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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紫暗王座 下 第十一章 风吹回的地方)

    「——还不到最后!我们还没输!」

    旺季看着晏树,那唇边总是浮现谜样笑容的他,正认真的生着气。

    在场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为旺季这么做的人。

    「旺季大人,现在逃回领地,援军还在等您。分布于全国各地的贵族派拥护者也会立刻派出军队夹击。只要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开战准备。」

    悠舜眯起眼睛。直到最后一刻,晏树都还是晏树。不愿放弃。

    「……你打算怎么逃?要舍弃这五万大军吗?」

    「那么做太可惜了,当然不是。他们也还派得上用场。」

    一直保持沉默的陵王搔搔头,环顾四方。

    从四面八方被包围了。唯一空着的,只有通往碧州的路——但总不能领着大军前往灾区吧。再说陵王有一种预感……

    (……只有一个方向空着……难道慧茄还活着?)

    这实在太可疑了。而且那被认定已经死去的碧州州牧慧茄,过去的确很常用这招。

    诱鱼入洞,一网打尽。说不定,慧茄真的生还了。他可是人称厄运慧茄啊,不是没这可能。陵王想着想着,嘴角竟微笑起来,这想像挺不赖啊。

    像个打不死的蟑螂,这是好事。陵王和旺季都是这样生存下来的。

    (不过,军力相差了十倍以上啊……)

    陵王唇边浮起了苦笑。出征时不该喝那杯酒的。

    看这情形,简直就像是那场死战,贵阳攻防战的再现。当时的对手是戬华与霄瑶璇。这次则是戬华的儿子和他的宰相。相似的令人不得不说是命运。

    (还以为这次一定会赢的啊……)

    即使如此,陵王的内心仍一如往常平静。胜败决定于运气。

    该做的都做了,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剩下的……

    ——只有该如何让旺季活着逃离,就算得付出自己的生命。

    从很久以前起,这早已是陵王的任务。

    「你打算像贵阳攻防战时那样,退回贵阳城中死守吗?晏树。」

    「怎么可能。贵阳攻防战失败的原因,就是笨蛋国王在毫无援军的状况下,选择了死守王城,直到最后都无法抛下贵阳而导致战败。这次虽然有援军,但很遗憾的,不能完全相信身在贵阳内部的皇毅。六部尚书都还在城中。本想设计调开他们……但他们和黎深不一样,都是些不好对付的家伙。要是能再给我多一点时间设计,一定会有办法的啊。」

    「那当然,我早就叮嘱过飞翔和奇人,绝对不能动。」

    「……真是的,真该早点杀了你才对,悠舜,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种话我听多了。」

    「虽然我们不退回贵阳死守,但贵阳还是有利用价值。我们一定能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

    一听晏树这么说,悠舜眯起眼睛。

    秀丽也诧异地皱起眉头。晏树到底想说什么。

    既不退回贵阳死守,又说还有利用价值。可是不抛弃贵阳是导致失败的原因。

    比起秀丽,晚到了许多的晏树。

    在延迟的那段时间里,他做了什么——不,他在贵阳留下了什么指示?刹那间灵光一闪。

    「……晏树大人……你该不会——」

    「领悟的太慢啦,小姑娘。你比悠舜可爱多了,我就告诉你吧——没错。贵阳不是不能用,如果只是用它当作盾牌的话。国王啊,你不是说不要任何人死吗?不是什么都不想舍弃吗?现在这里有玉玺,有双剑,还有纸笔,仙洞令君也在场,就请你当场将王位禅让给旺季大人吧。否则,贵阳马上就要被大火吞没罗。整个王城全部烧光光。所有的门都被我关上了。」

    刘辉和秀丽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讨厌的风声像女子凄厉的哭声,呼啸着吹过五丞原。

    「我说了,无论什么手段都会使用。你打算怎么做?国王。已经没有时间罗。没有时间求救,也没有时间联络了。午时申刻——大火即将点燃。」

    秀丽心头一紧,掌中不断冒汗。距离申刻,几乎已经没有时间了。

    晏树脸上浮现阴郁的微笑。

    「只有我燃起烽烟,放火行动才会中止。烽烟必须是我独家调配的特殊颜色才有效。如何?只要你答应禅让,我就停止行动。否则,等贵阳大火一起,我就会趁机带着旺季大人逃回领地,等各地援军抵达,马上就可做好战斗准备。无论是铁炭、资金还是盐水食粮,我们都准备的很充分,毫无问题。」

    刘辉正想踏出一步,却被悠舜的羽扇阻止。

    「……悠舜,别挡住孤。」

    「别这么冲动。如果晏树现在说的都是谎言怎么办?」

    秀丽一惊,心头发凉,冷汗直流。

    确实,按照以往晏树的行事手段,这是很有可能的。自己竟然在悠舜提醒下才发现,这更让秀丽捏了一把冷汗。晏树的花言巧语,总能把人搞得晕头转向。

    (可、可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在这件事上,晏树的计划向来都是如天罗地网般的周详。

    真有可能在最后一刻,只是个空口说白话的伎俩吗?这可是事关旺季的性命啊!

