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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身为人类)

    从前的我曾经拥有过伙伴。

    源头得回溯到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当时发生了一件班上同学和当地的高中生不良集团起了纠纷、手机也被抢走的事件。对方老大特地要求如果想要回手机,就得拿钱来赎。我的同学十分困扰,因此就由我代替他出面交涉。而结果一如往常,我将那群高中生打成猪头,顺利地为同学夺回了手机。

    后来我和这群不良少年又陆续发生了好几次小纠纷。只要自己学校的同学遭到恐吓或是发生斗殴时,我都会立刻赶往助阵——我也因此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加上母亲才刚过世不久,我只能藉由担任身旁伙伴的守护者来确认自己的定位,但我对这样的自己并未感到任何不满。

    不用多说,我当然是每战必胜,也因此得到了伙伴们的信赖与尊敬。当时的我愚蠢地认为,我能够扮演着英雄的角色直到永远。

    但是就在国中三年级的冬天,那次的女子监禁事件成了导火线,使得事情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总是洋洋得意地期待获救者报以感谢和赞美的我,这次却因对方对我的援助感到排斥,导致我受到相当严重的打击。而受害者当中也有人因为心灵严重受创而无法再次上学。听见这种状况的我更是万分自责。

    这群不良少年的恶劣行为再明显不过,我也不会伪善到因此将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但是我仍然十分懊恼,如果当时我能采取其他的方法救出她们,或许结果不会是这样。难以抹去的懊悔,至今仍深刻在我的心中。事件发生不久后,传出了某个谣言——令人难以置信,也不愿去相信的谣言。

    内容大概是这样——

    『在我的伙伴当中,有人串通不良集团出卖了女生』

    我仔细思考过后,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嫌疑人物,就是我在国中一年级时帮助他拿回手机的同班同学。在我的逼问之下,他最终不甘愿地承认了犯行。就是他私下和不良少年们秘密联络,将学校里的女孩名簿提供给对方,甚至连住址和行动路线都巨细靡遗地泄漏了出去。

    做出类似背叛行为的人不只有这家伙,我所信任的伙伴当中另有数人,都和这次事件有关。每个人都用「不得已」作为借口,没有人知道那群不良少年竟会滥用自己所提供的情报。

    对这次事件感到强烈自责与后悔的我因此极度愤怒。开什么玩笑?你们懂得受害女生的心情吗?我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怒声喝斥。

    这时我突然发现,这家伙的衣服底下,在不易被注意到的位置竟有烧烫伤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香烟的火捻熄在上头一样。再仔细一看,几乎全身上下无一处幸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下的我立刻就理解了。眼前的每个人其实都是受害者。他们在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承受着残酷的暴行和近乎拷问的胁迫,家里住址和手机号码也都遭到控制,要求不准把这件事告知名冢天人。对方还变本加厉地要求他们提供各种情报,藉以换取减少酷刑,甚至可以『建立友谊』——

    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无话可说的我,遭到了众人宛如怒视着敌人般的视线霸凌。

    你真幸运,因为你很强,你拥有把那群人全数撂倒的力量。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很弱小,也很害怕。当你不在场时,遭到袭击的我们根本无力还击。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快告诉我们啊,名冢。快点回答我们啊——

    该怎么办才好?我也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确很强。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努力地保护着你们。我可是为了你们所有人拚死战斗至今,我很努力地扮演好帮助伙伴的英雄直到今日。

    这样的话——究竟算什么?

    我不是英雄吗?不,难道说,我连你们的伙伴都算不上?

    我做错了什么?哪里做得不够?

    告诉我啊,快找个人来告诉我吧—

    * * *

    当我清醒时,人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啊,您醒了。身体还好吗——?」

    耳边传来乌尔莉卡的声音。我试着移动视线,原来周围有好几个人同时盯着我的脸看。

    这里是——宿舍。应该是亚夜花的房里,乌尔莉卡的床上吧。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是耕太先生发现您倒在庭院里,然后是乌尔莉卡把您搬进来的——」

    「你竟然晕倒在我的花圃里,害我的药草死了好几株。」

    耕太气呼呼地说着。

    我还依稀记得我努力地爬回到宿舍的过程。当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绕到正门,只好拚命翻过最近的栅栏,记忆就到这里中断。或许翻过栅栏后正巧掉在耕太的花圃里,才会被正准备前来照顾草木的耕太发现。

    「真是抱歉。」

    「我是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不过你真会给人找麻烦耶——话说回来,如果你就这样死掉,我就没办法对你抱怨了。我帮你施了促进治愈的法术,暂时静养一阵子吧。」

    「这样啊,谢谢你。」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谢的。」

    耕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撇开,直接步出了房间。虽说这家伙态度冷漠,但搞不好出乎意料地是个好人。

    我将视线拉回床边,正好和房间里的最后一人视线相对。

    「……怎样,很难看吧。想笑就笑个够吧。」

    我很明白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但亚夜花的表情仍然无所动摇。或许对于曾告诫我趁早收手为妙的她而言,这样的结局早就在她的预料当中了吧。

    「你笑啊,你一定觉得我是自作自受吧?我承认,我是错的一方,你才是正确的。为了自我满足而强装英雄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事!」

    即使我十分清楚没有必要用这种态度面对她,但话语却不受控制地倾吐而出。对于力量不足的自己、心灵脆弱的自己,还有无法为情绪找到出口而胡乱发泄的自己,我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

    我好想保护梨玖,我想成为她足以依靠的力量。我打从心底这么想过。但如今的我却成了个滑稽的小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最后我仍然无法保护任何人,连一丁点儿都保护不了。

