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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章 『AMANO YUKINARI』)

    回神之后,行成发现自己正在屋子里面。

    有点熟悉的客房。行成花了点时间,才发现这里是席林古斯公馆的房间。

    「我……」

    往旁边一看,窗外的天色已暗,屋内的油灯绽放出温暖柔和的光芒。行成似乎是躺在床上。

    「醒来了吗?」

    「……唔!」

    声音传入耳中,行成立刻坐了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大概是贫血的关系吧。

    「薇若妮卡……?」

    仔细一看,女佣兵正背对行成坐在椅子上。

    看来似乎不是来照顾行成的。客房里面共有两张床,坐在椅子上的薇若妮卡正面对另一张床。

    「…………」

    从薇若妮卡身旁的空隙,行成看到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

    「贝鲁达!」

    注意到是谁躺在床上之后,行成猛然起身。

    突然坐起上半身固然有点头晕,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贝鲁达她——」

    「…………」

    薇若妮卡依然背对着行成,不发一语。

    行成伸手扶着墙壁,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走下床来,打量躺在床上的贝鲁达。

    被镇上的居民奉献给行成的年轻巫女陷入了沉睡。

    不,应该说她失去了意识才对。

    双眼紧闭,嘴唇无力地微微开启。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关系,脸色看起来一片惨白。如果称之为尸体,或许有人会信以为真。

    「贝鲁达的情况如何?」

    行成询问沉默不语的薇若妮卡,语气有些焦急。

    「她还活着。」

    薇若妮卡就只这么说。

    除此以外只字未提。这就代表贝鲁达在行成陷入昏迷的期间依旧沉睡,并未恢复意识。

    「我治好了她……理应治好了才对。」

    行成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彷佛是在说梦话。

    伤口确实是修复了,掌心也感受到心跳的恢复,到这里依然保有记忆。不过塔莎询问贝鲁达的情况,行成也如实回答之后,接下来的记忆就中断了。

    「你好像也不支倒地的样子。我只知道你们被送回来之后的事情。塔莎之前一直在这里,不过……」

    薇若妮卡朝着房门瞥了一眼。

    「如果连她也倒下,情况可就麻烦了。因此我把她请出房间,要她去休息一下。」

    「……原来如此。」

    行成以为自己不过昏迷了两、三个小时,看样子似乎整整昏迷了一天。

    为了拯救贝鲁达,行成耗尽了<御使>的物质变换——物质合成的能力。

    物质变换的量并不大,不过生物的肌肉或是血液本来就是结构复杂的产物,炼成这些物质的疲劳度,并不是单单造就出铁块或是水所能相比的。

    而且行成在合成物质的时候,多半都会视物质的种类消耗相对的灵力,亦即所谓的『情报量』。通常都是事先从其他物质夺取情报量——将物质还原成尘土之后,累积因此而产生的构造情报,不过这阵子为了杀人凶手而心烦意乱,并未进行这方面的『补给』,结果就吃了大亏。

    之所以会昏迷,或许是因为能力使用过度,连自己本身的情报都被消耗了吧。尽管有可能因此失去一部分记忆,不过现在没时间仔细确认自己的记忆了。

    「你没事了吗?」

    这时薇若妮卡才终于回过头来询问行成。

    「我没事,只是有点贫血而已。」

    「可不能太小看贫血。也罢,不管怎样——」

    「问题在于贝鲁达。」

    说话的同时,行成轻触贝鲁达的下颚。

    指尖确实感受到她的脉搏。

    「持续昏迷,连医生都找不到原因。」

    「毕竟表面上的伤势都已经痊愈了……」

    结果反而混淆了医生的判断。

    不过,若行成当时不立刻疗伤,贝鲁达恐怕在被送回席林古斯公馆之前就会死亡。事实上心脏被贯穿之后居然并未当场死亡,这已经近乎一种奇迹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贝鲁达已经中剑。自从她的胸口被贯穿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行成等人所听到的枪声,应该是来自贝鲁达的<德尔林迦>没错。

    从听到枪声开始,一直到行成抵达现场为止……虽然并未经过精密的计算,不过应该还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若将行成急救的时间也计算在内,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分钟才对。

    人类的手脚就算暂时没有血液的循环,也还能活下去。

    然而大脑就不同了。

    这个器官向来都是透过血液获得氧气和养分的补给,只要血液的循环停止五分钟,就非常有可能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伤害。一旦超过十分钟,死亡率就会大幅激增。

    (可恶……!)

    第一眼见到贝鲁达中剑的时候,行成以为她已经死了,事实上当时她还活着。如果那时别跟初音交谈,抢先拯救贝鲁达的话……?

    一想到这里,强烈的愧疚顿时袭上心头,令行成感到坐立难安。

    (持续昏睡的原因,在于大脑受创吗……?)

