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直说吧。仅存三人的满天根本奄奄一息。

    满天吊车尾到今日已连续第五天。再继续两天，满天就得撤离学生食堂。

    天之川同学与百濑同学也很努力，新规则实施的隔天掉到最后一名，曾一度拉回第七名，然而仅维持了一天。其后便连续吊车尾到现在。

    最基本的，人力明显不足，将棋里没了飞车跟角还能用步兵战法，但是在学生食堂的生存战役里根本派不上用场。

    今天是礼拜天。学生食堂整体公休的日子。

    此学校采取全住宿制，假日亦开放进出的学生食堂大楼里有不少学生出没。

    刚过中午时分，我穿著自己的廉价POLO衫跟牛仔裤，来到约定好的巨人杰克下方的位置。约定对象则是最上同学。

    她也很清楚满天面临的窘境，但还无法离开蓬莱。我打算重新跟她讨论，请她务必尽快回到店里。

    最上同学已在桌边等著。背对这头，坐在椅子上交叠双脚。

    褪色不少的丹宁短裤，稍大的灰色短袖连帽上衣。脚上松松套著细带凉鞋。装扮虽然简朴，身材姣好的她穿起来一样很好看。

    正用手指与一只咪咪叫著靠到她脚边的小猫玩。

    学生食堂的猫特别喜爱靠近最上同学。反而不喜欢充满野性的莉四同学。恐怕是同种相斥，认为是抢夺饵食的敌人吧。她常常被猫咬伤手或脚踝，一脸悲伤的样子。

    言归正传。

    今天得传达很重要的事情。我从后方叫唤最上同学。

    「最上同学？等很久了吗？今天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咦？怎么了？」

    我不禁皱起眉愣了一下。甩著滑顺长发回过头的最上同学，脸色非常难看。眼睛下浓浓的黑眼圈，脸颊也有点凹陷的感觉。

    「嗨。小白同学。没等很久。……怎么了是在问哪件事？」

    「呃，那个。最上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呀？我没事。完全没问题唷。」

    嘴上这么说，但是眼神与声调都没什么力道。我十分介怀。

    「真的吗？有好好睡觉吗？」

    「嗯嗯，没问题。不必担心。」

    最上同学拢起发丝，一脸没事样，如常地绑好发型。

    本人说没问题就无所谓，只是看起来不像是那样。但是又有层抗拒的结界包围著她，感觉没那么容易让我踏进去。

    同时觉得有些怀念。这种独特氛围正是刚认识时常可以在最上同学身上看到的。

    明明事先约好见面，如今我跟最上同学也只能像偶然碰上似地，沉默对坐圆桌的两边。

    最上同学双手抱胸，彷佛在保护著自己。气氛过于沉重，让我找不出字句接续对话。

    终究耐不住沉默的我，差点蠢到拿天气出来讨论。接著斗胆想出早餐时把刷牙粉当做乳玛琳抹到吐司上的假故事，又与自己内心的正义感相冲突。正烦恼的时候，最上同学开口。

    「我又输了。」

    「咦？」

    「上次向外道泽提出挑战输了。比赛挥一次菜刀能切几个洋葱。外道泽一刀就切了十个。不论我怎么拼命，极限就只能切七个。我跟他的实力差距完全没有缩小，反而还扩大了。」

    「你们做的事还真像某网球漫画呢……」

    总而言之，她看起来不正常的原因应该就是这档事。

    「我好弱。顶著满天主厨之名，说穿了只会调理而已。技术还不上不下。不会接待客人，连构想新菜单都办不到。」

    莫名想到身为蓬莱烤炉长，服务也做得很好的莉四同学。

    听说她进入蓬莱不过两周便获得三星认定。

    最上同学花了约一年才变成三星。

    「所以我还不能回满天。」

    我有被人抢先的感受。最上同学的眼底浮现有如阴暗天空的色调。

    「这么不成事，实在没有脸回去店里。今天找我出来就是要谈这个吧？先跟你谢罪。非常抱歉。」

    眼见最上同学单方面地表示歉意，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头抬起来啦。我懂你说的，但是满天很危险啊。最上同学不在的话，我们熬不过这场危机。」

    「没那种事。就算我在也没有差别。……说不定反而扯大家后腿。我不过是个百年三星的平凡主厨而已。」

    「你这是什么话……」

    莫名觉得最上同学的身体好像变小了。目睹她如此怯懦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最上同学！别这么说！何必心急呢？一星到二星、二星到三星都不难。从三星要上到四星本来就不简单啊。所以四星以上的主厨才会这么少。但放心吧。扎实累积成绩，最上同学必定能拿到四星的。」

    「没人保证拿得到。」

    最上同学转到蓬莱，到今日是第十一天。

    她所丧失的自信没那么容易重新取回。连最上同学都憔悴成这样，蓬莱到底是有多少人材？实力真的强大到那般遥不可及吗？

    凌驾于国王之上，学生食堂第一刀手外道泽立于顶点，其下统御著枭雄辈出的门徒。再加上超级新人莉四同学。蓬莱过往亦曾被誉为最强店铺。

    实际上，蓬莱发起的比试是履战履胜，如今的学生食堂可谓以蓬莱为中心而公转。

    担忧店里情况，如此退缩的最上同学也令人担心。正觉得头痛时。

    「店里情况不妙的话，把那古乃叫回去就行了。她比我可靠太多了。」

    最上同学又说出别扭的话语，引得我不禁情绪化起来。

    「最上同学！」

    「我不会改变想法的。」

    「最上同学真的想要这样？在店里陷入困境的时候！不待在一起也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