    ——我好懊恼。无止尽的懊恼让我好想放声大哭。

    亚夜花依旧一语不发。

    就在这时,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想不到承受了那么强大的冲击后竟然没有故障。跟主人不同,真是支走运的手机。

    上头显示的号码是公用电话。我缓缓地按下通话键。

    『——啊,电话通了。天人哥,刚才害你那么痛,对不起喔——』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开朗的声音。是梨玖,但不是梨玖。

    「别用那种口气讲话。找我有什么事?」

    索拉咯咯地笑了几声,接着继续说话:

    『我还玩得不够过瘾呢。再陪我好好玩玩吧——国府田珠子可是在我手上喔,今天半夜两点,我在你高中部校舍的教室等你。』

    最后她抛下一阵令人耳鸣的笑声后,便径自挂掉了电话。

    我将身体撑起,手腕和胸腔传来的阵阵痛楚让我不禁脸部扭曲,但不至于无法忍耐。骨头似乎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究竟是我的身体够强壮,还是耕太的法术发挥了效果呢?

    「啊,这个……天人先生,您要去哪里……?」

    「我去找弓虎谈谈。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知、知道。应该是在餐厅,现在大家正在开会.」

    我向乌尔莉卡道了声谢,立刻赶往餐厅。

    除了弓虎之外,千那、万那和龙太等年长组的成员全都齐聚一堂。

    「啊,天人同学,你不要紧了吗?」

    千那担心地问。

    「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我的伤——」

    「我知道。现在大家正在讨论这件事。」

    万那说。

    「我探查过抓到的那群不良少年的记忆,大概已经掌握住情况了。操纵者就是国中部的羽村梨玖对吧?」

    「所以你们打算要……」

    然而下一刻,我原本对于能得到帮手的期待却彻底落空了。

    「我们决定这次不出手处理,静观其变。」

    「……你说什么?」

    我完全无法理解。『天秤会』不就是为了解决这种事而存在的组织吗?

    接着由龙太接手为我说明:

    「因为你在人界居住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才会经常想要出手帮助人类。但是我们本来的目的只是维持秩序而已,保护人类并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我们判断这次的不死者只不过造成了零星的小小骚动而已,还不算是需要加以制裁的案例。」

    「可是,她不但在学校引发骚动,现在还有一个人质在她手上……」

    「正因为我们的权力和能力都相当大,因此必须尽可能地避免积极介入。而判断是否需介入的重点则在于规模和公开程度。一旦发生影响范围广的骚动确实很糟糕,即使设有修正认知的结界,也不能就此高枕无忧。所以千那和万那不就进入学校弭平骚动了吗?但是如果不是太大的事件,我们有时也得视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行。」

    「即使对方会对人类造成危害也一样吗?」

    「嗯,因为有些种族本来就必须仰赖捕食人类为生。」

    龙太理所当然地说着。我完全失去了反驳的动力。

    「总之,对方数量并不多,如果真有万一的话,也会先派罪犯,特别是死囚上前线。因为一些状况而出现一两位牺牲者,其实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如果这是不死者为了继续存在所采取的必要手段,我们就不应该以严格的规范来加以限制——你想想被螳螂吃掉的蝴蝶吧,蝴蝶虽然很可怜,但是你觉得能够因为这样就让螳螂绝种吗?」

    「这——可是,这么一来,人类只会成为被吃的一方啊。」

    「并不是那样的。这世界仍是公平的。」

    弓虎睡眼惺忪地说着。

    「人类不是会进行驱魔避邪的仪式吗?因为遭到除灵而魂飞魄散的灵体也很多啊……所以你觉得负责这些仪式的和尚或祈祷师,就应该全数被消灭吗?」

    「…………」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这样说还是有点问题,应该说,只要是这世上的任何存在,就有理所当然地把他人当作牺牲品的权利。我们在某种程度之下采取宽容政策,这是我们的基本方针,所以『天秤会』在这里的名称才会叫做『中立国』。也就是中立者与中立地带所在之地。」

    「可、可是,羽村梨玖是我的——」

    「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对吧,我有时候会看到你们走在一起——然后呢?」

    万那的语气极其平淡,完全不把我的激动当一回事。然后——我深刻地感受到她是多么刻意地用了这句话。

    我竟然稍微有种得到拯救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过去万那也曾经告诉过我,神与人的价值观是不同的。

    而我的选择是让自己身为一个人类。

    「——我明白了,抱歉打扰各位了。」

    我转身离开餐厅。

    回到房间后,只见亚夜花独自一人,心不在焉地呆坐着。

    「乌尔莉卡呢?」

    「去拿饭了。因为我们都还没吃晚餐。」

    是因为陪在我身边的关系吧。

    「又是微波咖哩包吗?」

    「今天我命令她准备中华丼饭。」

    说穿了就是微波包的八宝菜*吧。不过比起光吃咖哩和拉面,确实是比较能摄取到均衡一点的营养。不过因为里面的肉类不多,所以还是应该拿豆腐之类的来当附菜,可以摄取到多一点蛋白质——

    *注:八宝菜为中华料理的一种,又名素什锦,使用多种蔬菜所制作的一道杂烩。但也有加入肉类及海鲜的做法。)

    现在的我还会想到这些,真的是有些奇怪。明明有更重要的事得思考,我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关于你之前提过的,邪恶的存在附身于尸体之上的事,可以再讲得详细点吗?」

    听见我这么要求,面无表情的亚夜花微微颔首,缓缓地开口为我解说:

    「提到会动的尸体,在人界当中最有名的就属强尸了。强尸一词原本是指非洲西部的民间信仰里非人者的存在,但现在人们对僵尸的印象之所以会定型,则是因为电影和游戏所造成的影响。另外还有印度教的维塔拉*也是一种会附身在尸体上,或是操纵尸体攻击人类的存在。佛教当中则是以昆陀罗的名称出现,代表会动的尸体或是控制尸体的饿鬼。虽然每一种多少都曾被人类润饰或渲染过,但形象大多相去不远。也就是说,你只要用这个角度去想就行了。」

    *注:印度教中的维塔拉是印度民间传说中的饿鬼,专门窃取并操纵尸体来危害人类。)

    「这些尸体留有生前的记忆吗?」

    「有可能会受到肉体生前所残留的影响。即使是下等灵体或是缺少理性的恶灵,一旦附身到人类的尸体上,就有可能依循本能采取近似于人类的行动。」

    「那么,如果将附身在肉体里的恶灵驱逐出去……就会恢复原状了吗?」

    「会恢复成原本的尸体,就这样而已。」

    亚夜花静静地说着。

    「但如果是被吸血鬼或兽人袭击的话,情况就会不太一样,此时人的体质会转变成另一种生物。只是在这种情况下,灵体就只能寄生在原本就已经丧失所有活体功能的尸体上。当然即使寄生的灵体消失,原本就已不存在的生命也不会因此而复生,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神祇,也已经失去让死者复生的能力。」

    「这样啊……」

    虽然我早预料到,也已经做好了觉悟,但再次被证实时仍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至少我已经确定,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回梨玖。

    「大致上的状况我都听万那说了。你的伤也是因为被卷入其中的关系吧?这点惩罚等于是在警告你别再多管闲事。」

    「嗯,或许你说得对。」

    「即使人质出了什么事,那也和你无关,而是『活着的尸体』造成的,你根本没有必要为此烦恼。既然『天秤会』决定按兵不动,代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改变这件事。」

    「说得也是。」

    我点头同意。

    「——没办法了,我一个人再去试试看吧。」

    「……」

    亚夜花用满是狐疑的眼神注视着我。

    「……你是白痴吗?刚才我说的话难道你都没听见吗?」

    「我都听见了。所以我要向你道谢以及道歉。谢谢你的忠告,还有,刚才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对不起。」

    虽然亚夜花的忠告总是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着,但其实当中包含着发自内心的真挚。我想,她应该一直都在顾虑着我的安危。

    我轻闭双眼,微微地吐了口气。

    「我过去一直都想要保护自己的伙伴和周遭的人们,但一厢情愿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可是,梨玖那家伙,却愿意叫这样的我一声英雄。」

    正确来说,如今那只是被附身的肉体,应该叫她索拉才对。但是索拉读取了梨玖的想法并将它说出口,那就代表在梨玖的记忆当中,确确实实地对我抱持着那样的想法。

    「我并非所向无敌的英雄,只是个彻底了解自身之无力的普通人。但是为了不背叛梨玖对我的思念,我愿意试着不自量力,不如说我必须得这么做。」

    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我绝对无法再次跨出前进的那一步。

    被自己曾经守护的对象背叛是相当痛苦的事。背上被刺一刀的痛楚是笔墨难以形容的,这点我比谁都还要清楚。可是——不,正因为如此,我更不愿意去成为背叛别人的那个人,即使对方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若要将缠绕在我心里的理由一层又一层地揭开,最后所剩的就是这股意志。

    ——对不起,妈妈。看来我还是无法在风平浪静中安稳地活着。

    「你有什么计划?」

    「首先救出被当作人质的珠子,接着把那家伙赶出梨玖的身体。」

    「你要怎么做?」

    「先说服她,要求她让梨玖好好地沉睡。幸好那家伙多少还算能够沟通。」

    「真是笨到极致的乐观主义。」

    亚夜花丢下这么一句话。

    「你的做法根本是白费工夫。对方对于『存在』的执着心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强,即使语言相通,也绝对不可能说服得了她。如果你只是被杀掉倒还好,一旦你的肉体遭到质变,或被灵体所附身的话,将再也无法获得安息,只能永远在这个世界徘徊。」

    「啊,先前我也听你说过类似的事。那些家伙的目的就是增加伙伴对吧?好啦,我会小心点的。」

    「……单单只是为了人类,你却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究竟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可以得到肯定、荣耀和满足感吧——虽然你不一定能够理解。」

    「我已经理解到你是个无法理解的人类。」

    她那拐弯抹角的说法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亚夜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将手放到正坐在床边的我头上。

    「……喂?」

    「不要动。」

    额头的正中央传来的不是手的触感,而是既柔软又微热的嘴唇的温度。

    「冥界神的守护之力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却能定住你所存在的相位。因为因果已经分离,所以你不会再受到外在因素的影响。」

    「……你可以再说得简单一点吗?」

    「无论对方对你进行任何干涉,你都不会因此而变质成人类之外的存在,亦不会堕落为其同类——这是我在你身上施加的守护咒,有效期间大约一天左右。如果『天秤会』不愿采取行动,那么我所能做的也就仅止于此。」

    「这样啊,谢谢你。」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不听劝的样子,所以我只能再给你一个忠告。绝对不可以和对方战斗。对任何人而言,都有自己的力量所不可及的领域,当你感觉撑不下去时,无论当下再怎么懊恼,再怎么不甘心,都一定要暂时撤退。」

    「我会记住的——我该拿什么当作交换条件来补偿你?」

    亚夜花稍微沉默了半晌——接着如此对我说:

    「回来之后,请做一些美味的料理给我吃。」

    夜晚的高中部校舍三楼。一年A班的教室。

    我照着对方指定的时间准时抵达。索拉和成岛就站在那里,珠子则被成岛用右腕拦在怀中,看起来似乎已经昏了过去。

    「我来了。放了那个女孩。」

    「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过你一来我就放了她喔?」

    索拉露出轻蔑的笑容。

    「你的条件是什么?」

    「让我咬一口就行了。」

    「我是个软弱无力的半吊子,就算拉我当同伙对你也没帮助。」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此一来才能彻底糟蹋羽村梨玖的心愿。另外就是你的血脉还挺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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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收集半天使应该也是种乐趣吧——就这样。」

    「只要能够救珠子,要我做什么都行。快点动手吧。」

    「该说是令人敬佩的牺牲精神呢?还是你根本就是个滥好人呢?」

    索拉像是挑衅般地挑高了眉尖。

    「你爱上珠子了吗?」

    「不论人质是谁,我都会尽我所能地去救,就只是这样。」

    「喔——算了,随便你吧。」

    索拉的脸逐渐逼近我的后颈。冰冷的唇,如针刺般的痛楚,无法以快感或嫌恶感来形容的奇妙感觉。

    「接着你将会因为我的血而逐渐发生变化。感觉如何?」

    「……结束了吧?快点让珠子回家吧。」

    「哎呀呀,真是不解风情呢,不久之后我们可就是血缘相同的家人了呢。」

    索拉耸耸肩,对身旁的高大男子使了个眼色。成岛立刻放开了珠子。此时的珠子虽然有些恍神,但似乎还能勉强靠自己的双脚站立,应该也没有受伤才对。

    「你回去吧,回到家之后你就会清醒。当然,你什么都不会记得,听懂了吗?」

    珠子踏着宛如梦游者般的脚步,缓缓地开始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很好,到目前为止都照着预期计划走。虽然我的体内有种外物入侵的异样感觉,但立刻就消失了,我想应该是亚夜花的守护之力发挥了效果吧。

    接下来就是和索拉谈谈,确认她是否愿意放弃梨玖的身体。

    问题是站在一旁的成岛,他的战斗能力远超越我。

    但我并非毫无机会。既然索拉需要护卫,表示本人并不如想象中强,这样的推测或许成立。如果真是如此,可考虑的选项就更多了——

    就在此时,我的胸口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不对劲。虽然无法确定是什么,但我似乎忽略了某个不显眼却很重要的点。到底是什么?当这个问题划过脑海的瞬间——

    「不,等一下。要放走人质好像还太早了点。」

    就在这句话传进耳中的同时,我反射性地将头部向后闪,躲开了朝着我而来的攻击。我的头发飘舞在空气中,连风都发出哀鸣。

    「喔,你竟然闪得过。」

    成岛保持着挥出右拳后的姿势说着。

    「……我可不会再被你偷袭第二次。」

    我知道胸口那阵骚动的不安究竟是什么了。对,的确很奇怪。

    ——眼前这家伙实在太强了。

    先前万那以『力量暴增』来形容受到操纵的权堂等人的异常力量。意思是说他们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对痛楚无感且不会保护自我,因而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但是成岛的动作和力量远远超越那些勉强被挤压出的极限力量,也就是说,目前的他已经到达了人类所无法触碰到的境界。

    还有另一点,昨天我的反击不仅让成岛的肩膀脱臼,还打碎了他的手腕,然而此时他的手腕却看不出任何肿胀或瘀青。若像是权堂那群人对痛楚无感的话,倒是不难理解,但连些微伤痕都看不出来的话,实在太过诡异了。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这家伙——并非人类。

    「成岛,原来你才是幕后黑手?」

    「不不不,这场骚动都是索拉策划的。我只不过是从旁提供协助的军师罢了。不过说到当不死者的经验,我可是相当丰富的喔——对了,人质得回收才行。」

    成岛走过去抓住珠子的衣领,将她丢给了索拉,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全身汗毛直竖。成岛的外表并无特殊变化,但原本像个小混混般的不良少年气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家伙相当危险,我的直觉正不断地提醒着我。

    「对了,名冢。你这家伙还满会玩小把戏的嘛。被索拉吸血后,不净之物竟然完全浸透不到你的身体里。」

    成岛斜着眼说。

    「——哼,想不到你的防护措施做得还挺完整的嘛。那应该不是人类做得到的吧,看起来似乎是相当高位阶的存在所布下的干涉。」

    「原来你早就想好对策啦,我还以为明事理的你真的会乖乖服从呢。」

    索拉有些扫兴似地说着。

    状况已经超乎预期了,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就算实力再强,只要成岛还是受人操纵的人偶,就不至于无法对付,因为只要设法让索拉丧失力量就行了。但是若得一对二的话,我是丝毫没有胜算的。

    「算了,夜晚还长得很呢。没必要太过焦急——对了,既然我们身为坏蛋角色,干脆就来为你说明一下我们的目的好了,顺便打发时间。」

    成岛像是要堵住我的退路似地,缓步朝着教室的出入口移动。

    「大致上就是你先前猜到的,我并非受到操纵,而是自发性地提供协助。因为索拉似乎想做一些有趣的事,于是我就要求她让我参与——你先前拚死拚活地想要保护羽村梨玖不是吗?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演戏时,感觉如何?扮演骑士的游戏好玩吗?」

    我努力地保持平静。此时更不能感情用事。

    「……被专门制造麻烦的不良少年所纠缠的青梅竹马,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已经认清事实了。如今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受伤。可是你们为何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当然是为了好玩啰,笨蛋——」

