更多了,就算是邵可大人您也不能告知。」

    珠翠那如水晶般透明而坚硬的话语,令邵可苦笑了起来。真是意志坚强的声音。

    「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

    「是,您想问的是关于秀丽小姐的『觉醒条件』吧?」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紧绷了起来。

    「我想您也已经听说了,秀丽小姐下次『醒来』时,就会进入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听见这句话时,在一旁沉默的刘辉额前的头发因震撼而晃动了。

    「瑠花大人为秀丽小姐留下了特别的『钥匙』。为了让秀丽小姐醒来所必须的钥匙。因为万一要是谁都能叫醒秀丽小姐,那可就不得了了……钥匙有两把。一把秀丽小姐自己持有。换句话说,秀丽小姐可以在自己的意志之下,当她认为自己该醒来的时候到了,就可以自己转动钥匙,就此觉醒。」

    沉默降临。而且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无论是谁都有那个时刻将会到来的预感。就算多么不希望她醒来,或是百般祈求也没有用。

    ……她一定会为了度过那人生中的最后一天而选择觉醒。

    「……另外一把呢?」

    忽然听见刘辉的声音,珠翠一面凝视着国王,一面慢慢的告诉他:

    「另外一把……已经交给在场的其中一人了。」

    这句话令众人惊讶不已。珠翠一一和每个人四目相对,确认了什么似的微笑说道:

    「时候到了,那个人就会发现。无论是自己持有钥匙这件事,或是钥匙的使用方法。但要不要使用那把钥匙,就得看那个人的意愿了。能唤醒秀丽小姐的,这世上就只有那个人而已……请不要忘记。将钥匙交给那个人的不是别人,正是秀丽小姐本人。到时候——」

    只有这时,珠翠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秀丽。

    「将不再为别人,而是为自己而活。活在那仅存的时间之中。」

    ——为了自己。

    珠翠似乎很疲惫,按着额头大口吸气。现在的她终于明白瑠花除了离魂之外,为何不出去「外面」的原因了。已经习惯缥家清净空气的身体,光是站在「外面」就觉得双手双脚有如绑上大石块一样笨重。在「外面」待久了,更感觉得出精力正不断流出身体。

    「……抱歉……我的身体状况不好……羽章,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请等一下,你刚才说『也拜托了她一些其他的事』吧?关于这部分能不能也做个说明?」

    珠翠对耳尖的静兰苦笑。

    「我不能说。尤其是被严重警告了,绝对不能告知静兰大人。」

    被点名的静兰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虽然很想追问「为什么?谁那么说的?」,但他也明白以珠翠的顽固,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告诉自己。

    珠翠最后望向刘辉。

    中立的缥家。正因为知道缥家不能只选择站在国王这边,所以刘辉除了担心珠翠之外,其他什么话都没说。总是如此温柔的国王。珠翠真的很喜欢待在他身边时的气氛。

    『有些事,正因为是中立的立场才能办到。我们一定也会有需要你协助的时候,所以,没关系,珠翠只要选择对自己来说最妥善的路就好了。』

    珠翠走到刘辉身边,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紧紧拥抱了他,然后,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了一、两句话。接着她便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

    珠翠离开之后,长老接着珠翠还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陛下,大巫女还有一件事要转达给您。」

    刘辉苦笑。

    「是要孤亡命缥家的事吗?」

    「您已经知道了?」

    「是啊……孤听楸瑛说了。只要逃到缥家,就能保障孤的生命安全。但是相对的……」

    「……就会失去王位。陛下将无法再次即位,就算您日后有了子嗣,他也无法享有继承权。」

    刘辉与静兰默然不语。一旦选择亡命,等于系出戬华王家谱上的所有人都会失去王位继承权。

    「以继承顺序来看,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下一顺位便是旺季大人所属的旺家——他们可以选择恢复为原本的苍姓,或是继承紫姓,接着王系也将转移至该家族之上。以血缘浓度来看,拥有第一顺位的继承者是旺季大人,其次便是他的外孙小璃樱大人。按顺序下一位具有王位继承权的人,则是红家的百合夫人。」

    「百合夫人?您指的是黎深大人的夫人?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场除了邵可之外,所有人都对这最后被提出的名字感到意外。邵可瞪了长老一眼。原以为这件事在大姑婆玉环的隐瞒下无人知晓,不料还是在缥家的掌握之中。虽不甘愿,邵可也只好承认。

