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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二十五.期望战斗者)

    佛尔南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和增援部队主管蕾韦,两人正连袂前往卡西那多·库格司教的办公室。

    这黑衣巨汉和金发女骑士各自穿着还算体面的衣着。尤其是蕾韦,身上穿的虽然是女性士官用的朴素服装,但露出戴着首饰的胸口,还是给人一种略有女人味的艳丽印象。

    卡西那多请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在办公桌旁。

    他面对两位骑士,把手肘支在桌上:

    「两位眼睛的伤势都已经好了吗?」

    「我跟蕾韦都完全好了,没问题。」

    贝里耶高傲地耸肩答道。

    两人在几天前追捕女炼金术师时,因被发出闪光的特殊道具弄伤了眼睛,有好一阵子都不太舒服。

    「那个丫头——下次再遇见她,我一定要把她切成碎片!」

    贝里耶淡淡地说道,并没有更进一步生气的表示,这也就意味着刚刚那句话乃是出于他的本意。这时的贝里耶,连卡西那多都感到害怕。

    虽然卡西那多暗自庆幸贝里耶这份怒气不是朝向自己,但还是得警戒他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举动。

    「那么,今天两位有什么事呢?」

    卡西那多一边看着放在桌上一叠叠的文件,一边问道。

    贝里耶高傲地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说: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战?我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烦了——」

    卡西那多隐藏住内心的不快,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地回答:

    「未能符合你的期待,我也感到很过意不去,但我们应该要避免在此开战。我当然知道贝里耶司祭希望能够实地作战,等你跟我一起回威塔神殿去后,就请你前往西方或南方前线,率领部队作战如何?」

    「喔!」贝里耶笑了。

    「那太感谢你了。不过——要避免在『此』开战,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目前我们跟阿尔谢夫开战并非上策。就在前几天,本国传来消息,拉多罗亚正蠢蠢欲动。而我们也想派兵到西方的加鲁尼耶神殿,故不愿在这个时期分散战力于东方。还请把你的复归战斗行列一事,当作伴随这个动向的决定。」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

    贝里耶以手指抚摸着胡须。

    同样身为骑士团团长的蕾韦,在贝里耶的身边保持沉默。她在神殿骑士之中本就是属于个性上较为遵守长官指示的,同时也是亲近卡西那多派系的人,在这层意义上,是比贝里耶更容易对付的骑士。

    贝里耶以沉静的——但却是打从心底让人感受到恶意的声音说:

    「卡西那多。塔多姆要侵略阿尔谢夫了,而你打算援助他们——没错吧?」

    卡西那多点点头,将手指在桌上交握起来:

    「是的。我就是有这个意思,才镇压这佛尔南神殿的。接下来我要将表示叛乱之意的高阶神宫们护送到威塔,至于下层神官,顺从我们的就留在神殿,其他的就让周围的教会收留。」

    卡西那多大致地解说了自己的战略:

    「吉拉哈若向阿尔谢夫出兵,就必须隔着桑菲岱尔作战。虽然桑菲岱尔应该会支持我们,不过也不可因此而虚耗这笔战争经费。我认为,再接下来交给塔多姆就行了。我们既然已经镇压神殿,这样应该就够了。」

    「少说蠢话了!至少在今后十年,『光靠』塔多姆是无法打倒这个国家的。」

    贝里耶恶狠狠地说道:卡西那多皱起眉头。

    他所指出的情势,跟卡西那多的判断完全不同。

    贝里耶凶恶地说:

    「如果皇太子没被来访者杀掉,而是顺利继承其王位,也许光靠塔多姆就可以将阿尔谢夫击败。而要是在雷吉克这个二王子统整政权的情况下,也没有必要打倒阿尔谢夫。可是——现在的体制是相当厉害的。比起因长年战争而疲弊的塔多姆,将来这个名叫阿尔谢夫的国家很有可能成为更『可怕』的对手。」

    听他说完这番话,卡西那多挑了挑眉毛。

    ——乌路可在丧失记忆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阿尔谢夫,是比塔多姆还要「强大」的国家。』——当她在对卡西那多如此断言时,那强烈的眼神,至今仍令人印象深刻。

    贝里耶以视线吓唬他,虽然那份强悍跟乌路可完全不同,但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威胁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我老实说好了……我没想到先前的内乱会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终结,如果任何一方的势力再薄弱一点,就一定会演变成长期抗战,并给这个国家留下巨大的伤害,也会让塔多姆更容易侵略。不过现实如何呢?不但没有出现太过严重的灾情,政府更以这次内乱为机进行征兵、统整诸侯,而且精明的外务卿还建立了拥有强大发言力的新指挥系统。那个名叫菲立欧的四王子也不是可以小看的怪人——明明是个年轻的指导人,有时却非常吸引民心,简直到了无法理解的程度。就连街上的说书人也助长了他的人气,不是吗?要是那位王子作为象征性的存在,连人民都团结起来了——这个包围着佛尔南神殿的国家,可是会变成东方最棘手的国家喔!」

    贝里耶难得地喋喋不休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坐在椅子里的那个庞然身躯,看起来更庞大了。

    「听好了。这个国家沉睡不醒,是在内乱之前的事。都是因为塔多姆那些家伙做了小动作,才会撼动了他们,造成现在正要苏醒的局面。目前他们的调兵遣将还没有完成,所以看起来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但在未来几年即会变成危险的存在,这是不用怀疑的。你对这一点真的有所认知吗?」

    对于贝里耶的指责,卡西那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皱起了眉头。

    「但是在本国——主流意见应该是判断将阿尔谢夫的事交给塔多姆。我们已经逐渐掌握了佛尔南的实权,若再贪得无厌地出兵、参与侵略,以我个人的意见——」

    贝里耶一副要争辩般地探出了头:

    「事到如今还要说什么?要是这样,只要迫使那个王子挑起争端就好了。若由阿尔谢夫那边来宣战,相信就连吉拉哈的老人应该都会有所回应的。难道你不打算为这件事努力吗?」

    面对贝里耶好战的姿态,卡西那多屈服了。

    卡西那多自己并不特别觉得有由吉拉哈对现在的阿尔谢夫派兵之必要。自己这一群人已经镇压了佛尔南,接下来只要交给国境相接的塔多姆就好了,光是如此加以援助就已相当足够。如果这样塔多姆的侵略却还是以失败收场,那他们的实力也就仅此而已。

    从吉拉哈本国到阿尔谢夫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还隔着其他国家。如今在面对拉多罗亚这个西边威胁的情况下,长途跋涉去侵略阿尔谢夫并没有什么好处。若是像蕾韦所带来的增援部队程度之战力,倒还可以再准备两到三个,但是——若变成正式侵略,就需要以数万为单位的兵力,一旦发展至此,很有可能影响到对拉多罗亚的军备。

    只是,就算对贝里耶说明这番道理,他也不会理解。他是站在第一线的人,重点就只有想要作战而已。

    卡西那多无计可施,只好先撒谎安抚他:

    「……我明白了。你的提议,等我回到本国之后再来商讨吧!总之,现在暂时应先采取稳妥的处理——」

    「你啊!太过天真了。」

    贝里耶只用一句话如此断言,他当场就看穿了卡西那多的话只是在敷衍他。

    卡西那多听到这话也很尴尬。由于贝里耶责备他的话太过无礼,身旁的蕾韦也出面打圆场:

    「贝里耶司祭,请冷静一下。卡西那多司教不是也说要再商讨了吗?」

    在窗口洒进来的阳光下,贝里耶笑着。在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气魄。

    「我很冷静啊!只是指出这个男人太过天真的事实而已。卡西那多,你虽然是个聪明人,但却犯了好几个大错——塔多姆这个国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强大,只是他们的人太过贪心罢了;而阿尔谢夫已经今非昔比,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弱小。他们只是没有争夺的必要,所以才与世无争地生存至今。现在两者比较起来,塔多姆确实比较强。不过——再过几年,两者的差距会大得出乎你的意料。甚至在这个时间点,如果吉拉哈站在阿尔谢夫这边,两者的差距甚至可能会让塔多姆灭亡。相反地,如果阿尔谢夫和塔多姆联手,我们吉拉哈说不定就危险了……不过,这个假设是不太可能的。」

    卡西那多以一声叹息回应。贝里耶就是这样才令人很难对付。再怎么说,他对战争的嗅觉特别敏锐,这点倒不能加以忽视。

    卡西那多绝非低估了阿尔谢夫这个国家所拥有的潜力。跟吉拉哈和塔多姆相比,它的国土虽然没有那么广阔,但因为土地丰饶、所以并没有饥荒的问题……就算男人都上战场,农业应该也可以维持。也正因为知道阿尔谢夫的土地力量有多大,所以塔多姆才强烈地渴求其土地。

    「贝里耶司祭。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贝里耶牵动嘴角:

    「什么?很单纯啊!马上开始不就好了?就在此发动战争。」

    贝里耶站起身来,俯视着卡西那多。他把双手放在桌上,像瞄准猎物般地探出身子:

    「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你顾忌本国的大人物,而难以在此挑起争端,那就让对方主动挑起战争。只要挑动那个王子、把他惹毛不就好了?很简单的,只要残忍地杀掉五、六个身为人质、他所熟悉的神官就好了。要不然就让里卡德那种人去侵犯女神官如何?那个乳臭未干的王子,一定会当场发飘的。」

    卡西那多捏着眉头。

    神殿骑士们的这一点,是他们的强项,同时也是他们的缺点——毫无良心这一点虽然值得信赖,但相反地,其长宫就很难驾驭他们。

    「——这样不是有点太过粗暴了吗?就算对方是谋反者好了,但这样做可是会让你们更加恶名昭彰的——」

    「你们信教监察院应该也在背地里干过类似的事吧!现在才想要来装好人吗?反正你们把那些神官们带回本国后,也会加以处刑的不是?」

    卡西那多摇摇头说:

    「失礼了。在我责备你的手段前,就应该先说明的。在现况下,我看不出吉拉哈有对阿尔谢夫出兵的必要性。当然,未来也有改变想法的可能……」

    贝里耶放在桌上的双手加重了力道,眼睛闪闪发光:

    「卡西那多,你听好了。再多说几遍都没关系,我是想要作战!」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

    「战争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不单可以卖个人情给塔多姆,其他东方国家也可以再次体认到惹恼吉拉哈是件很恐怖的事,就连支配这个神殿也能够十分安稳。也许是要多花一点战争经费,但我认为能够获得得不坏的利益。」

    卡西那多也站起身来。

    他像是要化解贝里耶的威胁般,走到窗边毅然地说:

    「我已经试算过多少费用可带来多大效果了。如果可能,只让塔多姆侵略阿尔谢夫会比较好。在现阶段,吉拉哈虽然拥有多余兵力可以侵略阿尔谢夫——但拉多罗亚近来动作频频,速度比我们所预料的还要快。在几年以内,如果西方国境的战争正式开打,我们就没有余裕来对付阿尔谢夫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不能小看这笔战争消耗。若是过度削弱本国的实力,将很有可能让拉多罗亚趁虚而入。」

    贝里耶笑了:

    「卡西那多,你的应对方式愈来愈像个政治家了啊!」

    卡西那多巧妙地回应了这讽刺的话:

    「贝里耶司祭。如果发生任何骚动,我将会如你所愿,不论是西方还是南方,我都会指派你前往战乱所在地赴任。如果此地接下来的事都交给蕾韦,你就可望尽早赴前线去了……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不,我哪有什么不满?」