    秀丽知道自己脑袋正一片空白,双脚膝盖发抖。

    无法做任何思考。贵阳。秀丽长久以来生活的地方,有许多重要的人都在那里。街道与人,胡蝶姐和十三姬,还有百合大人也还在那里。六部尚书,叔牙他们大家都在。

    这样一个地方。

    眼角余光,正看见刘辉伸手企图拨开悠舜的羽扇。

    「贵阳是孤出生成长的地方!不能拿来做赌注!凌晏树!你的条件,孤——」

    凌晏树朝刘辉一瞥。

    「……很遗憾,好像已经太迟了。」

    一拍之后,可以看见贵阳城飘起了袅袅白烟。

    「————唔!」

    秀丽朝贵阳方向跑了几步。

    刘辉张嘴正想大喊愿意禅让了,悠舜倒转手腕还是用羽扇打掉那句话。

    「不是叫你等一下了,怎么听不懂呢。」

    「悠舜!你——」

    「我的国王,你做得全部都是正确的。今天这一天,这个时刻,你都选对了……听好了,我是你的宰相。是比晏树还要坏的坏蛋,当然也比秀丽大人更聪明。」

    风吹了起来。

    晏树的表情像是察觉到某种气息而倏然大变。炯炯有神的双眼抬头瞪着天空。

    从上午就开始吹起的强风,开始在上空激烈的打着漩涡。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

    刘辉总算听见这些声音,仰头望向满天乌云,又看看悠舜,难道——

    「……悠舜……那颗骰子……指出的真是会谈的日期和时间吗?」

    落下的视线,正好看见悠舜唇边浮现的微笑。

    「我的国王,直到最后你都做得很好。这一天,这个时间,这个场所。你好好的相信了我。所以接下来会发生好事喔……非常好的事。每年这个时候,在这一带只要过了未刻就会开始下起倾盆大雨。贵阳也会。今年虽然迟了一些,但恰好山里的火灾造成上升气流带动着雨云。燕青有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嘛。」

    「上升气流是什么?和雨有什么关系?悠舜,你是仙人吗?你是在山里修道的仙人吗?」

    「我只是普通的宰相而已。只不过我很清楚晏树是个怎样的坏蛋,早就料想到他会设下这条火计。不过我比晏树准备的更为周到,因为我是更坏的坏蛋啊……总而言之,要开始罗。终结一切的暴风雨。」

    风开始吹过平原,朝天空卷动。

    秀丽未曾察觉已经降落的几滴雨滴。

    也没发现天上的乌云开始快速流动。

    望着冒出蛇般细烟的贵阳,秀丽内心不断呐喊。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啊!」

    随着秀丽这一声呐喊,倾盆大雨哗啦哗啦的下了起来。

    ●  ●  ●

    「……咦?」

    全身湿透的秀丽张着嘴发愣——下雨了?

    「雨!下雨了!下雨了,燕青!」

    在倾盆大雨中,必须使劲喊叫才听得见彼此说的话。整齐的大军慌忙四散,马蹄声和铠甲撞击的声音都被雨声盖过。燕青抹着脸上的雨水。

    「难道这场雨,也下在贵阳城里了吗?」

    「看这云的流向,想必是如此。乌云不断朝贵阳飘去,说不定那边的雨势更大。」

    「太好了!这么一来,火种一定全被浇熄了嘛!太好了,危机解除!下雨万岁!」

    「话说回来……该不会是小姐你那声『不要』,导致下了这场雨吧?恐怕不久后,你就会被称为呼风唤雨的妖女喔。噗噗噗噗。毕竟都被传过你在缥家神隐了。」

    燕青很快又收起嘻笑,正色说道:

    「真的不是你使了什么奇怪法术吧?」

    秀丽看着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雨滴。当时只是不加思索的大喊而已。

    「嗯,我什么都没做。脑袋一片空白。」

    「不过天气的确很差,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气……看来是普通的暴风雨,那就好。」

    即使燕青最后一句话被雨声掩盖,秀丽仍得看出他脸上的安心。

    秀丽这时才总算能放心的环顾四周。

    「……晏树大人呢?」

    「……逃了。有看见他拉着旺季大人上马离开。迅和陵王也随大雨消失了。这场暴风雨再过几刻就会平息,到时候再去追他们吧。」

    秀丽抬头望着雨。远处传来闪电的光芒和轰然雷鸣。

    「小姐,你不是最讨厌打雷了吗?」

    「……嗯,不过今天却不觉得可怕。为什么呢……我好像听见母亲的声音。」

    黑暗的森林中,古代樱花树。摇曳的篝火照亮一扇门,一双柔美的手给推开了门,里面的人微微回过头。从门缝之间可以看见蔷薇般的红唇微微一笑,对秀丽说:

    『——再一下就好,秀丽。只要再一下,再努力一下就行了。』

    听见和那时相同的话,秀丽仰起头,闭起眼睛,承受雨水。

    「可是这个,绛攸说你秋天就交给他了耶?为什么在秋天你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了?」

    淋成落汤鸡的刘辉背着悠舜,一边冲进距离最近的缥家社寺,一边大喊着发出疑问。

    「严格来说这骰子,春天结束时就做好了……跟交给璃樱的智慧环一起请凛和歌梨大人做的……单纯只是觉得这样就算遇到火攻也能轻松应付而已啊。」

    「什么啊!」

    因为众人纷纷朝社寺避雨,回过神来,才发现人都走散了。楸瑛和静兰一起跟上来了,秀丽和燕青却没有。也没看见璃樱和珠翠。

    刘辉取出那紫色小布包倒一倒,一张薄薄的纸片便飘了下来。

    「而且你写这什么!根本毫无意义!为了看懂这个花了孤整个晚上耶!」

    「……欸?不就是上面写的那个意思吗?」

    静兰和楸瑛兴致勃勃的凑上前来,读着刘辉取出的那张薄纸片——然后沉默了。

    『五 三 二 马 无 山 川 牛』

    ……双眼瞪得大大的。这是什么玩意?

