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课程结束后,我坐上马车。
凝视熟悉景色的同时,等待回到家里。
安德森侯爵家离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很近。
本来在王都,贵族的宅邸就集中在王宫附近,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旅程很快结束,抵达宅邸之际,我猛然察觉宅邸前发生了骚动。
「……停下马车。」
我打开窗向车夫下达指示,马车没有猛烈摇晃立即停了下来。
骚动的源头……似乎较我年长的两名女性和门口警卫,对于在自己这边停下的马车感到惊讶而抬起了头。
「辛苦了。」
我从窗口向门卫搭话,随后他便慌张地站直。
「梅露莉丝大小姐……!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还真是吵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向门卫搭话,只见他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那个……」
「……您就是安德森侯爵家的大小姐吗?」
其中一名少女用盖过门卫的声音大声说。
仔细一看,她们两人的身高和容貌完全一样。
就在我顾著为那件事感到惊讶的时候,门卫因那名女性的行动慌张地试图按住她的嘴巴。
……因为一般来说,她对贵族做出这种行动会遭到惩罚。
「嗯,没错……你有何贵干呢?」
不过我的性格并不会介意失不失礼,话题就这么进行下去。
「请让我见见卡杰尔将军!」
「……你是说父亲大人吗?」
还以为要拜托什么事……刚这么想,没想到竟是要见父亲大人。
话说回来,我听闻父亲大人有英雄的名号与功劳,因此受到人民深厚的信赖。
其中不乏狂热的支持者……这话我是从克洛依兹先生那里听来的。
可是我仔细观察她的模样,她那阴气逼人的魄力,令我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们憧憬卡杰尔将军,志向是加入国军第一师团。可是,我听说女性不能加入国军……我们非常非常希望加入国军,于是就像这样前来拜访了。」
她们请求的那副模样,让我联想到过去的自己。
那也难怪,因为过去的我也曾那样请求。
我暂且闭上双眼陷入犹豫。
接著做出的决定,虽说是我也实在是太天真了吧……我一边叹息一边让人打开了马车门。
「……请进来吧。今天父亲大人会不会回来,我并不知情……你们的请求请直接传达给父亲大人吧。」
「「谢、谢谢您……!」」
她们两人听见我的话,非常迅速地低下了头。
我催促就这样一直一动不动的两人坐上马车,随后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回到宅邸以后,我命令仆役替她们两人带路,叫护卫队监视她们,接著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就在此时,婆婆进了我的房间。
「大小姐,我听说了喔。您似乎招可疑人士到宅邸里了。」
「哎呀,为了不要让她们加害宅邸的人,我派两名护卫队队员监视她们。要是有个万一,光靠他们就能压制住了吧……虽然我想最终只是多虑了。」
若是谎言,但她们的举止却充满魄力。
正因如此,我判断她们是真心期望而招她们进屋。
「我不曾听说过那种事。为何大小姐您要那样做……」
「……哎呀,你认为曾经同样以加入国军为志向的我会拒绝吗?」
婆婆看见我浅浅的笑容,她露出一记似乎感到傻眼的笑。
「嗯、嗯,我知道喔。大小姐您一旦说出的话,是不会轻而易举就改变的。」
「呵呵呵,不愧是婆婆。所以,父亲大人今天会回宅邸吗?」
「……她们运气不错呢。方才来了主人差不多要回来了的消息。」
「哎呀,真的是运气不错呢。那么婆婆,我想参与父亲大人跟她们的会面,可以请你帮我更衣吗?」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失礼了。」
就这样让婆婆替我换完衣服以后,我便前往会客室。
「哎呀,是父亲大人……」
途中很幸运地正好撞上父亲大人。
「你该说的不是『哎呀,是父亲大人』吧?真是的,这样自作主张……」
「嗯,您说得对。因此我就像这样,要跟您一起去听她们要说什么。」
「重点不在那里吧!今后要找老夫直接交涉的家伙,你是打算一一转过来吗?」
「不,我没有那种打算。」
「那么为何唯独她们……」
「是直觉。」
我说得斩钉截铁,父亲大人一瞬间静止了。
「直、直、直觉……」
「嗯,是的。实际上遇见您就会明白了,她们的魄力很惊人。况且以往有人直接来找您交涉吗?」
「那个嘛……不过她们是女性吧?即使来老夫这边,也进不了国军,她们应该知道吧。」
父亲大人所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如果是你就明白吧」……他说得对。
然后,就因为这样我才招她们进门。
我想知道明明晓得那一点,却还是有所盼望的原因为何,以及是如何走到现在。
「嗯。总之请让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她们的愿望。」
「……就五分钟。」
「听她们的事,我想这样已经很够了。」
我们就这样进入了她们在等待的会客室。
我们一进入房间,坐在椅子上的两人便猛然抬起头望向这边。
「……你们就是来找老夫的两个人吗?」
父亲大人和我坐在她们两人面前的位子上。
反倒是听见父亲大人的话,其中一名女性慌张地起身。
受到她的影响,另一名女性也站了起来。
「请原谅无礼的我们突然造访!」
「请您原谅。」
「……没关系,坐下继续说吧。」
