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洞悉一切的赤瞳 档案III 死者的遗言 )
世上有一种感应称为「第六感」。
所谓的第六感,就是指亲朋好友将死时,当事人所感应到的不祥征兆。
至于征兆的表现方式,则依每个人的状况而各有不同。
有人就是觉得心头不对劲,但说不出为什么;有人曾在寒冬中目睹萤火虫翩然飞舞,而梦到亲朋好友死去的人也为数不少。
甚至还有人见到远方的亲朋忽然出现在面前,留下「谢谢你」、「永别了」之类的遗言后就骤然消失。
这类的第六感,大家通常解释为将死之人特地前来向在世者道别——
但,偶尔也有例外。
第六感有时也蕴含着重要的意义。
人在死前所拼命留下的遗言。
这正是不容在世者忽视的「死前留言」——
1
当晚,晴香一直辗转难眠。
下课后她跑去打工,回家后还将隔天非交不可的报告写完。
当她躺在床上时,时间是半夜两点。
照理说她应该倒头就睡,但今天她却完全睡不着。
她眯着眼瞥向时钟,已经三点了。这么说来,她居然在棉被里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以上。
至今,她曾有过许多难以成眠的夜晚。
只要她睡不着,原因多半是因为想起姐姐的死,受到良心的苛责。
然而,当她遇见八云、感觉到姐姐就守在自己身边后,就摆脱了失眠的日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
这时,晴香忽地感受到一股气息,睁开双眼。
房内黑漆漆的,她左右环视了房间一圈,找不到任何异样。
——这一定是错觉,不可能有人的。
晴香正想闭上眼睛,眼角却瞥到有个影子正蠢蠢欲动。她反射性地从床上弹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地激烈跳动,她吓出一身冷汗。晴香战战兢兢地望向房间一隅的人影。
「……诗织?」
那个影子,原来是她高中以来的朋友,诗织。
「怎么了?都这么晚了,你要来也该先打个电话呀。」
诗织不发一语,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晴香。
说起来,诗织是怎么进来房间的?
「难道我忘了锁门?」
晴香边说边伸手想要开灯。
「……快……逃……」
诗织虚弱地、沙哑地说道。她的样子很明显地不寻常——
「欸,你怎么了?」
「……拜托你……陕、逃……」
「逃?为什么我要逃?」
「快点……逃、走……」
晴香对诗织的话感到一头雾水。
正当晴香下床想走向诗织时——
诗织的太阳穴流出一道暗红色液体。
滴答、滴答、滴答!
血液宛如水坝溃堤般猛地喷出。
诗织的脸、白色毛衣染成一片血红,甚至连脚边的地毯也染成了暗红色。
晴香吓得浑身僵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诗织又说了一次「快逃」,接着慢慢地瘫倒在地。
「诗织!」
晴香总算喊出声音,奔向倒在地上的诗织。
然而,就在她碰触到诗织的那一刹那,「轰!」一团烈焰骤然裹住诗织的身体。
晴香下意识地往后仰,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团火焰?不,现在没时间想这个。
正当晴香打起精神、想要起身时,别说是火焰了,就连诗织的身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赶紧打开电灯。
突如其来的灯光使得晴香眼前一片白,直到她连眨好几次眼,才终于习惯这亮度。
她找遍整间房,就是看不到诗织的身影。
——难道这是我的幻觉?不,以幻觉来说,也未免太过真实。
想这么多也没用——晴香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出诗织的电话号码。
「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话筒传出了电话录音。
——难不成是我一时心慌意乱,所以拨错了号码?晴香查看电话纪录。
没错,是诗织的电话号码。是讯号不稳吗?晴香又重拨了一次,但结果依然相同。
诗织从未告诉晴香她换过电话号码。晴香总觉得事有蹊跷。
胸口一阵不安。
从这儿走到诗织的租屋处,大约只要五分钟。
——一个人胡思乱想也没用,我还是先去看看吧。
晴香从活动衣架取下驼色大衣,直接套在睡衣上,接着穿着拖鞋奔出门外。
一搭上电梯来到大楼外面,晴香便开始咒骂自己的冲动。
寒冷的空气灌进大衣缝隙。
不只如此,光着脚丫套上拖鞋的晴香,脚趾马上便冻得失去知觉。
晴香想回家多穿些衣服,这才想起大楼的大门会自动上锁。她太粗心了。
而且钥匙放在家中,这下没戏唱了。
晴香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仔细想想,诗织的住所就在这附近。
只要稍微咬牙走到诗织家跟她解释一下,她一定会发出「嘻、嘻、嘻、嘻」的招牌笑声,一边为晴香端出热可可。
诗织泡的热可可跟超市卖的冲泡可可略微不同,香味更上一层楼。
她似乎用了些独门配方,但任凭晴香怎么央求,就是不肯告诉晴香。
——这次一定要问出来!