    贝里耶立刻回答,并举起双手。

    卡西那多察觉他话中有异,转过身来。

    贝里耶的表情跟刚才截然不同,展现出温和的微笑。变化之快,甚至让人感到不悦。

    「我会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当然还是会听你的话。因为在神殿高层中,你跟我是最『合得来』的。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刚才的那股狠劲就像骗人般地消失无踪。

    「——你能了解是最好不过的。」

    仿佛认输似的如此说过后,贝里耶大大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我只是说说,你能听进去当然是最好……也罢,小心谨慎也是一种美德,特别是对政治圈内的人来说。」

    贝里耶以轻松而理解的口气说过后,就这样干脆地定出了房间。

    卡西那多却还是难以释怀,目送着他的背影。

    贝里耶刚刚还那样极力争辩,现在的离去却是干脆俐落到不自然的程度。

    被留下来的蕾韦,也感到不快地看着紧闭的门。

    「——真是不自然耶!」

    听见卡西那多的话,蕾韦也轻轻点了点头:

    「……卡西那多大人,也许这不太重要……前几天被那个叫做西瓦娜的丫头跑掉那件事,好像让贝里耶司祭更加生气。我当然也很火大,不过贝里耶司祭那种生气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表现出杀气腾腾的样子……恕我多言,但我想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蕾韦说话时很难得如此吞吞吐吐。

    她是个剑术高超的剑士,而正因为她的剑术高超,也才更了解贝里耶的可怕。

    让人称狮子圣女的蕾韦都感到恐惧的贝里耶,他的恐怖之处绝不只因其战斗力。他不把长宫放在眼里,只依据自己的信念行动,在神殿里算是一号麻烦人物。虽然知道他个性好战,却还是将其从前线除名,也是因为其生性的缘故。

    卡西那多深深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真是难对付的人。不过,若是他在此不稍加忍耐,我可就伤脑筋了。蕾韦,如果你注意到什么事,就跟我报告。我也会尽可能请本国赶快决定贝里耶司祭所希望赴任的地点。一旦战场决定后,司祭的怒气应该多少也会平息下来吧!」

    蕾韦行过一礼,答应卡西那多的请求后,就走出了房间。

    两位骑士一离开,卡西那多就叫来在隔壁房间待命的心腹维尔吉妮。

    穿着神官服饰、显得朴素清爽的她,也是吉拉哈高层神官之女。

    她和同样来到阿尔谢夫、年纪也相近的乌路可,长久以来都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但对卡西那多来说,乌路可是他的政敌,而维尔吉妮则是他的伙伴。

    「维尔吉妮,我现在要写信回本国催促有关贝里耶司祭的人事案,很可惜,往返还要花上好几天……」

    卡西那多这么一说,维尔吉妮机灵的脸庞便稍稍露出微笑,虽然她平时不太爱笑,但只有对卡西那多偶尔会展现柔和的笑颜。

    「我会叫无名氏们赶路送信的。如果让鸟儿带信飞往联络地,虽然可能不够确实,但却会比叫人送去还要快上很多唷!」

    听到维尔吉妮的话,卡西那多突然想到——

    如果有什么联络方式可以兼具鸟的迅速和人的正确性——那恐怕会是跟纯粹战力不同的另一股强大力量。

    塔多姆之所以会跟操控「玄鸟」的北方民族陷入长时间的苦战,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卡西那多再次思索着。

    北方民族、佛尔南神殿、阿尔谢夫、塔多姆——这四者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吉拉哈则是到最近才以塔多姆支持者的身分开始介入的。

    这行动从政策来判断会是正确的。

    只是——若要问到它是否就是最好的手段,如今的卡西那多却不得不再深思。从开始介入、来到当地以后,他也陆续看到了一些事实。

    「……卡西那多大人,您是在考虑乌路可司祭的事吗?」

    面对卡西那多的沉默不语,维尔吉妮似乎是曲解成其他意思了。

    「让她在阿尔谢夫待太久,难道您不会感到不安吗?本国的神姬应该也会担心乌路可大人的事才对,是不是应该先把她送走了呢?」

    虽然维尔吉妮委婉地如此提议,但卡西那多却摇了摇头。

    对于乌路可想要在此多留一阵子的希望,卡西那多接受了。

    ——他是不得不接受。

    「她说身体不舒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隔着榭卜拉兹山地,如果在她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勉强旅经那个地带,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不会是装病吧?」

    维尔吉妮歪着头说。

    卡西那多点点头:

    「就算是装病好了——虽然她丧失了记忆,但还是神姬之妹。如果在她身体不适的情况下硬是把她送走,以后很可能会发生问题。所幸她现在跟来访者的小女孩一起行动,之后也可以跟我们、以及来访者们一起回吉拉哈。」

    乌路可之所以留在这里,似乎也是因为那个来访者小女孩。如今乌路可正把那个名叫西亚的小女孩留在身边疼爱着。

    「——我明白了。既然聪慧的乌路可司祭如今也变得那么柔顺,那这样也很好。」

    维尔吉妮不会违抗卡西那多,虽然会提出自己的建议,但她总是会支持卡西那多的决定。

    乌路可与维尔吉妮两人都出身世家,年纪也相近,常被拿来比较。维尔吉妮对目前失去记忆的乌路可,感情一定相当复杂吧!

    不过对卡西那多来说,女神宫之间的纠葛并不关他的事。

    「先不说乌路可司祭的事——维尔吉妮,佛尔南神官怎么样了?他们被逮捕已经是第五天,差不多也该冷静下来,愿意顺从我们了吧——」

    维尔吉妮垂下眼,大大地叹了口气:

    「因为里面有许多老人,所以相当顽固。不——他们的态度其实很和缓,问他们事情,也大多会老实回答,但最重要的心意却不曾改变。我想,要让他们改变心意是很困难的。」

    「哎呀——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花费这么多工夫。」

    对卡西那多来说,他们会这么倔强,实在是他的失算。若对象是吉拉哈的人,就可以用权力相诱、或是以名利或金钱为饵来交涉。但是对佛尔南的单纯神官来说,这招是行不通的。因为他们大多是不通晓世事的人,想以暴力或威胁使其就范根本没有用。

    明知问了也没用,卡西那多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那么……夏吉尔人民呢?」

    「也是一样。高司教以下的夏吉尔人民全体行动都受到限制——但他们还是淡泊地过着安稳的日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他们是放弃抵抗了呢?还是改变态度了呢——恐怕是后者吧!