    静兰不想被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所以什么都没说。楸瑛则是迫不及待的提出询问。

    「不对,完全看不懂啊。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说是那个意思……倒也真的就是那个意思啦……上治五年,三月,二日,午刻(注:午刻的午在日语中音同马)——正午!」

    「……欸?那么无、山、川指的是……场地吗?」

    「对,『无』和『山』指的是无名山,『牛』指的是方位丑(注:方位丑的丑在日语中音同牛),只有川,孤不知道指的到底是哪条河川,查了一堆地图……才找出悠舜可能会指定的场所,也就是五丞原的那个地方……」

    而这都多亏了鬼魂般现身的秀丽告诉刘辉的「你手中总好好的握着一切」。当时,刘辉望着自己的手,正好握着那张纸片。半信半疑再加上又半意气用事的花了一个晚上研究得出的结论,其实到现在,刘辉都不确定是不是正确答案。

    「陛下无法决定的事,顶多就是会谈的日期时间与场所了嘛,所以我才留下了这个。」

    「你说什么啊,悠舜!怎么可能只有这个!孤无法决定的事还有很多耶。万一在无法决定其他事情的时候,不小心打碎它了怎么办?」

    「……咦?其他很多?例如什么?」

    悠舜好像真的不明白似的转动着眼珠——天才就是这样麻烦!

    「孤有很多烦恼啊!而且你把答案藏在骰子里,更是叫人搞不懂为什么!」

    「可是,会蛮不在乎弄坏那颗骰子的人,就只有陛下你啊。就算落入晏树或旺季大人手里,我想他们也绝对不会打破它。所以藏在那里,才能确保只有陛下你会看得见。」

    「不就是颗青色骰子而已吗?就是个青瓷骰子啊!」

    「是啊。不过是颗通称『天青』的青瓷做的骰子。」

    「那种东西,任谁都能轻易捏碎吧——你们说是不是?楸瑛,静兰……咦?你们怎么了?」

    听见「天青」两字的瞬间,楸瑛和静兰的表情马上转变。

    「……等一下,你那个小布包借我看看,刘辉。」

    静兰抢过布包,将里面的骰子碎片倒出来。

    如雨过天青般的美丽蓝色,不可思议色泽的青瓷骰子碎片。

    静兰和楸瑛凝视着碎片——不约而同差点昏倒。

    「陛下……这是『天青』的青瓷耶……是人称梦幻逸品的瓷器啊!数百年前被指定为『碧宝』的名匠,在留下制法传世之前就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做得出相同色泽的青瓷啊。你知不知道,光是这一片碎片就买得起十个贵阳城啊,就算把你卖掉一万次都凑不够钱买。而你竟然将碧幽谷做的完整青瓷骰子捏成碎片……啊啊啊。」

    悠舜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耸肩说道:

    「我怕万一被凌晏树抢走也很麻烦嘛,才想出这个办法。晏树那家伙虽然对国宝什么的没有兴趣,但只要是他喜欢的美好事物都会好好保存。而如果是落入旺季大人手中,他多半会供在神龛上,顶多是在手头紧时卖到当铺去……毕竟他可是连紫战袍都能拿去换钱供我参加国试的人啊。」

    静兰和楸瑛错乱的想着,刘辉和旺季在性格上果然有相似的地方啊。

    「因此,我分析了『天青』的调色配方,交给凛和歌梨,请她们打造了骰子将纸片放进去。只要拿『天青』的配方做交换,还能轻易收服碧家,可谓一石二鸟啊。」

    几百年来,无人能再现的梦幻配方,他竟只花了一个春天的几个月时间就重现了?

    这人真是太可怕了!静兰不由得的颤抖了。想起孩提时代,无论找他下几次棋都赢不了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郑悠舜真是越来越可恨了——

    「……那么,悠舜……你……」

    刘辉轻轻握起悠舜的手。接着开始东摸西摸。好不容易才确认了他不是透明人或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人。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的身体……还好吗?」

    悠舜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

    「我健康得很。」

    「骗人!你当时筋疲力尽,憔悴的像是要死了,怎么可能有体力在大冬天里周游北方各州?」

    「因为我骗人啊。」

    「什么!嗯……什么?那是骗人的?」

    「也就是说,我装病。刚好在茶州的那段时间让我变瘦了,不好意思喔,我就是这么个大骗子。」

    「…………咦?」

    「只要运用食材调理,就能塑造出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的假象。说谎和演戏都是我最擅长的,可不输给女性喔。」

    「…………啥?」

    「至于血浆更是随时带在身上的道具。装病和假死都是我姬家的得意绝活。因为间谍嚣张,装病时,就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会演个彻底。再加上我们族人生来就有『死相』,根据祖先的说法,连死神都会上当呢。」

    「欸?」

    「确实我曾有一段时间筋疲力尽的差点累死,不过离开贵阳后,经过充分休息,摄食养生,早就恢复活动力了。别看我这样,今年也才三十几岁,年轻力壮,身体恢复得也快。」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健康得很。少说还能再活个三十年没有问题吧。人家不是说吗?笨蛋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不对,是说要骗就从骗笨蛋开始……喔不,是先从骗同伙开始。」

    这家伙刚说了什么!静兰和楸瑛实在很想顶回去。而且他「笨蛋」还说了两次!

    「对不起……我说谎了。」

    「没关系。」

    刘辉又哭又笑,一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要是你身体不好还瞒着孤,这才令人难过,只要你健康平安,那就好了。孤高兴一百倍都还来不及呢。」

    悠舜略显惊讶,但很快地便垂下眼睛。

    ……其实,不管悠舜看见什么,如果对方不相信自己那就毫无意义。那张纸片,悠舜说的话,相不相信就要看国王心里怎么想。在那种状况下还能相信,真不是普通的笨蛋。

    (……难道除了凛和旺季大人之外,真的还有……)

    对悠舜来说,会受骗上当的如果不是平凡的好人,那就是单纯的笨蛋了。只有这两种选择。但还有一种绝对不会被骗的人。完全出乎悠舜预期,并且对他付出这样的感情。

    给自己真正的微笑。还有那足以融化冰冻内心的温暖。

    此时悠舜脸上的微笑,不知为何击中刘辉的心,让他心跳加速。

    「不过即使如此,晏树还是怀疑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得靠拐杖才能走路。」

    刘辉和静兰楸瑛都沉默了。看看悠舜的手杖,又看看他的脚。

    「你们觉得呢?是真实还是谎言?对了,这件事我会永远保密。」

    悠舜咧嘴一笑。三个人真的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闭上眼睛,悠舜仿佛在听雨何时能停。激烈的雷雨,很快就要停了。到时候。