晴香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在通往诗织住处的笔直马路上。
她和诗织是高中同学,上了大学依然同校。
两人住得近,彼此都经常去对方住处游玩。
与其两人一同出外游玩,她们反倒比较喜欢去其中一人家中互相阅读对方的藏书或看电视,随兴地打发时间。
可是,最近她们俩却鲜少有机会见面。
这一切都要从去年年尾,诗织在双亲葬身火窟后休学说起。
晴香本以为她会直接回老家,但她却开始在百货公司上班,而且也没有搬家。
晴香起先很开心,以为可以跟往常一样找诗织游玩,但大学生和社会人士的生活步调并不相同,因此她们无法和以前一样常常见面。
最后见到诗织,约莫是在两个月前。
晴香记得她半兴奋地告诉诗织她和八云相遇的经过,以及那些为他俩的相遇增添不少刺激的奇案。
走了五分钟后,晴香抵达了诗织居住的套房公寓。
她家就位于二楼最深处。抬头一看,那里并没有开灯。
这也难怪——晴香边想边爬上铁制阶梯,来到最后面的二〇四号室前。
她按下电铃,但无人回应。
她又按了一次,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还是无人回应。
三更半夜的,晴香也不好意思猛按电钤,更遑论大声嚷嚷、用力敲门了。
「诗织。」
晴香挨近门扉,「叩叩」地以指尖敲门。
求求你,快醒来吧!——晴香在心中如此祈祷,但门扉依然紧闭着。
晴香靠在门上,抬起脸来。天空开始泛白了。
她觉得自己宛如沉入水中。
「那一户人家已经搬走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晴香这才回过神来。
从眼前这名青年的穿着看来,他很明显是个送报生。
青年对晴香投以好奇的目光;没办法,现在晴香的穿着确实有些奇怪。
「不、不好意思,你说她搬家了……」
她对青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重新询问道。
「是啊。大概是一星期前吧?她打电话跟我们说她要搬家,所以报纸要退订。」
「呃……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事干嘛骗你啊。」
他说得没错。
「你知道她搬到哪里吗?」
「这个嘛,这方面我不太清楚耶。本来想劝她搬到新家后继续订我们的报纸,但不管我们怎么问,她就是不肯松口。」
诗织真的消失了吗?
「对了,你穿这样会感冒喔。」
青年留下这句话,再度回到工作岗位。
而晴香,只是一迳地呆立在原地——
2
太阳逐渐升起,后藤和利在阳光下眯起双眼,点燃香烟。
眼前有一栋烧得面目全非的民宅。
墙壁、屋顶都早已塌毁,梁柱焦成一片黑,倒塌了不少。
消防队员正忙着收拾水管,脸上显示出浓厚的倦意。
这也难怪。一堆乱停在路肩的车辆阻碍消防车通行,等他们抵达现场,早就为时已晚。
相关人员从屋内抬出裹在黑色尸袋中的遗体。
「他妈的!」后藤愤怒地啐了一口。
这起案件,警方每步棋都晚了凶手一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凶手的行动实在超乎常人想像,最后居然还将遗书寄给警方,浇汽油引火自焚。
案子结了,但办案者心里却有了疙瘩。
后藤将香烟丢出去。
「你想再引发一件火灾吗?」
耳边传来奇妙的高亢嗓音。
一名个头矮小、身穿白袍的老人走到后藤身旁。
他生着一张国字脸,眼鼻口都集中在中央,像柿子干一样皱巴巴的。
他是法医畠秀吉。
「是你啊,老头。」后藤没劲地说道。
「话说回来,你们完全被摆了一道耶。」
咯咯咯咯——畠颤动着肩膀笑道。
——这老头还是老样子,诡异得要命。鼠男还比他可爱多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
「不过,好歹也了结了一桩命案嘛。」
「了结个头。老头,你怎么还在这儿乱晃啊?你不必验尸吗?」
「我干嘛验尸?反正都焦成那样,就算解剖也验不出什么鬼。」
「你不解剖吗?」
「我才不干咧,叫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血型一致,戒指之类的饰品也证实是当事者的东西,只要查查死因就可以交差了。」
——这老头果然是个大变态。
依据遗体的状况不同,他的处理方式也截然不同。
只要遗体损坏得越严重,他就越有干劲——不过焦尸例外,若是死者家属知道自己的亲人被这种男人解剖,不昏倒才怪呢。
「你这叫擅离职守吧?」
「老弟,你知道我一年要验多少遗体吗?」
畠忽然换上严肃的表情。
「天知道,大概一百具吧?」
「全国加起来是十万具。我哪有美国时间一一处理啊?」
经他这么一说,后藤也哑口无言。
「尸体还是新鲜的最好。」
畠大胆地说出这句可怕的话,再度咯咯地笑了。为什么我周遭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啊——后藤心想。
烦死了。
「对了,后藤老弟。你下次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个看得见鬼魂的青年?」
为什么畠会提到八云?——后藤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才猛然想起:在处理上一桩案子时,自己不小心将八云的事告诉了畠。
「你找八云干嘛?」
「基于医学上的兴趣。」
「免谈!」后藤一口回绝。
——医学上的兴趣?我看是基于你的变态欲望吧!