    这个世界的医学——应该称之为医术,不可能诊断大脑的情况。

    行成也没有脑神经外科方面的知识。虽然<御使>的能力理论上可以复原物质的构造或是修复脑神经细胞,但前提在于行成必须掌握该物质的组成以及结构。这跟制作枪械的零件大不相同,贸然行事的话,难保不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也就是说,万一贝鲁达的大脑因为血液停止循环而受到损害,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除了祈祷贝鲁达自行康复之外,行成完全使不上力。

    「…………」

    「别放在心上。」

    薇若妮卡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应该说人的生死并不是任何人的责任。每个人都只需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身为经常与死亡为伴的佣兵,这或许是薇若妮卡最真实的感受。但是——

    「不。」

    行成摇头叹息。

    「我是这孩子的神,所以……」

    「…………也是。」

    薇若妮卡耸耸肩膀。

    即使是局势所逼,行成还是成为弗里多兰多以及贝鲁达所信奉的神,理应负起相关的责任。身为受到大家全面信任的神,这也可说是行成的义务。

    而且——

    (……姐姐……!)

    陷贝鲁达于此的人,并不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杀人魔。

    而是行成的亲生姐姐——天野初音。

    已经有十几个居民遭到杀害。

    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如今连贝鲁达都陷入昏迷。

    应该采取更积极的对策才是。明明意识到凶手是姐姐的可能性,却隐匿这项情报,试图靠自己和信得过的伙伴解决问题——别说是如此了,他反而还刻意忽视了姐姐是凶手的可能性。如果行成提早下定决心,或许不会有那么多人因此而牺牲。

    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可恶……」

    行成紧咬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渗出血来。

    ●

    开启门锁的声音响起。

    安洁拉原本打算抬起头来,却在最后一刻打消了主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脸上出现怎样的表情。万一贸然抬起头来露出卑微的期待,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这十几天以来,安洁拉多得是内省的时间。

    就各方面而言,安洁拉是个聪明人。就是因为聪明,才可以分析自我的存在,如今也确实这么做。过去之所以不这么做,除了工作繁忙之外,也是因为找不到自省的必要性。

    自己是这样的人。

    将浅显易懂的几种类型套用在自己身上之后,安洁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非自己莫属。

    可是……

    「安洁拉·金德尔。」

    当这个声音传遍地下仓库的时候,安洁拉浑身发抖,想也不想地抬起头来。或许笼罩在卑劣情欲之下的表情会被对方看到,不过安洁拉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应该说希望被看到,希望被看到之后受到鄙视。因为过去自己的身边完全没有这种人。只有安洁拉鄙夷他人的份,他人是无法鄙夷安洁拉的,一次也没有。

    「……天野……行成……」

    挟着压倒性的力量站在安洁拉面前的男人。

    好想被他蹂躏,好想被他支配。

    所谓的不受约束为所欲为,其实是非常孤独的。没有人主动挑衅,也无人正面挑战。山顶的景色虽好,却缺少可以依附的存在,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因此安洁拉一直在寻找君临于自己的神。

    寻找可以依附的存在,比山顶更高的地方。

    相较于己,绝对强大的存在。

    安洁拉曾经在哈利斯真教会得到心灵上的平静。顶着神的概念,被纳入传教骑士的团体,过着自己可以接受的生活。

    直到遇见天野行成为止。

    近距离感受到虽然呈现人型,却具备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剎那之间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所顶礼膜拜的『神』,不过是不具实体的幻想。

    没错,他是神。行成是神。

    拥有血肉的神,拥有拳头的神。无关运气好坏那种暧昧的说法,是可以透过拳头直接海扁他人的肉身之神。

    所以身为人类的自己理应受到鞭笞,理应受到蹂躏,理应受到支配,理应受到豢养。如此一来,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才能为了自己并不孤独而感到安心。

    渴望项圈。渴望象征地位的证明。

    安洁拉迫切地渴望。

    因此——

    「——出来。有话问你。」

    当行成如此表示,同时拿起铁锁和铁链朝安洁拉晃一晃的时候,安洁拉兴奋得几乎快要晕倒。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不,这个神才是值得我奉献一切的对象。

    「是……!」

    宛如处女一般——事实上安洁拉尚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羞红双颊之后,她点了点头。

    ●

    行成在席林古斯公馆的会客室,召集自己所挑出来的人选。

    塔莎、费欧娜、薇若妮卡、亚伦——甚至连安洁拉也在场。

    行成决定在安洁拉的面前扮演『暴君』的角色。就结果而言,这种做法似乎没什么问题,而且行成也知道安洁拉多半会乖乖听话。因此刻意将她带到会客室的时候,行成特地制作了钢铁项圈套在她的脖子上,取代刑具。

    老实说,扮演『暴君』这个角色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还相当累人,不过考虑到从安洁拉口中问出重要情报的效率,倒也并非徒劳无功。只是当行成从地下仓库将安洁拉带出来的时候,见到安洁拉脸上宛如从情人手中接过婚戒的那种喜不自胜的表情,还是暗中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现在都无暇顾及这些枝微末节的问题。

    「……那么……」

    行成环视众人。

    将大家集合在会客室的原因,就是为了分享行成目前掌握的所有情报。

    如今已经出现了十几名牺牲者,弗里多兰多被恐惧所冻结,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失去行动力,贝鲁达也陷入昏迷。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得将个人的感情放在一旁才行。如果贝鲁达再也无法清醒过来,明明已经掌握凶手的情报,却迟迟不采取有效对策的行成,将负起最大的责任。