    像是听见了悠舜的心声,刘辉执起悠舜的手,用力握紧。

    「好好说出来吧。」

    「…………陛下,旺季大人他是最后大贵族。做到这种地步,他身负的责任和接下来对自己的处置,他也比谁都清楚。所以,所以……等这场雨停了——」

    雨水沿着悠舜冰冷而无生气的双颊滑落。仿佛人偶落下了眼泪。

    这就是背叛的代价。虽然早就知道了,却没想到如此痛苦。悠舜扭曲着表情,笑了。

    「他一定已经……不在了……」

    ●  ●  ●

    倾盆大雨之中,晏树驾着马漫无目的的狂奔。在这雷电交加的倾盆大雨之中。

    甚至无法去思考现在该往哪里走,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一道凌厉的闪电打下,马儿畏惧地嘶啼,抬起后腿。

    「————唔!」

    晏树因此从马鞍上摔下,体力不支的他,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重重撞击地面。即使如此,他仍勉力爬起,在雨中找寻另一个人。

    找到之后,用力地抓住旺季的手臂。

    「——旺季大人,快站起来。」

    旺季不说话,抬头以宝剑般闪闪发光的眼神望着晏树。那是内心已经有所觉悟的沉静眼神,也是晏树最讨厌的。最讨厌,最讨厌他这样了。晏树瞪着旺季。

    「请你站起来。我们逃走,无论往哪里逃,可以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可以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然而,那到底是哪里?为了什么而去?……那种事,晏树一点也不在意。

    就算失去了马,像这样满身泥泞,只要还能走,就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有如徙蝶,朝着未知的世界前进。跟随自己的内心。

    曾经无数次离开旺季身边向远方飞,每次却总还是回到他身边。

    「……晏树。」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事。我向来只想为自己活。我才不想为别人活呢,那一点都不像我。可是旺季大人,谁都无法守护你。不管是皇毅还是悠舜,说什么是你所希望的,就那么背叛了你。连你自己也一样,完全不去守护自己。开什么玩笑。既然如此,只有靠我一个人努力守护你了啊!不管得用什么方法,我都只能赢,只能那么做。」

    春天的樱,夏天的藤,每当看见金黄的银杏叶时,总喃喃的说那好像是小人国的扇子啊。

    冬雪之中,手中握着血染的剑,看着雪白花瓣的那个人。

    每当他呼唤自己的名字,晏树的内心总像风吹动了竹叶,发出沙沙声摆动着。

    露出和当时一模一样的静谧眼神,旺季在雨中笑了起来。

    「……是啊,我通通都知道。从以前开始,甚至为了不让我伤害自己,一直守护我的人就只有你,晏树。」

    晏树的表情渐渐扭曲。像藏得好好的宝贝被人找出来的孩子。

    看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牢骚,像是哭泣似的呜咽,又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的憎恨。

    「——为什么你不生气。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做的那些事,你可以责怪我碍事啊。恨我,大声骂我,把我一脚踢开也行。我做了那些事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但我先说清楚,不管是将隐村连人带村整个烧掉的事,还是放火烧贵阳的事,我可都不后悔。」

    飘雪般狂舞的樱花瓣中,旺季曾告诉过他,有一种只能活一代的樱花。为了让更优良的花种诞生,无法留下后代的樱花。为了获得那令人疯狂的美,代价就是飘渺短暂的毁灭性宿命。

    如果没有人好好守护,就无法生存下去。

    就像你一样。像你一样的樱花。

    为了看那重要的樱花而出走,但无论有多少次,结果都还是回来了。而旺季每次也都知道晏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都还是默默将他留在身边。无论多少次。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拒绝我呢!」

    旺季沉默以对,听着晏树的抗议。晏树觉得自己仿佛变回一个愚昧的孩子。

    「旺季大人,你应该明白的。你的弱点就是我。就像紫刘辉的弱点是红秀丽一样。只要我不在就好了。你做什么都会更顺利,更如你所愿。杀了我或抛弃我都可以,把绊住你手脚的弱者,隐村,所有阻碍你前进的东西都丢了,这不是很好吗?你就是办不到这个才会输——这就是你的弱点!」

    「不。」

    不能舍弃。不能丢下不管。如果将自己的一部分舍弃抛下,人是无法前进的。

    「那不是弱点。而是因为那对我很重要,所以才不能丢下不管,只顾着自己前进。否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不能丢下不管。否则人生就没有意义了。这句话,让晏树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管出走多少次,都还是回到旺季身边。连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何在,却仍无数次的反覆着。可是。

    ——因为那对我很重要。

    旺季没有察觉到晏树表情的变化,耸耸肩。

    「……我并不是因为你为我做了什么才这么说。其实你的想法一直都和我很接近。你一定也发现了吧?我明知你想做什么却没有阻止你,连一次都没有。就是因为我内心也认为,如果用那种做法能夺取王位也不坏,我当真这么认为。」

    无论何时,旺季内心都无法挥去戬华王的阴影。他的做法,赢得胜利的方式。

    以力量制服他人,用尽各种手段,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绝对会不顾一切取得。

    尽管反抗过他,旺季却无法否定他。这令旺季感到既可恨,又懊悔。

    晏树就像是旺季的影子。两人像是天平两端一黑一白的秤盘,虽然黑的部分都由晏树承担,但旺季其实和他有着相同的思考模式。奸险的小聪明,天衣无缝的策略。

    黑与白的天平两端。旺季和紫刘辉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很清楚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天平。就像他最终带着五万大军前来,正因终究不愿取下黑色天平上的砝码。那正是旺季与戬华和晏树相同的特质。

