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一
新的一周开始了。我说着「我出发了」,蓝良回应着「一路平安」,这已经成了习惯。
「不过,我想啊,我们一起去学校不也是可以的吗?」
「不可以。要是被人看见了,也许会有奇怪的传闻」
「我不介意哦?虽然我知道要隐瞒亲子关系才行,但没必要连同居的事也隐瞒吧?」
为什么啊。倒不如说,不是亲子关系还住在一块儿,才是问题大了。蓝良也许会被同学用不好的眼光看待。
「我上班后,你至少得等上十五分钟再出发去学校。锁门也拜托你了。知道了吗,星咲?」
我用星咲,而不是蓝良来称呼她。这样能加强叮嘱的效果。
「樱君,果然变冷淡了……。昨天晚上的事,我本来还想向你道谢的」
是指把睡着的她搬到了房间里的事吗。蓝良应该没有被我抱着以及被我握手的记忆吧。
「别在意。还有就是,在学校千万不要把我错呼为樱君了啊」
在校内,昵称是最应该避免的称呼。学生叫老师的外号是不合适的,老师用昵称来称呼学生更是会被视作问题。因为这违反了伦理规程,我们应该平等对待每个学生。
「总而言之,即使你叫我的爱称,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千万不要忘记这件事好吗,出席号码二十六号的星咲蓝良同学?」
「……见取老师大笨蛋」
在噘着嘴的蓝良的目送下,我先一步离开了家。这既是为了早上的职员会议和备课,也是因为教师需要比学生更早到达学校。除非学生有社团活动的晨练。
通过这种方式,我和蓝良错开了行动的时间带。不仅去的时候要小心注意,回家也同样如此。由于学校和家离得很近,所以我至今为止都抱着十二分的谨慎,生怕让学生或是家长看到我和蓝良回的是同一个家。
我在上学的路上以及校门前,与遇到的学生互相道着早安。在职员室里,我也一边向老师们打着招呼一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上好,见取老师」
和歌月老师也刚到。和上一学年一样,她和我大致在同一时间上班。有时候她也会睡过头,与迟到擦肩而过。
早上的职员会议开始了。各个年级的主任向教师传达通知事项。会议进行到一半,职员室的门打开了,迟到惯犯的键谷小跑着闯了进来。
「啊咧,会议已经开始了吗?搜瑞啦,路上真堵啊。这是不可抗力,不是我的错哦,还请各位多多原谅」
不,你和之前的我,以及和歌月老师,不都是用同一辆电车通勤的吗。所以你以前才会和我在工作结束后去居酒屋吧。有时候还会邀着和歌月老师三个人一起喝。
尽管鹤来老师立刻吩咐他之后要上点心,但键谷完全没有反省的迹象。
「键谷老师,请你赶快就座。会议上错过的内容,请不要问别的老师,而是直接来问我。到时候也请你尽情地为你的迟到做辩解吧~」
「……我明白了。请您手下留情」
这是鹤来老师常见的话术。键谷老师也是有够不长记性。与其这么说,也许他其实是喜欢让鹤来老师感到不快吗?然后就会获得快感?你这家伙,原来是个抖M啊。
职员会议结束后,当我用眼睛的余光,瞧着那嘿嘿傻笑着的键谷以及啪嗒啪嗒叩着脑袋的鹤来老师的时候,和歌月老师向我搭话了。
「那个,见取老师。感觉你最近打扮得很干净呢」
「……呃。这是否是在说,我以前打扮得很邋遢呢」
「呜诶诶!?啊哇哇哇哇!」
我觉得,和歌月老师在慌张模式下的词汇可真是丰富啊。不愧是国语科老师。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说,老师最近的着装很笔挺,头发很清爽,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但我觉得老师一直都打扮得很出色哦!」
「谢,谢谢你」
她经常和我一起工作,所以一定是对和上一学年相比气象一新的我感到不可思议吧。
确实,衬衫和休闲裤让蓝良帮我熨过。又因为她一大早就把我叫醒,所以我也有时间用心整理头发、仔细刮净胡子。我的形象大概是受了这些事的影响。
独居的时候,所有这些事情我都只感觉麻烦。多亏了蓝良,我的饮食不仅变得健康了,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受到了积极的影响。
看到和歌月老师脸红着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了,我决定到我负责的班上去开班会。
在我像这样走在走廊上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在脑袋里整理今天一天的工作。班主任的工作,一言以蔽之就是管理班级。然后,管理班级的目标就是学生的独立。
虽然我不擅长责备学生,但指导学生还是会的。最低程度的告诫也是会的。例如,我会告诫泉水,要先和同学而不是老师建立信赖关系。
虽然有些美化过度,我只是想站在和学生们共同前进,而不是我按着他们的脑袋前进的立场。嘛,要保持这一立场,我必须要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例如,如果我告诉我的学生们,你们要守时,那么说了这句话的我也要做到。我绝对不能像键谷那样迟到。无论班会还是上课,铃声一响我就一定要进教室。我也总是这么做着。
今天也是,铃声一响,我就打开了教室的门。这个瞬间,稍稍有点紧张。感觉就像是开关的开闭一样。将日常切换到非日常……不,是将非日常切换到日常?嘛,哪种表达都行,只要你能明白我在表达着什么。
我一出现在教室里,看见我进来以后,学生们的谈笑声立刻就消退了。大家如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座位。这时,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各位,请在铃声响完之前就座。手机也要关上机啊」
不愧是高升学率的学校,没有在班会或是课堂上玩SNS打游戏的不良,不过忘记关机的学生倒也还有。以后也定番地多做几次提醒吧。
我站在讲台上,检查学生的出席情况。我按照出席号码的顺序,依次叫着名字。
「泉水流梨」
「到~」
收到了像是让人睡了个好觉一般的愉快声音的回答。多亏了出席号码第一的她,之后的学生也都像是被她感染了一样,干脆利落地回答着我。