    「今天请大家过来的原因,在于针对出现在弗里多兰多的杀人凶手,我想将知道的线索告诉大家。」

    行成环视众人之后做出这种开场白,现场顿时陷入一阵骚动。

    「行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费欧娜的双眼一亮。

    这种反应看在眼里,更是让行成感到难受。费欧娜摆明了就是在颂扬行成的功绩,然而行成根本没资格接受费欧娜的赞赏。

    不过——

    「…………」

    唯独塔莎低垂着双眼。

    她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况。不,听见初音与行成的对话之后,或许也明白杀人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毕竟塔莎具备<御使>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知识。

    「首先关于那个杀手,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御使>。」

    「<御使>……」

    喃喃自语的人正是安洁拉。

    其他人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

    尤其是费欧娜似乎大受打击。对她而言,<御使>并不是哈利斯真教会展现奇迹的人偶,而是行成。费欧娜知道行成的力量多么强大,也知道行成对弗里多兰多贡献良多。如今得知敌人是行成的同类,理智上虽然接受了这种可能性,情感方面的抗拒也是在所难免。

    「<御使>是炼金术师制造出来的。」

    行成先是朝着亚伦和安洁拉瞥了一眼,这才开口说话。

    在哈利斯真教会的教义当中,<御使>是透过真挚的祈祷进行仪式,从天界召唤神的使者,再藉由自己的力量赋予肉身,现身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过程当中完全没有炼金术师介入的余地。

    然而,事实上<御使>却是炼金术师利用他们的秘术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或者是合成生体。教会在猎杀异教徒的过程当中,将掳获的炼金术师豢养于教堂的最深处,命令他们代代制作展现奇迹的工具。

    <御使>也好,圣油也罢,甚至连守护圣人像的制造以及应用技术,都是炼金术师的杰作。

    「…………」

    亚伦和安洁拉的脸颊虽然微微抽搐,然而在离开教会本部、遭遇行成、又滞留于弗里多兰多的这段期间,或许早已习惯于抱持质疑的态度。两人并没有直接否定行成的意思。

    「所以那是模仿制造我——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模仿制造我身体的炼金术师手法所制成的产物。」

    行成将<御使>……应该说人造人的基本制造方法大致描述一遍。

    召唤来自异世界的灵魂附着其上,让单纯的肉块产生生命。

    不过正式启动之后,具备自我的人造人很难当成工具来使用,可能会反抗,也可能会逃亡。因此教会在启动人造人之后,基本上都会消除原先的记忆与人格,当成活生生的人偶来利用。

    「简而言之……」

    费欧娜的脸色十分凝重。

    「为了让人造人获得生命,必须利用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类灵魂,事成之后还要再度『杀害』吗?」

    「如果消除人格和记忆算是『杀人』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吧。」

    行成点点头。

    「天啊……」

    「可、可是,若将死过一次的人当成死者,就没有第二次的……」

    亚伦连忙替教会辩护,结果被费欧娜瞪了一眼,顿时安静下来。

    「这件事留待以后再讨论。」

    如此表示之后,行成再度环视众人。

    「总而言之,<御使>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我虽然在『前世』死于意外,不过使用当时跟肉体分离的灵魂之后,启动了现在的身体——似乎是如此。只是伊鲁吉娜之后并未消除我的记忆和人格,才让我得以保有原来的自我。」

    之后伊鲁吉娜因为擅自制造具备自我的<御使>而被教会处死。行成因为这件事大为愤慨,利用<御使>的力量将决定处死伊鲁吉娜,以及执行死刑的人全部屠杀殆尽,甚至连当时挡在自己面前的教会人士也是一个都不留。

    当然,哈利斯真教会也陆续派出<御使>对抗行成,然而行成以外的<御使>原本就没有自我,无法自主行动,只是名符其实的人偶。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反应绝对比行成迟钝许多。

    而且教会向来只将<御使>视为展现奇迹的工具,既没有当成武器使用在战场上的经验,更遑论是战术了。

    结果行成在『大屠杀』之后带着塔莎逃离王都,陷入空前混乱的教会以及王国军根本无暇展开追击。

    「问题就出在这里。刚刚提到我死于意外,事实上当时我的姐姐应该也一起丧命了才对。」

    「行成的姐姐……?」

    费欧娜大吃一惊。

    「嗯,名叫天野初音。」

    说到这里,行成将一张写着『天野初音』和『天野行成』汉字的羊皮纸放在会客室正中央的桌子上。

    「这——」

    亚伦探出上半身,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案发现场的……」

    「是我『前世』的世界所使用的文字。这代表我的名字,另一边是姐姐的名字。」

    「难道是……」

    费欧娜的感受特别敏锐,立刻猜到行成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错。」

    行成强忍着内心的痛楚。

    「袭击这座城镇的<御使>,正是……正是……我的亲姐姐。」

    「……阿成。」

    塔莎轻触行成的指尖。

    行成忍不住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还是强行忍住。现在不是接受安慰的时候。

    「时间虽然短暂,不过在贝鲁达受到攻击的时候,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

    「行成的姐姐……可是又怎么会……?」

    费欧娜以手掩口喃喃自语,彷佛想要自行理出结论。

    「既然彼此交谈,而且又确认过了,代表行成的姐姐也保留原本的记忆和人格不是吗?这样子跟行成敌对岂不是毫无意义?再说教会方面已经有了行成这个先例,理应对于制造同样保有人格和记忆的<御使>有所抗拒吧……?」