    只不过旺季心中的愿望,由晏树化为行动去实现而已。

    「你听好,晏树。我是利用了你。但不会因为失败了,就把责任怪到你头上。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不会因为身边多了或少了一个你,就有什么不同。」

    「即使我好几次觉得杀了你也没关系?你是笨蛋吗?」

    「老虎只会将自己喜欢的动物杀来吃。讨厌的东西,它连碰都懒得碰。既然是你自愿跟上来的,那也没办法。只要我还活着,都不会拒绝你。」

    ——只要我还活着,都不会拒绝你。

    晏树知道自己就跟那纷飞的樱花花瓣一样,对这个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可是,结束了。你也玩够了吧?晏树。时间差不多了,我必须负起责任。」

    晏树的眼神倏地变得尖锐。

    「……玩够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才不会因为没玩够这种烂理由而逃跑呢。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死,就算要逃到天涯海角——」

    旺季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讨厌这样。

    像安抚闹着脾气的孩子似的对晏树说:

    「晏树,我可不打算将你独自留下。我要带你一起走。」

    一时之间,晏树搞不清楚旺季这话的意思……什么?

    口干舌燥,吞了好几次口水后,好不容易发出嘶哑的声音。反正……

    「……你一定是担心留下我会有后患吧?」

    「说什么傻话。」

    旺季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干脆的说着那仿佛是百年前的事实。

    「我是担心你。」

    晏树眨了好几下眼睛。脑袋里所有东西好像都流光了,变得一片空白。

    「担……」

    接着,便是一段好长好长的沉默。

    心里又传来竹叶沙沙摆动的声音。一直想离开旺季获得自由。永远的自由。想为了自己而活,这一直是晏树心中决定好的原则。但这个原则只要遇到旺季就会逐渐崩溃,不知不觉中,把旺季的事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这样一点都不像自己,令晏树焦躁不已。

    难耐的焦躁迫使他不断出走,却又一次一次的回来。明明那么想获得自由,却连束缚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也曾想过,既然这么麻烦就杀了他丢掉算了,结果还是办不到。

    直到最后的最后,晏树都受到旺季牵绊,像这样满身泥泞的拼命逃离。

    这太蠢了。这根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可是,又全都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要让旺季活下去。不愿让他死。王位什么的,晏树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表面的荣耀和责任算什么。即使旺季不再是旺季,晏树也无所谓。都无所谓了。

    不会贪心的说全部都想拥有,至少请别舍弃你的命。

    「……旺季大人,如果没有你,我一定能更自由,更能活得随心所欲。可是如果没有你,我哪里都去不了。正因为有地方让我回来,我才能往前走。」

    心在震动,竹叶摆动的沙沙声。在内心深处,晏树一直都在寻找着。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

    可是,那个地方就算一个人去了也没意思。或许内心早就明白这一点。

    旺季蛮不在乎的声音,隔着变弱的雨幕传来。

    「我知道。」

    晏树不希望旺季死的愿望,旺季一直为他实现,至今。

    一直都在意着别人。却在这最后的最后。

    只为了晏树一个人,把现在拥有的全部都给了他。连一个都不留。

    旺季把时间、言语、甚至是心,全都用来安慰晏树这闹着脾气的孩子。然后……

    「可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所以,你和我一起来吧。」

    这就是旺季的回答。晏树笑了。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这才是他真正笑出来的样子。

    旺季手中「莫邪」的剑锷,突然发出鸣响。

    ●  ●  ●

    刘辉将静兰留下来护卫悠舜之后,便带着楸瑛离开道寺,四面八方奔走找寻。

    雷鸣渐远,雨势也越来越小了。

    「陛下,这里有马蹄足迹!足迹很深,不像是只载了一个人。或许是这个。」

    「我们追!」

    突破雨幕,驰骋于五丞原上。

    「——陛下!前方有两匹马的影子,是孙陵王大人和迅!」

    「那么,旺季一定就在更前方了!」

    孙陵王听见马蹄声而回头,一见是国王与楸瑛,更俐落地驱动手中的缰绳。

    「迅!把你的方天戟给我!这个跟你交换。那两人由我来拦住,你快到旺季大人身边去!——保护他!」

    迅握住陵王用来交换方天戟的黑夜色宝剑「黑鬼切」。用力朝马侧腹一踢,猛然加速离去。以眼角确认迅离开后,陵王才调转马头,正面等待国王与楸瑛追上。

    陵王轻轻挥动手中的方天戟,想起了往事。

    这么说来,总是这样的。不走运的旺季老是抽到下下签而面临失败逃离,陵王很喜欢在这种时候必须帮助、守护旺季的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花,风中的月。自己仿佛身在美丽缤纷的花瓣下,只要待在旺季身边,总能看见极为美好的世界。这是最棒的人生了。直到最后都是如此。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从比自己年轻的小鬼手中保护旺季啊。)

    看着那明知对手是陵王仍不减速,全力奔驰而来的两个笨蛋。

    陵王笑了。年纪大了啊。不过这不构成输的借口。绝不认输退让。

    「——来吧。今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吧,小鬼们!」

    陵王的气势有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楸瑛抓紧手中的缰绳。

    「……陛下,我可以说实话吗?」

    「你想说,就算我俩一起上也赢不了他吧?这种事孤也明白。那么该怎么办呢?」

    楸瑛心跳大声的连自己耳朵都听得见。明知难以获胜——却觉得热血沸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笑了。想试着超越,用尽自己的全力。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此时,从另一个方向又如雷光闪电般的出现了一黑一白两匹马。

