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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灵魂相系之物 第一章 附身)

    1

    这场黎明时降下的雨,直至过了中午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不只如此,雨势还越来越强了。

    哗啦哗啦地奏起无数声响的水滴,微微造出了霭气。

    尽管进入三月后天气已逐渐回暖,在这场雨的搅局之下,即将到访的春天也只好暂时止步了。

    早知道就不要出门——真由子满肚子后悔地走在河岸的人行步道上。

    雨水淋得休闲鞋由外湿到内,穿起来真恶心。

    说到底,都是挑这种日子把人约出来的美树不对。说什么失恋了很寂寞,仔细想想,这已经是她今年第四次失恋了。

    在季节结束时失恋,新的一季来临时又再度热恋——这女人还真现实。反正一到春天,她一定又会爱上新的对象。

    真由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蠢毙了。

    她在水门前停下脚步,将伞夹在肩膀与脖子间,对着双手吐气。

    好冷。吐出的气息白茫茫的,冻得红通通的指尖微微颤抖。

    轰隆隆——

    耳边传来地鸣般的声响。

    真由子转动眼珠观察四周。

    她马上就找到声音的来源了,原来是挟带着泥沙、水流越来越湍急的河水。

    水位增高、变成黄褐色的河流,宛如一群狂奔中的野牛。

    狂风怒吼着。

    「啊!」

    她扬声大叫,但为时已晚;由下往上卷起的狂风,瞬间将她的伞吹到远方。

    白色塑胶伞一边旋转,一边掉落在河堤上。

    「哎唷,讨厌!」

    真由子忍不住脱口抱怨,然后追着伞想走下河堤草坪,却在湿润的草坪上跌了一屁股,就这么滑下河堤。

    「讨厌!我受够了!」

    她觉得自己好悲惨,但还是忍住泪水,双手将身体撑起。她的屁股和手肘传来阵阵刺痛,这一跤可能将她的皮肤擦伤了。

    雨伞在河边被风吹动。

    真由子的浏海不断滴着水。尽管她认为现在捡伞也于事无补,仍然朝着雨伞迈出步子。

    「……住……手…」

    正待她想伸手捡伞时,耳畔传来说话声。

    「是谁?」

    她试探性地问道,但无人答腔。大概是把风声听成人声了吧?真由子吸着鼻水,再度弯腰想捡拾雨伞。

    咻!又刮风了。

    「啊!」

    雨伞从真由子指间滑出去,在河川上载沉载浮,最后被浊流吞噬殆尽。

    她无能为力,只能呆呆地眺望这幅景象。

    真的是倒霉透了——

    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把新伞吧!然后今天也别去美树家了,还是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比较实在。

    「……住……手……」

    当她背对河川踏出一步时,这声音刹时又出现了。

    这次绝对没听错,是人的声音。

    「是谁?」

    真由子边回头边发问,然而依旧无人回应。

    「求……求……你……」

    这声音萦绕在真由子的耳畔,挥之不去。

    谁?是谁?——真由子环顾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她觉得似乎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过了半晌,一幅惊人的景象映在真由子的眼底。

    她吓得倒抽一口气;湍急的浊流中央有一名约国中生年纪的少女,河水浸到她的肩膀,汹涌的急流几乎要将她冲走。

    她将手伸向天空,看起来似乎在挣扎。河岸距离少女约有五十公尺远,这对不擅长游泳的真由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即使她游泳技巧了得,只怕在这激流中不只救不了人,还可能赔上自己的小命。

    「来人,来人啊!有女生溺水了!」

    真由子拼命扬声呼唤,却只换来轰隆隆的浊流奔腾声,仿佛在嘲笑她白费工夫。

    「我去找人来帮忙,你再撑一下喔!」

    真由子对河中的少女呼喊道。

    少女看起来好像稍微往上浮了一些,宛如在回应真由子。起初她还以为看错了,但——

    少女的肩膀、胸部、腰部,确实正慢慢地、准确地逐渐浮上来。

    最后,少女站立在这条湍急的河面之上。

    「呀!」

    目睹这幅令人难以置信之景象的真由子,将少女的模样鲜明地烙印在脑海中。

    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可以确定她将一头黑长发绑成马尾,穿着西式学生服。

    那名少女开始缓缓地沿着水面,朝真由子迈步而来。

    这怎么可能?人类不可能走在水面上的——!

    这件事超乎真由子的理解范围,将她的思绪搅得一团乱,身体也顿时僵硬得动弹不得。

    少女正朝她逐渐逼近。

    「不要!不要过来!」

    真由子扯着喉咙大叫,而少女竟瞬间消失了。

    眼前只留下一片奔腾的激流,仿佛少女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那儿。

    这是错觉吗?还是一场梦?

    真由子抚着胸口反复深呼吸,想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

    啵啵!

    脚边传来了水声。

    啵啵啵啵!

    岸边有水泡浮起,弹了上来。什么?怎么回事?

    啪唰!