    「……百合是戬华王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上上代国王最后的子嗣。也就是说,其实她是刘辉你的姑姑。」

    「咦咦咦咦?……这、这么说来,我们的发质的确是很相像……为什么一直隐瞒这件事呢?」

    不只刘辉,静兰也相当惊讶。因为对静兰来说,百合也是姑姑。那么漂亮又温柔的女子竟然是自己哥俩的姑姑!对于母运不佳,也没什么女人运的两兄弟而言,这真是惊人的事实。

    「……不,请等等。这么算起来,百合的丈夫黎深大人就等于是孤的姑丈了吗……」

    「……是的……的确是如此……看吧,有些事是不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邵可表情僵硬的企图打哈哈带过。

    「不过,黎深大人的养子李绛攸大人因为身上未流着苍玄王的血,所以并没有继承权。到这边,接下来的继承者顺位则落在缥家现任宗主璃樱大人身上。尽管他已经年过八十了。」

    「……不过那张脸倒是还很年轻……对了,这么说起来,身为儿子的小璃樱顺位还排在父亲璃樱之前呢……」

    「再怎么说,缥家只是紧急时的代替王家嘛。顺位排列至此,若还是无人能继承王位,才会以例外方式思考亡命国王再即位的可能……不过,应该不至于演变成这种情形。」

    除非小璃樱和百合都在未留下子嗣的情况下早逝,否则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即使如此——刘辉话未出口又吞了回去。终于知道为什么过去仙洞省会如此催促自己早日成亲生子。现在的王家真的几乎没有年轻人和小孩了。王室后代凋零的程度,甚至连八十岁的璃樱都必须被列入继承顺位之中。最年轻的是小璃樱,接下来就是刘辉自己。血脉不足的情形,简直令人怀疑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只要您愿意亡命缥家,一定能在不掀起战争的情形下禅让转移王位。最重要的是,陛下您自身的安慰,缥家必将全力守护到底。珠翠人人她是真的很担心陛下您的安危……」

    刘辉闭上眼睛。过去的首席女官,现在也依然不变,温柔贴心的为自己着想。

    失去秀丽的空洞后宫中,不知道珠翠给了他多少的安慰。

    「是啊……可是,不行。」

    「陛下……」

    「抱歉。请长老代为向珠翠转达。孤不能逃到缥家去。」

    刘辉看着身边的「莫邪」。

    「羽章,孤并不是一个好国王……对你,还有你的兄长,有太多需要道歉的地方。但孤希望至少在最后,能尽到自己身为国王的责任。」

    邵可感觉得到,静兰和楸瑛在听了刘辉最后这句话时都有了反应。

    眼角瞥向两人,各自露出深思的表情。只是邵可猜不透的是,他们的表情之下,想的究竟是直到最后都愿意跟随刘辉这个决定,还是不惜忤逆刘辉也要守护他的性命。

    邵可对自己的猜不透厌到惊讶——从两人的表情,说明他们都已经是出色的臣子。

    刘辉看了这样的两人一眼后,困惑地耸耸肩。

    「总之……等时候到了再做决定吧。应该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明白了。我也会这样转达给大巫女……陛下。」

    羽章一边顺着自己的白胡子,那双神似羽羽的白眉下,坚定的眼神望向刘辉。

    「……请容我说一句话。您是我兄长认定的国王,您即位时,兄长他真的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只有这一点,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相信。兄长的死,绝对不是您的错。」

    就算只是安慰也好,听了这句话,刘辉咬着唇笑了。

    怀着难以言表的谢意与歉意,他默默的低下头,对羽章深深一鞠躬。

    此时,传来「咚咚」敲柱子的声音。

    「好啦,你们的话已经讲完了,没错吧?」

    刘辉回头一看,门边站着一个用绷带吊着手臂的男人。刘辉当然认识他,他正是红州州牧——刘志美。

    志美身后探出一颗头,静兰看到那人时,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燕青一边摸着自己长长的胡渣,一边微笑着挥手。

    「你们迟迟未抵达红州,真叫人担心哪,陛下。这下总算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  ●  ●

    静兰一看到燕青,瞬间勃然大怒了起来。

    「你放着小姐不管,到底跑哪去了!我可是相信你,才把小姐交给你照顾的,可你不但把小姐照顾得进了棺材,竟然还敢不二十四小时都陪在她身边,反而四处游荡!你这家伙,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你到底在干什么!」