    「蠢蛋楸瑛!凭你,连挡陵王的路都不够格!快退下,小鬼!」

    「……说得没错……真难得……这里……就让给前上司来吧……楸瑛。」

    刘辉睁大了双眼。

    「白雷炎!黑耀世!你们来了!谢——」

    「喔喔!这不是俺连作梦都梦见的剑圣和黑暗战袍吗!终于能和你一决胜负啦!」

    「……我先上……还有……陵王大人,请您务必……回到我黑门孙家……」

    看来这两人都不是为了刘辉,而是各自怀有自己的目的才前来突击陵王。

    「对不起,陛下……我前上司他就是那个样……」

    「……不,这倒是……无妨……」

    陵王看见半路杀出的两名程咬金,不禁挑了挑眉。

    「原来是你们两个家伙,还得跟你们打,真够麻烦!快滚快滚!哪有近卫大将军朝自己的上司,而且又是一般庶民的人拔剑的道理!还有,我绝不可能回孙家!」

    「哪个庶民会穿着剑圣战袍啊,这个笨蛋上司!看我不剥下你那身铠甲!觉悟吧!」

    「……就是这样——接招。」

    两人策马向前,对陵王出招。

    ——轻巧地使着重量级的方天戟,陵王毫不费力的避开两名大将军的进击。

    那股霸气令刘辉和楸瑛甚至感到只要他手中武器一闪,就能将人拦腰砍成两半。

    将力量灌人丹田,刘辉重新握紧缰绳。夕影双腿一屈,向前一跃。

    陵王正想一刀挥来拦阻,却被白雷炎和黑燿世给挡下。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

    刘辉和楸瑛从陵王与两大将军身旁如风穿过。

    将过去留在身后。同时朝向未来奔驰。

    刘辉和陵王一度四目交接——孤,要向前去了。前往未来。

    仅用眼神向陵王传达了这样的讯息,刘辉便又向前疾驰。

    楸瑛好不容易才想起似的大口呼吸,全身充满了因紧张而冒出的冷汗。

    要不是大将军们赶来,刚才可能瞬间就要没命了。

    身后传来干戈交错的声音。二对一。而且还是——平分秋色。

    「……真是难以置信!同时对上两大将军竟还能打成平手!」

    大将军们要是没来的话,自己和刘辉在孙陵王的阻挡之下,只怕到天黑也脱不了身。

    (可恶,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啊。)

    楸瑛擦干汗水,望着前方——深深叹气。

    「……那么陛下,接下来那个人,就由我来应付。」

    察觉追兵逼近,前方马匹上的人也掉转回头了。独眼,黑色的眼罩。

    已拔出有着夜色刀刃的「黑鬼切」,迅正望着楸瑛,看起来似乎咧嘴笑了。

    「陛下您还不是他的对手,这里交给我——请您继续前进吧。」

    就像迅是为了守护旺季。楸瑛也是为了让刘辉继续前进。刘辉只有一个回答。

    「——孤明白了,交给你了,楸瑛。」

    说这句话的同时,刘辉也将青釭剑朝楸瑛一抛。并看见楸瑛自然地接住剑后,从剑鞘中拔出剑。

    司马迅的身影越来越靠近了。他们彼此可说势均力敌,无论哪一方面。

    「楸瑛!祭出司马家日思夜念的青釭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挺机灵的嘛。」

    「当然不可能给你罗,这可是我陛下的剑,绝不会让你在一对一决斗中获胜,但你若是想要,就使出全力上吧——别以为靠你手中的剑就能赢得了我。」

    「真会说大话。那你就别后悔!」

    随着一阵沉重回荡的声响,夜色的宝剑与美丽的宝石之剑相击,激荡出火花。

    就在两人力搏之时,刘辉在马上压低身子,一口气向前奔去。

    眼前视野展开,只是细雨之中,就算凝神细看也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去,四下张望并没看见任何人。

    此时,腰间的「干将」发出鸣响。

    如铃声般美丽的音色发出共鸣声,国王的双剑,当他们分别被不同人持有时,会以共鸣呼唤彼此。

    另一把「莫邪」,还在旺季手中。

    双剑共鸣,波纹般的回音缭绕扩散。就在那里,声音的前方——找到了。

    用力一拉缰绳,往发出声音共鸣的方向直线前进,驰骋于雨中的五丞原。

    ……不久后,就看见了微小的人影。有两人。

    雨水像是仙女哭完了最后的眼泪后豁然散去,视野也豁然开阔。云散,雨止。

    远远地看见「莫邪」正从剑鞘中被拔了出来。

    (来得及吗?)

    正想再用力一扯缰绳,夕影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刘辉一惊。夕影一直拼命狂奔,是太勉强它了。已经无法再——

    看看夕影,又望向远方旺季的身影。来不及了。

    琴音响起。刘辉儿时的摇篮曲。那空白的一年,依赖着这首曲子度过黑夜。

    ——那我们做什么好呢?要再玩手球,或是掷骰子吗?还是画画图?对了,不如我教你怎么数超过一百的数字吧……

    刘辉一直很怕他。甚至是讨厌他。就像那句话说的,明明他教导着自己各种事,自己却始终背对他,不断逃开他。这样的刘辉所说的话,现在他又怎会听得进去。

    无论是谁的请托,谁的心愿,都不听也不退让。只以自己的意志活着、活着、活着,然后死去。

    等一下。刘辉混乱了。等一下啊。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的景象颤动着。

    「莫邪」的剑刃正朝谁的脖子砍下。

    谁能来帮帮忙。

    此时,从刘辉身后,真的有谁如神风般追过。骑着红色的赤兔马。

    「交给我吧——燕青,拜托罗。」

    少女的声音,漆黑的长发与缥家的公主服饰,从身边奔驰而过。

    燕青挥舞着手中的棍。

    「莫邪」发出当的一声飞了开去。

    ●  ●  ●

    旺季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仔细一看,手中的「莫邪」不见了。

    「怎……」

    只记得和晏树缠斗了一阵,用身体与地面反弹的力道夺下「莫邪」。

    当「莫邪」就要砍在脖子上时,突然从剑身传出银铃般的响声。

    正当惊讶的瞬间,不知是谁冲进旺季怀中,劈手就将「莫邪」从掌中打落,同时有人以棍挑起「莫邪」远远抛开。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