万一真的让这两人见面,畠搞不好会将八云活生生地开肠剖肚。
「别说蠢话了,快点回去工作啦。」
后藤仿佛驱赶野狗般地挥挥手,再度取出一根烟,将之点燃。
「后藤先生,您现在有空吗?」
——这次又是谁?朝后藤跑过来的,是最近才发派到这部门的菜鸟。
名字他已经忘记了——不,他压根儿没记过他的名字。
「干嘛?」
「有个东西想请您过目一下。」
菜鸟朝后藤递出一张照片。这是——
后藤忍不住大吃一惊。
3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了晴香。
不知不觉中,她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眼惺忪的她,朦胧的视界逐渐变得清晰,瞧见了眼前这名一脸不悦地坐在那儿的男子。
「你到底在这里干嘛?」
这种话中带刺的口吻……喔,是八云啊。
晴香揉了揉眼,抬起脸来。
八云还是老样子,顶着一头乱发,穿着运动夹克。
「早啊。」
晴香向他道早安,一边望向房间一隅的时钟。
现在还不到六点,看来她应该是在十五分钟前睡着的。
「麻烦你解释一下自己在干嘛。」
八云边搔着那头乱发边说道,语气听来很不耐烦。
这也难怪;看到有人擅闯自己的房间,任谁都会生气。
「不瞒你说——」
晴香向八云道出自己前阵子遇上的怪事。
——诗织身上肯定出了什么事。
晴香的第六感如此告诉自己。于是,明知这时间会打扰到人家,她还是造访了八云。
她敲了门又呼喊了几声,依然不见八云回应。
手足无措的晴香,只好试着转动门把,而门居然就这样被她打开了。
八云正窝在房间一隅的睡袋中沉眠着。晴香看他连睡觉时都满脸不悦,便决定坐在椅子上等他醒来。
接着——
「意思是说,你这人只要看人家房间没锁,就会擅自进入?」
晴香才刚解释完毕,八云便劈头冒出这句话。
「谁教你不锁门!你知道吗?钥匙这东西是为了开门、锁门而存在的。」
「你这个不带钥匙就从自动上锁的大楼跑出来的天兵,有什么资格说我?」
论唇枪舌战,晴香可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八云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接着站起身来背对晴香,冷不防地开始脱上衣。
「喂,你干嘛呀?」
晴香双手遮眼说道。
「干嘛?当然是换衣服啊。」
真是够了。
——这个人怎么如此粗枝大叶?
「居然在女孩子面前大刺刺地换衣服,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呀?」
「先声明一下,这里可是我的房间,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也不想想自己擅自闯进男人的房间,口气还敢这么嚣张。」
经他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这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晴香不知不觉对八云降低了戒心,但仔细想想,她现在无疑是个趁夜闯进独居男性家中的女人。
她的脸骤然变得如火般灼热。
——而且,我居然没有化妆就跑来了……
「八云,你在吗?」
晴香正思量这熟悉的混浊嗓音似曾相识,门便猛地打开了。
探出头来的人正是后藤。
后藤看着屋内的晴香,霎时目瞪口呆。
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叼在口中的香烟,不知不觉掉落在地。
「啊,打扰二位了。」
「啊、呃、这、你、你误会了……」
晴香拼命想解释,无奈找不到适当的用词,变得语无伦次,反倒越描越黑。
「不,没关系,我待会儿再来好了。」
后藤笨拙地闭上单眼——他本来应该是想眨眼吧?