她们两人得到父亲大人的许可,再次坐在位子上。
「我的名字叫安娜。这位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叫埃娜丽奴。」
「我们是从费罗达村来到此地。」
不曾听过的村落。我感到不解的同时,像是在窥探父亲大人的模样往旁边看。
在我身旁的父亲大人,瞬间表现出甚至令人觉得有趣的内心动摇。
当然,是初次见面的她们不会察觉到的短短一瞬而已。
「如您所知,我们的村子是多瓦伊鲁战役中的战场之一。我们的父母在战争中丧了命。」
「那真是令人遗憾……是为了复仇才想加入军队吗?」
「不,并不是那样。当然,失去父母的恨意和悲伤谈不上已经消失……但除此之外我们更感谢卡杰尔将军您。那是因为卡杰尔将军,若不是您来村子,我们应该那时候都死了。」
「……这样啊。待过那个村子也就代表……」
「没错。如您所知,当时多瓦伊鲁会抢夺所侵略村落的物资。」
「只要是反抗的居民一律杀掉。当时幸存下来的居民也是所有物资都被抢走了,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不仅如此,多瓦伊鲁国军为了将村子当成据点而不断占领……」
安娜一瞬间话梗在喉咙里。
埃娜丽奴为了安慰,轻抚安娜的背部。
在一片静默的此时此刻,我的脑中浮现出塔斯梅利亚王国的地图。
父亲大人前往的地方,也就代表费罗达村大概在旧瑟兹领或是蒙洛伯爵领。
无论如何,越往边境的地方走,常常村子和村子之间的距离就越是遥远。
故而一旦遭到敌军包围,也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力量叫来援军。
并且敌军也不会允许。
那是因为让居民逃走,就等同于是告诉敌人自己的位置。
「当时年纪尚幼的我们,由于父母被杀大哭大叫……或许是对哭声觉得不爽,差点就要被多瓦伊鲁兵杀掉……这时候,卡杰尔将军救了我们。」
「卡杰尔将军拥有压倒性的强大。能打破那种闭塞的绝望情况的强大,让我们为之惊叹﹑深深著迷。并且对于救了我们一命的卡杰尔将军抱持著敬意。」
「从那时起,我们便想帮上卡杰尔将军的忙……在卡杰尔将军的麾下,如同卡杰尔将军守护他人。我们一直这样盼望著。因此,无论如何都拜托您!请让我们加入卡杰尔将军您的队伍!」
……喔,原来是这个啊。
我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
是从前父亲大人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间,老夫的背后成了一条道路。那条路上接连出现一个个跟在后头的人。不是其他人,就是人民。」
受到父亲大人守护的性命,跟随在父亲大人的身后。
涟漪就这样扩散出去……我确实感受到那件事。
「老夫已经充分明白你们的志向……但是你们也知道,能加入国军的只有男性。并不能由于老夫的独断而有所歪曲。很遗憾……」
「为什么女人就不行呢!我们不会输给男人!而且……如果说女人不行,那我们就不当女人了!」
「如果是因为实力,我们会乾脆放弃。可是性别……在实力以前就因为出身而不受认可,我们无法放弃。」
她们俩对父亲大人的话语穷追猛打。
如此拚命,感觉像见到了以前的我。
「……你们为此做了很多锻炼是吗?」
我不顾父亲大人出声阻挡,继续说下去。
「想要保护某个人,那个志向相当了不起。可是,要是没有为此累积锻炼,那也只是不切实际的梦话而已。」
双胞胎的女性听到那些话,对我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们当然有累积锻炼了。虽然全都是自创流派……但不曾缺少过。」
「……这样啊。那么你们就暂且在这个宅邸里工作如何?」
「「咦?」」
「嗯,那很好。现在正好在找梅莉的随从。而且如果在这里工作,也可以参加护卫队的训练……你们得到认可加入国军也需要时间吧。那么在这里进行锻炼等待时机也好。不过要是让老夫看见怠于锻炼的样子,就马上把你们赶出去。这样没问题吧,梅莉?」
「嗯,父亲大人。我没有异议。」
「所以,你们意下如何?」
「我们……!」
为了制止还想拒绝的安娜,埃娜丽奴的手挡在她的前方。
「……接受吧,安娜。」
「可是,埃娜丽奴!」
「……在这里锻炼,可以提高实现梦想的可能性。我听说即使是国军也不见得能够接受卡杰尔将军的锻炼。那样一来,我们应该留在这里一边锻炼一边向国家请愿。」
「……唔!我明白了。请您务必多多指教。」
接著护卫队就带她们两人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你要帮助那两人?」
「那是不言而喻的事吧。」
我微微一笑,抬头望向起身的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很尴尬似的避开了视线。
「……是老夫失言了呢。」
「而且,那句话我原原本本地奉还给您。听到费罗达村这个名字的时候,您的反应挺大的吧?还有您准了随从的这件事,也是因为听到那个名字不是吗?……究竟您跟费罗达村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老夫只是沉浸在感伤中。跟梅莉露妲相遇的村子……那就是旧瑟兹领的费罗达村。」
「哦……该不会……」
我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不可能……尽管我的理性想要那样否定,但还是无法舍弃那个念头。
……身为贵族子女甘愿冒险前往其他领地,而且还是战场,这是不可能的事吧?──我是基于那样的疑惑。
说到底,贵族子女为了照护而前往现场这种事,本身就很少有……应该可说是不可能。
明明如此,究竟为什么会特地前往其他领地的战地呢?