    身边有个人大声喘息着。一个有一双黑夜般双眸的人。

    那个撞进旺季怀中,将「莫邪」打落在地的,小个子少年。

    ——眼睛感觉和父亲大人您有点像,不过还没决定他的名字。

    女儿飞燕最后一封信里,这么写着。此时,旺季却像个笨蛋似的想起这件事。

    小璃樱的黑瞳中充满激烈的情感。

    突然,他举起小小的拳头用力敲打旺季的紫战袍。不断地打,不断地打。

    「我……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帮助国王,也是为了帮助你!两边我都要帮!否则我一定会后悔。有人会死。但为了不要让任何人死,国王也好,红秀丽也好,郑悠舜、珠翠和我——还有你也是一样,大家都拼命在努力不是吗?最后的最后,你却打算让自己的任性破坏这一切吗?」

    「——闭嘴。」

    「我才不闭!如果说不出自认为正确的话,就别碍事,滚回去。这是你对我说的不是吗!你听清楚!不准你不听别人意见就自己决定一切。不准你在外孙面前自杀!也不准你自私的抛下那些跟随你的人!你得负起责任直到最后。怎么样,我这些话有说错吗?你是我外公吧!我却什么都还没对你说过,甚至没叫过你一声外公。什么都还没做,你……你怎么能自私的去死!」

    这是璃樱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激昂而语无伦次的说话。

    就在这时候,红秀丽跨下赤兔马。用熟习马术的优雅姿势。

    「……璃樱说的没错,父亲大人。」

    从秀丽口中,发出的不是秀丽的声音。

    旺季惊愕地看着她。凌晏树也在一旁瞠目结舌。那声音,难道是?

    「……飞燕……」

    听见这个名字,轮到璃樱惊讶了。那个有着秀丽外表的姑娘缓缓转身。

    黑发披在肩上,有着秀丽面容的——旺飞燕,露出困扰的表情望着父亲旺季。

    「我儿子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同意,父亲大人。您还是一样那么顽固,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啊。就是这样,晏树才会闹别扭乱来啊。是个男人,就该干脆认输,用死来逃避太卑鄙了,真叫人看不下去。你不是最讨厌逃避的吗?」

    ——儿子。璃樱死盯着那张明明是秀丽的面容,却比秀丽更稳重成熟的侧脸。

    「要活下去。这是我嫁到缥家时,父亲大人您对我说的话。所以我现在要将这句话还给您。父亲大人,您也要答应我喔。那时我遵守了和您的约定,在缥家死命的活下去了。每天和瑠花大吵,还得对年过七十的丈夫说教,天天熬夜只为了记录下有关蝗灾的情报好寄给您。肚里的孩子,我也完整的守住他十个月又十天。我遵守了约定,父亲大人您却要说话不算话吗?」

    旺季混乱不已。她真的是飞燕。

    「外孙在看着唷。您不振作点怎么行呢?我最喜欢像只打不死的蟑螂,活得坚忍不拔,从不逃避的父亲大人了……您要加油喔。好好的负起责任,将眼光放在长远的未来,亲眼看看未来会不会成为父亲大人您喜欢的那种世界,和国王陛下一起。」

    飞燕的视线前方,紫刘辉正站在那里。

    飞燕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似的望向璃樱。表情先是惊讶,接着又微笑了。

    「……看,我果然说对了。他的眼睛和父亲您一模一样。」

    然后她略显犹豫地伸出手,抚摸璃樱的脸颊。轻轻微笑。

    就算自己不在了,也要为这孩子留下明天,即使必须每天熬夜书写蝗灾相关情报也不以为苦。那是痛苦又悲伤,但也是死命活下去的,幸福的十个月又十天。

    「我的幸运护身符。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你。对不起,对不起,不能抱抱你。好想在你身旁看着你长大,想给你好多好多的爱。我是个什么都没能给你的母亲,对不起。你要健健康康的喔……我会一直爱你。」

    璃樱什么都说不出口。直到最后,都无法发出声音。

    那美丽的苍蓝色魂魄,就这么从秀丽胸口散逸,如彗星般划过天际。

    眨眨眼,秀丽望着天空,呼出一口气。雨停了,云层之间透出太阳的光芒。

    耳边传来脚步声。

    旺季缓缓抬起头,只见国王拾起「莫邪」,站在自己面前。

    刘辉将那把剑递给旺季。沙哑的声音这么告诉他:

    「……旺季,孤现在正式将『莫邪』让给你。拿去吧。『莫邪』是你的了。」

    旺季望着眼前那冷硬而闪闪发光的「莫邪」,也看着在那后方的刘辉。

    ——放下如剑和盾般守护自己的近卫军,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为了守护悠舜而放开他,与其选择战争宁愿选择自己逃离。因为不需要,而将「干将」留给了山里的大铸造师。

    不以战争的方式来守护什么,不使用手中的力量,而是接二连三的放手。

    然而现在,放开的一切都再度回到紫刘辉手里。明明已经放开的,却纷纷回到他身边。一切都未曾受到伤害,而且变得比以前更有力量。

    给旺季的「莫邪」,国王的双剑之一——刘辉已经不需要它了。

    从前他也曾像这样将「莫邪」送给旺季,当时旺季对这位想用赠与来献媚的太子发了怒。

    然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递出的剑,并不是为了讨旺季欢心。

    这次,他是为了守护旺季。「莫邪」就在那里,孤不需要「莫邪」,你更适合拥有它。

    闪闪发光的「莫邪」宝剑。过去属于苍家的双剑之一。旺季本以为只要夺回它,就能得到王位,也能取得天下——真是讽刺。

    现在收下这把剑,就等于旺季甘愿臣服于紫刘辉,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旺季不动。有如一尊雕像。刘辉也不动。