    成岛撇着嘴唇,露出嘲弄的表情。

    「我们就是为这种事而存在的。什么共存?和人类融合?去吃屎吧,所有活着的家伙,都像垃圾一样去死吧。」

    成岛哈哈哈地疯狂大笑。

    「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不久前才留下了前科,尽量不想太张扬。所以像这样以配角的身分参与其中,又可以就近观赏你这家伙的丑态,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有意义的事了。」

    「……『天秤会』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吧?」

    然而我试图虚张声势的计谋完全被看穿了。

    「如果那些家伙认真想要来收拾我们的话,绝对不会只派一个像你这样的小鬼出场。我早就判断现阶段『天秤会』应该认为事态并没有严重到需要他们出面解决。或许你身上的守护之力是去向里面的某人求来的,但来到这里则是你一个人的决定,绝对没有援军会来。我说得没错吧?名冢。」

    「……」

    「你这家伙就算住在这座城市里,对于神的一切还是太过无知了。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也懒得采取行动。」

    我确定此刻的局势对自己极度不利,对方的所有条件都占了上风。

    「唉呀,不知不觉好像聊得太久了呢。」

    成岛动了起来。不,正确来说,用尽所有注意力的我也只能看见他移动而已。在我连反应都来不及的状况下,人已被踹飞在半空中。

    「——呜啊!」

    教室里的桌椅在猛烈的声响伴随下逐一被踢开,我只能无力地跪趴在地。

    「你身上的守护之力应该有时间限制对吧?我猜顶多撑个一天吧。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流逝,你的身体会逐渐失去防御,无法阻止我们的侵入。」

    完全正确。恐惧感正逐渐从我的体内缓缓涌上。

    「只要等这段时间流逝,胜利就是属于我们的了,我没必要急于和你分出胜负。总之,为了让你也愿意留在这里乖乖等着,我想把你的手骨和脚骨全都折断,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成岛用单手控制住我的行动。虽然我拚命地挣扎尝试逃跑,但对方却毫无动静,我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

    「……咦?这是……哪里?……小梨?」

    完全置身事外的珠子睁着朦胧的双眼环顾着四周。从她的声音听来,她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

    「你下手太轻了啦,索拉。技巧还得再熟练点——呜!」

    空隙只有这一瞬间——我使尽浑身的力气,用力折断成岛的手指,终于让我摆脱了他的控制。

    我立刻朝着索拉冲过去。就在她瞪大双眼作势准备迎击之际——我突然改变奔跑方向,轻巧地抱起了珠子。

    我的余光看见了成岛已经开始行动,索拉也在同一时间大叫成岛的名字。

    「把眼睛闭上!」

    我对珠子抛下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对着窗户撞了过去。

    「咦……咦咦咦咦咦咦::」

    珠子的惊叫声在我耳边回荡着。撞破玻璃之后,我直接踩着校舍的墙壁,然后一路往地面狂奔而去。

    只要一呼吸,身体的侧边就会隐隐作痛。

    「……可恶,肋骨又断掉了。」

    我的身体真是不堪一击。但转念一想,和那种怪物般的家伙对战,能够以断几根肋骨收场,说不定还算得上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也多亏了窗户全是强化玻璃。受到超越耐度的冲击时,强化玻璃有着比一般玻璃更易碎,而且整体会以粒状形式粉碎的特性。因此我们才没被玻璃刺到满身是血。

    我带着珠子快速穿过学校中庭,一口气跨越围墙后,才将珠子放下。

    「你有受伤吗?」

    「没、没有——啊.那个,名冢学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在家里和名冢学长说着话,然后小梨突然出现……后来……咦?我记得好像在学校的教室里,小梨她……」

    看来她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了。应该是结界已经开始窜改她的记忆了吧。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果能就这样从记忆中消失,对这女孩而言应该是相当幸运的事。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说明给你听,你先回家睡觉吧。一早起来所有事都会恢复正常的。」

    「可、可是——!」

    正当珠子试图开口时,一道手电筒的光线打在我们两人的身上。

    「你们两个,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是一位骑着脚踏车,体格健壮的警官。糟糕,该怎么解释才好——就在此时,我突然察觉了对方的身分。

    「咦……我记得你是驹井先生没错吧?」

    是那位车站前警局的警官。我刚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就受到了他的帮助。对方似乎也想起了我的脸,于是眨了眨眼睛。

    「你是……住在中立国宿舍的那一位?」

    「我叫名冢。驹井先生,你正在巡逻吗?」

    「不,我只是感觉到有些令人嫌恶的气息,所以特地来看看状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瞬间我的脑中闪过或许他能成为助力的想法,但我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成岛那家伙的位阶或许比眼前的驹井先生还要更高,我不能把他卷入这么危险的事端。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请你把这位女孩送回家中,然后帮我联络中立国宿舍,告诉他们学校里有相当危险的家伙。」

    「是、是可以啦……但是你呢?」

    「我还有事要找里面的那些家伙。那就拜托你了——珠子路上也要小心喔,晚安。」

    「咦,等等——名冢学长!一我不再回头,笔直地再次翻越围墙,朝着校内奔去。

    当天色改变时,给人的印象也会随之变化。白天的学校屋顶总是给人喧闹而开放的清新印象,但一旦没入夜色后,竟是如此地沉重而令人难以喘息。

    我还是先绕到棒球社借了根金属球棒。球棒的顶端与水泥地面碰撞,擦出清脆的声响。如果对手是一般人,这样的武器应该已经绰绰有余,但要对抗成岛的话,光凭这东西怎么样都无法令人感到放心。