从学年初的班级管理这个角度去思考,现在的班上正在形成理想的氛围。我对泉水真是充满了感谢,除了某一点要素以外。
是的。不知为何,在我点名的期间,泉水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视线。那毫无疑问就是凝视,仿佛连眨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我也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把视线转向了泉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泉水风雅地微笑着。那是天使般的笑容。我也苦涩一笑。
今天是新的一周的开始,我得把值日的工作委派给学生。最初的值日从泉水开始。班会期间我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依旧以令人愉快的方式回应着我。照这个势头下去,她会成为其他学生的榜样吧。
值日生的工作包括上课时的号令、下课后的擦黑板、移动教室课前班上的熄灯,然后就是撰写和提交班级日志。当然不包括对我的凝视。
班会后,我正打算将班级日志交给泉水。在那之前,这次我和蓝良又对上了眼。蓝良也向我微笑。那是不会被周围人察觉到的、小小的笑容。
我不打算与她交流,而是也以笑容回敬。虽然笑得有点不自然。我不是很习惯做这种事,原谅我吧。这跟我责备学生的不习惯程度不相上下。但我想,这次的笑容肯定比对泉水的苦笑要好看。我并没有在偏袒学生哦,只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哦?
我将班级日志递给泉水。日志的内容基本每个高中都差不多。当天的通知事项,今天一天班上的情况等等,然后也有填写学生的个人意见或是感想的随感栏。
这些随感,对于班级管理尤为重要。当天值日的学生,如果对学校有什么不满,我们能够及时回应;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们也能与之商量。
虽说如此,但班级日志不仅是教师可以读,学生也可以,因此很难写出什么具体的不满或是烦恼。所以班主任们对于学生表现出的丝毫迹象都不能够放过。日志里只要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都得立刻着手处理,我们需要这种用心。
学生日志里还有供班主任填写的批注栏。我们需要写一些话来提高学生们的积极性,或是调节他们的精神状态。写这些东西需要费大力气来找梗。
我经常引用从外公那儿听来的谚语。要是梗用完了,我也可以向国语科的和歌月老师请教,她对于伟人、名人的名言十分熟悉。
总之,我会在收到的班级日志上写下批注,第二天还给泉水,然后再由泉水将其交予下一个值日生。就这样,每天的值日能够按部就班地进行。虽然也有觉得麻烦的学生,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忍耐一下。我在学生时期也觉得这很麻烦啦。
「见取老师。关于值日的工作,我已知悉。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泉水用模范的敬语回答了我。这就是作为优等生满分的遣词吗……话说,怎么感觉比平时的说话声要响亮一些?她难不成在高兴?
「老师。我很高兴」
她自己也直白地这么说了。
泉水是个平易近人、有爱心的孩子,但性格里也有过分直白的一面。这是求知欲……不,她可能就是这种想要把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性格。
「总是我主动向老师搭话,老师从来不会自己找我说话。所以我现在很高兴。老师,我想问您一件事。您是抖S对吗?」
为什么会想到那儿去。我并没有特意让你这样焦急等待啊。那种焦躁play不如说是祭里的拿手好戏。
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话,就是因为你会主动来找我啊。无论班会后还是上课后,你都会固执地不停向我提问。而且还不是关于学习或学校生活,而是询问我的隐私。
我一直敷衍着这样的泉水。每当我感觉有人在看我,那一定是泉水的视线,我好像是在被她观察着似的,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曾经尽量委婉地问过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在意呢?泉水总是这样回答道。
「因为我想和老师产生关系」
我知道这不是下流的意思。她并不喜欢那种低俗的笑话。她给人的优等生印象足以印证这点,从她的中小学的评价来看也是如此。
我明明告诉过泉水,她应该先和同班同学搞好关系。不,她好像已经听从了我的吩咐,确实和许多同学成为了好朋友。
我询问了其他课的老师,他们说泉水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总是被她的朋友团团围住。看来,她一转眼就成了班上的红人。考虑到她善于待人接物的性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她一看见我,就会甩下她的朋友,走到我的身边。完全意义不明啊。
另一边,蓝良似乎总是一个人待着。有些同学曾战战兢兢地与她搭过话,但也被她拒绝了。看起来她更喜欢独处。其他课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在看着班上的时候,总看见独来独往的蓝良。她与泉水完全相反,一个朋友也没有交到。
……应该在家里多和蓝良商量一下吗?比如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更快适应班级。虽然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帮她帮得太明显,但我至少可以为她出些建议。
但是,我感觉蓝良会拒绝我。她会说,不要太担心我。会说,我不需要交朋友。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叛逆期吗?