    「若真如此——」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安洁拉突然开口。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安洁拉拉下脸来沉默不语,直到行成点头示意之后,这才羞红了双颊喜孜孜地说道:

    「会不会是有别于哈利斯真教会的其他势力所制造出来的<御使>?」

    「姐姐确实没提到她是衔教会之命而来的,却也并未表示否定。除了哈利斯真教会,其他地方还有制作人造人的炼金术师,这种说法倒是不无可能。」

    然而若是如此,就会衍生出那些炼金术师为什么制造初音的疑问。

    「虽然不太想这么思考,不过为了确实打倒我,教会方面又再度制造出保有人格的<御使>——这种想法应该比较自然。毕竟对于教会而言,我是说什么都必须铲除的丑闻。」

    「…………」

    安洁拉沉默不语。

    尽管自己的看法遭到否决,她倒是没有悻悻然的模样,看起来反而还有些愉悦。她该不会是意见遭到否决之后还会得到快感的那种被虐待狂吧——行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也罢,这不是重点。

    「不管怎样……」

    行成回忆自己跟姐姐的对话。

    「虽然详细的理由不得而知,不过……」

    「…………」

    眼角余光捕捉到微微一惊的塔莎抬起头来,但行成还是继续说下去。

    「凶手是我的姐姐没错。已经获得她本人的证实了。」

    「……大致的情况都明白了。」

    费欧娜点点头,打量着桌上的羊皮纸。

    「不过行成,你在竖立告示牌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凶手可能是你姐姐了对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大家?」

    「…………」

    「我可以体会你不想让大家知道姐姐可能涉入其中的事实,可是镇上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不,这点当然也有关系。」

    行成叹了口气。

    「……不过在我原本的世界,曾经发生过猎巫的事件。」

    「猎巫……?」

    「嗯……事情发生在某个国家的某个地区,当地广为流传一种行使魔法的女人确实存在的迷信。」

    「魔法……迷信……?」

    「没错,就是迷信。」

    行成特别强调这点。

    「那个国家认为使用魔法的人都是恶魔的手下,必须格杀勿论。这在当地俨然成为一种风俗习惯。」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安洁拉开口:

    「像那种借用邪恶力量的人——」

    「是我的解释方法不好,但其实那是一种误会。」

    行成打断安洁拉的话头。

    「事实上那只是比较特殊的技术,或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风俗习惯,结果在偶然的情况下造成误会。举个例子好了,大家一开始不是也将我手中的<迪朗达尔>和塔莎的<红辣椒>当成魔法吗?其实那只是一种工具,只要知道方法,任谁都可以使用。」

    「这倒是。」

    「所以能够使用魔法只是一种误解,她们全都是普通人,却被冠上『女巫』的不实指控。」

    「既然是不实的指控,设法澄清就好了。」

    安洁拉如此表示。

    「那也要可以澄清,或者是其他人肯听她们解释。」

    「…………」

    脸上流露出既害怕又兴奋的暧昧神情之后,安洁拉沉默不语,似乎是对行成的话中含意有所察觉。

    「当地的居民完全陷入恐慌,再加上相当于哈利斯真教会的宗教团体,给了他们一种类似猎杀女巫的许可,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

    「……感觉起来跟地神信仰有几分相似。」

    费欧娜叹了口气。

    只要大多数的人认定『就是这么回事』,这件事就会在未经验证的情况下成为大家所共有的事实。若有人胆敢表示质疑,就会成为分化群体的『罪人』。

    于是少数人的意见遭到封杀。

    压倒性多数的彻底失控于焉成形。

    「不存在的东西当然找不到,但是人们却将找不到的结果视为巧妙隐藏的产物。于是大家开始拷问,甚至是虐杀,即使对方只是有点可疑而已。女巫受到拷问也不会死,会死的都是普通人,所以肉体虽然死亡,灵魂却因此洗刷嫌疑,得到了救赎——甚至还发展出这种论调。」

    「…………」

    安洁拉全身一震。

    她大概还记得自己曾经以类似的论调,当着行成的面侮辱伊鲁吉娜。行成可能对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说不定自己还会被行成痛殴——这种恐惧与期待想必在她的心中摇摆不定。

    「惨无人道的拷问似乎在当时大为盛行。对于行使超自然力量的『异物』混进人群之中的恐惧,以及一切都是为了逃离恐惧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往往会让人们变得残酷无比,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这件事跟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费欧娜询问。

    「透过<御使>的力量,可以变身成截然不同的其他人。」

    「……!?」

    众人为之一惊,旋即面面相觑。

    行成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以前没试过,现在要我实际展现是有点困难,不过举个例子来说。」