    有东西碰到真由子的脚。

    好冰,湿湿黏黏的。该不会——

    真由子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往下移。

    只见河川中有只泡成紫红色的腐烂人手伸出水面,攫住真由子的脚踝。

    「呀——!」

    嘈杂的雨声,掩盖了真由子惊惧万分的惨叫声——

    2

    尽管雨势变小,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土方真琴伫立在红绿灯口,从伞下仰望天空。

    ——这片单调的灰色天空,真令人提不起劲。

    真琴之所以会这么想,并不完全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今天她没挖出半点情报,如果就这么双手空空回公司,铁定会被上司数落一顿。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死气沉沉的,和这天气有得比。

    真琴只是个刚进公司两年的新人,因此深知自己被念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她不喜欢别人总把她父亲搬出来奚落她:「我看你是警察署长的女儿才用你的,结果你连一条新闻也挖不出来?」

    这句话总令真琴忍不住翻脸。

    她不曾在面试时说过自己是警察署长的女儿,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能从父亲那儿挖出情报之类的鬼话。

    真琴知道这种说法很不负责任,不过她觉得这都是公司自己一相情愿的想法。

    就算她是警察署长的女儿,身为署长的父亲也不可能滔滔不绝地对她大肆爆料;况且在真琴的记忆中,父亲从来不曾在家中谈论公事。

    对任职于警界的人来说,没有比署长的女儿跑去当记者更令人头疼的事了。因为你既不能提供情报给她,也不能对她轻忽怠慢。

    就拿刑事课长井手内来说吧,他甚至一见到真琴就马上拔腿逃走。

    在这当中,唯有一个人不把「署长女儿」这头衔放在眼里,泰然自若地和真琴谈话——他就是那个豪放不羁、堪称刑警典范的后藤刑警。

    然而,能以平常心对待真琴不代表愿意提供情报。「烦死了——!」「不知道啦!」「给我滚!」真琴从他口中得到的只有这三句话,不过这也比被当成皇亲国戚对待来得好多了。

    话说回来,真琴已经有一阵子没看见后藤刑警了。

    听说他在追捕嫌犯时意外肇事,因此被发放边疆去了。

    叽!

    一阵金属摩擦声,将真琴的思绪拉回现实。

    紧接着是东西掉落时引发的轰然巨响——

    她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见斑马线中央有个人倒在血泊中。

    而距离伤患数公尺远的地方,则有辆车的轮胎正冒着白烟,停驻在那儿。

    真琴随即将手上的伞丢到一旁,冲向仰躺在地的伤患。

    他是名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子,五官端正却瘦得异常,凹陷的眼窝深处那双眼眸,已失去了光芒。

    他的后脑勺凹陷,从左额到鼻梁绽出一道裂痕,血流如注。

    真琴跪在柏油路上,对他连声唤着:「你没事吧?」一边取出手帕,压住他的伤口。

    「振作一点!」

    她摇了摇他的肩膀,然而毫无反应;接着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不料连呼吸声、心跳声都完全听不到。

    他已经没救了——

    即使真琴心中如此揣想,仍旧从包包出掏出手机,拨打一一九找救护车。

    此时,她骤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是那个肇事的驾驶吗?真琴握着手机回头一望——

    伫立在眼前的是一名男子。他身形消瘦,额头上冒着鲜血。

    「咦?」

    他跟倒在地上那名男子长得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真琴脑中一片混乱,但还是想起公司前辈曾告诉她的话。

    在车祸现场采访时,有时会看到往生者在周遭流连、晃荡。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已死,才会在那儿徘徊不去。

    那时真琴只当这是前辈编出来吓唬后进的无聊鬼故事,想不到——

    男子扭动那双薄唇,露出尖锐的犬齿冷笑。

    他的笑容,充满了冰冷的敌意。

    男子下颔的血,一滴滴地落在真琴的脸颊上。

    滴答!滴答!

    我要逃走!我得早点逃离这里才行!——尽管脑中这么想,她的身体却如同套上枷锁般动弹不得。

    某种东西流进了真琴体内。

    一种陌生的不明物体。

    ——不要!

    有声音!是那男人的声音!他仿佛正直接对着真琴的脑部诉说着什么。

    ——我不想死!

    她感到身体奇痒无比,好似有虫在她身上四处爬动。

    「喂,这里是一一九。」

    手机听筒传出接线生的声音。

    真琴很想回话,但嘴巴却完全不听使唤。

    ——我不想死!

    她全身瘫软无力,手机从她手中滑落。

    「喂?您怎么了?喂……」

    接线生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遥远。

    而她的意识,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拖进黑暗中——

    3

    小泽晴香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这是一座盖在国道旁的小公园,园内除了长椅外空无一物。抬眼望去,可以瞧见巍巍耸立的户隐山峦(注:横跨长野县与新潟县的山脉)。

    多么熟悉的地方,这是她长野县老家附近的儿童公园。

    阳光温暖极了。

    矗立在公园一隅的樱花树,飘然舞落一片片淡红色花瓣。

    有两名女孩正在玩着足球的传接球游戏。

    那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是我,而另一人则是姐姐绫香。

    这是梦境——

    这是我过去的记忆——

    之后的发展,我记得一清二楚。

    年幼的我接不到姐姐绫香丢来的球,于是慌慌张张地跑去捡球。姐姐笑了。

    ——你的眼睛要盯好球啦!