他就这样关上房门,跑得无影无踪。
真是不凑巧,看来后藤完全误会了。不过要是换成了我,八成也会误会吧——晴香心想。
「怎么一大早就所有人都跑到我家吵我?」
八云不耐烦地嘀咕道。
一看,八云早已更衣完毕,伸手搔着那头万年不变的鸟窝头。
他的样子倒是挺悠哉的。
「欸,怎么办?他误会我们了啦。」
「怎么,这样会对你造成什么不便吗?」
「问题不在这里吧?」
「你不需要在意。每个人都是这样,即使问心无愧,也会不自觉对他人的行为产生过多联想;被害妄想症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通病。」
「这……」
话是没错啦——
「唉,你不必那么紧张啦,那个大叔的行为模式早就被我摸透了。」
语毕,八云走向门扉对面墙壁上的雾玻璃窗,用力打开窗户。
——结果看到蹲在那儿打算偷窥的后藤。
「被抓包啦?」
「你还好意思说咧!都已经一把年纪了,不要这么幼稚好吗?你再这样下去,小心嫂夫人又会跑掉喔。」
「什么『又』,你什么意思啊?听好了,八云;已经跑掉的女人是不会再回来的,到时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喔?原来嫂夫人还没回来啊?我看你好像也开始懂得反省自己了嘛。」
这番话真是令后藤恨得牙痒痒。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放着这么可爱的女孩不追,没出息!」
后藤不屑地「哼」了一声。
「追不追她跟有没有出息没关系吧?」
「啥?」
「这是个人的嗜好——也就是说,我不喜欢这一型。」
居然在当事者面前讲得这么坦白——晴香连抗议都懒得抗议了。
「有空说这些废话,还不如赶快进来。你应该有事找我吧?」
「喔,对了对了,我差点就忘了。」
仿佛宣告玩闹的时间已结束一般,后藤夸张地点了个头,绕到正面开门进入。
晴香觉得现在和后藤见面怪尴尬的,况且她也需要换衣服,此外也不能放着没锁门的租屋处不管。
她留下「我待会儿再来」这句话后,便离开八云的住处。
4
「难得她来这儿作客,真是不好意思啊。」
后藤搔着侧腹,一边坐在方才晴香坐过的铁椅上。
不过晴香不在也好,因为后藤并不想让晴香听到接下来即将谈论的话题。
上回后藤说的是可信度高的事实,而这回却仅只于他的推测,而且还大大牵涉到个人隐私。
别说是上司了,这事儿他甚至没跟同事提起过。
「少了一个长舌妇很好啊,我耳根清净多了。」
八云不改尖酸的语气,边打呵欠边说道。
后藤露出苦笑。——这小子真是口是心非。
后藤不确定八云是否真的喜欢晴香,但至少他全心信赖着她;虽然不知道晴香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不过肯定比其他人重要得多。
可是,八云绝对不会承认这种说法的。
该不会连八云自己都没有察觉吧?
「你在傻笑个什么劲啊?恶心死了。」
一盆冷水将后藤从妄想中浇醒。
「什、什么『恶心』啊,你什么意思!」
后藤脸红脖子粗地骂道,但八云并不想理会他。
「然后咧?刑警先生在百忙之中于大清早莅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八云嘴上说得毕恭毕敬,听起来却只像在挖苦人。
「对你来说是大清早,对我来说可还是晚上呢!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阖过眼咧。」
「后藤大哥,你时差调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对啦,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后藤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想一一理会八云说的一字一句,免得气到胃穿孔。
他决定言归正传。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想必是灵异照片吧?」
「答得漂亮!你怎么知道?」
「除了灵异照片之外,你还会给我看其他的东西吗?」
八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
后藤边说边将手中的牛皮信封放到桌上,然后从中取出几张照片,一一排到桌面上。
第一张照片中有一栋已烧毁的民宅。
这应该是灭火后不久所拍摄的照片吧?
残余的梁柱依旧四处冒着黑烟。
后藤放下第二张照片,照片中有个人形黑炭仰躺在地,将手伸向天空,似乎正痛苦地挣扎着。
「这是今天早上拍摄的。接着是……」
后藤再度将一张照片排到桌上,上头拍摄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几岁的女性。
拍摄地点似乎是喜宴之类的宴会,这名身着华丽紫色礼服的女性,正灿烂地大笑着。
「这是刚才那具焦尸生前的模样?」
「没错。」
后藤再放下一张照片。
照片中拍摄的依旧是方才那栋烧毁的民宅,但这次屋内却伫立着一名穿着白衣的女子。
「这是……」八云不禁惊呼道。
听到八云的反应,后藤贼贼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内行人。恐怕你没有猜错,我们在拍这张照片时,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一般来说,照片上的亡魂理应是葬身火场的那名女性;但既然你特地带来给我看,想必是另有其人吧?」
「你真是一点就通啊!干脆来当我的属下吧。」
「我死也不要。」
「你这么讨厌警察?」
「请你不要误会,我讨厌的人是你。」
——说得还真是简洁有力。
后藤充耳不闻,再度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中有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他皮肤微黑、五官立体,长相和一般日本人大相迳庭。
他充满了男子气概,但脸色欠佳,看起来也有点浮肿。
「这个人是不是患了什么内脏疾病?」
「又答对了!恭喜恭喜,夏威夷之旅是你的了。」
「你连关东都没离开过,还敢讲什么夏威夷咧。」
八云故意用后藤听得到的音量咕哝道。
——吵死了!装作没听到、装作没听到!
后藤继续说下去。
「这个男的叫做加藤谦一,他在一个月前死于心脏衰竭,但是我们觉得死因有疑点,所以便调查了一番——原来有人一点一滴地在他的饮食中下毒,而且持续了好多年。」
「真亏你们查得出来。」
「谁教我们署里有个爱调查这种事的变态老头呢?」
「太优秀了,你真该跟他多学学。」
后藤想起那个变态老头的脸,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
——开什么玩笑,谁要跟那种人学习啊?