    如此表示之后,行成将掌心贴在羊皮纸上。

    现场绽放出物质变换的蓝光,行成掌心下方的羊皮纸也出现了变化。

    「这种事情也不是办不到。」

    「——!?」

    费欧娜、薇若妮卡、塔莎以及安洁拉同时看着桌面,接着又望向亚伦。不明就里的亚伦先是眨了眨眼,不过很快就发现行成将桌上的羊皮纸变化成哪一个人的『脸』。

    没错,就跟亚伦的长相一模一样。

    「你、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惊慌失措的亚伦大声叫唤。

    「这、这是、我、我的脸……!」

    除非是成天照镜子的自恋狂,否则一般人就算突然见到自己的面孔,也很难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自己的长相。

    「这只是面具而已。如果对着自己的脸庞做出同样的事情,就可以伪装成亚伦。」

    「意思是先前一直找不到凶手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凶手变身成镇上的人。现在也很有可能是这样,搞不好就在现场也说不定呢。」

    「…………」

    费欧娜等人互望一眼,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一旦大家发现自己认识的某人可能是凶手,接下来或许轮到自己成为牺牲者,所有居民将会陷入互相猜忌的局面,进而酿成猎巫的悲剧。只要看到一个人的表现不太自然,就会开始怀疑那个人是凶手,不是透过严刑拷打逼迫对方承认,就是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而且这种情况将会蔓延至整座城镇,毕竟没有识破这种『伪装』的方法……」

    若只是服装相似,或者是戴上假发黏上假胡须之类的手段,不但有办法识破,也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变身』是直接变化成对方的身体,一般的方法完全不可能锁定凶手到底是谁,或者是证明无辜者的清白。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费欧娜提出的问题,也等于是说出其他人内心的疑问。

    行成当然是胸有成竹。

    之所以将所有人集合起来,就是为了公布自己的腹案,希望大家在充分理解之后不要横加阻挠。

    「我一个人去对付凶手。」

    「……行成,不好吧!?」

    费欧娜站了起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样子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吗?」

    「或许吧。」

    「行成、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像这样、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不,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个人。」

    行成耸耸肩膀。

    「我会带着安洁拉一起去。」

    「我……我、我吗!?」

    安洁拉大吃一惊,不禁提高了音量。

    「为、为什么……」

    「充当陷阱或是诱饵。」

    说话的同时,行成摇了摇安洁拉颈环上的锁链。

    「如果我姐姐被哈利斯真教会所蒙骗,遵照他们的命令行动的话,安洁拉就是姐姐必须拯救的人质。不过也是有被忽视的可能。总之把姐姐找出来谈判的时候,安洁拉可以充当交涉的筹码。」

    「若、若是这种用途,亚伦·兰斯多恩也能胜任!」

    「亚伦在上一场战争站在弗里多兰多这一边,可能已经有不少目击者了。贸然把亚伦推出去的话,恐怕会死于我姐姐的剑下。」

    「…………」

    安洁拉沉默不语。

    她似乎明白行成为什么带着在立场上还算是『敌人』的自己来到此地,而且还不忘套上颈环。

    「如果那个女传教骑士是诱饵,你还是等于一个人孤军奋战。」

    一直保持沉默的薇若妮卡开口说话。

    「我也赞成塔莎的意见,你的老毛病确实又犯了。」

    「我很感谢大家的关心,不过……」

    行成摇摇头。

    「这次的事件无关地神行成,而是我在人类时期的……该怎么说呢……就称之为孽缘吧。所以我非去不可。至少我如此认为。」

    行成知道自己任性到了极点。

    都已经造成十几人不幸死亡,行成必须将个人情感放在一边,确实拟定对策才行。即使手段再怎么卑鄙,事先备妥足以打倒初音的战力绝对是正确的。

    「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应该为了贝鲁达的遭遇负起责任——你敢这么说吗?」

    薇若妮卡的一双眼睛直盯着行成。

    尽管是想也没想过的问题,一时之间行成也还真的无法否定。

    「……就战术层面而言,以<御使>对抗<御使>才正确吧?毕竟现在又不是遭受大军围攻的时候。」

    若为了制伏初音而调动大批部队,弗里多兰多的防御势必将出现『破绽』,难保传教骑士团或是其他的<御使>不会乘虚而入。

    「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薇若妮卡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总之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大家都不要动手,致力于维护镇上的治安吧。」

    以强硬的语气再三嘱咐之后,行成替这次的会议做出结论。

    ●

    离开席林古斯公馆之后,行成首先来到中央广场。

    采取行动之前,必须先将行成的意志传达给初音才行。

    决斗的地点还是选在弗里多兰多外面比较好。不知道初音是否会答应,不过神殿一带倒是挺适合的。一方面是行成熟知当地的地形,最重要的是一旦<御使>与<御使>之间全力相搏,极有可能对周遭区域造成可观的破坏。因此弗里多兰多街上显然就不必列入讨论。

    「…………」

    行成站在告示牌前怔怔地瞧着。

    当初贝鲁达之所以受到初音袭击,应该是因为她正在监视这块告示牌的关系。也就是说初音看到了这块告示牌,也注意到上面的文字。

    「——行成?」

    以疑惑的语气呼唤行成的人,正是被行成带到这来的安洁拉。

    行成离开席林古斯公馆的时候,身边只带着这个女传教骑士。原因正如行成对费欧娜等人的解释,主要是基于可以将安洁拉当成陷阱或是诱饵的考虑。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也代表行成没有其他吸引初音现身的方法。