    「那为什么要这样！？」

    「怎么可能无所谓！？开什么玩笑！你又懂我什么了？」

    最上同学的使劲拍上桌面，同时站起身。

    眼前气势之猛烈，我不禁失了方寸。

    「别讲得好像你都懂似的！我的归属之处已经……只剩蓬莱了……！」

    语调嘶哑得彷佛喉咙渗血，随后用力吞下几乎满溢的感情。

    只剩蓬莱？这怎么回事？她对蓬莱有这么深刻的忠诚心吗？

    不，我不相信。不可能待得舒服。那又为什么……。

    ——此时我才突然察觉到。

    我们俩互相倾诉的期间，旁边已围起一整圈的人墙，还传来许多低语声。

    因此最上同学回过头，单方面结束对话。

    「……到此为止吧。很抱歉。请暂时放我一个人。」

    扔下这句台词，踩著有如步行于泥地中的沉重步伐，离开了学生食堂。

    很想喊住她，却敌不过她背影散发出的拒绝意味。

    呆站原地目送她逐渐走远，待身影消失才像断线人偶一般跌回椅子上。

    「我惹她生气了呀……」

    回顾起来，这样与最上同学争论的经验，过去没有几次。

    想起最上同学情绪化大喊时的眼神。

    那双眼睛亦回到我们刚认识时的状态。强势的后方暗藏孤独与寂寞，独特的悲伤眼神。感觉她整个人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了。

    最上同学肯定也很痛苦。为什么我没能体谅她？

    「……不知是否能重头来过呢。」

    我真的是个不识相的混帐废物。

    ★

    当天晚上。在学生食堂前的露台。

    假日结束，明早又要开始营业。想在那之前先与天之川同学谈谈。

    还有最上同学的状况。

    那之后播过好几次最上同学的手机号码，最终均无人应答。

    除此之外，调查外借转店相关规定时，发现另一个问题点。

    若有违反双方事先约定之转店期间者，所属食堂会被扣走大量点数以示惩戒。最上同学的转店讲定两周，今天才第十一天，根本赶不上。那古乃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时机糟到不能再糟。

    天之川同学也一样：这几天一直想找她谈谈这些问题而持续叫她，但是每次都像厨房里的小老鼠一般拔腿就跑。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怀著这等心思，直接打电话约她出来。她也放弃挣扎的样子，略带踌躇但仍应允赴约。

    让人忘却白天热气的夜风抚过刚洗过澡的肌肤，感觉很舒畅。

    除了十～二月较寒冷的期间外，学生食堂均开放露台座位。不过桌椅会在打烊后全数拉到棚子下方的区域。我从中拉出两人用的桌子及椅子，坐著等她出现。

    抬头看向矗立于操场另一侧的钟楼，时间是九点十五分。

    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宿舍里不缺饮料或零食的贩卖机，很少有住宿生会在夜里外出。加上宿舍门禁是十点。这个时段自然特别安静。

    距离约定的九点三十分还有一点时间。一时兴起决定去看看天之川同学的田。

    结果在室外灯的光线之下，看见一道蹲在并列的几个种植区之间的小小身影。

    「天之川同学？」

    我出声唤叫，她晃著柔软发丝回头。

    「小白同学？晚安～」

    接著一个微笑。依旧是那张足以排除目击之人体内的毒素、压力乃至宿便，甚而连原罪都能净化的天女式笑容。稍微把持不住就会拿额头贴到地面，朝拜个一整晚。

    「你在干嘛？正在收成？」

    「对呀～。夏天夜晚的大收获祭唷～」

    手里举著难称之为大收获祭的可爱采收量，一如往昔的呵呵笑。我深感安心，在她身旁蹲下。

    然后被她抢先表态。

    「小白同学……我有事想问你。」

    天之川同学眼神凝重。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十分紧张地应句「你问吧～」，她像是想穿洞似地死命盯著蕃茄叶子并说。

    「记得蜗牛可以食用呢……」

    「是猎人的眼光！」

    天之川同学闪耀著双瞳紧盯正在叶子上拼命保护自己的无辜蜗牛。

    「法式蜗牛……客人应该会喜欢法式料理……！」

    「熟悉的样子真让我放心但还是请你先冷静！」

    不放过任何免费获得食材的机会，正常运转的天之川同学。

    「蜗牛还是别了吧。咖啡厅突然祭出蜗牛，是我大概会怪叫。」

    「为了店里必须不择手段！」

    她揪住我双肩用力摇，不肯放弃似地如是说。

    没见过天之川同学这般被逼急的样子。这是当然。想必她也烦恼了很久。

    闻得到湿泥土味。身在大都会难以听闻的虫鸣声自草叶下方微弱传出。

    田里长了不少杂草。繁缕、五月艾、白花三叶草等等。天之川同学几乎不除草，但不是嫌麻烦的缘故。她放过的那些杂草100%可以食用。

    「蕃茄，我要摘一点果实唷？抱歉啰？我会再替你浇很多水的。」

    天之川同学摘取作物时，总会非常非常温柔地跟它们说话。

    并且仔细小心地轻轻折下果实，像是不想弄痛它们一样。

    没有特别用心于农事，但这座田里的蔬果都长得很好，又大又香甜。我真心认为那是它们将看顾者的体贴吸收成特殊养分的关系。

    天之川同学将采收下来的蔬果放进自己带来的尼龙购物袋里。

    一个阶段告终，天之川同学看向我这边，有些犹豫地询问「方便看一下吗？」，同时在将蔬果放进袋子时，顺势取出一个保鲜盒。

    「那是什么？」

    「……炸鸡。」

    她很没把握似地递上，盒内装著狐狸色炸衣的炸鸡块。

    「我一直独自在试作新菜单……」

    「咦？……是喔？你一个人？」

    「……嗯。我想不依赖大家，自己做出满天的新菜单……。我四处问过学生食堂的客人还有其他店的人，发现贩卖情况最稳定的还是炸鸡。然后就想在这上面下点工夫，尝试制作新的腌渍用酱汁，自己每晚在宿舍房里多次实验而来的。」