    姐姐说道。

    年幼的我捡起足球,默默地望着姐姐。

    我好不甘心!姐姐总是能接好球,而我却老是漏接。

    ——晴香,快点!

    姐姐催促着我。我高举手臂,想要用力丢过去。

    「不行!快住手!不可以丢出去!」

    晴香起身对年幼的自己喊道。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传到她耳里。

    年幼的我将球丢出去。

    「不行!」我边呐喊边冲过去。

    时间慢了下来,仿佛电影慢动作般一格格播放。

    从手中抛出的球,在空中划出比往常更高的抛物线。

    姐姐跳了起来,但没有接到球。足球飞出公园,滚到马路上。

    姐姐追着那颗球跑出去。

    「不行!不要追那颗球!」

    姐姐没有听到我的呐喊。

    ——什么嘛,姐姐你自己还不是接不到。

    年幼的我说道。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稍微整她一下而已。

    我真的没有恶意——

    姐姐捡起滚到马路上的球,一辆白色厢型车疾驶而来。

    我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紧急煞车声与震撼地面的轰然巨响,回荡在我耳畔。

    太阳穴好痛。我双腿无力,瞬间瘫坐在地。

    我早知道下场会是这样。

    ——所以我才说不能追那颗球啊!

    无论我如何呐喊,都无法改变过去。

    此时,我忽然觉得双手湿湿黏黏的,睁眼一看——

    「啊!」

    我不自觉惊呼一声。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血液一滴滴地从我指尖滴落。

    「晴香,你是故意丢到远处的吧?」姐姐伫立在我面前。

    她的头颅侧边破裂,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白衬衫的肩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现在讲这些借口,已经太迟了。」

    「不是的,这不是借口!」

    「我死了……是你害死我的……」

    语毕,姐姐的身体同时粉碎一地,宛如摔碎的玻璃艺品。

    「不要!」晴香边叫着边从床上弹起来。

    她紧握的双拳中渗着汗水,呼吸也紊乱无比。

    这是我的记忆重现,是我嫉妒姐姐所换来的报应。

    这是我所犯下的一桩,无可饶恕的罪孽——

    4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住宅区的某座垃圾场前便挤满了人潮。

    它位于电线杆旁,四周是铁制围栏,而上方则装了防止乌鸦闯入的网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当然,这些人潮并非为了丢垃圾而来,而是因为垃圾场中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一具国中女生的遗体——

    发现这具遗体的人,是一名赶在上班前来这儿丢垃圾的男性上班族。

    畠秀吉跪着端详这张稚气未脱的少女脸庞;她双眼圆睁,表情停留在惊愕的时光中。

    她是松本美穗同学,从昨天起便下落不明。她是否在痛苦中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呢?畠秀吉脑中忽然浮现这个想法。

    法医的工作,就是在警方的委托之下解剖遗体。

    人们总是对不会动的尸体产生无谓的恐惧,但畠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受;无论那具遗体多么令人不忍卒赌,他也无动于衷。

    他之所以从事这项工作,纯粹是为了兴趣。人类需要流失多少血、哪个部位受到多么严重的冲击、失去哪些器官——

    才会死呢?

    如果人类拥有灵魂,所谓的死亡,便是指肉体和灵魂失去联系。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联系着肉体和灵魂呢?灵魂什么时候会被迫脱离肉体呢?

    人人都说他是变态,但畠反倒想问问大家:

    难道你们不想了解生与死之间的界线吗?

    「这下就成了连环案了。」

    旁边一个小跟班刑警说道。畠听了觉得一头雾水。

    「什么连环案?」

    畠抬头望向那名刑警问道。

    「就是那个啊,一个月前的案子。」

    「喔,你说掐死被害人后弃尸在河川那件案子啊。」

    畠随即想起那件凶案。

    那件案子也一样惨绝人寰。她是一名就读当地国中的女孩,名字叫做木下亚矢香。畠记得她的爸爸是个医生。

    打从放学和朋友们道别后,她就失去了下落。警方原本将这案子当成绑票案受理,但嫌犯迟迟没有提出勒赎;数天后,她的遗体在多摩川的某座水门被人发现。

    警方研判凶手先勒死她,然后才将之弃尸在多摩川。

    这名少女也是在数天前起下落不明,由家长向警方提报失踪人口。

    直到遗体被发现前,嫌犯同样没有提出任何勒赎。上一次是勒死,这回是溺死;死因不尽相同,但案件发生的地点以及瞄准少女放学途中犯案的手法,确实很相似。

    「目前好像还有另一名少女下落不明。」

    「另一名?」

    「是的,这点已经经过证实了。她是和这次的被害人——美穗同学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女孩,名字叫加藤惠子。打从她失踪以来,嫌犯尚未提出任何勒赎。」

    「没有任何勒赎……」

    既然如此,这恐怕是以杀人为目的的连环绑架案。

    讨厌的案子——

    畠站起身来,走出围着蓝色塑胶布的命案现场。

    黄色警戒带的另一侧,是一群好奇的围观民众。

    畠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庆典,有什么好看热闹的?既然那么想看,那就给他们看个过瘾好了,保证那些人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