    「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该如何把姐姐找出来。」

    行成轻扯手中的铁链。

    清脆的金属声响之后,被铁链系住颈环的安洁拉立刻被拉到行成的身边。

    「移动的时候靠近一点,除非你想被弗里多兰多的居民见到自己像家畜一样,遭铁链系着脖子的模样。」

    「…………」

    原本以为安洁拉会火冒三丈,想不到她居然羞红了脸颊依偎在行成身边。行成还真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被虐狂的自觉。

    「……好了。」

    叹了口气之后,行成朝着告示牌伸出右手。

    在这一瞬间虽然浮现出「早知道就把可以写字的东西带在身上」的念头,不过行成是个<御使>,这种东西直接在现场征调即可。于是行成以物质变换的要领,将高热集中于右手的食指前端。

    『我带着哈利斯真教会被俘虏的女传教骑士,于神殿等候。』

    利用指尖的高热烤焦告示牌的表面,写下一整串文字。行成察觉到站在一旁的安洁拉倒抽一口冷气,大概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能力吧。

    由我方指定地点虽然有被对方抢先抵达,甚至是遭到奇袭的风险,不过行成对神殿周遭的环境十分熟悉。这种地利上的优势应该可以跟风险互相抵消才是。

    书写完毕——应该说烧烤完毕之后,行成从头打量一遍。

    没有笔误或是错字。

    「——好。」

    确认完毕之后,行成回头望着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

    「…………」

    塔莎的身影映入眼帘。

    行成早就发现她从席林古斯公馆一路跟到这来。

    这个少女与其他人不同,唯独她不肯听从行成的指示。

    「塔莎,回到费欧娜他们的——」

    「阿成,让我帮忙。」

    塔莎打断行成的话头。

    她向来是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不满!应该说噘起嘴巴才对。苍白的脸色也增添了少许红晕。

    「不行。快回去。」

    「……不要。」

    她抬起头来瞪着行成。

    「我要一个人跟姐姐——」

    「身边带着这个女的,不是一个人。」

    塔莎指的当然是安洁拉。

    「不是这样,这家伙是……」

    「应该站在阿成身边的人,是我。」

    话才刚说完,塔莎就朝行成走了过来,站在行成跟安洁拉的中间。

    「这是、我的位置,不想让给、别人。」

    「…………」

    行成叹了口气,安洁拉则是哑口无言。

    「塔莎——」

    「阿成、答应、姐姐。」

    塔莎继续开口:

    「保护我,陪伴我。承诺,应该履行。」

    塔莎以面无表情的方式展现她的顽固,旋即紧握行成的右手。

    ●

    冰冷的空气凝聚于神殿之中。

    今晚的气温并非特别低,这恐怕跟行成的感受有关。由于人数减少了,因此空气感觉起来格外冷冽。明明就不是整个月都无人居住,却弥漫着宛如废弃建筑的气氛。

    以前神殿里面有贝鲁达,也有邬尔莉洁。两人的存在已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总觉得空间大得令人难以忍受。

    安洁拉并不在这间房间。

    时时刻刻面对安洁拉——为了方便控制而扮演『暴君』的角色实在是相当累人,因此行成把她关在其他房间。而且还透过物质变换的力量将门锁直接与墙壁融合,光靠安洁拉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逃脱。

    「…………可恶!」

    行成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感到寂寞孤单。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保有『寂寞』的感觉,这点着实令人吃惊。

    自从懂事以来,就一直跟姐姐相依为命。如同初音所言,行成的身边有初音,初音的身边有行成。两人世界因此而圆满,基本上双方的朋友都不多,深交的友人更是屈指可数,完全不会有感到寂寞的时候。对于只有彼此的两人而言,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

    然而行成现在却感到寂寞。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缔结深厚的友谊,增加了许多朋友。或许这么做原本只是为了填补失去姐姐之后的内心空虚,不过屈指一数,跟行成亲近的朋友还真的是一只手都数不完。

    如今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行成现在才会感到寂寞。

    初音将这种行为视为背叛,行成并不是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姐姐。」

    只是若说行成变了,初音自己也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过去的初音虽然有点孩子气,基本上还算是个善良的少女,也很疼爱弟弟行成。面对行成以外的其他人也算是态度温和,行成从未见过初音对其他人大声说话,或者是破口大骂。

    这样的她怎么会——行成心想。

    重生之后改变了什么吗?

    还是什么都没变,只是行成看不到的某种特质显现出来而已?