    我之所以选择屋顶为决战场地,是因为比起室内,至少条件对自己会稍微有利的缘故。由于彼此间的运动能力有段差距,如果在狭隘的室内,不出几秒自己可能就被逼到穷途末路。

    我的想法似乎被看穿了,他们很快就尾随而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救出了珠子,接着要面对成岛这个预料之外的敌人。从损益得失来思考的话,刚才抽身离开正是时候,然而我却回到了此处。即使如此,我仍相当清楚自己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首先是对于梨玖的不舍,另一个理由则是——那个名为索拉的不死者。

    要是亚夜花知道的话,一定又会骂我『你是白痴吗?』,而我一定也无法反驳,因为连我自己都有点赞成她的说法。

    到底要我等多久呢?此时门口总算传来开门的嘎嘎声,两人同时出现在屋顶上。

    「——原来你没有夹着尾巴逃跑啊?」

    索拉用调侃的语气说着。

    「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有什么事?」

    「你可以放开你所依附的身体吗?她是我认识的人,看着她的身体被人随意使用,我心里实在觉得不舒服。」

    「哈,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呢……太可惜了——你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并非是我不同意,而是我的存在与羽村梨玖已是无法分开的共同体了。没有任何方法能将我们切分开来,除非将我连这个身体一并毁灭。」

    我叹了口气。虽然事先就已经料想到会有这种答案。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继续将先前我所想到的方法提供给对方。

    「既然如此,我还有另一个提案——你别再和身旁的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啥?索拉瞪大眼睛。成岛虽然没有说话,但仍一副像是在看好戏的不屑表情。

    「为什么?」

    「『天秤会』似乎默认你们的存在,这表示这座城市有着你们的容身之处。但是你身旁的男人太危险了。他自己也说过『因为有前科,所以不想太张扬』。反过来说——那家伙只要一被盯上,连你也会成为被狩猎的目标。」

    成岛不予否定,只是不断地露出讽刺的笑容。

    「索拉,如果你继续和他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也会步上破灭之路吧?」

    「…你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担心我耶?」

    「我没那个义务,我只是不希望你随便糟蹋你现在的身体。还有,我的个性就是无法对能够得救的对象视而不见。」

    「喔——意思是要原谅我吗?」

    「这和原不原谅有点不同。我认识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在想,或许你……」

    我有些迷惘,但最后还是决定把话说完。

    「我在想,或许你并不是那么坏的家伙。」

    索拉瞬间无言以对。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有自信。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是原本的我。」

    没错——这就是好管闲事、喜欢拔刀相助的我,同时也是梨玖的英雄,名冢天人。

    索拉抿着嘴,似乎想到些什么而再次张开嘴巴,但成岛却抢先一步夺走了发言权。

    「你讲话还满有趣的嘛,名冢。不过,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原本就不想追求相安无事的平稳生活——索拉,再过不久就能按照你的愿望进行了,这样应该足够让你满足了吧?」

    听见成岛这么说,索拉的表情些微地动摇。

    「你还真关心伙伴呢,成岛。但你对权堂他们却是用完就丢。」

    「因为那些家伙都是些不中用的人类啊。虽然笨蛋有笨蛋的可爱之处,但人类和非人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伙伴的。名冢天人,难道你不认同这点吗?」

    成岛向前踏出一步,周遭的空气立刻随之改变,令人发颤的杀气迎面袭来。

    「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你堕落为我们的同族,共同讪笑愚蠢的神祇和生者。如果你老实点的话,我就可以省下不少工夫。」

    「我才不要。」

    「很勇敢的回答——既然如此,我只得斩断你的双手双脚了。」

    成岛的手一挥,空中竟冒出一把超过一般人身高的巨剑。

    我摆好迎战姿势,手中紧握球棒。看来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了。

    「我原本也是个人类,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学会了一些把戏——好了,你认命吧!」

    成岛话一说完,立刻朝着我袭击而来。

    我迅速地向后倒退一大步,同时用力地挥出金属球棒,试图将成岛手上的巨剑击落,结果球棒却断成了两截。冷汗窜过我的背脊。或许是和这家伙交手过几次,眼睛已渐渐习惯他的速度,自己的反应已能勉强跟上他的动作,但成岛的力气和攻击距离之广,依旧使我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当中。

    我将断成两截的球棒丢掉,用单手抓起放置在屋顶的长椅。

    「喔喔,你还满行的嘛!这样才好玩啊!」

    成岛龇牙咧嘴地狂笑,并且更用力地挥舞巨剑朝我砍来。

    上砍、横劈、斜挥。我拚命地躲避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剑光。只要被砍中一刀,我就再也无法动弹,这么一来就全部结束了。

    「怎么啦!难道你只会跑而已吗!」

    成岛从上风处猛力一挥,我立刻往旁边跳开。铁剑卷起的剑压掠过我的耳畔,直接将屋顶的水泥地面击得粉碎,将近一半的刀身完全嵌入了瓦砾堆中。

    ——就是现在!

    「喝啊!」

    趁着巨剑停止动作的瞬间,我将右手抓着的长椅使尽全力朝成岛甩了出去。被这股重量直击的话,总不会毫发无伤了吧。

    然而,成岛的腕力实在远超出我的想象。在他拔出巨剑的一瞬间,立刻就以惊人的速度高高跳起,并朝着飞袭而来的长椅挥剑。双方的武器交错,而遭到斩碎的当然是我丢出的长椅。在四溅的破片缝隙当中,我看见成岛正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抓紧这个瞬间——猛力向前突进。手中抓着长椅的残骸,而且是被削成两半的铁杆部分。

    轻巧的武器使我的速度不至于被拖累。在成岛重整姿势前,我已经抢先一步撞进他的怀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疯狂地大叫,并且将铁杆朝着敌人的胸膛剌去。不顾后果的舍身攻击成功地命中目标,铁杆贯穿了心脏所在的位置。