「因此呢,只要找出能长期对他下毒的人,就能缩小凶手的范围。」
「应该是家人吧?」
「对,这个加藤谦一啊,可是个财力雄厚的富豪哩。他本人生前虽然只是一家小型仲介公司的负责人,父亲却是个大地主。」
「凶手是为了争遗产?」
「没错。他有一个弟弟,由于平时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他父亲便在遗嘱中载明遗产全由谦一继承。」
「那么,你怀疑凶手是他弟弟?」
「这个嘛,当初我们确实怀疑过他,不过他住在隔壁市,跟谦一几乎没有往来,所以就将他从嫌犯名单中剔除了。剩下的就是……」
「他老婆。这么说来,那具焦尸就是她罗?」
后藤忍不住拍手叫好。
「答对了!跟你讲话真省事。」
「废话少说,快把事情讲完吧。」
——这小子真没耐心。
「警方已经锁定了他老婆惠美子一段时间,正当罪证确凿、打算将她逮捕归案时,我们却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是惠美子,大意是说她承受不了罪恶感的折磨,决定自杀……」
「照片中的那场火灾就是自杀造成的吧?」
「没错。等到我们急忙冲到她家,现场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你确定那封信真的是她本人写的?」
「确定,笔迹比对结果一致。」
「那不是很好吗?解决了一桩案子。」
八云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呵欠。
——案子哪有解决?
「如果真的结案了,我干嘛特地跑来找你?」
「大概是因为你很闲吧。」
——小心我揍你喔。
「接下来要说的纯粹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
「你的猜测能信吗?」
——你非得每句话都吐嘈吗!
「我并不认为那女人是会自杀的那种人。从她杀害丈夫谦一的手法看来,可说是面面俱到、天衣无缝。」
「嗯,是这样没错。」
「要不是有那个变态法医在,警方八成看不出她的破绽吧?这么多年来都对丈夫盘算着谋财害命的计划,而且还能在他面前装得若无其事,这种胆量非比寻常。你觉得这种人会畏罪自杀吗?笑死人了!」
后藤顺势一口气说完,还激动地「磅磅」大拍桌子。
八云以指尖捻着眉心的皱纹,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说真的,后藤大哥,你心里怎么想?」
「我觉得那个弟弟纯一肯定有鬼。等到嫂嫂惠美子杀了哥哥谦一后,纯一再把惠美子杀了,这样遗产就全落到纯一口袋里了。」
「既然如此,你们去抓那个什么纯一不就行了?」
后藤「唉——」地长吁短叹,搔了搔头。
「已经找过他啦,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时他在警署缴违规停车的罚单,而且消防车还因为他路边停车而迟到,根本毫无破绽嘛。」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下真的束手无策了。
「所以呢?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还装咧,你心里明明清楚得很。
尽管后藤暗自吐嘈,还是对八云挑明道:
「我认为这张灵异照片能够为胶着的案情带来一线希望。」
「这样啊。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现在不仅资讯过少,案情也太过抽象,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还是行不通吗……」
「我不保证能查出什么线索,但总之能做的我会尽量做。」
「真的吗?」
八云难得如此爽快地答应后藤的请求,后藤不禁惊讶地一跃而起。
「不过呢,这下子之前欠你的就扯平了。」
八云指着后藤说道。
「原来如此。」后藤恍然大悟。
——被他抢先一步了。
后藤还想着假如八云拒绝,他就要拿上次八云欠他的人情来当筹码呢。
这小子可真是老谋深算啊——
5
晴香拜托大楼管理员帮她打开大门,这下她总算得以进入家门了。
幸亏玄关的门会自动上锁,宵小之辈才没有趁机闯空门。
正当晴香放下心中的大石,电话响了。
响铃的不是手机,而是她不常使用的家用电话。
「喂?」
晴香拿起话筒,对方沉默了半晌,接着冷不防挂断电话。
——是恶作剧吗?
晴香进浴室冲澡,换好一身装扮。
虽然她很想马上出门找八云,一想到还得跟后藤碰头,她就提不起劲。晴香坐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玻璃窗外的景致。
她试着归纳昨晚发生的事情,却迟迟理不出头绪。
哪个部分是现实,哪个部分又是幻觉?她连这点都无法判断。
窗帘轻飘飘地舞动着。
——奇怪,我没有开窗啊。
晴香起身走近窗边。
透过蕾丝窗帘的间隙,她看见了站在窗户另一侧的诗织。
「……诗织?」
晴香赶紧拨开窗帘、打开窗户,来到阳台。
但是不管她再怎么找,就是不见诗织踪影。
——她跑哪儿去了?
晴香试着从阳台探出身子往下瞧——但诗织不可能在下面,这儿可是大楼四楼呢。
人不可能凭空站在阳台外。
——果然是幻觉吗……
6
待晴香造访八云的住处,已经是下午了。
这回她好好化了妆,身上穿的也不是睡衣,而是高领毛衣搭上牛仔裙。
「够了没啊,我又不是侦探,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这是八云对再度造访此处的晴香所说的第一句话。
八云毫不客气地一边抱怨,一边用酒精灯与烧杯煮开水。
——看来,后藤大概也出了什么难题给八云吧?