    看来静兰至今什么都没说,只是因为没有发泄的对象。原本邵可还以为他终于长大了点而欣慰,这下又大失所望了。

    「我在干什么?当然是工作啊。就算二十四小时都陪在小姐身边又能怎样?你来了正好,不然今天开始由你来陪她吧?」

    「唔……」

    说不出反驳的话,静兰沉默了。看到静兰这个样子,燕青反倒感到讶异。

    「唷,竟然没有马上冲口说出『我当然陪!』,看来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啊,静兰。」

    「我本来就是这样,早就是大人了!」

    不,根本就很幼稚。恐怕在场所有人现在都是这么想的,包括刘辉。

    「是吗?也是啦,本来听说你追着旺季大人来到红州,还以为你铁定会在旅途中下毒什么的,找机会痛下杀手,没想到你也都忍住了呢。」

    刘辉生气的瞪了燕青一眼,跳出来为兄长护航。

    「静兰才不会做那么冲动的蠢事呢!那么做不但解决不了任何事,还会害孤当天就被旺季派的人马杀掉吧!静兰他只是单纯想为孤和红州帮忙解决蝗灾的问题而已!是不是?静兰?」

    「……………………那是当然了,陛下。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蠢事。」

    除了刘辉之外的所有人,此时都肯定了「他绝对就是想去做这种蠢事」。尤其是志美,真的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要是静兰下手成功,旺季被暗杀在红州这件事,足以令自己被旺季的跟随者五马分尸了。

    (讨厌,这孩子真恐怖!)

    要真是那样,别提说服苟彧了,当天旺季派马上就会造反拿下红州府,正式宣战了吧。

    燕青眯着一只眼望向静兰。其实在烦恼寺见到他时就推测到他想做什么了。刚才称赞静兰长大了并不是讽刺,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要是以前的他,对于讨厌的人哪次不是马上杀掉对方……)

    会养成这样的个性,也是因为在「杀刃贼」的那段过去,以及更早以前燕青所不知道的过往造成的吧。对静兰而言,所谓的「保护」就等于「排除障碍」。过去就算静兰已经察觉自己这样的做法和秀丽完全相反,他也坚持贯彻自己的主张,丝毫不打算纠正这种方式,就像个孩子一样。

    然而这次,却是静兰第一次完整的保护了刘辉。不是以杀死旺季,排除障碍的方式,而是用守护的方式。

    到底他的心境是在何时起了这样的变化,燕青并不知道。邵可和秀丽都不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和旺季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或许让他感受到了什么。见到旺季时,燕青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比剑术,或许静兰比旺季更强,但他却一定杀不了旺季。理由不清楚。若是这直觉准确,剩下的问题就是静兰究竟是怎么输的了。

    燕青嘻嘻一笑。无论如何,他输的很好看。这让燕青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嗯嗯,我是真的觉得你是个大人了啊,静兰。」

    「少瞧不起人了!比起被你称赞,还不如让红山的猴子踢一脚!快收回你的话!」

    「好了好了,别再打情骂俏了,这不是叫人羡慕死了吗?」

    羡慕?刘辉在内心对志美吐嘈着。话说回来,这个刘志美以前讲话是这么娘的吗?

    (……也罢……不过父王的嗜好真是一年比一年更叫人猜不透啊……)

    这些性格奇特的朝廷大官,大部分是由戬华王与霄太师任命的。不想认为父王的嗜好就是这么奇特,总想着或许他这么做是开玩笑?或者是自暴自弃?不过偶尔也会觉得,这是不是父王故意整自己的啊……

    「那么陛下,您刚才说不亡命也还有什么事是可以做的,是吗?」

    刘志美说话的方式前后判若两人。刘辉也注意到他的眼神落在「莫邪」上,点了点头回答:

    「……没错,孤聊刚是这么说了。」

    「那么我可以认为,您来红州并不光是为了亡命而来此寻求庇护的吧?我就单刀直入的问好了——您打算向旺季将军宣战吗?」

    刘辉闭上眼睛,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回答,棺材里的秀丽会听得一清二楚。

    不只是对自己,也是对她,以及那些重要的人,刘辉说出了答案。

    「——不。」

    「孤没有掀起战争的打算。」

    「必须再和旺季见一次面,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这不代表要开战。」

    刘辉想起瑠花问自己的话。你想成为怎样的王。

    当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却不一样了。逃离王都的原因。

    浴血的后宫。没完没了的杀戮战乱。在听过那个老人说的话之前,刘辉内心已经知道自己希望的是什么。

    「只有战争,孤绝对不要。绝对。」

    志美静静地看着国王,面对有办法镇压的私人军队,他却选择了不战,只带着少数随从逃离贵阳。当时如果国王下令镇压,只怕会触怒早已不满许久的旺季派人马,带领更多军队前往贵阳征伐吧。就像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