    只听见喀咯一声,成岛跟着咳出血来。他的眼神像是无法置信般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前的铁杆,接着无力地两步、三步缓缓倒退——

    「骗——你的啦。」

    想不到他忽然笑了出来。同时他的身体和衣服一并化为一阵黑雾,铁杆则空虚地喀当一声掉落在地。黑雾在几步后的位置重新集结,并且再次构成了成岛的形体。

    我的表情有些抽搐,嘴巴无法合拢。这种能力也太狡猾了吧。

    「想要消灭不死者,把木桩之类的钉入心脏好像是很固定的做法嘛。但是对于已经活了几百年的我来说,如果你还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就能解决得了我,那就伤脑筋了。」

    「……」

    「你似乎被人类的常识给紧紧束缚住了呢。你应该没有相互残杀的经验吧?只要成为我们的伙伴,我就可以好好教教你了。如何?可以让你变得很强喔?」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体验自己的无力吧,我也差不多该来帮你断手断脚啰。」

    成岛带着嗜虐的邪恶笑容逐步朝我逼近,毫无对策的我只能摆着架势伫立在原地。

    接下来完全是单方面的凌虐。宛如暴风般的攻击朝我袭来,我就像条破毛巾般地被狠撂在地。如果不设法躲开巨剑,趁机钻入对方怀中攻击,我就丝毫没有胜算,但成岛却连一丝空档都不留给我。

    虽然我的治愈能力较常人更高,但从不断增加的新伤口中冒出的鲜血,仍一点一滴地夺走我的体力。就算我尽全力地闪躲以避免四肢遭到切除,但失守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即使宿舍愿意派出援手,我想也撑不到那时候了。

    啊——可恶,我真厌恶自己竟想不出任何对策。这家伙的力量彻底地压制了我。

    在如此明显的实力差距下,我完全没有胜算。这就是无可改变的现实状况。

    ——但是……

    即使我无能为力……

    「……喂,你笑什么?恶心死了。」

    成岛看着以丑陋的姿势翻滚而勉强躲开攻击的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还笑得出来……?」

    是的,没错,我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并非对目前的状况心有余力,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笑得出来,因为——

    「可能是我觉得比较安心了吧。」

    「啊?」

    「我觉得自己似乎比较接近人类了,比我原本所想的还要接近。」

    从前伙伴们曾对我这么说——我指的是那群自己曾经视他们为伙伴的人。

    你之所以能勇敢战斗,是因为你比别人更强。因为你拥有力量,所以不会害怕。

    但是如今的我同样害怕到挺不直腰杆,眼前的恐怖几乎快要让我失禁,我好想立刻发出惨叫声逃离现场。可是——

    可是我仍然站在这里。只要是为了某些事物、为了某个人,我就能够勇敢战斗。我真是自作自受。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吼叫:

    「喂,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动也不动地在旁观察战况的索拉被我一吼,身体跟着发出颤抖。但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同一时间,我再次闪过朝我砍来的巨剑,但这次却付出了部分血肉与衣服作为代价。光是风压就让我的姿势踉舱不已,但我仍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向索拉。

    「在教室里的时候,你不是掩护了我们吗!」

    当我抱起珠子准备向外跑时,索拉叫了成岛的名字。

    当时成岛并非只是想要抓住我们,因为在被声音叫住前,成岛释放出极为慑人的杀气。因此我猜想,当时索拉之所以喊住成岛,并非要成岛『动手』而是要他『住手』,也就是想要制止成岛的意思。如果当时真的遭到成岛攻击,我想如今我和珠子都已经不在人界了。

    「一味地破坏和毁灭,真的就是你希望的吗!这样子真的就能让你满足了吗!」

    还有先前,我提出要素拉离开梨玖身体的要求时,她回答了『不可能』而非『我拒绝』或『我不想离开』,从一开始她就明确地告诉我『办不到』。她的思考逻辑,和总是对生者抱持着嫉妒和羡慕等情感,而且对肉体十分执着的不死者相较之下,似乎有些微妙的落差。

    「你听见了吗?你应该可以找出不同于现在的生存方式才对——」

    为了躲开成岛的剑,我再度向后跳跃,但背后却传来围墙的坚硬触感。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了。

    又是一记攻击。我用尽全力朝旁边躲开。但接下来已经无处可逃,而我也没有余力再继续闪躲了。

    「就从右脚开始吧!」

    成岛高举起铁制的巨剑使劲劈下。面对迎面而来的冲击,我只能紧闭双眼咬牙祷告。

    ——但是,并没有预期的痛苦朝我袭来。

    巨剑确实已经挥下,但却在距离我的脚约几公分位置的地面停了下来。

    而索拉——竟然抓住了成岛的手腕。多亏了她才能使剑的轨道偏离。

    「啊——」

    索拉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困惑,像是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样,但一会儿之后,她立刻将视线移到成岛身上。

    「……真——可惜呢。」

    短暂的沉默后,成岛笑了。

    「真是相当可惜呢,索拉——看来连你也当不成我的伙伴了。」

    成岛轻轻地甩动手腕,索拉娇小的身躯立刻顺势飞到了屋顶的另一侧。

    「我最痛恨没有做好觉悟、半吊子的家伙。好了,索拉,你想要什么样的毁灭方式?现在的你还挡不住日光的直射对吧。我就带你去好好晒晒太阳吧?还是你想要死得痛快点,一刀把头砍下来呢——」