    「没办法。那么,请开始准备移送以雷米吉乌斯为首的人类高阶神官。先将二十位左右的高层收容在吉拉哈的信教监察院,居留一段调查时间后,再以谋反罪的嫌疑进行审判吧!现在先来选第一批移送的名单……」

    这虽然是严苛的处置,但既然对手不愿屈服,也就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卡西那多并不太感伤,而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始列出名单。

    *

    贝里耶在离开卡西那多的办公室后,回到了神殿骑士团的宿舍。这个他早已习惯的房间,不但设备齐全、而且相当宽敞,但对他来说却像是个牢房一样。

    他担任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一职已经几年了呢——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也记不起来。

    在贝里耶懂事时,就已经身在战场上了。南方的内乱就是他的父母。

    他不认得亲生父母,连名字都不记得。

    贝里耶是某个在南方作战的神殿骑士团骑士之子,在双亲死后,他就被父亲的长宫,也就是骑士团团长收养了。

    团长虽然不是可以让他叫爸爸的男人,但贝里耶自己倒是很喜欢他。这位团长冷酷无情,并不把贝里耶当作义子、而是视为单纯的战力对待,这一点相当吸引贝里耶。

    事实上,贝里耶拥有身为战力的难得剑术天分,除了不断精进外,也受到骑士们的训练。

    他第一次打倒敌人,是在十岁那年——

    面对发动奇袭的敌兵们,他装作什么都不会的小孩,从敌兵背后一剑刺入。

    他钻进变化多端、刀光剑影的敌阵中,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斩杀了三个人。

    那次经验让他长久以来对战争的渴望更为加倍。

    他之前一直在团长身边做着小厮的工作,但从此以后就以见习骑士的身分受到认同,并得到了自己专用的剑。

    愈是作战,贝里耶的立场就很有趣地日益提升。十七岁那年,他已成了南方神殿团内屈指可数的好手之一,被委以带领分队的重任。

    从那以后,他遵从吉拉哈高层的指挥,转战各地战场。

    在养育贝里耶成人的团长战死后,他就在战场继承其位,当上了团长。没有一个伙伴对此有意见,那时年轻的贝里耶在部队已是咨一历最深的元老,骑士团的人都对他另眼相待。

    贝里耶没有目睹团长死去的那一刻,据一同作战的人说,团长打倒了几个敌兵,直捣敌阵,全身插满了箭、带着有如发狂战士般的笑容死去。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贝里耶完全无意向他学习,不过他觉得自己跟团长是很相似的人。

    就算听到了讣报,他没有哭泣,也不觉得哀伤,只是确实感受到那个男人死后,己方的战力减少了而已。

    从那以来——贝里耶就一直奋战至今。

    在殴打神宫、被降职来到这个佛尔南神殿以后,他每天就像在坐牢一样,无聊得不得了。

    虽然他也期待因卡西那多的来访能够多少增加作战的机会,但结果除了与意外的来访者作战可说是他唯一的收获外,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刺激的事了。

    就在五天前,贝里耶与名叫西瓦娜的女子战斗,也以非出于他本意的方式结束了。

    他们连剑都没有相交,而只是中了障眼法、让她跑掉。这场对战反而让他的不满更加无处宣泄,还别说连眼睛都受伤了。

    贝里耶现在非常渴望战斗。

    他热爱让热血沸腾、肌肉颤动、脑髓因紧张而麻痹的战争。

    听说那个名叫西瓦娜的狂妄女子是北方民族,而贝里耶也已经锁定了除了他们以外的猎物。

    那些看起来相当有份量的来访者们,虽然由卡西那多保护着,但在这阿尔谢夫,还有另一个他求之不得的强者。

    倘若真要作战,恐怕将会有一方死亡……

    只要在经过一番紧迫的攻防后,赢得这场战役——这对贝里耶面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快乐了。

    在离开此地之前,可能的话,他想要跟「那个男人」作战。

    那个男人曾被誉为剑圣,是在之前的阿尔谢夫国王热烈渴望下所雇用的剑士——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如今已来到了神域之街。

    ——卡西那多所豢养的无名氏等人的报告,也传进了贝里耶的耳朵里。

    「那么,该如何挑起争端呢——」

    坐在团长室里的贝里耶,心痒难耐、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不管同国的人如何,对贝里耶来说都无所谓。说得极端一点,即使吉拉哈灭亡也没关系,他自己就算孓然一身也可以活下去。再说,也没有道理为了那些阴险的神官们送死。

    贝里耶只喜欢神殿骑士团这个地方,所以他就算被降职,也遗留在这里,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他无意守护这里,像自己这样的人,也许当个佣兵还比较好。

    漫长的休息已经渐渐地变成了痛苦。

    「……可恶!那个乳臭未干的笨蛋王子!」

    此时突然听见外头传来里卡德口出恶言的声音。

    贝里耶站起身来,走到走廊。

    副团长里卡德正要经过。

    贝里耶在黑暗中叫住了他:

    「里卡德,怎么了?怎么这么暴躁?」

    里卡德注意到他,站定敬礼。

    这个总是表情文弱的青年,如今怒形于色。

    「团长!我正想向您报告!我们刚刚正要追捕到一个神柱守护者的老头……」

    「听你这样说,是不是又让他跑掉了?那些人的逃跑功夫还真是一流。」

    贝里耶嘴里虽笑着这样问,但眼里却带有认真的怒气。

    他想从神柱守护者那些人口中问出那个女子的藏身之处——然后再好好答谢她竟敢弄伤他的眼睛……

    里卡德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那家伙逃进了桑克瑞得分公司,所以我们才追过去的。他身边还有一个剑术高超的剑士……不,到此为止都还好,就在我们要全力逮捕时,被在公司里的——」

    「菲立欧王子阻止了吗?」

    贝里耶皱了皱鼻子。里卡德因为曾败在那个王子手下,而将他视为眼中钉。

    「他很狡猾,搬出神殿与阿尔谢夫之间的协定,说桑克瑞得贸易是贵族的领地,也就是说,那个分公司也是阿尔谢夫法律所及的范围。我们宣称神柱守护者那老头是罪人,硬是要将他抓走,那些家伙却强词夺理,说要亲自逮捕神柱守护者、进行调查后再引渡到我们这里来——」

    这么说来,是有关于引渡罪人的协定吗——贝里耶想起此事,不禁哼了一声。

    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是为阿尔谢夫贵族桑克瑞得家的领地,而在贵族所拥有的领地之中,即使位于神域,也适用于阿尔谢夫的法律。若在那里遭到阿尔谢夫士兵逮捕,将来就要依神殿的要求来迫使其引渡罪犯。

    而在神殿犯罪的人,在离开神域时,阿尔谢夫也可以依神殿的请求而将之逮捕。其后,是否要引渡罪人,原则上应由双方商议过后再决定。

    实际上,以前并没有自神殿犯罪而逃出去的人,所以这是有名无实的协定。另外,若是神殿与阿尔谢夫还在蜜月期,甚至不经商议就可以引渡罪人了。

    但是如今,阿尔谢夫与掌控神殿的自己这一方,是互相对立的存在。

    他们是不可能老实地交出罪人的。

    「嗯。反正他们一定是打算说『不小心出差错让他们跑了』,再随便道个歉装蒜吧!」

    贝里耶一把这预测说出口,里卡德就用拳头击向走廊的石壁。

    「——就算这样,也太过乱来了吧?」

    贝里耶觉得很奇怪——虽然里卡德原本就是激动型的,但会为了这种事而这么暴躁,倒是很少见。

    「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他这么一问,里卡德轻轻地点了点头说:

    「……还有一个年轻剑士跟那个神柱守护者老头在一起。因为他使刀,所以说不定也是北方民族的伙伴……」

    「你又败下阵来了吗?」

    贝里耶惊讶地问道。里卡德很快地抬起脸说:

    「我才没输!在开打前就被人阻止了!都是那个毛头小子害的!」

    里卡德粗声叫道。

    贝里耶明白了。

    恐怕是——里卡德与他对峙,一瞬间以为自己也许「会输」。

    然后在作战前被菲立欧阻止,让里卡德失去了证明这种想法错误的机会。

    这时,问题已不在实际上他到底是不是错误了。

    里卡德想要与那个剑士作战,并证明自己比较强吧?这虽然是出于孩子气的迁怒,但却是贝里耶可以理解的感情。

    「原来如此。里卡德,你好像很不甘心哪!」

    「那当然。我恨不得马上杀了那个小鬼!不过——」

    里卡德狠狠地说道:

    「照卡西那多司教的方针,只要阿尔谢夫方面不主动挑衅,我们就不能去招惹他……我没想到王室的人这么可恨……至少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贝里耶非常能够体会里卡德的心理。

    贝里耶有个腹案——

    这是他几天前才想到的,并花了一段时间思考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付诸实行——既然里卡德处于「这种」状态下,那就再适当也不过了。

    「我说里卡德——」

    贝里耶以轻柔的声音叫着副官的名字,嘴角浮现了笑意:

    「你想让那个王子认输,而我想在这里作战。所以,有个对你我都很好的对策——」

    里卡德觉得可疑地眯起了眼:

    「……团长,你在想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卡西那多司教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我就来推他一把。来,进房间来吧!」

    贝里耶推着里卡德的背,将他带进了办公室。里卡德见到他这不同于以往的和蔼态度,像是觉得不太舒服地抖了抖肩膀:

    「团长,你有什么好计吗?」

    「别问那种蠢话,这可是极机密的事。」

    贝里耶压低了声音:

    「里卡德,你知道吗?丧失记忆的乌路可司祭,跟菲立欧王子好像是情人的关系……」

    里卡德一脸无趣地点点头:

    「我听说了。真相怎样我是不知道,她失去记忆也是活该。不过,那个王子动作很快,身边已经有其他女人了。」

    「你是说那个来访者少女吗?你要不要直接出手?」

    「……什么意思?」

    里卡德反射性地问道。贝里耶对他眨了眨单眼:

    「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吗?我虽然很会使剑,但对女人就没辄了。你对这个不是很在行吗?」

    「团长,你是说——」

    贝里耶用他宽大的手掌拍了拍里卡德的肩膀:

    「里卡德,你不想对乌路可司祭出手吗?」

    说什么蠢话——里卡德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沉默地窥视着贝里耶的眼神,一得知他是认真的,就无言地端正坐姿。

    里卡德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出任贝里耶的副官,就是因为这点小聪明。虽然他的私生活相当淫乱,但总是乖乖听从贝里耶的指示,在这一点上,他可是一个比其他骑士更忠实的部下——

    就算贝里耶的指示是不合平常理的。

    「团长,你想把我送上断头台吗?」

    里卡德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再次确认这件事。

    「只要在半夜蒙住脸去偷袭,就算被人看见也不会行迹败露的。」

    贝里耶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就狠狠地玩弄她吧!要是事迹败露,就做完后再杀掉就行了。不——说不定杀掉还省得事后麻烦吧?这样一来,那个王子一定会愤怒到抓狂的。我们没有必要告诉他犯人是谁,但因为也没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所以他应该也会预测得到……表面上,我们只要说是某个变态做的就行了。只要让他生气就够了,这对你来讲是很简单的吧?」