    无意中,畠在那群看热闹的民众中感受到一双回然不同的视线。

    一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在那群闹烘烘的围观者中,独自一人露出冷笑。

    ——凶手一定会回到犯罪现场。

    畠猛然忆起这条被警界奉为圭臬的经验法则。

    5

    石井雄太郎反复调整了领带好几次,这才站在门前。

    他紧张不已,心脏怦通作响。

    「冷静点,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印象!」

    石井为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望向挂在门上的牌子。「刑事部刑事课特别悬案搜查室」——这是本月刚设立的部门,也是今天石井被分发到的单位。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来临了——石井兴奋难耐,遏止不了胸口那股悸动。

    在这扇门的另一侧,有一位解决无数奇案的传奇刑警。他的观点独树一格,推理能力出类拔萃,而且还拥有特殊情报来源。

    据他所称,他的情报来源是被害人的亡魂。

    人人都叫他「灵异刑警」。

    起初大家都嘲笑他,然而随着时间流转,嘲笑也演变为敬畏,最后连警方也不得不认同他的能力——这间特殊悬案搜查室就是这么来的。尽管他身上有各式各样的传言,石井却坚信着:

    警方不得不承认,这位传说中的灵异刑警后藤和利真的很厉害!

    石井从以前就很喜欢灵异题材。国中时他曾在电视上看到利用透视能力寻找失踪者的节目,心中大为雀跃,甚至还感动地认为自己目睹了人类的神秘超能力。

    从那以来,他便读遍了所有的灵异书籍。透视、瞬间移动、阴阳眼——这些虽未能获得科学证明,但他深信这些特殊能力是确实存在的。

    对这样的石井来说,后藤无疑是他尊敬的对象。

    他的记事本中夹着偷拍来的后藤独照,这是他的护身符。石井总想着有一天要好好和他畅谈一番,想不到他真的被调到后藤的部门了。他打从心底觉得:当刑警真是当对了。

    石井顿时眼泛泪光。

    好,进去吧!他在心中如此低语,接着敲门。

    没有人应门。

    尽管他一时感到困惑,仍旧马上将之抛开。我又不是客人!我是今天分发到这单位的刑警耶,怎么可以等人来接待呢?

    加油,石井雄太郎!他鼓励自己,一鼓作气地将门打开。

    「打扰了,我是今天分发到本单位的石井雄太郎巡查(注:日本警察阶级最下阶)。小弟不才,请前辈多多指教!」

    他边敬礼边扬声喊道。

    还是无人应声,办公室内静悄悄的。

    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没有半扇窗户的四坪宽办公室,当中只有两张面对面并在一起的桌子,空间相当狭小。

    这儿一个人影也没有。

    ——糟了,我居然不小心准时出勤了!他可是功勋彪炳的刑警呢,这时肯定已经出外查案了。唉,怎么会这样呢?

    石井痛骂着自己的天真。

    吼——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传进失望的石井耳中。

    什么——

    他职战兢兢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啊!」

    桌子后方有两张椅子并在一起,只见一名男子将它们当成床铺睡在上头。他身材健壮,但两条胳膊却没出息地垂在地上,张着大嘴打鼾。

    后藤刑警——

    他的下巴蓄着髭须,衬衫泛黄;瞧他这副德行,简直跟睡在车站月台的醉汉没两样。

    不,不是这样的。镇日忙于公务的后藤刑警,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呢!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呃、呃……不好意思……」

    石井靠近熟睡中的后藤,摇晃他的肩膀。后藤闭着眼睛挥开石井的手,接着翻身——

    然后从椅子上掉下来。

    咚!这声钝响吓得石井急忙后退一步。

    6

    大学英语讲师小河内,对着坐在面前的学生递出一张照片。

    他的名字是齐藤八云——

    他一脸颓废,整个身子懒散地瘫靠在椅背上,真是懒惰年轻人的最佳写照。

    发型乍看之下相当凌乱,但这应该就是时下的「颓废风造型」吧?他穿着旧牛仔裤与白衬衫,表现得异常老成——不,或许该说是浑身散发着谜样的氛围。

    小河内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似乎被看得一清二楚,静不下心来。

    八云只瞥了照片一眼,便胸有成竹地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档子事啊。」

    「我觉得这照片越看越诡异,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

    小河内苦笑道。

    他递给八云的是和女儿去别墅玩时所拍的照片,女儿聪子伫立在山毛榉前微笑,乍看之下是张平凡无奇的照片。

    然而,当他将照片收进相簿时,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山毛榉的树干上,映着一张人类的脸孔——

    小河内从一名姓相泽的学生口中得知八云的传闻,听说他具有神通力,还引导警方解决去年一桩对校誉打击甚大的凶杀案。他原本半信半疑,但获知这名齐藤八云的舅舅是寺庙住持后,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姑且来找八云谈谈看。