    成岛忽然噤口不语。

    因为我正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像是要保护索拉似地站在她的前面。

    「……你这家伙又想干嘛?还想玩吗?你应该已经充分理解我们之间的力量差距了吧?」

    那是当然的,过大的力量差距正是我痛苦的来源。托你这家伙的福,此刻的我无论体力或气力都已经见底了。

    但是,我可不会弄错此刻的我应该做哪些事情才对。

    「……之前我很想当个英雄呢。打倒敌人,拯救地球,当个无人可敌的超人。而且可以得到尊敬和赞美,帅呆了吧?」

    「啊?」

    「可是,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彻底失败了,失败得一场胡涂——而现在,我好像稍微了解了自己之所以会失败的理由。」

    虽然光是维持住意识就几乎用尽全力,但我还是拚命地继续把话讲出来。

    「我有义务保护所有人。过去我是如此告诉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忘记这个义务。」

    只有胜利才是一切,任凭愤怒支配才能将敌人彻底打垮。过去我的伙伴们,还有那些受害的女孩们,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范围,我就得让所有人不受到任何伤害,这就是我的责任。

    我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胜利后自己所获得的评价。我从未将伙伴看在眼里,所以我才会当不了英雄。

    「梨玖……你真的很傻。你没有弄清楚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小时候,一些和我处不好的家伙碰巧跑去欺负你,所以我才会出手帮你。但你却始终记得这些事……」

    「你一个人在罗里罗唆些什么啊。喂,给我让开。」

    成岛一口气挥剑砍下。我的大腿迸开一道很深的伤口,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方才一阵胡思乱想使得身体无法站稳,结果反而让大腿逃过了直接断成两半的厄运。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正在战斗。我稍微清醒了些。

    「……我不会让开的。索拉回应了我的要求,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我理所当然应该保护她,这不是很合常理吗?」

    我已经放弃了继续当个英雄。因为我清楚地了解,既愚蠢又弱小的我并不适合这个称号。而我决定听从母亲的话,以一个人类的身分活下去。

    但是,至少我得响应梨玖对我的期待,我得变得和她心目中的英雄一样强。即使我并非无敌的英雄,我还是想以一个人类的身分,继续守护着某个人。成岛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的脸,然后——忽然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问我有什么好笑的?当然是你刚才吐出的那些屁话啊。你居然相信自己做得到,真是太有趣了。你以为从刚才到现在,我真的有认真对付过你吗?——我真的认真起来的话,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我将全副精神集中,以因应任何发生在眼前的状况。

    但是成岛却没有立刻朝我逼近,他貌似轻松地保持着站姿,并缓缓地将巨剑高举到头上。剑身开始发出雪白而深邃的光辉,看来他似乎正在凝聚令人畏惧的力量。

    一股寒气窜过我的背脊。糟糕,而且不是普通的糟糕。

    ——我会被杀掉!。

    「快走——」

    当我对身后的索拉大声怒吼的瞬间——剑已经砍了下来。

    轰隆巨响和闪光同时落下,强烈的冲击迎面而来。遭到狂乱的暴风翻弄的我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我失去意识仅仅只有数秒钟的时间。在逐渐散去的烟尘之中,倒在地上的我,眼前所见的——竟是消失了一大半的屋顶,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瞬间陷入茫然状态的我很快地站起身来。索拉人呢?是掉到下面去了,还是——

    「你太大意啰,白痴。」

    「——呜!」

    鲜血从我的口中溢出。成岛的剑从身后贯穿了我的胸膛。

    接着他连剑带人一并举起,轻轻往外侧一甩,我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猛力地撞上围篱后直接瘫坐在地。

    完了,无法止血,而且身体的正中央还开了个大洞,这已经不是我的再生速度所能追得上的伤势。我挣扎着试图再次起身,但身体的力量却逐渐地流失。

    「咕,呜啊——」

    「你还真耐打呢,真不愧是半天使。不过说穿了,终究是只有一半血统的杂种。」

    成岛缓步朝我走来,不肯罢休地对我胸前的伤口给予重击。激烈的痛楚再次窜流全身。

    「你知道吗?这东西不光只是作为运输血液的帮浦,而是统括体内的灵脉、气脉等等,是生物存在的核心。即使是不死者也必须好好保护这个弱点。」

    成岛突然将身体凑近我的脸。

    「简单来说,我的意思就是——即使你是半神,只要这么做,就能够确实让你的生命结束。」

    我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的声音。成岛无视于我几乎不成声的哀嚎,从我的体内攫出了某种红色的块状物。

    「啊……呜啊……」

    在急远模糊的视线当中,急促地喘着气的我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什么?那是——什么东西?眼前从我体内取出的物体正不断地跳动着。那是——

    「永别啰——」

    滋噗一声,我的心脏已在成岛手中化为碎肉。

    * * *

    黑夜渐渐地换上了白衣。

    我虽然勉强地闪过了成岛的直接攻击,但最后仍被他像纸屑般地击飞,整个人悬吊在已崩坏的校舍三楼。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没命了。此时的我依稀感觉得出来,自己的骨头、内脏和许多重要部位都已残破不堪。

    虽然还活着,但我并未得救。

    一旦从这里掉下去,重伤而无法动弹的身体只能在原地承受朝阳曝晒。而且我尚未得到足以承受日光直射的抵抗能力,应该不需几分钟,我就会化为灰烬了吧。因此我试着向上爬,但此刻的身体却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

    结果,我的计划只能作罢。

    既然如此,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反正我也懒得再挣扎了。

    虽然那个人一脸正经地对我说『你应该可以找出不同于现在的生存方式』,但我很清楚那是做不到的。因为我早已心死,再来顶多只剩下这个躯体何时会消灭等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

    上面的两个人现在怎样了呢?难不成还在战斗?——我的脑中虽然一度浮现这件事,但立刻就把它忘得一乾二净。对于再过不久就会消失的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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