    「……的确是很简单,而且恐怕是很有效果。」

    里卡德微笑了起来。与其说这个男人有胆量,不如说他某个部分坏掉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以他的年纪也当不上副团长。

    里卡德的浅笑里,毫不掩饰邪恶的欲望。

    「不过,真的可以吗?对方可是神姬的妹妹呢!」

    「不管是谁的血亲,也只不过是人类,杀掉了就只是一具尸体而已。难道说高阶神官被杀了就会再复生吗?」

    贝里耶说着讽刺的话。本国的神官们,还有神姬本人,说穿了也仅是普通人而已。姑且不论其存在具有政治上的重要性——在贝里耶眼里看来,高阶神官的一条命,并不比死在战场上的小兵来得更有价值,还不如说他们是自己留在安全圈里、让士兵们去送死的下流之辈。

    对贝里耶来说,他们是提供战场的宝贵存在,但并没有理由特别重视他们的性命。至于无法提供战场、毫无关系的乌路可,性命就更微不足道了。

    「我允许你去做……随意侵犯后就杀掉弃尸,最好是把赤裸裸的尸体丢在那个王子看得见的地方,会很有效果的!」

    里卡德抖着肩膀窃笑道:

    「团长你真是个坏人。那个王子会露出什么表情,还真值得期待呢!我就今晚下手好吗?」

    「随时都可以,你方便下手就好。只要你能埋下导火线,卡西那多也会有所行动吧。最重要的是,乌路可司祭被杀,本国的神姬和大多数的神官也不会沉默不管。要是没有这种事件,这里还真是无聊。对吧,里卡德?」

    贝里耶的口气相当平淡。两人在谈到关于杀人的话题,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里卡德的眼神有如野兽般,以舌头润湿嘴唇:

    「团长,我很感谢你的这个提案呢!这种上等货色可是很难得品尝到的。团长要不要也一起来呢?」

    贝里耶耸耸肩说:

    「我对那种小丫头没兴趣,你就一个人好好享受吧!啊,对了!司祭最近好像跟个来访者小孩一起睡,你最好在那个小孩睡着后再把司祭叫出来。等你决定要下手时,我会减少周边的警戒人数……」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思考对策,这方面我可是最拿手的。」

    里卡德打从心底开心地说道:贝里耶深深地点头看着他。

    贝里耶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乌路可——而是剑圣威士托的身影。

    若是杀了乌路可、在神殿掀起一阵混乱,之后说不定视情况发展,将会出现与威士托交战的机会。

    贝里耶一边开心地想着这件事,一边有如抽搐般嗤笑出声。

    *

    在神殿骑士离去后的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里,菲立欧困惑不已地面对着两位异乡人。

    一个是身为神柱守护者的北方民族戈达·托雷思……

    另一个则是名叫赫密特的青年骑士——

    菲立欧是初次见到这两个人。

    在与神殿骑士发生冲突时,菲立欧突然出面以「逮捕」的方式来保护他们。

    虽然感觉进展有点太快,但结果能够赶走那些骑士们,也算是很侥幸。

    在内乱之前,菲立欧遇上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丽莎琳娜,并曾与神殿骑士对峙。那时他不但被负责照顾他的少年神官艾略特骂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场」,还要他背诵神殿的内规——正是这份记忆让他灵机一动。

    能不能够遵守内规是另一回事,但他已经全背下来了。当时虽然觉得麻烦,但菲立欧现在倒是有点感谢艾略特。

    「那么——我已听说你的名字了,但还想了解你的背景……」

    面对来路不明的两个人,菲立欧开口道。

    同席的威士托也微微苦笑:

    「菲立欧大人,首先关于这位老人的身分,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我侍奉陛下之前,就曾以北方民族客人的身分,和我的老师一起与塔多姆为敌作战……他就是我在那时的战友。戈达是他的假名,真正的名字是『凯修』。」

    菲立欧听说过这个名字。

    就在刚才——他从商人洛西迪处那里买下名刀,制作者确实就叫做凯修。听说那把刀是住在这神域之街、名叫戈达的男子所带来的——而那个戈达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也就是说——

    「……凯修该不会就是刚刚说的那个名刀锻铸师吧?」

    听到菲立欧的问题,威士托笑着点点头。戈达也微笑着说:

    「喔!您知道我,真是我的光荣。我在作战时手臂受了伤,从锻铸场上退下来,现在以为神殿工作的神柱守护者身分过日子,不过也被神殿骑士当作罪人就是了。」

    菲立欧拿起刚从洛西迪那里买来的刀。

    戈达看着那把刀,眯起了眼:

    「嗯,您拥有年代如此久远的东西啊!」

    「这是……你身为锻铸师本人、隐瞒身分卖给商人的吗?」

    菲立欧觉得很意外。正因为是锻铸师的交易,卖出所制作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是神钢之刀、而且是杰作,身为制造者应该是会想要挑选买主的。

    不过,戈达似乎对这种事并不执着:

    「是啊!我只是想凑点盘缠,结果卖到比我想像中还好的价钱,真是帮了我大忙。它竟然还留在这里,实在让我意外,我还以为它早就流传到谁的手上了。」

    老人悠悠地说道,怀念地看着那把刀:

    「刀这种东西,是会挑选主人的。虽然有时也会跑到不对的主人手上,但在几次转手中,就会交到适合的主人手上去。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固执,只肯帮自己中意的人铸刀,不过——这却变成由锻铸师擅自帮刀决定拥有者,现在我对刀也觉得很抱歉。最重要的是,刀可以历经数百年,而人最多只有百年的寿命,总有一天要换主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突然把它卖给商人呀!」

    威士托惊讶地如此说。老人哼声说:

    「没办法呀!北方民族的收入来源并不多。如果想要购买高价书籍或是药品,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你不只是说书人,还兼做施疗师是吗?」

    听到书籍和药品,菲立欧如此问道。戈达摇摇头说:

    「不,我的嗜好是『炼金术』——长久以来,我的徒弟西瓦娜给王子您添麻烦了。」

    听到老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菲立欧吓了一跳,不禁直眨着眼。

    威士托也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他还不知道西瓦娜的事。

    戈达轻轻地继续说:

    「西瓦娜要我转答,说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好,总有一天会报答这份恩情的。那个野丫头好像多少也有在忍耐哪!还有,陪着她的施疗师库娜也要我告诉您,她暂时不回佛尔南,会负责监视西瓦娜。这都怪我那个笨徒弟,受了伤还想到处跑——这点是像她父母吗——」

    「戈达大人,那位西瓦娜是谁的女儿?」

    威士托不可思议地问道。对见过北方民族的他来说,一定会很在意的吧?

    戈达朝他眨了眨眼:

    「你说什么谁的女儿,她就是雪乃呀!她由长老收养、养育成人,几年前才以神柱守护者的身分来到这里。虽然我好几次催她来见你,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羞,根本不肯来——你有机会就跟她聊聊吧!」

    威士托只有在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又点了点头。

    菲立欧察觉她似乎是威士托以前认识的人,所以什么都没说……威士托是个不太愿意谈自己过去的男人。

    名叫戈达的老人接着转向菲立欧。

    他以低沉却很有魄力、宏亮的声音说:

    「那么,菲立欧大人。我们北方民族与威士托卿之间,曾有一段复杂的渊源。若是有时间,我也想全部告诉你,不过今天就先——」

    戈达推了推坐在身边的青年的肩膀。

    这名叫赫密特的青年,以坚定的表情站起身来。

    黑发、高个子——有着精悍的五宫。菲立欧在他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熟悉感。

    他不禁凝视着身旁的威士托;威士托不知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略微歪着头。

    ——这两个人好相像。不知为何,菲立欧就是如此认为。

    「菲立欧大人,还有威士托卿,刚才非常感谢两位解救我们于危急之中。」

    青年深深地行过一礼后,取出了两封信。

    他将这两封以油纸慎重包裹的信递给威士托。

    威士托感到更加不解:

    「给我的?」

    「是的,是我父亲鲁思塔给您的『遗言』。另一封则是我的家庭教师李布鲁曼所写的——」

    听到青年口中说出这两个名字,威士托的表情就变得很僵硬。变化之剧烈,连菲立欧都清楚察觉到了。

    威士托还是不发一语——更正确地说,是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一边颤抖,一边接过信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展开里面的信封,再开启便笺。

    菲立欧注视着威士托读信。在场没有人说话,只是凝视着威士托那不寻常的样子。

    读完两封信后,不久,威士托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的遗言——是吗?哥哥已经死了啊——」

    威士托无力而失望地说道:

    「他应该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吧!这样啊……我也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这样啊……」

    威士托喃喃地说道;菲立欧没有对他说什么。

    信是威士托的哥哥写给他的,所以这名叫赫密特的青年,似乎是威士托的亲戚。看来他们并没有见过彼此,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威士托当阿尔谢夫的家臣已经二十多年了,听说他离开祖国是在这更久以前的事……

    而眼前的青年才二十多岁。

    菲立欧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威士托,只是凝视着他。

    过了不久,威士托兀自深深地点了点头:

    「……赫密特,谢谢你。既然你是哥哥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了。你冒着危险把信大老远地送来给我……真的很感谢你。」

    威士托噙着泪眼,以坚定的口气道谢。

    然后他又转向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让您见笑了。这信是我哥哥写给我的,他说,他对于我任性离家,并没有生气……还有就是想要趁还活着时见我一面——信上就是写这些。我舍弃自己的国家已经有大约三十年了……哥哥竟还挂念着我,让我非常感动。」

    威士托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

    得知哥哥的死讯,虽然感到寂寞,但他的表情是很愉快的。

    菲立欧点点头:

    「威士托,我记得你的祖国是比利安那吧?你的哥哥也是名剑士吗?」

    送信来的青年也有着剑士风范,说不定是出身剑士世家。

    「不,我哥哥是——」

    威士托话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戈达看着他,悄悄地插嘴:

    「……我说威士托哟!菲立欧大人也到了可以明辨是非的年纪了,你也差不多该告诉他实话了吧?」

    「……实话?威士托,你有什么事瞒我吗?」

    菲立欧觉得很意外。正因为他很了解威士托的个性,要说他有事瞒着自己,一时之间真令人难以相信。

    威士托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凯修,不,戈达大人,话是这么说……」

    「时机也到了吧!考虑到将来的事,先别说其他伙伴,就算只告诉菲立欧大人也无妨。这也是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很清楚的事。要是你很难开口,就由我来帮你说……」

    老人开导威士托,并且也不给他劝阻的机会,就转向菲立欧说道:

    「菲立欧大人,这个男人其实来自西方大国『拉多罗亚』。」

    听了他的话,菲立欧瞪大了双眼:

    「拉多罗亚?我怎么从没听说……」

    「是已故的拉巴斯丹王提议要隐瞒这件事的喔!因为不能当着贵族们的面,让出身于与神殿敌对国家的人出任宫职。而且,威上托虽然身为武术修行者,与他的老师一起巡游诸国,但人们对出身拉多罗亚的人还是有种种偏见,也曾经发生过无谓的混乱情况,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是出身于加入神殿势力的比利安那。」

    菲立欧自己对拉多罗亚一无所知。他们也被称为西方民族,但因与阿尔谢夫距离甚远,是完全没有往来的关系。

    威士托一边听着戈达的说明,一边苦着一张脸:

    「菲立欧大人——真对不起。」

    他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

    菲立欧摇摇头,他虽然很惊讶,但并没有生气:

    「不必道歉。不论你出身于哪里,你就是你。事到如今,就算贵族中人听到你是出身自拉多罗亚,也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忠诚之心。」

    菲立欧发自真心地如此说。

    年幼的自己也曾被威士托所救,不论威士托生于何处,都不会改变菲立欧从他那里所获得的恩惠。

    戈达补充般地说道:

    「虽说威士托出身于拉多罗亚,但他却是抛弃国家的男子,因为他被拉多罗亚体制内的人盯上了——是这样没错吧?」

    戈达把视线从菲立欧转到威士托身上。

    听到他的问话,威士托老实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现在的体制变得如何,不过我的老师是与拉多罗亚当时的体制对立的。我也不喜欢政府,所以老师决定离开国家时,我就要求陪同他上路。那时我正好被家族中人当作异类看待——而那时引导我的人,就是写另一封信的李布鲁曼氏。」

    威士托略感寂寞地说:

    「我突然消失无踪,一定给哥哥们带来了困扰。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很过意不去……」

    「不,并没有那么严重。」

    赫密特探出身子,很快地插嘴:

    「叔父——我可以叫您一声叔父吗?在叔父您离开后,我们家似乎曾经暂时受到过警察的监视,不过在祖父的大力奔走下,早已解决了政治方面的问题,父亲在过世前,甚至还荣登国家元首的地位……」

    威士托瞪大了眼:

    「元首!?这是……真的吗?」

    跟大感惊讶的威士托恰恰相反,菲立欧则是歪头不解——所谓的元首,应是一国之中地位最高的人……

    「威士托,难道你是拉多罗亚的王室中人吗?」

    听到这问题,戈达苦笑着回答:

    「不是的,菲立欧大人。拉多罗家这个国家的制度与众不同。国家最高位的人是由人民投票所选出来的,这就叫做选举。这最高位是有规定任期的,任期届满之后,就要再举行选举,然后政局又有所变化——也就是说,经常是由一介平民登上最高的政治地位,而非贵族或王族,这在这里是无法想像的。」

    菲立欧经由威士托的情况获知此事,并对这制度感到相当惊讶:

    「——那也就是说——即使是国王的长子,也没有必要当国王吗?」

    赫密特点点头:

    「是的。在这一带的国家似乎都是王权国家……但在拉多罗亚本来就不存在王室。虽存在有特权阶级的贵族,贵族院的议员也几乎都是世袭制,但那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是由大多数人民所选出的人担任议员,再从这些议员中选出被公认者成为候选人,经过国民投票,最后才即位成为元首……」

    菲立欧哑口无言。

    「……真了不起。这样的政治制度可以成立吗?」

    他单纯因出于兴趣而深受感动,如此提问道。

    但赫密特给他的答案,却恰恰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

    「虽然是成立了——但这毕竟还是事在人为,所以并不完全是好事。很惭愧的是,拉多罗亚现在的情况恐怕比叔父离开时更严重了。」

    赫密特的声音里带有阴郁的意味:

    「没有王室,也就不会产生暴君,但相对也意味着不会诞生贤明的君主。不,就算只靠议会,要重新整治日益腐败的政治,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拉多罗亚失去了这个机会。现在的政府已经利欲薰心,看不清楚正道,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出于谁的意思,但已经开始产生混乱,对周边国家来说,也是极为危险的状态。」

    菲立欧倾听着他那真挚的声音。

    赫密特以僵硬的表情继续说:

    「不知从何时开始,拉多罗亚就出现了隐身在台面之下的『黑幕』——他们不但随心所欲地操弄政治,中饱私囊,宣扬偏颇的思想、煽动人们;同时还设定了外敌、擅自创造出假想敌的威胁,并为对抗威胁而蓄积战力。于是,从中发现有利可图的人们又再次聚集其中,结果就连人民所选出的国家元首都成了这些人的傀儡。他们既不负责任,也不会让人民发现他们的踪迹,与选举更是毫无瓜葛。他们永远躲在安全之处,笑着玩弄政治——在拉多罗亚只有少数人略微察觉此事。不——常常是当他们察觉到时,就已经掉进陷阱里了。」

    听见赫密特这番话,威士托也一脸严肃。虽然说他已舍弃祖国,但得知祖国的状况不佳,心情还是很难平静得下来吧?

    「我的父亲很认真地想要跟那看不见的黑幕作战。不过——不过,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难违吧!他因此而病倒,然后就——」

    听见赫密特的话,菲立欧感到有点矛盾。那听起来虽然是因为悲伤而有点欲言又止,但又像是为了隐瞒某件事,突然间编造出的谎言一样。

    该不会——赫密特的父亲是被这个体制当作绊脚石而杀害的呢?

    威士托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疑问:

    「赫密待,你老实说。哥哥他……是被暗杀的吗?」

    「不——当时是由我亲自守在病床前照顾他的。」

    虽然赫密特摇头否认,但他的动作就是有些生硬。威士托探出身子说:

    「如果你是担心我会因哥哥的死而大受打击,那大可不必费心——『那个』国家就是这样,我也是了解的。赫密特!哥哥他——是被杀害的吗?他就是知道有这样的危险性,才留给我遗言的吧?」

    威士托以沉静的声音问道.那虽然不是不由分说的口吻,但却正因如此,反而更能打动听者的心。

    赫密特放弃再次否认,但也没有点头承认:

    「……父亲他希望叔父您能幸福,也请您完成他的遗志……我建议您今后不要干涉拉多罗亚的事了。」

    「但是,这样也是不行的,赫密特大人!」

    在一旁开口的是戈达。这个老人一边以手掌抚摸着皱纹满布的脸颊,一边慢慢地说道:

    「拉多罗亚现在正计划侵略吉拉哈和塔多姆。这两个国家对此威胁心生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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