「没错。你的母亲梅莉露妲就是瑟兹男爵家的幸存者。」
父亲大人一屁股坐在刚才还是安娜和埃娜丽奴所坐,我正对面的位置上并且回答。
「为什么……说到底瑟兹男爵家在多瓦伊鲁战役中,不是所有人都死了……?」
「对方弄错了她和当时在宅邸避难的表姊妹。听说她当时不顾家族的反对,四处到老夫解放的村落照护他人。」
「……那位表姊妹的家人呢?」
「据说从前是住在旧瑟兹领,负责管理广大领地的一部分。然而她的家人在战争开始时早早就丧命了。然后瑟兹男爵家暂时收养了无依无靠的她……就是这么回事。」
「我有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没有可能那位表姊妹其实是母亲大人,而在战争中亡故的是嫡系的人呢?」
「你那是什么问题……」
「因为……如果不是那样,为什么母亲大人没能继承瑟兹男爵家呢?」
「老夫在她家里见过半成品的肖像画,是跟瑟兹男爵夫妇画在一起的肖像。顺带一提,肖像画里的瑟兹男爵跟她的容貌酷似。你想看的话之后你再去看吧。至今还保管在梅莉露妲的房里……不过就老夫而言,梅莉露妲是表姊妹也好,是嫡系也好,说实话根本无所谓。毕竟老夫求婚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瑟兹男爵家的人。」
「那么,到底为什么……」
「老夫反倒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执著?」
听见父亲大人的问题,我的脑子才忽然醒觉过来。
对啊……事到如今我在执著什么?
不管母亲大人是什么人,明明她是我的母亲大人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
「哎,一言以蔽之就是王家的判断。当时那个地方需要的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重建,以及构筑防阵。尤其是王家迫切希望因此得以加强北方的守备。所以,不能立身为女性的她为领主。虽然也有入赘这个办法……唉,老夫是打算要入赘的,但是回去要向王都报告那件事的时候,决定让老夫继承安德森侯爵家。而且我们的婚姻还遭到强烈反对。不过要是老夫无法跟梅莉露妲如愿成婚,老夫也不打算继承安德森侯爵家,老夫是认真决定要退伍入赘。之后好一阵子的讨论都没有任何交集……然而王家不希望老夫退伍,家族希望老夫继承安德森侯爵家,梅莉露妲为了领地希望国家援助重建和构筑防阵,老夫希望和梅莉露妲如愿成婚,这四方的想法一致时就成了这样子。」
出乎意料宏大的故事,让我暂时愣住了。
「……是非常宏大的故事呢。」
「算是吧……虽然跟故事没什么关系,但听见她们是旧瑟兹领,而且还是老夫跟梅莉露妲相遇的费罗达村出身。老夫不禁对她们宽容了点。」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你听到了想从她们那里听到的话吗?」
那句话令我想起了安娜和埃娜丽奴的存在。
母亲大人的故事令人震撼的程度,甚至让我忘记了原本的开端。
「嗯,算有。因此之后就剩静静守护了……她们看样子还需要不少锻炼。」
「是啊。看她们离开这个房间的动作,似乎有需要训练呢。你在她们见到老夫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吧?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看。」
「看?」
「是的。我在进房以前,就告诉过父亲大人您了吧?『请让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我『听见』她们的愿望了,所以接下来我想『看看』她们的愿望有多强烈……以及意志力能让人变得多么强大。」
父亲大人听见我的话,似乎很傻眼地笑了出来。
「……什么嘛,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你很中意她们。反正在让她们见老夫以前,你的心底就已经决定好要让她们进家门了吧?」
「嗯,是的……那也是所谓的直觉吧?」
「哈哈哈,没错。」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父亲大人,感谢您抽空奉陪。」
我起身向父亲大人道谢以后,父亲大人便挥挥手像是在说不用介意。
我忍不住因为他的动作笑了出来,随后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为了读书而面对桌子。
由于奥蕾丽娅夫人的课题,我正在阅读以各种外国语写成的书本和历史书籍,其他也打算阅读最近蔚为话题的书。
……可能是因为还不习惯读书,看完一本要花上不少时间。
而且我还想腾出时间锻炼,因此最近待在自己房间的时候我几乎都在书桌前。
静静地读书读了一阵子以后,从门的方向传来敲门声。
「……大小姐,打扰了。」
进入房间的,是婆婆、安娜和埃娜丽奴三个人。
安娜和埃娜丽奴似乎换过衣服,穿上了这个家仆役的制服。
……可是,我呆呆地望著她们陷入沉思。
像这样穿著同样的衣服,容貌也完全一样,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刚才是衣服有些小差异能够判断……但接下来因为制服,她们两人会穿上完全相同的服装。
就算是为了往后,有没有哪里能分辨出她们两人呢……我牢牢凝视著她们两人的容颜。
她们的年纪比哥哥还要大,约莫二十多岁,特色是一对水汪汪的眼睛。
……不行了,我分不出她们有何不同。
我在内心叹气的同时开口说道:
「我的名字叫梅露莉丝•蕾洁•安德森。今后请多多指教了。」