晴香不禁心想:虽然八云嘴上爱抱怨,但老实说,为了造福社会大众,他应该改行当灵异侦探之类的才对。
想着想着,一个汤碗被放到了晴香面前。
是绿茶。
「咦?这该不会是你刚才用烧杯煮出来的吧?」
「没错,是用货真价实的烧杯煮的。这是我从实验室A来的,与其让他们用来做莫名其妙的化学实验,还不如拿来给我用,这样对烧杯来说也比较幸福。」
——哇咧!这个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我想重点应该不在这里吧……喝这种东西会拉肚子的。」
「你别再废话了,喝喝看吧。我特地加了盐酸来提味喔。」
——鬼才要喝呢!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八云催促晴香说明。
该从何说起呢?晴香想不出简单易懂的解释方式,只好将实际发生的情况照着顺序从头告诉八云。
八云盘着胳膊仰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默默聆听。
陌生人看到他这模样八成会生气,不过这其实代表他正专心倾听对方的话语。
「你的话比后藤大哥好懂多了。」
八云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扣说道。
「那个大叔老想着要将事情讲得很戏剧化,结果只是搞得顺序乱七八糟,我光听就累了。」
晴香并没有实际看到现场的模样,所以无法判断。
「那,你是不是听出什么蹊跷了?」
「这是两码子事。我说你讲的话好懂,不代表我听出话中的蹊跷了。」
——这倒也是。
经八云这么一说,晴香也哑口无言了。
她灰心地垂下肩来。
「不过,我倒是整理出了几个可能性,能够为发生在你身边的怪事提出解释。」
八云开口说着,似乎想提振晴香的心情。
「可能性?」
「对,我想到了两种可能性。其实只要抱着客观的心态聆听,你也能自然得出那个结论,不过这次你投入了太多主观。」
「主观?」
「所以,你才会产生盲点,在不知不觉中否定掉这两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喔……」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们来检验看看吧。第一个可能性是,你看到的一切全部都是幻觉。」
「不可能,因为我真的亲眼看到了。」晴香强调。
「看吧,你一下子就否定了第一个可能性。」
啊!——晴香惊觉。
八云说得没错,以旁人的角度看来,的确会最先想到这点。
原来如此啊——晴香现在终于了解了。
「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你的朋友只是出于某种苦衷而悄悄搬家而已……」
「诗织绝不可能这样做!」
「别激动,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八云规劝道。
「可是……」
「你就是这样迳自否定掉其他可能性,才会理不出头绪。」
「可是……」
「事实上,她非常有可能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匆匆搬家,并且打算安顿下来后再联络你。说不定你听了她的理由后,还会想说『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呀』而一笑置之呢。」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很有可能。
晴香觉得肩上的重担似乎变轻了些。虽然八云百般不愿意,这个问题找他商量果然是对的。
「另一个可能性呢?」
面对晴香的问题,八云很明显地皱起了脸。
「可以的话,我希望等到事情更明朗一点后再告诉你……」
「只是个可能性,不是吗?」
「没错,我希望你将它当成一个可能性来听就好。」
晴香点头。
八云沙沙沙地搔了搔头,接着开口说道:
「假如你看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不想听。
晴香脑中有人说话了,而那个人可能就是晴香自己——另一个自己。
然而,这句话是传不进八云耳里的。他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你的朋友恐怕已经死了。既然她以鬼魂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那就表示……」
晴香觉得自己好像正从高处往下掉落。
耳鸣。她不想听八云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是鬼魂,所以代表她已经死了?诗织死了?我不要,我绝对不要!我不承认!难道这世上没有活着的鬼魂吗?
活着的鬼魂——
「我问你喔,不是有一种灵体叫『生灵』吗?有没有可能我看到的其实是活人的灵魂?」
晴香抓住桌子,探出身躯。
八云对晴香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一头雾水,但还是答覆了她的问题。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以前我也说过,假设鬼魂是人类的思念集合体,那么即使人还活着,灵魂也有可能离开肉体。你所说的生灵或灵魂出窍,其实都可以找到很多相似的案例。这是第三个可能性吗……」
八云一面抚着眉心的皱纹,一面低声咕哝着。
晴香静静地等待八云归纳出结论。
「这算是种乐观的猜测,但也不是毫无来由。我们就来赌赌这个可能性吧。」
八云的这番话点燃了晴香心中的希望之火。
——我一定能见到诗织的,一定!