    刘辉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别死」也没有「屈服吧」。无论国王如何说服,现在的旺季都听不进去,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让旺季以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选择走上这条路。

    『一个人的努力成不了什么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当时的自己回答了什么?——就算现在是这样,十年后也一定不同。

    时候会到的。只要埋下种子,努力耕耘,就会栽培出什么。就算是在像朝廷那样的烂泥沟里。

    旺季说的并不是紫刘辉。或许脑中有某个角落这么想过也说不定,不过最终他只是一个,在充分储备了力量之后,能以不开战的方式,漂亮的逼其禅让王位的对象罢了。

    (培育过头了啊。)

    听见马的嘶啼声,也传来悠舜呼唤旺季的声音。求您了,旺季大人。

    同时,老战友熟悉的声音也传进耳朵,气喘吁吁的,拼了老命的样子。

    「有什么关系呢,旺季,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吃败仗不是吗?比起输给戬华的那个时候,这次要好多了啦!而且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比我先死吗!黑白两个家伙别一直跟着我啦!还有还有,我比较喜欢死在春天的花下!在这里,像只脏兮兮死老鼠的死法实在太难看了,我坚决反对!」

    拜托你了——陵王的声音里传达着悲切的请求。

    看着眼前的「莫邪」,旺季还是一动也不动。刘辉终于垂下头开口了。

    「……旺季,孤也有一个想看见的世界。而在那里面有你……求你了。」

    求什么?别开玩笑了。旺季咬紧牙根心想。

    因放开一切而获得的一切,最后的最后竟想连「莫邪」都舍弃,好完全将旺季打入惨败的境地。连钢铁般的意志都输得一败涂地。不甘心,不甘心。懊悔的情绪,令他一阵天旋地转。

    就连戬华直到最后都不曾征服的内心角落,要我交给你?开什么玩笑。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就快达成目标了。明明自己才是更强的。旺季几乎想如此大声呼喊,别管我了,最后就让我随自己高兴不行吗?

    曾几何时。

    『……您要加油喔。好好的负起责任,亲眼看看未来会不会成为父亲大人您喜欢的那种世界——』

    和国王陛下一起。迎向未来。外孙正看着你唷。父亲大人,不可以逃避。

    璃樱紧紧抓住旺季的双臂。那双黑夜森林般的双瞳望着自己。

    你错了,承认吧——承认吧。在那双跟自己相似的眼睛凝视之下,旺季仿佛听见自己这么说。

    ……终于,雕像般的旺季动了手指。

    承认失败。输给了王,也输给自己。

    国王让渡的「莫邪」,旺季主动收下了。淡漠而没好气的,一把抓过来。

    「……谢谢。」

    赌气似的,嘀咕了这么一句。

    ……云散开了,令人泫然欲泣的夕照,从云缝间探出头。

    ●  ●  ●

    ——就在此时。

    不知为何,只有秀丽发现了。明明燕青也在场,旺季和刘辉也都在,璃樱也在。然而,却只有秀丽一个人发现了。那个脸颊上有伤痕的男人。带着弓箭。

    身体的反应动得比思考还快。

    朝刘辉身边狂奔,踮起脚护住他的背。就在那一瞬间。

    一把箭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飞来,穿透秀丽柔软的身体,发出可怕的声音。

    从身后传来的力道太强劲,甚至使秀丽的脚有点腾空了。令人难以呼吸的灼热与麻痹感,令秀丽踉跄的站不稳脚步,整个人撞在刘辉背上。

    一拍之后,刘辉立刻回头。秀丽的黑发在眼前散开。

    「——秀丽!」

    差点因迟来的激烈疼痛而没了知觉,秀丽的眼角这才瞥见箭羽。箭射进肩膀了吗?还是胸口?

    模糊中,知道刘辉抱着自己,他那张不知呐喊着什么的表情,也映在眼底。

    看到他的脸,秀丽就放心了。有种已经百年不见的感觉。太好了,秀丽低语。能够保护你真是太好了。因为过去总是由刘辉保护着秀丽啊。

    秀丽想起三年前的春天。明明那么害怕黑暗,却为了被抓的秀丽而独自来到仙洞宫的刘辉。这次轮到自己了。不可思议的是,秀丽认为这再自然不过了。

    时光就像个圆环。

    接受了什么,就要再度还回去。就像秀丽从母亲身上接收的生命,而现在轮到自己了。

    「……反正……我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刘辉眼中闪着激动的眼神。

    秀丽大口呼气,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忘了呼吸。

    看见刘辉平安而放心之后,全身突然失去力气。不——

    不只是力气,连生命都正从指尖渐渐流逝。秀丽自己很清楚。

    瑠花说了,醒来之后所剩下的生命,就只有一天,不过那还够完成几件工作。全身血液有如倒流般奔腾发热。秀丽笑了起来。瑠花大人为自己留下的最后时间。最后一天。等见到她时,一定要好好自豪一番,可不是只有几件呢,瑠花大人。

    全部,全部的工作都完成了。一件不留。

    眨着沉重的眼皮,望着刘辉的身影。嗯,就这样看着他直到最后吧。

    「只是被箭刺中而已,你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

    夕阳开始笼罩大地,一天就要结束了。可惜无法将一切都做得很完美。血和时间正一同流逝着。时候到了。结束的时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已经够了。

    跑啊,跑啊,跑到了这里。跑到再也跑不动为止——再也跑不动为止。

    视野瞬间变黑。秀丽缓缓吐气,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开始混乱不清。

    仿佛听见静兰呼唤自己的声音,秀丽轻轻笑了。

    「……你看……吧……我就说,他一定能成为好国王的……静兰……」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看得见纷飞的樱花瓣。初次和国王相遇时,就对静兰这么说了。

    全白的国王。一定会改变,成为一个好国王。我将帮助他,这是约定。

    在你身边,实现愿望。

    昏暗的视野另一端,传来某个年幼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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