    接著取出应是特地带上的杀菌纸巾，擦过自己的手指，抓起一块炸鸡，诚惶诚恐似地伸到我眼前。

    「可以麻烦你……试吃看看吗？」

    想必很紧张吧。肌肤白n透明的纤细手指挟住的炸鸡微微地颤抖著。

    天之川同学费尽心思亲手制作的料理，满天的候补新菜色。

    怎么可能有理由拒绝。

    「嗯。我吃。」

    我伸手试图接过炸鸡。

    「来。啊～……」

    天之川同学摇摇头，不将炸鸡交给我而自己拿著，推到我嘴巴前面。

    「我喂你吃……」

    我因打击过大而全身僵直。

    ……咦？喂我吃？……当真？天之川同学要喂我吃？

    这是整人游戏吗？眼前这是CG吧？别的不说……现实当中可能发生这种事吗？不是都市传说？思及此，我慌忙回应。

    「是喔……啊，呃，不用，我可以自己吃！来吧，给我。」

    我再度将手伸向炸鸡，天之川同学又摇摇头不允许。

    「不可以……。小白同学的手没有擦过……所以……啊！……」

    天之川同学稍微压低头，强势把炸鸡推到我嘴边。

    这是怎么了？明明她自己也因为害羞而别开了视线。

    平时她就是个充满母性的女孩子没错，但我还是第一次被喂。

    当我快要任由自己接受这份甜美诱惑时。

    脑里唐突浮现最上同学可比恶鬼的那张脸，我用力甩头。

    「还、还是不行啦！这要是被最上同学看到，我肯定会死！」

    这话引得天之川同学摆出小孩子不开心也会做的鼓颊表情。

    随后再一次把炸鸡推到我嘴边。同时一脸悲伤地说。

    「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感觉心脏被揪住似的。此时再推辞就不是男人了……！我坚定决心，小心不碰到那只小巧可爱的手，张嘴晈下。

    「味道……如何？」

    我再嚼了一下。舌头立刻察觉到这东西不简单。

    「这个……好吃……！」

    肉有点凉，炸衣也沾上些许湿气，但是非常多汁。事前用来腌渍之酱汁的甜咸味自炸衣底下喷出，渗入舌头。唾腺疯狂分泌口水。咀嚼几下再换口气，香气宛如鲜味的洪水掠过鼻腔。

    我顺著欲望将手里剩下的炸鸡整块扔进嘴里。一次又一次地咀嚼，反覆晈到口香糖都承受不住的次数，享受著迟迟未歇的肉香味。

    依依不舍地将释放完鲜味的肉吞进喉咙后，不可思议的罪恶感与成就威编织转化成至上的幸福感。我情不自禁地大喊。

    「天之川同学！好好吃！这个超好吃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超厉害的！你用什么酱汁呀？」

    「呃，其实只是拿田里的蔬菜，倒进清酒、酱油、味酣熬煮。失败了很多次，原以为还是不太行。听到你说好吃就放心了……呼。」

    天之川同学因安心而一时无力，整个人瘫坐在土壤上。

    投入大量心力制作的，想必十分担忧试吃的评价吧。

    「该怎么说好呢。缠在舌头上，不，渗进舌头的那种深度的浓醇香气。感觉很下饭。」

    「……我尝试加了咖啡提味。」

    咖啡……！原来如此。制作咖哩或炖牛肉时，也有人会为了增添口味的深度及香醇度而加入一些可可亚或咖啡，想必是同样的作用。察觉不出咖啡的苦味，反而营造出扎实的美味。

    而且这引子与身为咖啡厅的满天很搭调。

    啊啊，糟糕。才在心底回忆方才尝到的味道，就好想吃刚煮好的饭喔！

    我此刻的感动无以言喻。除了被极度的美味与天之川同学暗自努力一事给打动，同时赞叹她终于成功做出普通人能吃的料理了！了不起！老妈，今天要吃红豆饭啦！

    天之川同学维持脚踝往后伸成W字腿的姿势，仰头问我。

    「这样满天会没事吗……？」

    我用力点头回应。

    「没问题的！这东西可以！值得用作满天的新菜色！」

    这不是哄骗。这个口味值得拍胸脯端给客人吃。目前第八名的满天，肯定能在两天内脱离车尾。它好吃到我有这等程度的信心。

    「但我觉得有点平庸。」

    「平庸是吗……这样啊……」

    确实可以这么说。外表看起来仅仅是普通炸鸡。虽然吃了就明白口味不一样，也得先让客人愿意吃。也就是说，需要有个吸引客人注意的条件。

    也没空闲等口碑慢慢累积。我认同她的疑虑。

    「好！那就稍微改良一下吧！让客人会马上喊出『喔』的惊喜口味！然后呢，对了，还得想个适合搭配的副菜！简单附上高丽菜丝跟番茄很安全，但也想再多构思一些！感觉越来越值得期待啦——」