    志美想不透的只是,到底刘辉只是个单纯的胆小鬼,还是已经悟出这一点。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战争吗?甚至不考虑当作最后的手段?」

    「绝不。孤只会全力避免战争的发生。要开始战争是很简单的,但要停止却很困难。孤知道这个……旺季,也一定知道。否则他不会采取如此迂回曲折的方式。」

    志美本以为这个国王根本不懂旺季的想法,也不打算弄懂。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志美在脑中稍稍修正了对这个国王的看法。

    「……可是陛下,对方却可能将战争当作最后手段,而且做好完全的准备了喔?再说,您或许认为自己孤立无援,但事实并非如此。光是您是戬华王所留下的最后一位子嗣的身分,就能吸引许多老臣站在你身后。朝廷里也还有半数官员看不惯旺季及那些贵族派势力。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会站在你这边,为了阻止旺季坐上王位而挺你,并且集结到红州来——到时候国家势必一分为二,陷入战争。」

    刘辉用力吸了一口气。无视于自己的意向,在各种念头的交错之下,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志美和孙陵王说的是一样的事。如果当时刘辉留下不走,将王位禅让给旺季会是将伤害减至最低的办法。可是——

    「即使如此,您还是打算贯彻自己的想法吗?」

    志美的语气中有着讥讽与冷淡。不知不觉中,刘辉发现自己正握紧拳头。即使想放开,却放不开。握紧的拳头里有着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他却知道孙陵王说的未来并不是绝对会发生。事情尚未下定论。

    「——孤是这么打算。」

    掌控是旺季和刘辉的任务。如果自己选择的是不逃避的话。

    随着说出口的话而产生的重责大任,必须要负责到底。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刻。

    ——未来,还没有决定。

    「……孤身为国王,如果必须要去贯彻一件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只是……」

    刘辉没说出口的话。只是自己或许会做得比旺季差。

    「万一有必要时,刘州牧、邵可——请你们将孤这颗项上人头,送到旺季手上。」

    志美凝望着刘辉,眨了无数次眼。确定了这句话虚伪不假。

    他缓缓露出微笑,第一次屈膝跪在刘辉身前,低头行礼。

    「陛下的御令,臣确实收下了。我会执行的,如果邵可大人下不了手的话。」

    邵可没有回应志美这句话。突然从某处传来大鸦振翅的声音。抬头一看,头顶上是一片老旧的天花板。刘辉说的那些,自己并非没有想过,但那只是邵可脑中的一个念头,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现在现实之中。

    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邵可才会将他带到红州来。邵可曾对孙陵王说,自己想守住的不是王位,而是刘辉的命,也认为自己可以做得到……没想到错了。

    这才发现,自己竟从未考虑过刘辉本身的意志。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他已经放开自己牵着的手,独自迈步向前了。邵可真不想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既无法答应刘辉,也无法说不的自己。以前那个能准确控制感情的邵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开始故障了。

    刘辉望向邵可,很为难似的笑了。

    「不过那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邵可。现在一定还有我们能做的事,孤想说的是这个。」

    「……刘辉陛下。」

    「对啊,你是秀丽小妹的爹吧,这么不中用,在女儿面前怎么拾得起头呢?」

    志美看着安置在室内深处的白色棺木,轻轻笑了。好几次好几次,志美都独自来到这里,来探望沉睡中的秀丽。听说州府与道寺里也有很多人会偶尔像这样来看她。

    镇压蝗灾的行动虽然由旺季统率指挥,但也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其实秀丽才是说服缥家和瑠花打开大门投入救灾的人,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红州。或许是缥家一族散播出去的吧。

    虽然不知道前来探视秀丽的官员和道寺里的人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了又回去,但志美自己是来做确认的。再次确认秀丽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我告诉你们,那孩子最后对我说了什么才离开的吧。『所谓拼命守护什么,指的不是真的赔上自己的性命。如果要赔上一条命的话,我宁可用在做其他事上——为此,我要出发了。』说完这个,她就走了。」