    「我——」

    行成回想起跟姐姐生活在一起的种种往事。

    就一般常识的观点来看,两人都是被父母忽视的孩子,符合一般人所认为的不幸……然而单就两人的关系而言,称之为度蜜月也一点都不为过。

    「……阿成。」

    声音传入耳中,行成抬起头来一看,塔莎正站在门口。

    她还是平常的穿著打扮,不过右手握着<德尔林迦>,左手拿着备用的弹药箱。枪械和弹药都是行成制作出来之后,存放于神殿的物品。

    「没事吧?」

    「嗯……没事。」

    行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塔莎朝着行成的长椅走了过来,将<德尔林迦>靠在墙上,弹药箱放在地上之后,坐在行成的身旁。

    「——啊!」

    塔莎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暗号……」

    「嗯。」

    行成微微苦笑。

    返回神殿的途中,行成分别跟塔莎以及安洁拉订定了所谓的暗号。初音变化自如,可以变身成任何人。除了长相之外,还可以形成类似道具服的东西,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变得更高壮。就算是再怎么熟悉的伙伴,也极有可能在不知不觉当中被敌人所取代。

    「既然主动提起暗号,代表应该没问题才对。」

    如果眼前的塔莎是初音变身而成的,理应不会知道暗号的存在。

    不过严格说来,离开席林古斯公馆之后一直到抵达广场之前的这段期间,还是有被替换的可能。

    「『不要忘记伊鲁吉娜的痛苦』。」

    塔莎毫不犹豫地开口。

    「『Red Hot Chili Pepper』。」

    行成也回应道。

    如此一来,彼此都可以确定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本尊。

    然而——

    「…………」

    寂静紧接着笼罩四周,令人感到相当不自然。

    行成和塔莎都不说话。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结果四只眼睛全都毫无意义地盯着同一面墙壁,而不是看着对方。如今武器已经准备完毕,除了静待初音上门之外,两人什么也不能做。

    于是——

    「……阿成。」

    大概是受不了这种不自然的沉默,塔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话。

    「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这个、嗯、没问题。」

    感受到塔莎轻触自己的手掌,行成如此响应。

    (我这是在紧张什么——)

    过去不只一次像这样跟塔莎身体接触了。外出旅行的期间曾经牵着彼此的手,行成也曾经将塔莎抱在怀中,甚至还跟她裹着同一条毛毯相拥而眠。在行成的眼中,塔莎既是伊鲁吉娜的妹妹,自己也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待。

    可是……

    「那……想谈什么?」

    「阿成、原本的、世界。」

    塔莎突然提起这件事。

    过去两人从未谈论过类似的话题。一方面是没有机会,或许两人下意识回避了也说不定。现在重温『前世』的种种也毫无意义,既不能重新回到过去,又无法轻易忘怀,所以应该尽量不要触及这方面的事情才对。

    「阿成,你在之前的世界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经塔莎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平凡无奇的人吗?这种说法连自己都很难接受,但也称不上什么值得特别强调的异类。至少在一般人的眼中是如此没错,无论行成或是初音都一样。

    「跟姐姐……跟初音的感情、好吗?」

    「…………」

    塔莎的询问彷佛看透了行成的心事。

    「我跟姐姐……」

    好几种说法瞬间闪过脑海,却好像都不是那么贴切。

    「……我的母亲沉迷于怪异的宗教,父亲忙于工作,平常很少回家……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大概是不想见到沉迷于宗教之后言行怪异的母亲吧。」

    「……母亲、吗?」

    「嗯。你也见过哈利斯真教会的那些人,应该可以体会吧。其实宗教本身是无害的,却可以透过操作手法彻底扭曲一个人的人格。」

    「嗯……」

    塔莎点点头。

    表面上向大众宣扬神的慈悲,骨子里却利用铲除异教徒之际所掳获的炼金术师展现奇迹,将当权者收为信徒,不断扩大势力范围!这就是哈利斯真教会的做法。塔莎也曾经因为宗教而失去家人。

    「虽然我们家还不至于出人命,不过母亲满脑子都是宗教的教诲,几乎不曾回家。当时母亲成天待在宗教的机构之中,父亲也是长达十天都不回来。」

    「…………」

    「所以,我跟姐姐就过着像是两人家庭的生活。」

    名符其实的互相扶持。

    在已经名存实亡的这个家互相取暖,不让自己的心也跟着冻结。

    于是——

    「阿成、你爱姐姐、吗?」

    「当然。」

    行成自然而然地回答。

    「因为她是我的家人,这本来就很正常。」

    行成不恨父亲,也不恨母亲。

    即使被父母遗弃,说不定还是深爱着他们。

    因为他们都是家人。

    可是——

    「不。」

    塔莎的语气流露些许不满。

    「……我是指女人。你把姐姐、当成女人、爱着吗?」

    「…………」

    行成为之语塞。

    明知自己应该一笑置之,却无法这么做。

    行成与初音,这两个被双亲遗弃的孩子建构出属于他们的两人世界。

    在那个世界之中,两人是姐弟、兄妹、亲子、朋友、师徒——同时也是恋人。行成和初音都很清楚,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可以满足绝大多数的关系。

    所以……

    (所以我跟姐姐……)

    「……之所以把姐姐的遗言放在心上,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吗?」

    塔莎如此询问,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些许哀戚。

    「…………」

    行成没有回答问题,他无法回答。

    或许这也是他刻意不去触及的范围。

    塔莎镜片之后的双眸向上凝视着行成。

    「我喜欢姐姐,也很尊敬、她。不过有一点却让我、恨之入骨。」

    她突然如此表示。

    「塔莎?你恨伊鲁吉娜?」

    真是意外的自白。

    就行成所知,塔莎是打从心底敬爱伊鲁吉娜。这对姐妹虽然一点都不相像,不过也就是如此,两人才得以成为情深意笃的一对姐妹。

    可是……

    「无法战胜、死去的人。」

    塔莎喃喃自语。

    「战胜。」

    塔莎和伊鲁吉娜到底在争夺什么?为什么想要战胜她?