「我、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
「由我来指导你们两人。为了让你们能尽快帮上大小姐的忙,我也会竭尽全力。」
静静看著她们两人的婆婆说著,做了个如范本般的鞠躬。
「既然婆婆那么说我就放心了……做不熟悉的工作,你们俩最初可能会很辛苦,不过还请你们加油喔。然后父亲大人的训练,可以从明天傍晚开始参加。因此如果有必需品,要赶紧告诉这个宅邸里的人。」
「是、是的!」
「……遵命。」
看见尽管容貌相同,反应却完全不同的两人实在很有趣。
「……那么大小姐,打扰您读书了。她们两人已经打过招呼,我们就先告退了。」
「嗯。」
在她们三人离开的同时,我的视线回到了书上。
后来我便一心一意集中在眼前的这本书。
耳边只传来的翻页声。
……非常安静。
我有如进入书中世界那般埋头苦读。
「……打扰了。大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就这样在我忘记时间热衷于看书之际,连同叩叩叩的敲门声,屋外传来婆婆的声音。
我的视线离开书本打开了门。
「那两个人第一天怎么样?」
「因为是不熟悉的事,她们似乎相当手忙脚乱。」
「哎呀,这也难怪……呵呵,我也明白那种心情。」
「那么希望大小姐您也能做个好榜样。我也会给予指导,让她们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不会丢脸,但果然好榜样越多,就会成长得更快吧。」
「……我会好好精进自身的。」
我在饭厅用过晚餐以后,没有回房,而是前往母亲大人的房间。
一打开门,房间打扫得无微不至,甚至会让人产生母亲大人现在似乎依然在这里生活的错觉,此外,到处都残留著母亲大人生前的痕迹。
「……母亲大人……」
我站在有如时间停止了的房间之前,我的时间也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我便回过神来,开始在房间里寻找。
我的目标物……肖像画的素描,很快便找到了。
在书桌里,像是宝物一般小心保管的那张画。
在似是瑟兹男爵夫妇的人物围绕下,画著年轻时的母亲大人。
那是十分幸福的笑容。
……但是那却令人非常难过。
只要一想到这幸福的情景,不久之后就遭到战争粉碎殆尽。
先前作为知识存在我心中的战争,突然变成近在咫尺的事物。
在母亲大人那温柔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著多深的哀愁呢?
究竟怀有多深的忧愁呢?
为了再次将其烙印在脑中,我凝视著那幅素描,随后谨慎地收好离开了房间。
✝✝✝
「不过……那对你来说也会成为不错的经验不是吗?」
在下课时间,当我聊天提到安娜和埃娜丽奴的话题之际,奥蕾丽娅夫人做出了那样的反应。
「成为他人的榜样,可以学到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多。因为不允许有所含糊。」
奥蕾丽娅夫人的话语,让我不禁露出了乾笑。
「因此,从今往后我们也好好学习吧。」
她没有管我的反应,微笑说道。
「好、好的……」
「那么休息时间到此为止。我们再一次从头来过吧。」
钢琴声随著话语响起。
我配合著那个声音,和站在眼前的阿尔夫一起踏出舞步。
「没错,就是那样喔。要注意声音……没错,动作要优雅。」
我一边听著奥蕾丽娅夫人的话,一边注意著脚边。
不然感觉自己就会因为舞步拐到脚跌倒。
我打从心底深切感受到,身体配合音乐律动是一件挺困难的事。
要说唯一能自豪的,就只有由于我到现在都还在练习武术,因此体力十分充沛的这件事吧。
「不要看著脚边!要经常面带笑容……没错。要更加注意到流畅。」
我听从奥蕾丽娅夫人的建议,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虽然我自己也能想像到那肯定是抽搐一般的笑容。
「保持住姿势。没错,很好喔。」
然后我跟阿尔夫一起跳到那首曲子结束为止。
「今天也非常感谢您。」
课程结束,我向奥蕾丽娅夫人和阿尔夫道谢之后便离开现场,坐上马车回家去。
我就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
接著移动到能看见宅邸内训练场的地方,注视训练的状况。
安娜和埃娜丽奴,她们两人似乎在从事某种基础训练。
第一次接受父亲大人训练的人们之中,在基础训练的这个时间点,就有不少人会哀号了。
这么一想,看来她们确实有累积一定的锻炼。
……话虽如此,从她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疲惫不堪的样子来看,也许再增加点耐力会比较好。
后来她们俩混在护卫队队员们之中练习挥剑。
她们俩说得没错,她们的剑法确实是自创流派并且粗野。
「大小姐,她们两人锻炼的方式如何?」
「哎呀,婆婆。婆婆你也有兴趣吗?」
婆婆端茶给坐在位子上的我同时问道。
「不……我并不了解武术,只是很在意她们的状况而已。」
「这样啊。她们俩都有好好跟上父亲大人的训练……虽然以现今她们的本事,还没办法让她们一同战斗。不过,我很期待她们今后的成长。」
「是吗……话说大小姐,从她们刚来到这座宅邸时,您似乎已经掌握她们两人的实力……莫非在来到宅邸前,您就已经认识她们俩了吗?」
「那怎么可能?我是货真价实在这座宅邸前才第一次见到她们。况且我对你说过类似那样的话吗?」
「虽然您没有明说,但您说了……『为了不要让她们加害宅邸的人,派两名护卫队队员监视她们』、『要是有个万一,光靠他们就能压制住了吧』那样的话。如果没有掌握她们两人的实力,应该无法说得那样笃定。」
「喔,那些话啊……呵呵呵,那是直觉啦,直觉。」
或许是对我的话语感到意外,只见婆婆愣住眨了眨眼睛。
那种模样让我再次涌起笑意,为了压下我喝了口茶。