    彷佛眼前一片宽广明亮。

    我亢奋地自言自语好一阵，才察觉天之川同学一直凝视著我。不禁感到羞耻而赶紧掩饰。

    「……呃，哈哈，抱歉。自己一个人激动。不过，我想再检讨一下，去趟厨房唷。剩下的炸鸡可以给我吗？时间晚了，天之川同学就先回宿舍房间去——」

    话说到此，天之川同学突然揪住我POLO衫的下摆。

    「天之川同学？」

    湿润的双眼表达著抗议。接著站直身子。

    「我也一起去！我务必要参加！」

    说时眼底蕴满热情与意志。

    「……满天是大家的归属之处，绝对要守住。」

    「大家的归属之处？」

    「嗯。是我的归属，更是大家的归属。」

    「这么说来，你以前也讲过满天就是一家人呢。」

    之前听天之川同学说过，她任职于自己父亲经营之满天的契机是因为寂寞。她的父亲忙碌于工作都不回家，加上母亲早逝，孤独一人的她为寻找浮木而来到满天工作。

    「没错，一家人。还附带温泉。像我平时表现的那样，温暖和煦，希望大家也能感受得到。我就像旅馆女老板一样，等著大家回来，替家人治疗疲惫的身体或受伤的心。」

    虽然不确定自己办不办得到；补上这句之后，耶嘿嘿地笑出声。

    很像体贴如她会有的念头。

    若说满天有个连结一切的核心，肯定是这等款待的心意。

    我想她很明瞭自己感受到的痛楚与寂寥，因而更懂得体贴别人。不希望别人经历相同遭遇。

    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就是世界上受过最多伤的人。

    于此时机，我直球提问。

    「既然天之川同学这样想，那为什么会对最上同学……那样说呢？」

    想去蓬莱就去无所谓。或许只是无心。

    但是对最上同学来说，她至今仍为这话苛责著自己。

    「……因为我没有自信。」

    天之川同学不再逃跑，理解我的用意并坦诚回答。

    「我没有自信绊住佳子妹妹或那古乃妹妹。她们两个都很强。也拯救过店里的危机。但是……我是代理店长，却都没帮上忙。」

    我总算清楚明白了。她的心思跟最上同学一样。

    那古乃升到二星。百濑同学则是一星。

    停在三星许久的最上同学深表介怀，期望接受特训。而天之川同学亦复如是。说不定还比最上同学更加纠葛。

    目前满天店内尚未取得星级，也就是「无认证」状态的只剩天之川同学一人。

    她是代理店长。立于代表整问店的立场。客观条件上却是能力最低的。

    恐怕她很难不为此烦忧，

    我认为，天之川同学只要待在店里愉快地笑著便有其意义。

    她是本店的灵魂。我们能为了她拿出力量。单是这样即足矣。

    但是她并不这么认为。天之川同学希望能藉由自身力量守护这间店及大家。

    「满天要以第一名为目标。而且是我提出来的，但却一直在依赖大家。这样不对。佳子妹妹、那古乃妹妹、小薇、小白同学，大家都很帮忙我。但是不该这样继续下去。」

    「所以你才一直躲我。为了不让大家插手帮忙。」

    她略显愧疚地点点头。

    最上同学进行特训，我每晚偷偷用功；我们越是努力，天之川同学越是痛苦。

    天之川同学很想获得自信。如饥似渴。

    既知如此，我愿全力支援她。

    「好！那就试试吧！目标作出最棒的新菜色、一口气扳回劣势！」

    「嗯！」

    这个目标便是她的自信来源。

    我希望能尽所有心力协助她。至少让我帮这点忙。

    期限只剩两天。我们俩振奋心神，全心投入开发新菜色的挑战之中。

    女性投票

    天之川同学做的炸鸡确实十分美味。然诚如她所言，单只有炸鸡话题性不足，想靠它在短时间内一举翻身实有不足之处。

    除此之外。

    「我们校内的女生比男生多，最好能尽量获得女生的票。」

    本校原为女校，传统上一向女生占多数。现在也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是女生。

    「嗯嗯嗯，女孩子的票啊……。有道理。受注目的餐厅也大多表示以女性顾客为首要。」

    「嗯嗯，我好像也在杂志上读过。」

    「除了口味，女生对时髦感的要求也比较高。受女性欢迎的店家或料理就会成为流行。再者女生喜欢聊天，口碑的建立也更快速。」

    「而且人家说男性总会聚集到有女性的地方嘛。女生带男友或朋友一同造访。或是男生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去，也会藉机想靠近。类似受香甜花蜜吸引的虫那样？」

    若要以女性为目标，首先想到的就是健康料理。

    另一方面，依据学生食堂内的统计，健康走向的料理卖得不怎么样。即便主打营养价值高或低卡路里，定价大抵比一般菜色略高，味道又淡。正值发育期的学生最终还是倾向选择饱足感高的料理，于是健康料理就卖不出去。真令人烦恼。

    「小白同学也是那样吗？」

    在我暗自深入探讨的当头，天之川同学突然如是问道。是怎么了？

    总觉得表情有点冷淡，又像是不悦。

    「小白同学也喜欢有很多女孩子在的地方吗？」

    说完再度表达不满，鼓起单边脸颊。

    这是怎样啊也太可爱了吧！像只塞了橡果的松鼠！好想做成布偶放在房里喔！

    「嗯，大概……没错……」

    被可爱攻势打得体无完肤，我想都没想就随意应了几个词。

    「哼～……这样啊。」

    天之川同学又鼓起另一边的脸颊。

    超可爱啦————————！我喜欢有很多天之川同学在的地方！

    话说她突然是怎么了？嘴里放了什么东西吗？

    啊啊，应该是肚子饿了吧！那可不成！嗯！有什么能马上吃的呢……。

    「啊，对了，YUKARI！」

    我灵光一现，槌手心大喊，却发现天之川同学霎时没了表情。

    「由香里又是谁……？」

    YUKARI

    「我超喜欢YUKARI呢！」

    「超喜欢……是吗？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坂角总本铺的YUKARI是爱知县首届一指的虾仙贝品牌，大家必买的名产。

    传统零食的虾仙贝的外观与口味均有其过人之处，长年位居不坠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黄金罐款；用金闪闪罐子装虾仙贝，连包装纸也是全金的。如此金光闪闪又强大的感觉，除了黄金圣斗士之外，就只有YUKARI办得到。基于高级感，或者说明显的名古屋风情，让黄金罐大受欢迎，超适当拿来当名产或中元送礼。