    「然后呢?」八云打了个大呵欠。

    「我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是大学生耶,应该说我是念书的专家才对吧。」

    「嗯,话是没错啦……呃,我想请你帮我鉴定一下这张照片。」

    「我懂了。」

    八云喃喃说道,接着再度望向照片,以左手食指扶着眉心,似乎思考着什么。

    「怎么样?」

    小河内耐不住漫长的沉默,不禁开口问道。八云将视线从照片上挪起,叹了口气。

    「老师,这张照片很危险。」

    「危险?」

    「是的。最近贵府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

    「任何小事都无所谓,请告诉我。」

    小河内回想这几天所发生的事,然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怪事。

    「不,好像没有耶……」

    「请您仔细想想,这张照片传出了非常强烈的怨念。」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昨天我踩空楼梯,擦伤了膝盖。可是,这种小事……」

    「就是这个!」八云高声打断小河内的话,伸出食指指向他的鼻尖。

    他顿时吓了一跳。

    「可是,这只不过是……」

    一件小事——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难免会踩空楼梯。

    「如果您再这样置之不理,最后会引来大灾难喔。再这样下去,令媛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八云低头抬眼望向小河内,口气非常平淡,但这反而令小河内感到不安。

    「这样子啊……」

    「您绝对不能轻忽大意,否则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河内确实感到害怕,但没想到这居然攸关女儿的生命——

    「我、我该、该怎么做……」

    「我来为您驱魔吧!既然知道贵府大难临头,我实在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他伸出手掌,制止小河内往下说。

    「我不会向您收钱的,此外也不会对外张扬。只是……」

    「只是?」

    「我选了老师的课,但是几乎没办法出席。」

    「这样子啊?」

    「您了解我的意思吧?」

    八云加强语气说道,接着直到小河内点头,他才扬起薄唇微笑。

    7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

    坐在对面的石井战战兢兢地对后藤搭话,但后藤却置若罔闻,转动椅子背对他。

    今天被调派到这里的石井刑警,实在教人抓狂。

    他的长相纤细得像女人,还戴着一副做作到家的银框眼镜。

    打从他来到这间办公室,就一脸别扭地盯着我,开口净问些「您的兴趣是什么?」、「您喜欢什么食物?」之类的话,又不是在相亲!——后藤开始怀疑石井是不是男同志了。

    光是被发派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新单位就教人无聊得要死了,如今还跟这种家伙当同事,教人怎么提得起劲?

    讲得好听点是「新部门」,说穿了就是被发派边疆。

    警方目前的破案率不到百分之二十,而这个部门的工作就是收拾这些烂摊子。

    乍听之下很好听,搞半天也只是被派来整理资料罢了。

    蠢毙了,谁想干这种工作啊?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方便请教您一些事吗?」

    石井探出身子向我攀谈。你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你吗?别这么不识相行不行!

    后藤咂了个舌,此时内线电话刚好响了。

    才响了一声,后藤便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刑事部什么跟什么搜查室。」

    「拜托你把自己的部门名称记好行不行!」

    对方是后藤的上司——井手内课长。他眼神凶恶,总是爱计较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明明是慢慢爬到这地位的平凡人,却自以为自己是菁英,是个难应付的男人。

    「叫什么去了?」

    「啥?」

    「部门名称。」

    「刑事部刑事课特殊悬案搜查室啦!」井手内不悦地宣告道。

    「喔——对对对,就是那个!能不能把名字改短一点啊?」

    「受不了你……算了,你马上过来会议室!」

    「要下棋是不是?」

    「想也知道是谈公事吧!」

    井手内高分贝的怒吼声令后藤不自觉拿开听筒。歇斯底里的男人最难看了。

    「好啦好啦,我马上去就是嘛,反正我闲得要死。」

    「顺便把那个菜鸟也带来!」后藤回头望向石井。

    他正探身冲着后藤傻笑。假如他有尾巴,现在一定正摇晃个不停。

    「呃,这点不太方便耶……」

    「哪里不方便?」

    「没有啦,我不太会应付他……」

    「少啰哩啰唆的,快给我过来!」他大声挂断电话。

    「麻烦死了——」

    尽管后藤嘴上嘀嘀咕咕,仍然攫着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起身。

    「不、不好意思,后藤刑警。」

    石井欠身,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的,这家伙烦死人了。

    「你在拖拖拉拉的干什么?走了啦!」

    「是!」

    石井精神抖擞地答腔奔来,却猛然被自己的脚绊倒——

    他的未来真令人担忧啊。

    两人上楼梯来到四楼,打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扉。井手内坐在会议桌边,似乎等得很不耐烦。

    「什么事?」

    「你们俩先坐下。」

    后藤依照吩咐坐在椅子上,石井也坐在他身旁。

    井手内搔着逐渐往头顶逼近的发线,叹了口气。照他的样子看来,接下来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听好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们绝对不准泄漏出去。」

    井手内压低音调,与方才那通电话截然不同。

    后藤知道井手内特地将他们俩叫到会议室是为了私下谈话,但话题内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严肃。莫非——

    「是要谈那桩连环绑架凶杀案吗?」后藤逼近井手内问道。

    现在辖区内发生了两起连环绑架凶杀案,凶手趁着国中女生放学途中绑架被害人,然而却不提出任何勒赎,之后再直接将被害人弃尸,简直令人发指。目前已经有两名少女遇害,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我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你啊!」