    邵可缓缓转身面对棺木。不,转身的不是只有邵可。

    如果要赔上一条命的话,我宁可用在做其他事上。

    在茶州时、在缥家时、蝗灾时、宣告退官,得知自己生命即将结束时,她都是如此。

    无论何时,她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茶州那件事发生时,面对轻易就想出兵的刘辉,秀丽曾经大力反对。

    『军队和武官都不需要。无论何种状况,都不该用武力当作解决问题的手段。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不动武而保护人民,这才是身为文宫的骄傲,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不破坏,不割舍,只为了守护。她说,那才是治理国家的人应该做的事。

    没错,比起赌上性命,还不如去赌更值得的东西。如果是秀丽的话,一定会笑着这么反驳。

    「……是啊,秀丽。这次,该轮到孤了。」

    刘辉闭上双眼。一直以来都依赖着秀丽,受她守护,动不动就想依靠她,就像小璃樱说的,这些事都不知不觉的压垮了秀丽。

    你继续睡吧。直到醒来的那天为止。

    秀丽曾经想做的事,现在自己该和大家一起去完成才行。

    「——刘州牧,燕青,关于蓝州那件事还有其他相关的事,都告诉孤吧。」

    刘辉的心愿,秀丽的心愿,一定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闾老头已经告诉你们蓝州州牧的事罗?」

    燕青正代替受了伤,单手包扎吊挂在胸前的志美,将如小山一般高的文件与书卷搬进房中。

    虽然是又小又不舒服的空间,却没有任何人提出想换到别间房间的提议。没有人想离开秀丽所在的这间房间。

    「是啊,拜托他,他就说了。」

    「唷,这可真稀奇。那个臭老头平常总爱炫耀自己又知道了什么大情报,嘻皮笑脸的,拜托他说却打死都不说呢。总是死没正经地喊着『白痴、白痴、谁要告诉你啊』就往东坡跑掉了……咦,这么说来,李绛攸怎么不见人影?是被闾老头给逮住了吗……啊哈哈,没想到苟彧还当真这么做了。再怎么讨厌李绛攸,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嘛。」

    「咦?原来是这么回事吗?为什么?还以为他们能好好相处呢。」

    「那是不可能的啦。对方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耶,而且双方又分别是国试派与贵族派,光是这样就够他们毫无理由针锋相对了。再说李绛攸是中央官,苟彧却是地方官,不用说铁定是水火不容。李绛攸早期如果被派来红州或派往蓝州担任地方官,绝对会被整得满头包。地方官员里多得是苟彧这种人,摩拳擦掌等着给他下马威呢。双方的关系,就像蓝红两州人之间,不知怎地就是看对方不顺眼。」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楸瑛边听边点头,目光正好对上邵可,赶紧闭上嘴巴。

    「也罢,这次遇上闾老头,正好可以帮他补回过去没机会锻链的经验。李绛攸一定能像不死鸟,浴火重生,完全变成另一个……不,一定能变成一个铁人般的官员……话说回来真令人意外,向来只管荷包是否塞满的闾老头,这次竟难得的提起干劲啦?」

    刘大人,你刚才明明是想说绛攸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吧?

    「听说姜文仲被软禁了?」

    「是啊,一得知陛下进了红州,对方就先下手为强打算制住蓝州。毕竟对他们来说,最糟的状况就是红蓝两州联手。人家我和文仲感情可是很好的呢。」

    这件事刘辉实在想不透。刘志美并非出身恶梦国试组的官员,却和那群人不仅相识,感情还很好。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们之间的共通点,只能说可能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吧。

    「……这么说来,蓝州府并非完全反叛罗?」

    「是啊。文仲是个善尽职守的州官,该做的都做了,下面的人应该没有什么不满才是。他虽是国试组出身的官员,但和我不同,参加国试前就开始当官了,也做得有声有色。只不过呢……以红州府而言,我和苟彧无论是信赖度或权限都平分秋色,蓝州府却不是这样。文仲和副官的比重约是八比二。也就是说文仲个人肩负的责任太重了。所以当文仲一被软禁,那八分权限马上消失,而旺季派人马则巧妙的顶替上去了。」

    还不算是完全反叛。如此说来,现在蓝州府的关键人物就是——静兰转而询问燕青:

    「身为副官的州尹现在处于什么样的位置?燕青,你见过蓝州州尹吧?他是旺季派吗?」

    「嗯?或者应该说是无党派?只知道他是个很推崇州牧的人。甚至说要帮姜州牧出一本名言语录呢。」

    和精明能干的红州州尹苟彧相较之下,蓝州州尹是个悠哉的四十岁大叔。虽然是个优秀的副官,但燕青不认为他能取代姜文仲职掌蓝州府的政务。

    「是啊,他既不属于贵族派,也不属于国试派,和蓝家也没有特殊关系。当初文仲提拔他为副官,就是因为他不靠任何关系。相反地,他的行动也因此不受党派牵制。换句话说,他也会寻求过半数的旺季派建议,商量如何处理州政……光是这样就够了。」

    只要能让蓝州府不倾向国王,他就有足够的价值。

    「旺季派的人不至于连副官都软禁。毕竟州官州尹同时生病的说法太过牵强了,真的做到那个地步,御史台也非出面调查不可。我们只能期待他察觉中央情势,想办法拖延时间。只要知道他的背后不受贵族派操纵……对我方来说,这也就足够了。」

    「……蓝州和红州的情势,孤明白了。那么其他各州的情况又是如何?」

    燕青挥着手中一封书简对刘辉说明:

    「那么就先从茶州开始说吧。影月现在到了碧州,如果陛下希望的话,也可以到红州来。」

    「碧州?影月?他不是在茶州担任櫂州牧的副官吗?」

    传染疫病一事过后,秀丽虽为了负起责任而成为冗官回到贵阳,影月却应该作为櫂瑜的副官继续留在茶州才是。他没道理在碧州啊。

    「櫂州牧在得知碧州灾情之后,硬要影月加入茶州医师团,派他们前往碧州。现在的茶州托『华真书』和叶老师的福,集结了全州的年轻大夫。櫂州牧认为在这非常时期,他们不该原地踏步,便将大家都派遣了出去。还说没时间征询国王了,擅自决定要在事后再取得认可。所以就有了这个,请盖章吧,这是影月送来的。」

    燕青边挥着那张书简边递给刘辉。仔细一看,上面的笔迹并非出自櫂瑜而是出自影月。

    『……我们几个擅自行动,事后受到处分没有关系,但万万不希望櫂瑜大人也因此遭受处分。因此,我擅自制作这份书简擅自寄给陛下,请陛下盖章。』

    影月那稳重认真的个性,从这段文字中表露无遗,写的内容也让人无可挑剔。只不过在读了这封书简后,在场众人都沉默了。本意是希望他师事名官櫂瑜获得更多成长,不料倒反过来是櫂瑜少不了影月这个副官的辅佐了。

    因为忘了将玉灵带出来,刘辉只好以笔墨签章。真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有需要签署公文。

    「……不过这封书简为什么不是直接寄给孤,而是到了燕青手上呢?」

    「谁知道?听说是櫂州牧吩咐的,说是要寄的话就寄给我。因为我看起来最不容易死,又能直接见到国王,能尽快将书简交给国王的最佳人选。」

    刘志美从旁抄起刘辉签完名的文件,嘻嘻一笑。

    「这么说也对。要是循一般途径送出这封公文,恐怕不是被送往临时朝廷,就是中途被旺季派给拦截下来。要是由旺季大人代替陛下签署了这份文件,那么这答应派出医师团的功劳可就属于旺季大人的了。」

    一愣之后,刘辉等人这才寒毛直竖,捏了一把冷汗。燕青双手一拍,进一步解释:

    「难怪櫂瑜老头会说要将书简直接寄给我啊!真厉害。虽然早就听悠舜说过了,可是朝廷还真是肮脏啊。走错任何一步棋都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啊。茶州就不是这样了,当我在茶州时,只要不比茶家先搞砸就好,简单多了啊!剩下的就让悠舜和州官们去收拾就好。」

    「别拿你自己来比!」

    彼此都在等对方搞砸,还真是消极的政治斗争啊。静兰不禁揍了燕青一拳。

    「好痛!总而言之,结论就是茶州和茶家也算是陛下的阵营了。」

    邵可望着全国地图。缥家虽然有珠翠坐镇大巫女之位,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保持中立。

    「八州之中,确定站在国王这边的,目前只有红州和茶州而已。最重要的紫州……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紫州已经算是旺季的阵营了。紫州府的州牧虽然名义上由国王兼任,但既然国王离开了贵阳,必然将由旺季大人或璃樱代理紫州州牧。就算不是这样,紫州内不乏名门大户和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贵族派的大庄园更是分布各地,旺季大人本身的领地也就位于紫州啊。」

    旺季的领地。刘辉瞠目结舌。从来没想过除了贵阳之外,旺季还有其他的「家」或「领地」。或许那也是因为自己几乎不曾踏出城外的缘故吧。

    「……旺季的领地……」

    「他当然是不常回去吧。不过没记错的话,应该位于这附近。」

    邵可从燕青搬来的那堆书卷中抽出地图,一边以手指画圆,圈出图中紫州的某块地区。刘辉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到底是什么呢?