    老家很常收到伴手礼，厨房架子上不时堆叠著好几盒YUKARI。听说那古乃还请父母转寄一些到宿舍给她。

    记得食材保存库里还有。虽说是那古乃自己吃的零食，就借一点过来吧。

    「是喔？我以为有提过。令人上瘾的味道，不会随时想要，但在快忘记时享用起来特别美味呢。」

    「享用，快忘记的时候……好恶劣的小白脸。」

    「以前遇到父亲晚上在吃，我也常在旁边抓一点吃呢。」

    「是可以抓一点吃的吗！？向且还全家一起吃，根本酒池肉林嘛！」

    天之川同学的声音稀罕地乱了调。

    啊哇哇哇……还微微颤抖。究竟怎么回事！？

    喔！原来她已经饿成这样了吗？

    「天之川同学也快吃点YUKARI啦！我马上拿过来！」

    「我我我我我才不要那种……！叫我吃吃吃吃女孩子？……不可能！」

    天之川同学大喊，一边满脸通红地拖著步伐往后退。

    啥？什么！？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哪来的女孩子！？

    「你、你怎么了？先吃YUKARI休息一下吧！我也一起！」

    「三三三三个人一起！？」

    「两个人啊？多一个人是打哪儿来的！？」

    「小、小白同学是想连我一起……吃掉吗……？」

    「天之川同学，你到底在说什么！？」

    之后我从食材保存库拿出一盒YUKARI，天之川同学便放松下来。接著一脸羞耻，头顶冒著蒸气，一边大口大口享用。

    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吃仙贝时也像松鼠一般可爱。

    悠哉

    「炸鸡的部分还是稍微调整一下，让口味更有魅力吧！」

    我托著腮，脑中想像一个盘子，假想测试各种炸鸡相关的点子。

    「裹芡汁如何？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吧？」

    「芡汁啊……芡汁芡汁……」

    厨房里有本将A4废纸裁成四分之一再订在一起用的笔记纸。天之川同学用自动铅笔一一作记录，脸庞几乎要贴上纸面。原来她是属于那种写字习惯把脸凑近笔记本或纸的型。不管做什么都如此可爱。真奸诈。

    「萝卜泥也不错。口感清爽，适合夏天。」

    「萝卜泥吗……萝卜泥……」

    天之川同学是个性格超级悠哉的人。无法同时做两件事。

    连边走边喝都办不到，每次想喝宝特瓶装的茶，就得停下脚步，饮用，再踏出步伐。前阵子目睹她在看书的情况，想喝水时依然履次把书签夹好，把书放到桌上才拿杯子。

    调理的时候自然也一样。开火烧锅子同时切菜，或是肉在微波炉里解冻期间作别的事之类的，对她来说都是非常离奇的行动，几乎是神技等级。

    想起天之川同学独自试作，放在保鲜盒里的炸鸡。

    为了做出那份炸鸡，想必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及难以计量的懊悔心情吧。

    肯定费了不少工夫。一切全是为了让自己以代理店长的身份更进一步。

    然后才能堂堂正正地去接最上同学回来。思及此，感觉胸口一片炽热。

    喝！感觉全身冲满干劲啦！剩没多少时间，我要加油！

    「好！天之川同学！我要加快速度啰！帮我拿太白粉过来好吗？」

    「嗯、嗯。」

    「还想试试冷制，所以冰块也要！」

    「冰……冰块……。还有太白粉跟……芡汁……？萝卜泥……？」

    天之川同学捧著写到一半的笔记，在厨房里晃来晃去。

    「现在是要做炸鸡嘛……？嗯……」

    而彻底被点燃的我只埋头进行手边的动作。

    等了一会儿，天之川同学终于充满自信地说声「久等了」并递上东西。

    「炸鸡佐萝卜泥红豆刨冰白汤圆！我的自信作品！」

    「材料全混在一起变成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了！」

    喂食

    「我也有个点子。」

    天之川同学提出方案。她的点子就是「混合」策略。

    「那古乃说过，名古屋的饮食文化能够独自发展至此，就是来自『任何材料都试著混合的精神』。由于位居本岛约中心位置，能自由吸收全国各地的饮食文化。如今名古屋料理已成了国际知名的美食指标！」

    多少觉得天之川同学像是被洗脑了，不过她的点子确实可行。一般常以为发明就是从无到有，实则常是既有要素的新组合。

    「有几道跟炸鸡一起试作的料理，或许可以利用这些素材。」

    天之川同学从冰箱取出数个盘子。没想到除了炸鸡，她还做了这么多种。虽然我暗自感到佩服，遗憾的是眼前出现的盘子全被恶魔给占据。

    「土手丼～味噌咖哩棋子面～柠檬味噌渍可以当甜点！」

    每一道都染上「梦靥的黑浊液体」——味噌。

    禁不住一阵晕眩。这下没救了。拜托打个马赛克吧。这是禁止拨放内容吧。要我吃这个，我宁可配酱汁啃工作手套。话再说回来，天之川同学哪根筋不对？精神失常了吗？

    「呃，那个，这……你何时学会这些料理的？」

    「那古乃妹妹每天弄这些给我吃～。有时她亲手做，有时从名古屋宅配过来。最近特别喜欢名古屋的料理呢～！」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喂食了！」

    可恶！原来是那家伙的计划性行动！自己劝不动我吃味噌料理，就透过天之川同学逼迫我吃！肯定是她打的如意算盘！何等执著！

    都怪她，现在连天之川同学也成了味噌不达米亚文明的人！

    面对这堆恶梦，我一边冷汗直流，勉强找到可能吞得下的东西。

    「这、这盘的话应该可以……！啊，我可以试吃这道吗？」

    「嗯！请用～！」

    我选择的是炸鸡翅。从小就很习惯的一道料理。

    父亲特别喜欢吃炸鸡翅。记得他跟邻居出去喝酒，常会打包炸鸡翅回家。

    闻起来很香。甜咸酱汁与黑胡椒的香气引发食欲。舌头回想起以前尝过的滋味，开始想尽快吃到。我用手指揪起炸鸡翅，大口咬下。结果。

    「……咦？」

    奇妙的感受袭来。

    熟悉的滋味

    「这是天之川同学做的嘛？」

    「是的……不好吃吗……？」

    「不，好吃唷。很好吃。」

    「那你为什么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害她一脸忧心忡忡了。抱歉啊。但我真的非常诧异。