7
八云和晴香最先造访的地点,是负责管理诗织先前住处的套房公寓管理公司(注3:日本的一种民营机构,负责帮房东管理套房及收房租,再从中分和。)。
晴香还记得当她们俩刚上东京时,曾一起找过房子。
那是一家位于站前商店街的成排店家中的一间小公司。
在来到这儿的途中,八云在蛋糕店买了一盒综合小饼干,不只包装精美,他还请店员在上面绑了缎带。
当然,付帐的人是晴香。
八云也不解释这是要用来做什么,只强调是必要支出。
公司里只摆了接待用的桌子跟柜台,以及后面那几张面对面并在一起的办公桌。
这间公司就是如此拥挤、狭小。
八云跟晴香进门后,压根儿没人来接待他们,甚至连一声「您好」都没有;但是,这儿的人也不像是忙碌到无暇接待来客。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八云从柜台探出身子呼唤,一名秃头的胖男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不好意思,我是那个住在集合住宅『桧』二〇四号室的伊藤诗织的哥哥,我妹妹有东西忘了带走……不好意思,能不能跟您借个钥匙?」
八云毕恭毕敬地瞎扯道。
秃头男不疑有他,旋即从办公室墙上的钥匙架取下钥匙,递给八云。这段期间,他一句话都没说。
真是一间随便的公司。
「啊,对了,我妹妹有没有来向您打招呼?」
秃头男依旧不发一语,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那丫头真是的……亏我还叫她来贵公司打声招呼呢,毕竟她受了贵公司不少照顾嘛。这丫头在这方面真是粗枝大叶。」
八云脸不红气不喘地扯了一大篇。
话说回来,他演得还真自然。
「啊,对了。不好意思,这是迟来的一点心意,请大家一块儿享用吧。」
八云将刚买来的饼干礼盒交给秃头男。
一收到礼盒,秃头男脸上顿时露出按捺不住的窃喜——这男人真好懂啊。
「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可头大了。令妹突然打电话来说要解约,而且隔天就来还钥匙了。我们公司也有错啦,不过她也没跟我们说押金要寄到哪里给她。」
「真的很不好意思。」
八云装成一名内心百般歉疚的哥哥,继续问道:
「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填写的资料,我可以马上写,能不能请您让我看看合约呢?」
「喔,等我一下。」
秃头男走回办公桌,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抽出一本合约,交给八云。
八云一字不漏地仔细阅读合约。
晴香从后面探出头来偷看。
合约的最后一页钉着一张解约申请书,搬家地址填的是诗织位在长野县的老家。
诗织的长野老家不是早就被烧毁了吗?她怎么——
晴香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我会叫诗织再来跟您郑重致谢,也会要她届时仔细填妥押金的寄送地点。」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秃头男以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我家的妹妹还有没有另外为您添什么麻烦?」
秃头男思忖了半晌,接着凑到八云跟前说道:
「呃,我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跟你这位哥哥说……其实啊,有男人出入她的住处喔。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谈恋爱是很正常的,所以我本来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诗织有男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
晴香知道她两年前曾交过一个男友,不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谈恋爱的迹象了。
——以前就算我不问她,她也会钜细靡遗地向我报告说……
「可是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变成三角关系了。她跟另一个女人在大门口大打出手,吵得可凶的咧,连左邻右舍都对我抱怨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她搬家的原因吧……」
「你乱讲!」
晴香不自觉大喊道。秃头男朝晴香白了一眼。
「啊,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明天我会把钥匙还给您的。」
八云迅速说完,拽着晴香的手臂走出门外。
秃头男口中的诗织,跟晴香认识的诗织大相迳庭。
诗织并不是会跟别人抢男人的女孩。
别说是争风吃醋,晴香至今从未见过诗织大发雷霆的模样。就连她们俩吵架时,低头道歉的人也总是诗织。
有时这也成为晴香生气的主因。她总觉得诗织将自己当成小孩,偶尔还会为了这点与诗织争吵。
这样的诗织,居然会跟人大打出手——?
* * *
晴香与八云伫立在诗织从前居住的套房公寓前方。
这是一栋两层楼高的老旧套房公寓。
楼梯扶手四处布满了铁锈,墙壁也非常肮脏、斑驳;一想到如今诗织已不在这儿,这里便显得更加脏乱。
「行李大概都已经清光光了吧。」
八云呢喃着走上阶梯。
即使什么都不剩也无所谓。假如不亲眼目睹那一幕,晴香恐怕不会承认诗织已经不在的事实。
晴香默默地追着八云的背影,来到二〇四号室门前。
八云一打开门,里头便飘来一阵香甜的味道。
——这是诗织房间的香味。什么搬家,根本没这回事!诗织还住在这儿!