「是从走路时重心怎么摆、视线的移动等等举止来判断。『要从不经意的动作推测对手的实力』──父亲大人经常这么对我说,因此从以前在训练的时候,我就习惯留心观察人了呢。还有就是拜奥蕾丽娅夫人的教诲之赐吧?」
「……奥蕾丽娅夫人?为何是阿尔梅利亚公爵夫人的教诲……?」
「养成习惯的动作是很难隐藏的。拜此所赐,奥蕾丽娅夫人经常指点我的动作。然后当我习惯在意自己的动作之后,也就习惯从日常观察对手的动作了。」
说到底顶多也就是基于我的经验法则做出的判断,因此还是脱离不了直觉的范围。
即使如此,我相信自己的经验。
「原来如此……大小姐,问了刚刚的话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哎呀,是什么呢?」
「恕在下冒昧,打从您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上礼仪课之后,您的成长就令人瞠目结舌。当然,大小姐您也是付出了相应的努力……还有阿尔梅利亚公爵夫人的出色教导,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因为您有培育至今的观察力吧。先观察,了解差异,再从差异中择优纳为自己的东西。正是因为大小姐您能自然而然做到那件事,才能以优秀的速度成长起来吧。」
「哎呀……婆婆居然称赞我的礼仪,我很高兴。」
乍看之下确实没有关系……不过那会在某处产生交集,产生关联也不一定。
听见婆婆的话,我忽然冒出那种想法。
「不敢当。我会继续期待大小姐您的成长。」
「嗯,我会加油的。婆婆。」
婆婆听到那个回答,露出温柔的笑容。
「……话说回来,她们在接受训练的期间,我的锻炼要怎么办?」
然而听见我继续开口说出的话,她从笑脸忽然变得很傻眼似的叹了口气。
「以梅露的身分去打招呼如何?」
「哎呀,婆婆。你没有阻止我呢。」
「您以为我究竟服侍您多少年了呢?」
「呵呵呵,说得也是呢……虽然以梅露的身分去打招呼也可以,但既然她们俩未来会成为我的随从,她们很快就会知道梅露跟我是同一个人。」
「……您有打算隐瞒吗?」
婆婆似乎很意外,露出了有些讶异的表情。
「即使穿帮了,因为是当家的仆役,要说没关系确实是没关系……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尽管锻炼武术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过以一名贵族子女的身分来说还是异端。
那件事传出去会妨碍到风评,因此绝对要对贵族们保密。
秘密是越少人知道就越难泄漏出去……所以就算是自己家里的人,我也完全不打算大肆宣扬。
「……原来如此。那就放弃锻炼如何?」
「我不要。远离训练身体一下子就变得迟钝,我反省过了。所以我想要多多锻炼……」
我想起了一整天的训练课表。
由于最近都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上礼仪课,原本也就很难参与跟大家一起的训练了。
「……无论如何应该很难参加训练,做自主练习就行了吧。只要她们在宅邸里做事的时候,随意找护卫队的人叫他们陪我锻炼就行了。」
「既然如此,您在进行训练时,我会交代她们做不会去训练场旁边的工作。而且我还有很多事得教她们,暂时都会待在她们身边,应该不会太快穿帮。」
「是吗……婆婆,谢谢你。」
「不会。」
婆婆听见我的道谢,温柔地笑著回应我。
「……说起来,婆婆。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那件事」是关于婆婆家人的事。
婆婆的丈夫已经去世,不过她跟丈夫育有一子。
那个孩子已经独立生活,所以即使婆婆决定跟我一起来王都,那孩子仍选择留在领地,他们两人分开生活。
……并且自从来到王都以后,没有拿到长假的婆婆也没有回领地,当然也就没见到家人了。
我很在意那件事,几次提议让她回乡探亲,可是她全都拒绝了,那么为了让她家人来王都,乾脆以要介绍工作给家里人,希望人能过来王都的理由跟她说说看,试探她意下如何。
「大小姐,非常感谢您担心不才的我。可是真的没关系。我既然身为向侯爵家效忠之身,让我在这里工作才是最好的。」
「……真的吗?打从我来了以后,你似乎一次也没回过领地。」
「是的。没关系。」
她语气笃定露出一抹笑容,我明白这下子不管我说什么她的想法都不会变吧。
尽管说我只要一说出口就讲不听,但那一点婆婆也是一样的。
「要是你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嗯,我会的。」
「……那么我要继续看昨天的书了。婆婆,拿壶热茶到我的房间来吧。」
「遵命。」
✝✝✝
打从安娜和埃娜丽奴两人来了之后,过了一段时间。
她们似乎很习惯这座宅邸,也逐渐改由她们执行身为我随从的工作。
如今,安娜就在读书的我身边泡茶。
我一边看书,一边喝她泡的茶。
「……这杯茶有点太烫了。」
「咦?」
「菲路利汀产的茶,如果不用稍微温一点的热水冲泡,会跑出涩味使风味变差。为了能享受原本的甘甜,得用再温一点的热水冲泡。」
打从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上礼仪课后,我开始会仔细品茶。
身为一名贵族,了解市面上的「好货」或「真货」理所当然。
最近在课程之间的空闲喝茶当休息,也似乎成为了学习的一环。
……不说这些了。
不仅是茶的种类,身为女主人了解对那种茶最适合的冲泡方法也不会吃亏……因此我正在学习中。
说实话,在上礼仪课以前,我不曾慢慢品茶,训练中我总是挥汗如雨因此想要饮料,那种「只要能喝就好」的念头很强。
当然,我有注意到好喝还是不好喝。
「啊,好、好的!十分抱歉……」