    这份炸鸡翅非常好吃。但让我惊讶的不是它的美味。

    「怎么会是……完全一样的味道？」

    名古屋有两大炸鸡翅名店。一间是世界的小山，另一间叫做风来坊。两家均为大型连锁事业，不仅名古屋，全国都有分店。非常受欢迎。

    天之川同学做的炸鸡翅跟小山的味道一模一样。香辣味残留得特别久。

    「这不是买来的吧？」

    「不是。是我昨天做的。」

    我再次望向炸鸡翅的盘子，发现另一支不同种类的炸鸡翅。

    「这个加了芝苏？鸡翅前端也切开了。口味不一样吗？」

    「为了研究所以试作不同口味。请试试……」

    「我开动了。」

    我立刻伸手拿起洒了芝苏的炸鸡翅啃咬。

    ……瞬间失语。

    「味道一样。」

    这回是跟风来坊如出一辙的口味。挟带黏稠甜咸的美味。

    我禁不住凝视天之川同学的脸。

    「小、小白同学？怎么了……？」

    她一副不知如何反应的样子回望。这孩子不可能骗我。

    这份炸鸡翅百分之百是她亲手做的。

    理所当然，小山跟风来坊均未曾公布过自家食谱。这是企业机密。

    我的舌头也不会出错。从小一直吃到大，味道熟悉至几乎刻印在舌根里。

    我吞了口口水，表情严肃地问。

    「为什么天之川同学做得出这个味道？」

    「……咦？是因为……」

    踌躇许久，天之川同学仍坦诚回答。真相令我极度惊讶。

    原来她怀著我不知道的秘密。

    进货

    昨晚两人商量之后，决定将主菜改成炸鸡翅。

    比普通炸鸡少见一些，鸡骨炸过会释出鲜味，蕴酿出超越腿肉的浓厚味道。饱足感较高，男生也会喜欢。鸡皮的胶原蛋白具备美容效果，能同吸引女生的兴趣。这是我们的考量。

    问题在于成本。炸鸡翅每公克的单价比鸡腿肉高。

    若想迎合大食量的学生，至少需要四只。

    四这个数字不吉利，所以五只最为理想。

    于是我问遍每一间认识的原料厂商。店里电话从没放下过。

    试著寻找能维持固定品质且尽量便宜的厂商。偶尔会遇上对方听完要求便以「小鬼在说傻话」之类的话语露骨地讽刺我。我知道门槛很高。

    但仍必须找到能配合的厂商。没空沮丧了。

    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感觉快要触礁之时，天之川同学给了我一项情报。

    从学校骑脚踏车二十分钟距离的地方，有间历史悠久的上等肉店。据闻天之川同学的父亲是多年的老主顾。周一午休，我踩著踏板，滑垒似地跪拜请托。

    手腕瘦如枯枝，脸色乾燥泛黄好比骆驼的老爹笑著应道。

    「多久没看到学生如此认真地拜托我啦？」

    怀念似地如是说，带笑接受了我的无理要求。

    「天之川家介绍来的客人，我怎么能拒绝呢？」

    老爹拿了店里商品给我看。偏大型的鸡翅。色泽也很不错。讲定以一只18日圆的价钱进货。一只18日圆。超低价。一般在超市买要花到28日圆。

    这样用上五只也只要90日圆。算上配料，主菜成本是100日圆。这样可行。

    我在脑中按著计算机。卖价400日圆。白饭、味噌汤、副菜加起来50～60日圆。成本总计不到160日圆，毛利率是40%。很有赚头。白天跟晚上时段都一起出，一天只要卖超过100份，原本因低毛和率的早餐而吃紧的整体毛利率就能稳定下来。