晴香推开八云,踏进屋内。
「诗织……」
然而,眼前只是一片空荡荡的空间。
别说是家具,这里连一个纸箱也没有留下。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即使其他人想马上搬进来也不成问题。
遗留下来的,只有这阵香味——
「清得真干净。」
不知不觉中,八云已经走进来了。
他走到房间中央,专心地环视室内。
这里约为三坪大,附设一厨及整体卫浴(注4:一种组装型的浴室,施工简单、省钱,但不耐用。),是一间极为平凡的单人套房。
「欸,那个叫诗织的女生会抽烟吗?」
晴香摇摇头,她迄今从未看过诗织抽烟。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仔细看看墙壁。」
晴香顺着八云的话仔细观察墙壁,终于明白了。
墙壁上沾染着脂黄色脏一污。
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但定睛一看就可以发现,唯有先前贴照片、放家具的位置保留了墙壁的纯白色。
晴香所不知道的诗织其他面向,接二连三地摆在她眼前。
她不由得全身一软,瘫坐在地。
木板地如此冰冷,而八云也不理会晴香,迳自往整体卫浴迈步。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过了半晌,八云吆喝道。
晴香站起身来,探向浴室。
八云亮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是诗织,她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微笑。
她的笑容,和平时晴香见到的笑容截然不同。
这也难怪,因为她身旁站着一名五官深邃的男子;他的年纪,大约将近四十岁。
「这就是那个叫诗织的女生?」
「是啊……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它贴在镜子上面……太古怪了。」
「哪里古怪?只是诗织忘了将它带走而已吧?」
「不可能。她将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没道理唯独遗漏这张照片;况且,如果这张照片本来就是贴在浴室镜子上,照理说会被水蒸气弄得湿答答吧?」
这张照片相当干燥,而且也不像被蒸气沾湿过。经八云这么一说,确实不太寻常。
再说,诗织这个人也算是一板一眼,而且也天天写日记,不大可能犯下这种错。
「她应该是故意留下来的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成是想留给某个人看吧?」
八云搔着耳后说道。
「某个人……是谁?」
「说不定是你喔。」
——我?
晴香专心地注视手上的这张照片,却依旧想不通:为什么诗织要将照片留给她。
「她的右手没有小指啊?」八云指着照片说道。
「嗯,她小时候出了意外……她嘴上说不在意,但我想其实应该很在意。」
「真是坚强啊。」
「诗织她呀,无论是遇到什么困难或是悲伤的事,都绝对不会告诉他人,只会独自将苦往肚里吞。每次都是等到事过境迁之后,她才愿意告诉我……」
没错,诗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总是不愿意对人敞开心房。
「我问你喔,为什么诗织不告诉我她交了男朋友?」
「大概是因为她当第三者吧。」
「咦?你为什么知道?」
「你看看照片中那男人的手指,他戴了婚戒。」
「咦?」
晴香再度将视线移到照片上。
正如八云所言,男子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色戒指。
「我真怀疑这男人有没有脑子,怎么会戴着婚戒跟别的女人拍照呢?」
说到粗枝大叶这点,八云绝对没有资格说别人。可是——
「为什么她不告诉我这桩地下情呢?」
「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反对吧?」
「我才不……」
话才说到一半,晴香便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她听到诗织的男朋友脚踏两条船,便马上跑去找他兴师问罪,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恋人遭到他人否定吧?」
这是当然的。
没有任何事比自己珍视的事物遭到否定更令人悲伤,更何况否定他的人还是自己的好友。
晴香不由得责怪自己。
「什么意思嘛!你觉得是我的错吗?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既死脑筋又固执,所以诗织才对我隐瞒这件事?」
「怎么,原来你很清楚嘛。」
即使是这种时候,八云依旧嘴上不饶人。
「你好过分。」
「你现在应该没空在这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吧?」
经八云这么一说,晴香不禁咬紧下唇。
——没错,我必须去找诗织才行。
8
后藤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还记得从八云的住处开车回到警署的这段路,至于后来就……
看来,他停车之后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整晚都没睡,也难怪会这样。
「谁啊?」
被吵醒的后藤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完全没注意来电者是谁。
「哪有人接电话的口气这么凶啊?」
「搞什么,是你啊……」
后藤揉了揉眼,打了个大呵欠,接着叼起香烟,将它点燃。
「你这什么态度啊,真是的。」
八云的嗓音还是老样子。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后藤更困倦。
「干嘛?」
「你委托我调查的那个案子,我已经得到有用的线索了;不过我看你好像不想听,再见。」
后藤猛然惊醒,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你查出什么了吗?」
后藤一口气说完,几乎要咬到舌头。
——但是并没有传到八云耳里。
嘟——嘟——耳边回荡着寂寥的嘟嘟声。
「王八蛋,还真的给我挂电话……」
——那家伙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
后藤马上回拨电话给八云,但无论铃响了几次,八云就是不接电话。他八成是故意想让后藤干着急。
——比我那个离家出走的老婆还恶劣!
直到花上五分钟,八云才终于接电话。
「嗨,八云——刚才对不起啦,我知道错了,真的。」
「你是不是每次都这样跟嫂夫人赔罪?」
「呜!」
——如果他在我面前,我早就赏他几巴掌了。
话说回来,就算八云真的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