    「姐姐死了,在阿成的心中留下无法撼动的、地位。」

    「…………」

    「……我再怎样、也无法、战胜她。」

    「这……」

    回忆会被美化。

    人类总是想要忘却难受的事情,或是不愉快的事情。甚至连现在遥想已经不在世上的人,脑海中也只会浮现出美好的回忆。

    像这样藉由遗忘去除负面的要素,更加净化了记忆中的人物。当记忆中的人物在一个人回忆过去的时候转化为当事人的『喜好』,确实会成为无法撼动的绝对存在。

    「如果连我的姐姐……」

    塔莎紧握着行成的手。

    「也是行成姐姐的代替品……」

    「什么?」

    「我连向她挑战的资格……都没有。」

    「不,其实——」

    其实并非如此。然而这句话行成说不出口。

    行成不敢保证自己并未在伊鲁吉娜的身后看到最爱的姐姐——天野初音的影子。毕竟在『转生』之前,初音是行成心目中最理想的女性,他也从未喜欢上初音以外的其他人。

    行成以为自己对伊鲁吉娜并未抱持着男女之情,纯粹只是把她当成恩人,不过这也或许是因为初音依然存在于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失去初音之后,为了弥补这种失落感,所以才开始寻找类似初音的女性,当成感情上的寄托。然而这个女性毕竟不是初音,无法对她投注更胜于初音的爱意。

    或许行成对异性的感情,就这样被冻结了起来。

    「不……应该是、以前没有。」

    「这话怎么说?」

    「我已经、可以挑战、天野初音。」

    塔莎的语气十分坚定。

    「你——」

    「……阿成。」

    塔莎伸出双手,朝着行成左右两侧的脸颊移动。

    行成的脸颊被一双温暖的小手夹在中间。少女的力气当然有限,想要逃避的话,理应不是难事,然而行成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刚开始是眼镜的镜框撞上行成的前额。

    紧接着塔莎吻上了行成的嘴唇。

    「…………嗯!」

    两人的嘴唇以生硬的动作互相接触,其间塔莎发出了不晓得是喘气还是呻吟的短促声音。两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只是专注于感受嘴唇的触感以及彼此的吐息。

    「…………」

    宛如突发事件的接吻。

    若真的计算时间的话,大概只持续了几秒钟而已。

    大概是过于紧张、呼吸困难的关系,嘴唇离开之后,塔莎旋即低头俯视地面,身形忸怩,捂着胸口大大地吸了口气。这个小动作看起来可说是前所未有地性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接吻令行成心荡神驰的关系,抑或是——

    「……塔莎。」

    「趁着贝鲁达不在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有点偷跑的感觉,不是很舒服——可是……」

    塔莎双目低垂,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而后——

    「我会勇于挑战的。不是为了阿成,而是为了我自己、挑战阿成的姐姐。所以不必、担心,不必、在意。我会为了我自己……杀死、情敌。为了我自己、把阿成、从姐姐身边、抢过来。」

    「…………」

    「所以阿成不必、把我、放在心上——」

    塔莎突然说不出话来。

    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呼吸却异常急促。脑海中大概是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

    「……就这样。」

    于是塔莎从长椅起身。

    该说的都说了,大概有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感觉吧。

    可是——

    「…………」

    眼看塔莎准备离去——不,应该说准备逃离现场,行成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而且动作还相当粗鲁。塔莎一时站不稳,倒在行成的怀中。

    「——阿成?」

    「…………」

    塔莎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行成,行成则是伸手摘下她的眼镜。

    「啊……」

    (插图)

    双手托着塔莎的脸庞,不让慌得直眨眼的她逃走之后——这次轮到行成主动吻上她的樱唇。

    ●

    神殿的位置早在来到弗里多兰多的第一天就已经掌握清楚。

    不过实际造访倒是头一遭。这座神殿似乎是专门为了行成而建的,以前是地神的餐厅!亦即专门用来吃掉被当成活祭品的少女的地方。

    之前初音一直尽量避免接近这个地方。

    因为她不想巧遇行成。

    当然,初音并非不愿跟行成见面。

    事实上刚好相反,她恨不得尽快跟行成相见,将可爱的弟弟紧紧地搂在怀中。然而行成现在是当地居民所信奉的地神,身边经常跟随着一群粗野鄙夫,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初音打算尽可能地铲除让行成的内心为之蒙尘的猥琐杂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再与行成相会。

    之所以在杀人现场以汉字留下行成的名字,也是期待行成自动自发地远离那些碍事的家伙。没想到他非但不曾疏远那些人,反而还常驻于弗里多兰多,为了保护当地居民尽心尽力。

    所以初音才略施惩戒。

    真的已经好久没斥责弟弟了。

    斥责可爱的行成。

    明明就一直过着两个人的生活,初音还付出了全部的爱情,想不到只是一段时间没见,行成就跟异世界的居民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彷佛完全将姐姐忘得一干二净。

    这点让初音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所以,她挑选了跟行成走得比较近的人物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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