    眼见我不知觉间便陷入思考还自言自语，老爹又笑著说。

    「所以小哥是怎样？跟小天什么关系呀？男朋友？」

    「呃，不不不！我们只是……那个……打工同事而已……」

    我干嘛越讲越小声。事实真的只是同事关系而已啊！

    老爹笑到露出泛黄牙齿说道。

    「女朋友要好好保护唷。那孩子很重要的。……对大家来说都是。」

    虽然不很懂他的言外之意，仍挺胸应了声是。

    问题所在

    当天的晚上营业时段，立刻在学生食堂推出炸鸡翅作测试。

    材料是请上等肉店的老爹用讲好的价钱，把现有库存让给我。

    炸鸡翅打著试卖的名义，本日限定优惠聊日圆。

    口味则准备小山味、风来坊味、天之川同学的炸鸡等三种。

    这是为了试探客人的偏好。想知道东京的学生们喜欢哪种口味。

    许多客人抱兴而来，白天准备的15份很快就卖完了。之后我跟天之川同学及百濑同学兵分三路，分别向吃过的客人们询问感想。

    得到的感想大致如下。

    ——很美味但吃起来麻烦。

    炸鸡翅带骨所以不容易吃，很多女生表示会把手跟嘴都弄脏。虽然座位区桌上都有餐巾纸，可以的话希望能有湿纸巾用。

    ——比起胡椒，更喜欢仅用甜咸酱汁的味道。

    小山口味的炸鸡翅会在最后洒上黑胡椒。好吃是好吃，但硬要说的话比较适合配酒吃，似乎不太合学生族群的口味。学生不能喝酒，不如提供更下饭的口味为上。

    除此之外，也得到许多其他意见，诸如「感觉热量很高」、「这个甜咸酱更适合拿去沾普通炸鸡块」、「比预想得还普通」、「希望皮弄得更脆一点」云云。

    至于是否还想再吃的问题，YES与NO的回答则是各半。

    还有许多改善空间。但能提早得知这些意见是好事。

    听到我说今晚会跟天之川同学留在厨房熬夜思考对策，摆明很疲惫的百濑同学也表示要参与。

    没有时间了。今晚是关键。

    务必靠著店里现有的条件，在今晚之内解决问题所在。我们一直尝试到天明时分。

    我们以天之川同学自创的酱汁为底，经过多次调整，调合比例复杂到快要无法重现的程度，总算找出三人都满意的味道。随后针对炸衣讨论了一番。

    这样就成了。疲惫不堪的我们就这样在店里待到早上。我在厨房椅子上歇息，天之川同学与百濑同学则像猫一样紧贴著睡在休息室的杨榻米上。就这样迎向早晨。

    ——接著来到胜负的日子，却得知一件未曾预想过的事实。

    现役人气跟踪狂

    攸关命运的礼拜二来临。

    我们三个人在厨房闭关至早上五点，总算完成新菜的备料工作。这回肯定能成功。

    最后几乎没睡到，早上回房间一趟，正想洗我这张浓重黑眼圈的僵尸脸时，手机显示意外对象的来电。

    『小白同学你快来！快点！事情不好了！』

    我被这通电话叫到时值早晨，几无人烟的学生食堂大楼的后门。

    百濑同学像正在跟监犯人的警察一般，躲在灌木丛后方，比著「嘘～」的手势并示意我过去。

    我小心不发出脚步声靠近，小声问道。

    「才刚熬完夜，又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好了……？」

    「那个！那边！快看！」

    她专注地指示。手指前方对上的是一道细长身影。那个人是——

    「外道泽……？他在这里干嘛？」

    「他在跟某人讲电话！气氛超诡异的！是不是该叫警察呀？」

    「呃，你先冷静一下。打电话而已怎么检举？哪里诡异了？」

    首先安抚情绪激动的百濑同学，她深呼吸两次之后才回答。

    「其实呀，人家呀，一直在跟踪那家伙。以免他对佳子妹妹出手！」

    「该怎么说，那个，真了不起呢……」

    你对最上同学如海深沉的爱，偶尔让我挺担心的呀。话说回来，你体力还真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

    「从佳子妹妹去蓬莱的第一天开始！从早安到晚安！」

    「咦，是喔……」

    「跟到连那家伙煎蛋加什么、洗发精的牌子、兜裆布的件数及洗衣频率都摸清楚啦！」

    「彻底的跟踪狂！」

    百濑同学的眼神极其认真。超天然。没有恶意。到底有多喜欢最上同学！？

    她根本适合加入暗杀一门吧！？

    「真亏你部没被发现呢。我想说那人是武士，应该蛮敏锐的啊。」

    「小事一桩。人家很早就习惯走路时消除存在感了。」

    「你当真是现役人气偶像吗！？」

    察觉

    「总之你快听！那家伙讲的话！」

    百濑同学攫住我的手臂猛摇，我不禁心跳加速，同时侧耳倾听微弱的讲话声。

    「这边的计划一切顺利。不必担心。」

    声调比平常低一些，不过听得还算清楚。外道泽不时瞄向周围，看起来是在谈不想泄露的事。

    关键在于下一句话。

    「比起那个，转到蓬莱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杰克』?」

    我斜眼瞥向百濑同学。她杏眼圆睁，用力点头示意。

    「……你老是敷衍我。」

    外道泽听完电话另一头的说词，一脸失望地缓缓摇头。

    「武士本该互助。身为同等立场，应该互相帮忙。击败格兰厨房是我们的共通目标。你却刻意跑到天敌手下工作，真是太疯狂了。」

    语毕仰头，这回表情像在表达难以理解。

    外道泽似乎也试图把杰克拉进店里。虽然对方反应不尽理想。

    对话内容十分令人在意。我极力贴紧灌木丛，将所有神经集中在耳朵上。

    百濑同学也为了听得更清楚，一脸紧张地整个人黏到我身边。

    好、好近……。不过她专注在外道泽身上，似乎没有察觉。而我则是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盆栽并制造出声响的状态，完全不敢移动分毫。啊啊……偶像的上臂怎会如此柔软丰满……还有股香味……平时都吃什么呀？花吗？不对！我得专心听外道泽讲话才行！

    话说回来，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外道泽跟杰克串通？抑或仅限于提议过挖角的关系？