    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教人连生气的余地也没有。

    「既然不是那个案子,那又是哪个案子?」

    「这是土方署长本人要求办理的案子。」

    「喔,你说那个木头人啊。」

    后藤想起土方署长的面容,不禁脱口说道。

    只要见过那位署长,相信每个人都会同意这句话。无论是他的长相或体型,都像极了木头人。

    坐在后藤身旁的石井忍不住掩口窃笑,笑得身体一颤一颤:直到井手内清咳几声,他才赶忙止住笑意。「受不了!」井手内愕然地嘀咕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你知道署长有个女儿吧?」

    「知道啊,就是那个东北新闻的菜鸟记者嘛!她虽然是个女人,却很有骨气,观点也很新颖。」

    后藤忆起她的姿态。

    她面容素净、将一头长发束在身后,穿着深蓝色套装及休闲鞋,拼命地四处奔走。然而,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没人愿意向她透露情报。

    「谁教她父亲是木头人。」他不自觉冲口道。

    「他不是木头人,是署长!」井手内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管他是署长还是长官,木头人就是木头人啊!」

    「不要木头人、木头人的说个不停!你知道大家忍得多辛苦吗!」

    忍?夹在上层跟基层之间的主管真可悲啊,想说的话都不能畅所欲言。

    井手内那双凶悍的眼神开始惶惶不安地左右飘移。

    而一旁的石井正憋着声音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井手内将无处发泄的怒气迁怒到石井头上。石井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像只缩头乌龟般僵在那儿。

    「然后咧?他女儿怎么了?」

    待井手内恢复镇静后,后藤将话锋引回正题。

    「嗯,总之就是出了很多问题……」

    「她该不会惹出了什么案子吧?」

    「不,也不是这样……就是……」

    自己把人叫过来会议室,怎么讲话还吞吞吐吐的?

    「拜托你说清楚点。」

    「就是署长的女儿被附身了啦!」

    「你说附身……该不会是……」

    鬼附身?

    「我自己是没有看到啦,但署长夫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好死不死,对方又是署长的女儿——要是被八卦杂志踢爆,到时写出来的报导一定很有看头。」

    「若是这件事泄漏出去,我会第一个怀疑你。」

    井手内一脸严肃地瞪向后藤。

    「然后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是那方面的专家,你过去探探情况吧!」

    「我才不是什么专家咧!再说井手内课长,你根本不信这一套吧?」

    「废话少说!不管怎样,署长的女儿确实怪怪的。署长夫人已经先去找灵媒帮忙了。若是署长一家人真的加入什么奇怪的宗教团体,到时问题就真的大了!」

    井手内涨红着宽广的额头,滔滔不绝地说道。他可能觉得自己被迫接下烫手山芋而感到很委屈,但我还不是一样?

    我又不是灵媒,去了有什么屁用?况且——

    「这又不关我的事。」

    「哪里不关你的事!我命令你马上去办!」

    井手内双手用力拍桌并同时起身,那对睁得奇大的双眼差点从眼窝中飞出来。

    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算了算了。

    「知道啦!我去总行了吧?」

    真的是麻烦死了——

    8

    晴香在大学的音乐教室中愣愣地眺望窗外。

    和煦的阳光,令人心旷神怡。早上很冷,晴香原本还后悔只穿薄帽T出门,所幸后来回暖了。

    中庭的樱花树已经长出了青叶。只消再过一星期,固若金汤的花蕾想必也将绽放出满满的花朵。

    现在是大学的春假期间,而今天正是晴香隶属的管弦乐队本年度最后练习日。

    舞台上的指挥正在总结这一年来的成绩与缺失;尽管他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晴香却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而听不进他的话语。

    即便练习时,她也无法集中精神,频频出错。

    原因她很清楚,那就是早上梦见的那个关于她姐的梦。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梦到姐姐了。

    最后一次梦到她,是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打从在鬼屋事件时首次和那家伙见面后,晴香便不再梦到绫香了。

    他总是一脸颓废,既冷漠又完全不温柔;尽管长得有点帅,那张刀子嘴却足以令旁人完全幻灭。

    他的左眼能看见死者的灵魂,或许是因为透过他和姐姐再度相会,我才会误以为自己已经获得原谅了。

    但那怎么可能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想必还是老样子吧!我好想见他,这样我的心情或许会畅快一点。

    对了,等练习结束后,我就去见齐藤八云吧!

    他一定会一脸颓废,张着大嘴大打呵欠地说道:「你来干嘛?」

    晴香想象了一下,不自觉笑出声来。

    「你在傻笑什么啊?」

    指挥指向晴香,吓得她赶紧止住笑意。

    全社团哄堂大笑。

    待宣布解散后,晴香匆匆收拾包包,离开音乐教室。

    她突然想起,前阵子曾和八云约好下次要在没惹上麻烦时去找他,看来这个约定今天就要实现了。

    清早起床时那股如铅块般沉重的郁闷忽地一扫而空,她的脚步顿时也轻盈不少。

    「晴香!」

    当晴香正要走出校舍时,有人唤住了她。她是和她同社团的真由子。

    晴香是负责长笛,而她是小提琴。由于担任的部分不同,因此她们仅止于浅谈之交。

    「怎么了?」

    「方便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什么事?」

    「不瞒你说,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

    其实她们俩并没有熟稔到能够聊心事,而晴香对真由子也没那么了解。

    话虽如此,晴香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含糊地答了声:「啊、嗯。」接着和她并肩坐在中庭长椅上。