    楸瑛从同一堆书卷中抽出另一张地形图,对照着看后,露出厌恶的表情。

    「哇……看这地势,简直是山贼最爱占据的那种天然地形嘛。到处都是隘路及险路,地形之复杂,要进入绝不是件简单的事。若想攻陷的话,就得派少数精锐部队潜……」

    「楸瑛。」

    「我乱讲的啦,陛下,不会进攻的。别说进攻,这种地方我连去都不想去!」

    邵可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刚才画圆圈起的区域。

    「这一带不仅交通不便又不起眼,土地也不甚肥沃。所以霄太师和先王才会硬塞给旺季。听说这是许多官员坚持之下的结果,就怕给了旺季太多领土,会让反王派的军事势力集结过去。」

    「…………」

    刘辉用力抿着唇,沉默不语。然而,邵可却猜不出他现在心里想着什么。

    「住在这块领地上的,一定是对旺季大人最忠诚的一群人。因为是旺季大人帮助他们增加收成,使生活变得更丰裕。」

    刘志美点点头,眼神落在地图上的其余四州上。北方的黑白黄三州,以及碧州。

    「……碧州或许有点难说。不管是下令将援助红州的物资全部转向碧州,或是当初搭建南梅檀谷仓的先见之明,全都出自旺季大人的主意……」

    刘辉想起欧阳玉,低下了头。

    对欧阳玉而一百,都是因为刘辉的怠惰才会令故乡碧州几乎半毁,再加上那场朝议上刘辉几乎完全没有开口,全部交给悠舜与旺季去应对。虽然派出了左羽林军前往支援,但那也是由孙陵王先提出的。

    欧阳玉的冷嘲热讽与不逊的眼神,刘辉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就算今后他不与旺季结盟,但也不会从碧州回来了吧——当时,刘辉心中就有这样的预感。那就是当欧阳玉数次正面表达愤怒时,刘辉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回应的代价。

    「再说,春天之前恐怕还看不出碧州是否能够复兴。慧茄大人也不在了……当前欧阳玉光是要处理州政就会忙得不可开交了吧。对我们这边的事,他刚好可以用受灾地为借口视而不见。反而是他若真参与这场政治斗争,一定会激怒州民。碧州州民本来就有那么点文人气息,喜欢对艺术、思想、哲学等议题展开辩论,要是一个不小心惹火他们,就不可能善罢甘休了。这一点欧阳玉一定也很清楚,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在局势安定下来之前,他绝对会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将重心放在碧州复兴的内政上。也幸好接任慧茄大人位置的,是欧阳玉这样的无党派官员。下得出这着棋,真不愧是悠舜。」

    静兰露出懊悔的表情。悠舜早在棋盘四个角落布下棋子,棋局越走,越能看出这几步棋的效果。

    「问题就是剩下的北方三州了。」

    静兰低声这么说。北方三州,分别由精于战争与精通商业的三家统治之地。

    「若说谁能先取得这三州谁就能获胜,恐怕也不为过吧。」

    包括曾是楸瑛上司的黑燿世与白雷炎大将军在内,许多战功彪炳的名将都来自黑白两州。黑白两州不乏武门名家,而黑家与自家则统率了这许多骁勇善战的武家。此外,领地与北方二州相连,位于经济要冲的黄州则培育出许多军火商人,一手掌握了战时需要的资金、武器与情报。

    志美本是士兵出身,对北方三州人民的性格也相当熟悉。

    「若是惹火北方两州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尤其是他们对食粮的怨念之深,毫无商量余地。这可不是开玩笑,在长期农作不足的北方,食粮问题就等于是死活问题。你说是吗?红州宗主大人。」

    「是啊。大业年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黑白两州南下侵略红州,大肆抢夺食粮的事件。对地处严寒的北方二州而言,既然州内粮食不足,为了生存下去就只有从他州抢夺这个办法。所以红州商队一直以来都定期提供北方二州食粮……然而,前阵子红家的经济封锁,造成今年冬天对北方二州无论是食粮或燃料的供给完全中断……蝗灾前的经济封锁,是红州的一大失策。」