    我拼命驱使大脑。确实曾有件事让我感觉不自然。

    杰克跟星野同学对打的时候，为什么不宣告比试呢？

    两人是相较劲的好敌手，亦是彼此的阻碍。自尊心特强的杰克都气到怒发冲冠了，为什么又老实下来？他摆明可以趁此机会，透过比试解决掉星野同学。

    「……不必你多虑。乡下来的名古屋娘不是敌人。别管她了。」

    外道泽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乡下来的名古屋娘——是指那古乃吧？

    多虑又是指什么？代表杰克对那古乃心怀戒备吗？

    反观外道泽并不怎么在意。随后听闻外道泽说出决定性的一句。

    「你这男人真让人摸不透。更不明白你如此执著于满天是为了什么。」

    两人的意图

    杰克执著于满天？什么意思？

    「总之事情全照计划。要击溃现在的满天，就跟把睡到翻肚的猫踢下床一般容易。」

    「什、什么意思——」

    眼看百濑同学脸色苍白地试图站起身，我连忙揪住她手腕制止。

    搂住她的肩头以免她乱动，捣住嘴巴，轻声对她说「安静！」。

    事态的发展不妙。要是还有什么能偷听到的内容，当然要听下去。

    百濑同学察觉到我的用意，同时似乎也为方才的轻率举动而感到羞耻，尽力缩著身体，使劲点头。

    「……是谁？」

    但还是被发现了。从说话声听得出外道泽正面向这里。

    刀柄撞击声响起。

    惨了……。灌木丛后方的两道身影越缩越小。该怎么办？

    百濑同学看向我，点了点头后出招。

    「咪、咪呀～……」

    超传统！历史悠久的蒙骗招式登场！没想到真有人会这样做！

    而且声调还因为紧张而飘高！哪来如此情感纤细的猫！？

    对方可是武士耶！？又不是漫画，这种招不可能有效——

    「啥啊。是猫喔。」

    真的有效啊啊啊啊！我看你别再当武士了吧！

    百濑同学还摆出小幅度的胜利姿势。何等闹剧！

    外道泽隔著话筒向杰克说道。

    「没事。只是猫。……不会错的。武士直觉是这样说的。」

    我马上帮你剥掉那把刀跟那身袴服好啦！？

    不过多亏百濑同学，平安渡过危机。才能听见接下来的对话。

    「今晚是最后一幕。不必直接下手，待逢魔之时来临，满天就会自动溃散。」

    真是如此……！这就是他们俩的目的。

    外道泽跟杰克联手，企图击溃满天。没错——。

    「满天溃败，你就满足了吧？在下也一样。在下找到我等蓬莱欠缺的最后一块拼图。早先在与格兰厨房的对战中发挥狮子般气势——『暗器师』最上佳子。在下不会放她离开蓬莱的。」

    一切都是为了消灭最上同学的去处，好让她成为蓬莱的人。

    被囚禁的暗杀者

    「最上佳子已彻底失去自信。前几天比赛切洋葱，她的材料动过手脚。呵呵呵，不可能切得好。多亏于此，那家伙的气势以及前暗杀者的名誉都落到谷底。把人从高处一把拉下来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啊。看到那女人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虽不好大声说，在下还真有点兴奋哩。」

    「那……那家伙……！绝不原谅他……！」

    百濑同学气到全身发抖。我更用力揪住她的肩膀压制。

    「忍耐点。百濑同学。再忍耐一下。」

    我要冷静。努力保持冷静。再多听一些。趁那家伙讲得痛快的时候，愚蠢无知的时候。

    「而且转到蓬莱十天左右了吧？那家伙到现在还是不习惯接待客人，每天丢面子哩。呵呵呵，在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进厨房，看她拼命忍耐著服务客人的样子，实在太愉快了。」

    外道泽发出卑劣的笑声。

    所以最上同学才会变得那般憔悴……！

    看似出声安抚百濑同学，其实我也暗自说服自己。要自己冷静。

    若不持续提醒自己，恐怕随时会跳出去，朝著那个令人火大的混帐脸上挥下一拳。

    「——万一之后没办法用？呵呵，那也无妨。不让那女人去到别问食堂便有足够的效力。蓬莱很大方的，包三餐附午睡把她养到死也行啊。」

    竟有这种人……！你可知道最上同学是抱著何等心思去蓬莱的！？

    为了保护天之川同学，责备自己力量不足，背负著许多心思进到蓬莱。就为了变强。为了磨练料理技术。

    而你却。

    「捡到野狗妹妹也很有帮助。姐姐直觉敏锐，妹妹则是个好拐的蠢蛋。稍微对她好，马上就黏过来了。妹妹想找姐姐。感到不安的人势必想寻求某人的救赎。蓬莱敞开胸怀，妹妹再逼迫姐姐，那家伙就更离不开蓬莱了。令人每天耻于自身之脆弱的处刑场竟成了唯一的安身之处……真是太惨了。呵呵呵呵……」

    连莉四同学也要利用……！这人到底有多混帐……！

    最后的一段话让我的怒气坚固成形。

    「说到底，在下从没期待最上姐妹发挥厨艺。她们的作用是担任侦察或刺客，事先讨伐可能与蓬莱为敌的对手。在下要她们活在阴影里，提升锐利度，回到孤独暗杀者的姿态。为了替我等蓬莱卖力。」

    我这辈子头一次，很明确地产生想要亲手把谁捏死的念头。

    宣战

    这天早晨，学生食堂的气氛特别骚乱。

    因为满天正处于可能撤店的生死交关之际。

    熬过向格兰厨房愚勇对抗的战役，一度沐浴于众人喝采之下，难道将就此慨叹自身无能而抱撼离开学生食堂吗？

    还是说其实暗藏能一举逆转的秘密策略呢？一切全赌在投入大量心血的新料理之上吗？

    整个学生食堂本预期默默见证此般紧张好戏。

    万年背水而战的满天却祭出一个意料外的行动。

    「胆敢占据我等蓬莱门前，等同于宣战行为……一点都不好笑喔。」

    蓬莱当家亲自靠到柜台边，俯视背水一战的挑战者们。

    「立刻离开。夹著尾巴，悲惨地解散吧。趁你们的头还连在脖子上。」

    如今的他不再有一丝绅士态度。眼光锐利。眼神冷漠无情有如啄食尸体的乌鸦。无形的压力扑向全身，感觉肌肤一阵刺痒，汗毛直竖。若未从丹田使劲，恐怕将当场脚软瘫地。确实非常吓人。不禁想像著曾有多少料理人倒在这道视线之下。

    「没那打算喔。」

    握紧拳头答道。天之川同学与百濑同学分别站在我左右两边。

    我们三个就笔直站立于蓬莱店前。

    没有一个人屈于他的威吓。说什么都不撤退。我们已下定决心。

    外道泽也察觉到这股源于强烈意志的慑人霸气并不寻常，扭著眉毛。

    弱小的满天。失去主力，只剩三人的满天。就凭你们，又能如何？

    我想不仅止于外道泽及蓬莱众，学生食堂里的每一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