    「这是大约三天前发生的事——」

    真由子所道出的内容,并不是恋爱、毕业后的出路这种稀松平常的烦恼,而是——

    恐怖的灵异体验。

    真由子在雨天的某条河岸撞鬼(外貌是名少女),当时她拼命逃了出来,但从那天起,怪事便频频发生在她身上。

    比如说鬼压床啦、觉得房间里有人啦、甚至还曾听过那名少女对她说:「我诅咒你——」

    「求求你帮帮我!」

    语毕,真由子眼泛泪光、双唇颤巍巍地泣诉道。

    「为什么你会找上我呢?」

    「我去找美树商量,结果她说只要是跟灵异体验有关的疑难杂症,晴香都有办法解决。」

    其实晴香在途中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了,果然是美树搞的鬼——

    消息真是越传越离谱,我什么时候变成驱魔大师了?

    「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喔。」

    「别这么说,当时你不是解决了美树的问题吗?美树还说你会驱魔呢!」

    真是胡说八道。

    当时为美树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我,是齐藤八云。

    他生来就拥有赤红的左眼,具有能看见死者灵魂的特异体质,之前便是活用这项专长帮助警方破案。

    不过,八云仅能看见死者的灵魂,并不会驱魔;他只能倾听死者的心声,找出、排除令亡灵留恋阳世的因素而已。

    晴香很想向真由子如此解释,然而却说不出口。

    八云很忌讳自己那只红色左眼,因为它害得八云被骂为怪物,甚至差点被自己的母亲所杀。

    他的特异体质可说是他心中的一块伤口,如今晴香怎能口无遮拦地随意说出来呢?

    正当晴香左右为难时,真由子用力握紧晴香的双手,万般恳切地说:「求求你,只要你愿意帮忙,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晴香深知自己很不会拒绝别人。「啊,嗯。」到头来她还是捱不住人情的压力,脱口答应了。

    只见真由子频频低头致谢,不断说着:「谢谢你、谢谢你!」甚至还由恐惧转为心安地任由泪珠滚落。瞧她这样子,如今更难拒绝了。

    这么一来,晴香只好违背约定,带着麻烦去找八云了。

    「这东西或许是线索之一,请你收下吧。」

    真由子边说边递出一张折好的手帕。

    晴香接过来将它摊在手心,原来里面包了一个手机吊饰。

    五个类似骰子的立方体串连在一块儿,上头逐一写着英文字母。

    ——「AYAKA」。

    晴香忽地觉得心头一紧。

    「撞鬼那天回家后,我发现这东西卡在我的袖子钮扣上。」

    真由子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和我死去的姐姐同名(注:绫香的发音就是AYAKA)——这八成只是偶然罢了。然而即便我心知肚明,还是无法将它从脑海中挥去——

    9

    石井意气风发地坐进白色丰田皇冠警车驾驶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能够见识到后藤刑警的真本事了!而且目标还是拯救被鬼魂附身的女性,光是想象就令人兴奋不已。

    后藤慢条斯理地坐进副驾驶席,跷着二郎腿点烟。

    这副粗野的姿态,令石井不禁看得入神。好有男子气概喔!松垮领带露出了藏在衬衫下的胸膛,看起来相当豪迈。

    硬要分类的话,石井是属于个性懦弱的那种人,无法痛下决心做一件事。他总是在意别人的想法,只会看别人的脸色做事。

    至于后藤则跟他完全相反,是个有骨气的人。像是方才后藤跟井手内刑事课长的对话,就令石井崇拜不已。

    不管对手是谁,他都会贯彻自己的意志!这不就像是在幕末叱吒风云的新撰组吗?

    「我们先去现场好吗?」

    石井将车钥匙插进钥匙孔,边发动引擎边问道。

    「不好。」

    后藤眯着眼睛躲避香烟的烟雾说道。

    「咦?」

    「在到现场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别管这么多行不行,很烦耶。」

    「怎么说我烦呢……方向盘握在我手里,如果您不说要去哪儿,我就没办法开车呀。」

    后藤像只不高兴的猫般抽动面颊,咂了个嘴。

    ——为什么他要生气呢?我说了什么惹后藤刑警不开心的话吗?

    「把车开去大学!」

    「哪一所大学?」

    「明政大学。」

    「是盖在山丘上那所大学吗?」

    「知道还不快点开车!」

    「啊,是!」石井赶紧踩下油门,驱车前进。

    为什么要去学校呢?一般来说,应该要率先前往现场才对。

    不过对方可是后藤刑警,他一定是光靠刚才井手内课长那一席话,就推断出那所学校隐藏着破案关键!