    「北方两州人民一怒之下,必然怪罪于无法控制红家的国王。崇尚武术的黑白两州人民,对于戬华王这样武功显赫的国王向来乐于追随,相反的……却最瞧不起怠惰软弱的国王。」

    志美说着,伸出手指弹了弹地图上的北方二州。

    「蝗灾后,红州虽然恢复了与北方二州的交流,也重新提供食粮与燃料的输送,前阵子才刚派出最后一支商队……但是由于蝗灾的缘故,只能提供往年的一半。而且这并不是陛下的功劳,必须归功于旺季大人的努力。我和苟彧无论是对碧州提出的支援要求,或是对黑白两州派出的使者,都视而不见且将食粮藏匿起来了。只要擅长掌握情报的黄州有所动作的话……这些事想必他们也都已经知情。」

    对志美和苟彧而言,当时根本不知道有南栴檀的事,考量到就算下令提供输送援助也只会被蝗虫途中啃蚀。

    但红州的这些考量,北方二州根本无从得知。

    「看来,陛下、红州与红家是一起激怒了黑白两家啊……」

    「而精明的黄家,一定会选择投靠有胜算的一方吧。只要发现苗头不对,他们跑得可快了。」

    静兰皱紧了眉头。在和苏芳一起找来的议事录中,黄奇人发言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就算察觉了本家的动向,光凭奇人也无法阻止黄家宗主。

    「现任黄家宗主……有谣言说他为了当上宗主,在大业年间毒杀了大幅减少家产的上任宗主,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刘辉曾在朝贺时见过黄家宗主。那个男人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神,神情之中也隐约看得出几许历经战祸的风霜,然而一笑起来,却又散发开朗雍容的气息。不过,邵可马上同意静兰的话。

    「没错。大业年间的他虽还只是个少年,却已经背着武器以『军火贩子』与『情报头子』之姿行走各地。当今黄家的财产几乎都是由他几个兄弟在战争中赚来的暴利所累积。他们很懂如何发战争财,也很明白如何运用人员、情报、物资和武器,提供特殊需求以累积财富。我听说他们曾活跃于当年的贵阳完全攻防战中。」

    贵阳完全攻防战。一听见这场战役的名字,刘辉马上反射性的望向邵可。那是一场父亲与旺季的对峙之战。

    「哎呀,真令人怀念的名字啊。人家也参加了这场最后的战役呢,隶属于旺季将军麾下唷。」

    「…………是这样的吗?」

    邵可大吃一惊。就连邵可都只有耳闻而未曾亲眼目睹的那场战役,志美竟然亲身参与过。而且还不是隶属于胜者戬华麾下,而是属于败者旺季手下的军队,这样的人是非常稀有的。因为在那场最后的战役之中,大多数的贵族和官员都对人民见死不救,纷纷逃离贵阳城投降了,留在旺季身边的只有仅存的一小撮人马。

    「也不是啦……本来只是去帮忙煮饭,却不小心跑到招募士兵的地方,莫名其妙就加入了……一看到双方相差十倍以上的军力,我还心想这是霸凌吧?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呢……人家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超级大奇迹了呀。黑家的人看到站在旺季将军身边的孙将军时都很惊讶,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站在那一边,而孙将军却只是大喊『你们搞错人啦!我只是一般百姓啊!』。」

    听起来和现在的孙陵王没什么不同嘛。楸瑛摸着下巴心想。

    「关于当时的事,司马龙那个老头也问了人家好几次呢。那真的是一场死战……上上一代国王赐给旺季大人紫战袍,摆明就是赐死之意。换句话说,就是叫他代替自己赴战场送死的意思……然而戬华就是不愿在战场上杀死那两人,好几次都派来招降的使者,但他们也是铁了心的决不答应。所以,明明军力相差了十倍以上,那场战役竟然会僵持了那么久,当时真是打从心底怕了啊。」

    「不过啊,那支军队本来就是敢死队。除了我这个例外份子,其他人都对旺季将军誓言效忠,怀着必死决心上战场的。而且,只要好好服从军令,总是能杀出一条血路保住小命。就这样不断突破重围浴血奋战,脑袋都一片混乱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已经退兵……我也就这样活了下来……明明相差了十倍以上的军力,竟然还能僵持半天之久,同袍也有一半还活着。本来以为会全军覆没的呀……我虽然曾数度从军,但只有在那场战役之中,最初也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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