虽不知安娜和埃娜丽奴将来会在哪里做些什么,不过拥有常识也不会造成她们的重担吧。
因此我想她们应该更多细心注意一些而告诉了她们。
「没关系。你们现在还在学习工作。下次开始要多注意喔。」
我的视线离开书本,看著她的眼睛说道。
她慌张地低了好几次头,暂且拿著茶壶离开了房间。
我的视线再次回到书上。
接下来我继续看书看了好一会儿,当过了正午不久之际,我坐著伸了个懒腰。
然后我将婆婆叫来房间。
「……大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要去训练。回来换完衣服以后,我会再通知你。」
「遵命。」
我让她去交代要事之后,便迅速换上训练用的服装。
我突然在意镜中的自己而定睛一看。
……常穿的服装。
正因如此,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感觉不太对劲。
是因为本来一直留著像是男孩子那样的短发,但现在头发却长了不少到肩膀下方的关系吧。
这样还是很难训练,因此我将头发全绑起来。
然后提著剑离开房间。
首先是在房子的四周跑上几圈。
在大概一轮结束的时候,我就开始流汗全身湿答答。
跑完以后,这回我拿剑做起挥剑练习。
……剑果然很棒。
每挥一次,就会斩去多余的事物,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但是我的脑袋反倒清醒了,这种适当的紧张感,使我觉得非常舒服。
我就这样一心一意地一直持续挥剑。
跟著下午我回到房间换完衣服以后用餐。
因为习惯上礼仪课,在久久没做疏远的训练之际,身体迟钝了不少,我深切感受到那点并做了反省。
从那之后,我持续进行训练,感觉状态回复了不少。
至少在训练过后,我不会立刻在房间里一屁股坐下。
经常有人说坚持就是力量。
我思考著那些事用完餐以后,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服装没问题,发型没问题。
至于我为什么会如此注重仪容,是因为据说路易今天有事在身来到这附近,他会顺道来安德森侯爵家。
虽说我几乎每天都去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却没什么机会见到路易。
相对的,我们会频繁进行书信上的交流。
起初路易因为不曾写过私人书信,文体非常僵硬。
话是这么说,我也不曾写过书信,眼下是奥蕾丽娅夫人正在教我。
先不说那些,一旦要跟他见面,虽然很高兴但我也会觉得相当不安……整个人坐立不安,不知不觉就透过整理仪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小姐,路易大人来了。」
埃娜丽奴向在镜前心神不宁的我搭话。
……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有点丢脸,于是我整个人静止不动。
我暂时一动不动望著她,但她的表情丝毫未变,等著我的下一句话。
「好……我明白了。先把他带到房间去。」
「遵命。」
之后我做了最后的垂死挣扎再一次整理发型,跟著便离开房间。
我快步在走廊上行走,前往目标的房间。
我向在房门前待命的安娜搭话,让她开了门。
「让你久等了,路易。」
「不,没的事。」
我微微低下头,路易露出温柔的微笑挥了挥手。
「安娜和埃娜丽奴,你们可以退下吗?」
「可是……」
为了说服轮流看著我跟路易的她们,我再次开口:
「路易的话没关系的。而且婆婆很快就会来这里。」
「……遵命。」
听见我的话,她们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点了点头。
「她们就是传闻中的新人吗?」
等她们两人都离开房间的时候,路易说道。
「嗯,没错。不论是宅邸里的工作或是训练,两边都很努力。」
「这样啊……」
「我说路易,她们经常到王宫的事有传到你耳边?」
「嗯,因为我很关注那类事情。」
「也就是说……这件事没有关注就不会知道吗?」
「很遗憾,没错。没办法传达给上面……老实说大家比较倾向是看笑话。」
「这样啊……」
「不过就算真的接受了,也得调整军方内部的制度,难度很高呢。」
「嗯,让人生气的地方就跟你说的一样。」
「话虽如此,我觉得她们是真的有毅力……否则就不会那样一次次拿请愿书过来了吧。」
「这样啊……」
我听到他的话觉得开心,不禁嘴角上扬。
她们如果真想入伍,必须由她们自己争取才行。
父亲大人在军中说话很有分量,而罗玫尔先生身为宰相,在宫中说话很有分量。
……只要拜托他们两人,要改变制度意外地并非不切实际的梦话吧。
虽然要加上「强行」这个但书。
然而,那样一来无谓的反弹很可能会冲著她们来。
不对,不光是她们……是很可能冲著今后或许会出现,以入伍为目标的所有女性来。
然后要是她们被击垮,女性进入国军的大门就会完全关上了吧。
很有可能会变成再也打不开。
就算为了不要变成那样,也不能以她们两人的力量强行硬干到底,而是该在宫中接受审议,整顿成一个制度。
「我有在暗中先跟相关人士沟通过了。」
「谢谢你,路易。」
「这点程度不需要道谢。」
路易招手叫我过去。
我感到不解之余,靠近坐在对面的他。
他在那样的我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抱歉,接下来我还有事。」
他在说话的同时站了起来。
「啊……」
看见带著一脸歉意苦笑的他,我说不出挽留他的话。
「还能再见面吗?」
「嗯,当然了。」
我跑到表示肯定的他跟前紧紧抱住他。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行动他并不惊讶,而是笑著摸了摸我的背。
……真令人火大。
简直像是只有我觉得寂寞不是吗?