    「后藤刑警,我可以问您问题吗?」

    石井边操控方向盘边问道。后藤没有答腔,只是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置若罔闻地直直凝视着前方。

    石井猜测他的答案是「可以」,于是继续往下说。

    「后藤刑警,您至今解决了不少案子吧?」

    「啥?」

    「我知道您是用神通力解决那些案件的。话说回来,您所拥有的能力究竟是什么能力呢?」

    「你在讲什么鬼话?」

    后藤一脸退避三舍的表情,眉尾下垂地将烟灰抖进烟灰缸里。

    「您再怎么隐瞒也没用。」

    「我隐瞒个屁啊!」

    「是阴阳眼吗?还是降灵?是后天修练而成,还是先天就有这种本领呢?」

    「小子,你在开我玩笑是不是?」

    「不是,我是认真的。」石井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觉得既然要跟后藤刑警一起办案,便必须先了解他的特殊能力。

    「听好了,菜鸟。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我完全没有什么鬼神通力!」

    后藤刑警会不会是想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呢?

    不过——

    「您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您是灵异刑警呀!」

    他可是解决了不少案子,怎可能瞒得过大家的眼睛呢?

    「受不了。闭嘴啦!你给我安静开车!秃子!」

    「秃子?不好意思,我目前还不是个秃子。没错,家父确实比一般人少了些许毛发,但家父的父亲——也就是家组父直到临终前都还保有头发。隔代遗传也是有可能的,您不能在现阶段就认定我是……」

    话还没说完,石井的头顶便遭受一记自由落体冲击,眼冒金星。

    「你下次再跟我臭屁那些没营养的东西,我就赏你拳头。」

    后藤亮出握得紧紧的拳头。

    这就是所谓的:不懂的事情不要用嘴巴问,要用身体感受吗?

    石井如此归纳出结论,闭上嘴巴。

    10

    晴香正朝着B栋后方那栋两层楼组合屋前进。

    这栋楼每层约各有十间两坪大的小房间并列在一块儿,校方将它们借给学生,作为社团活动之用。

    晴香伫立在一楼尽头那间房间门前,上头的牌子写着「电影研究同好会」。

    八云住在这间房间里——这不是比喻,他真的住在这儿。

    电影研究同好会只是个幌子,他从校方那儿骗来这间房间,当作自己的住处。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来是来了,但是——

    晴香一下子想伸手开门,一下子又把手缩回来,迟迟拿不定主意。

    还是别进去好了。其实本来只是想来露个面,这下被美树害得她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上一个案子结束后,晴香本来答应八云不再替他添麻烦,这会儿却不小心将麻烦带过来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晴香垂着肩苦笑道。

    今天还是别见他了,回家吧——

    尽管对真由子很不好意思,她还是想遵守跟八云之间的约定。晴香也觉得这样只是逃避问题,不过她也没办法。

    「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正待晴香转身背对门扉时,后面有人说话了。

    「咦?」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不过门关得老紧,附近也没有人影。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看起来很可疑耶!小心我报警喔。」

    这种慵懒到家的嗓音,绝对是八云。

    声音是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的,难道他看得见我?透视?不会吧!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被八云发现行踪,就不能若无其事地回家。

    尽管心中有些踌躇,晴香依旧开了门。

    八云就在那儿——

    他还是不改作风,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表情像刚起床一样困倦,坐在房间中央的正方形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受不了,你那种优柔寡断的态度会给周遭的人带来麻烦啦。」

    他劈头就说出晴香最在意的事情。

    「我才没有优柔寡断呢!」

    「居然一点自觉也没有,你没救了。」

    难得久久见一次面,他却口无遮拦地大肆数落人。

    「要你管!」

    晴香故意以生气的语气说道,然而八云毫不在意。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搔着自己的头,看起来跟猫没两样。

    话说回来——

    「欸,为什么你知道我在外面?难不成你会透视?」

    晴香在八云对面的铁椅上坐定,一边问道。

    「你好像变得比以前更笨了。」

    「说人家是笨蛋,也太过分了吧。」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蠢驴』怎么样?这个外号很适合你吧?」

    这个人到底说够了没——

    「你够了吧。」

    「看看后面。」

    八云指着门扉说道。晴香依言回头,仔细地凝视门扉。

    「啊!」说穿了,道理很简单。

    贴在门上那张《刺激(注:The Sting,1973年上映的美国犯罪片)》的电影海报乍看平凡无奇,但当中其实开了个拳头大的孔。

    那是之前贴镜子的地方,难怪他能从房内看到外面的情况。

    「那是猫眼!」八云盘起胳膊,得意洋洋地说道。

    「只不过是个孔罢了,能从外头看进屋内的哪叫猫眼啊。」

    「小事你就别在意了。」

    这哪是小事呀?

    「好了,你今天带了什么麻烦过来?」

    他果然是用那种眼光在看我。

    今天本来真的只是因为好久没见面,想来找八云聊聊而已;不过就算说了,他也一定不会相信吧。

    晴香忽然忆起从前八云说过的话:「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看了我的红色左眼后把我当成珍禽异兽的人,另一种则是想利用我的左眼的人。」当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晴香就在心里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要当这两种人。

    因此,真由子的事还是先暂时不说吧。

    「我只是想说好久没见了,过来看看你而已。」

    「告诉你,你的说谎功力比你想象中还差。」

    八云托着腮帮子说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用不着你鸡婆——

    「欸,你在干嘛呀?」

    为了避免八云再追问下去,晴香决定先转移话题。

    「念英文。」八云指着桌上的照片说道。

    照片中央有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的女性正对着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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