这不该是对在百忙之中还特地来看我的他所想的。
然而感觉像是只有我喜欢的心意越来越膨胀,因此对于他刚刚的从容感到可恨。
我想试著让他慌张。
他要满脑子都是我,到只能看见我的地步。
那样蠢蠢欲动的欲望,在我的心底探出头来。
这次换我往他的脸颊送上一吻,跟他拉开一步的距离。
「再见,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来这座宅邸,我再替你介绍。」
「嗯。我会期待。」
✝✝✝
「……好久不见了,斐尔斯。」
卡杰尔单枪匹马从王都回到了安德森侯爵领。
然后他带了护卫队后,前往弟弟斐尔斯•欧尔•安德森的家。
斐尔斯住在离安德森侯爵本宅有一段距离,位于领地东北方的别邸里。
「好久不见了,哥哥。」
斐尔斯比起体格好的卡杰尔身高更高,体型简直就像根细棍那般清瘦。
因为是不会晒黑的体质,皮肤很白,现在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更带著一丝苍白。
「你脸色很差,是身体不适吗?」
「不……只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而已。」
他面露苦笑,在卡杰尔的对面坐下。
「话说,虽然晚了些,不过恭喜您。」
「……啥?」
卡杰尔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是关于梅露莉丝订婚的事啊。」
「啊……喔……」
「真是令人羡慕。要是我家女儿也能早日觅得良人订婚就好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喝茶。
卡杰尔盯著斐尔斯看了一会儿,随后叹口气又喝了口茶。
「……所以?哥哥,您有什么事呢?哥哥您会来这里还挺稀奇的不是吗?」
「是吗?」
「嗯。」
卡杰尔瞬间闭上了双眼。
他身上飘荡著沉重的气氛。
「……老夫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
在问出口的那瞬间,斐尔斯的脖子旁多了一把剑。
卡杰尔用斐尔斯的双眼追不上的速度拔剑、挥剑。
斐尔斯讶异地睁大双眼,害怕地交替望著自己脖子上的剑和其主人。
「……什……咦……这是怎、怎么……」
斐尔斯支支吾吾似乎很慌张地说道,卡杰尔则是嗤之以鼻。
「老夫讨厌慢吞吞的……喂,斐尔斯,你为什么袭击了老夫的家人?」
「……啥……?」
「快回答,斐尔斯。老夫已经掌握到你跟佣兵联系的证据了喔。」
用剑抵著的脖子上出现殷红血丝,从那里滴滴答答流下了血滴。
卡杰尔的眼神很锐利,他散发的气息更是危险。
在随时都会被斩的这种状况下……斐尔斯却悠哉地笑了。
「……可以请您将剑收起来吗,哥哥?」
那个问题使得卡杰尔眯细双眼,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方才焦急的模样不知上哪儿去了,斐尔斯对卡杰尔那样的反应毫无动静。
双方一动不动,静静地瞪著对方。
「您竟然问为什么吗……」
在压抑的沉默之中,斐尔斯说出像在自言自语的话。
「有什么好奇怪的?」
「您太任性了……哥哥。随心所欲到最后,放弃了身为嫡子的职责。还以为您离家出走,却受拥戴成了英雄,趁机坐上了当家的位置……您曾稍微为了被耍得团团转的我考虑过吗?」
卡杰尔的剑震了一下。
「那是……」
卡杰尔一瞬间似乎感到内疚,眼神飘移。
「……我一直都恨您。跟哥哥您比起来,我剑术的才能让人失望,既然如此,我便拚命学习……然而父母总是只看著拥有剑术才能的哥哥您。您遭到安德森侯爵家放弃之际,我打从心底觉得开心。大家终于看见我了。我一直觉得……不是任性的哥哥,而是努力习得知识的我更适合当个领主。唯独那时候,我曾想过要为了安德森侯爵家的发展,工作到粉身碎骨……可是战争结束,当哥哥一回来以后,彻底被放弃的人是我……」
「斐尔斯……」
「……我的人生究竟算什么?我不是哥哥的、安德森侯爵家便利的棋子!但是没有人为我考虑,全都照自己方便,一直将我耍得团团转!」
「所以你袭击了老夫的家人?」
「嗯。其实我是要袭击哥哥您呢……不过就结果而言,看到了哥哥痛苦的样子,我也相当满足了。」
稍稍放下的剑,再次抵上他的脖子。
「为什么不是老夫,而是老夫的家人……!」
卡杰尔紧咬嘴唇,简直像在忍耐什么似的。
「我手上没有实力足以杀掉您的人才喔。因为哥哥唯独剑术的本事相当了得。唉……尽管我打算妥协,不过意外能看到哥哥痛苦的模样,我非常愉快喔。」
对此,斐尔斯始终一派悠然地回覆。
见他那样的反应,卡杰尔似乎终于也耐不住性子,迅速将剑高高举起。
……但是斐尔斯接下来没有任何动作。
似是在等待静静逼近的命运,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注视著卡杰尔。
挥剑带来的风触碰到斐尔斯的脖子。
但是卡杰尔却没有继续移动剑的意思。
「……在老夫在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之际,你就完蛋了。即使如此,你为何还要故意朝不利于自己的方向招供?」
就在那前一刻,卡杰尔忍了下来。
接著他再次向斐尔斯发问。
「谁知道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斐尔斯说著发出了乾笑。
「说不定是计画半途而废觉得不甘心……但也说不定是经由对您说出我的想法,感到了满足呢。」
卡杰尔的眼神仍旧锐利,但他稍稍收回了剑。
斐尔斯满不在乎地凝望著他那副模样。
「……对你处以幽禁处分。往后别想从牢里出来。」
转瞬间,在房外待命的护卫队队员们将斐尔斯捆绑住。
「哥哥,您实在很天真呢。」
对此,斐尔斯不慌不忙地静静笑了出来。
然后在护卫队的催促下起身朝著门的方向前进。
「……斐尔斯。」
相反的,好似结冰一样动也不动的卡杰尔,没有回头地叫出弟弟的名字。
「老夫不会道歉的。就算你的扭曲是缘于老夫的过错,但你夺走了老夫的重要之人。」
像是在说「事到如今还说些什么呢」,斐尔斯耸了耸肩。
「……不过以一个家人而言,老夫很爱你。」
「哥哥,您真的很天真呢。」
斐尔斯就这么挂著笑容,被护卫队给带走了。
✝✝✝
那天,父亲大人把我叫到办公室去。
应该是格外重要的事,哥哥也从学园回来,我们一起前往。
「……来了吗?」
一进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父亲大人憔悴的样子,我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他全身上下彷佛笼罩著和母亲大人去世那时同样的暗影。
「在那边坐下。」
我们按照指示,在跟父亲大人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从今天起,对斐尔斯•欧尔•安德森下达了终身幽禁的处分。」
所谓的幽禁处分,就是指被监禁在宅邸中的处分。
而终身幽禁更是指只要活著都无法离开指定的宅邸,这是种相当严厉的惩罚。
「叔父大人吗?究竟为何会有这种……」
似乎跟我同样不知所措的哥哥,罕见地表现出那一面向父亲大人询问。
「还有什么为什么,那家伙就是杀了梅莉露妲﹑袭击你们的元凶。」
那句话让我们顿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为什么……叔父大人他……」
「对他来说,老夫就是那样无法原谅的人……对不起,因为老夫过去的过错,结果把你们也牵连进来了。」
父亲大人宛如在自嘲的笑容,令我感到胸口苦闷。
……家人杀了最爱的人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事情呢?
我连想像也无法想像。
失去心爱之人……那我还能有同感。
那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
无论那是亲情或是夫妻之情,她不论对我们三人中的谁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重要之人。
那种失落感,肯定都是一样的。
然而那样不想失去的人,却遭到同样重视的人夺走性命,父亲大人的心情我绝对无法想像。
应该说是不愿意想像。
像是哥哥亲手害死了路易……那样不可置信的事情。
正因如此,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我看来,因为我几乎没有和叔父大人之间的回忆,听见父亲大人的话,率先涌现的是对于叔父大人的怒火和恨意。
老实说,终身幽禁处分什么的,如此宽容的处分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考虑到父亲大人的心情……我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我唯独不想做出像过去那样,只以我自己的心情为优先,却轻视了父亲大人和哥哥……轻视了我身边重要人们心情的事情。
沉闷的气氛包围整个室内。
我、哥哥还有父亲大人谁也没开口。
当有谁想要开口,下一秒却又闭上了嘴。
……后来,究竟过了多久呢?
父亲大人再次开了口。
「……事情说完了。」
听见他的话,我和哥哥的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好像有话想问,好像有话想说。
可是那些全部被担忧和不知所措所填满,无法化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