「老师,我可以提问吗?正如老师所吩咐,我已经和同学们建立了信赖关系。接下来,请让我和老师您建立起关系。请问可以吗?」
我想仰天长叹。当然,我不能在学生面前表现出这种想要撇开关系的态度。
「那个啊,泉水。有学生向老师提出问题或咨询建议的时候,老师会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得到一个答复。毕竟教师就是这种存在。但是,如果老师连对方提问的意图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更说不上什么答复了」
「意图的话,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是想要和您产生关系吗?」
那么,顺着你这意思,我要是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产生关系,你难不成打算回复是因为喜欢我吗?
泉水恐怕的确对我抱有好感。否则,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我想破头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所学校才对。
这样的学生该如何对待呢……。我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直接批评她又感觉有点奇怪。毕竟研修的时候也没教过这个啊。我学习到的只有,我们绝对禁止和女高中生谈恋爱这件事。如果发展成了恋爱关系,无论对方是否同意,违禁的老师的行为都会被当做性暴力来对待。如果我利用她的好感,向她出手的话,我绝对会社死的。
「……泉水,课间休息差不多要结束了。老师可以走了吗?」
「我明白了。虽然这件事于我而言,并非不必要不紧急,但我也不想打扰到老师您的工作。给您添麻烦了」
和泉水说完话之后,在出教室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蓝良。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又和我发生了对视,是因为她刚刚一直在看着我们说话的样子吗?
蓝良没有再朝着我露出微笑。
班会结束后,我回到职员室继续工作。
第二节课,我要在我自己班上教世界史。第一节课空着,这段时间我一边考虑着课程内容的构成,一边打着板书的草稿。
理所当然地,教师的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授课。授课就像是河流。一个学年是一条宽大的主流,一个学期则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支流,而一节课就是一条小小的细流。
将这些都考虑在内,我在构成课程内容的时候,就像是在填补一张拼图。据说和歌月之类的老师,对于课程的构建则会讲究内容的起承转合。这一点也很有国语科老师的风格。
一条河流一定会有终点。我在研修中也被教导过,目标的设定等同于工作的全部。旅行的时候,最初决定的也是目的地。这样才能进一步决定交通工具、住宿地点。
与之相同,授课时也要首先确定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写些什么、说些什么、教给学生们什么知识,我们从目标出发,反向构建这些内容。
虽说是用旅行作了比喻,但其实也可以将它换作冒险。冒险家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才出发冒险。那个地方,沉睡着秘宝。教师也是为了学生能够独当一面而选择不断冒险。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铃声响起。第一节课结束了,接下来是第二节课。我将板书的草稿灌输进脑海里,向教室走去。宣告课间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我走进教室。
起立,敬礼,坐下。值日的泉水发出的号令很有大家风范。这真是,要是她不这么关注我,简直就是完美的优等生。
我一边讲课,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由于世界史这门课的性质,黑板上写的字比其他科目要多得多。正因如此,学生们做了很多的笔记,没有闲聊或是打瞌睡的时间。就我而言,我也很庆幸自己不需要关注那些麻烦事。
板书告一段落后,我转向学生。蓝良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泉水的话,还是在看着我。
不像蓝良,她没有记笔记。因为不让用手机拍黑板,所以她应该也没这么做……你既然是笔记作家,不应该率先记笔记吗?
泉水天使般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但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恶魔的微笑。
而且,我指的不仅仅只是这次。每当我从黑板转向讲台之时,我们一定会目光相接。也就是说,她比起记笔记的时间,盯着我看的时间要长得多。甚至,她可能从头到尾都一直在看着我,压根没有记笔记。太恐怖了吧!
我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泉水,再次转身面向黑板。
下课了,到了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学生们会展示出他们在课堂上不会表现的面孔。
有的学生有着像换了个人似的开朗表现,而有的学生尽管在课堂上很活跃,现在却疲劳地趴在了桌子上。
了解学生意想不到的另一面,也属于班主任的工作。孩子的成长是很快的,他们的性格也随之不断改变。过去的评价很快就会变得过时和无用。信息必须经常更新。
「见取老师」
……又是你啊,泉水。
「老师。衬衫上有灰尘哦?」
诶?我还以为你又会是老样子的提问攻法。
「额……哪里?」
「我来帮您弄下来」
话音刚落,她一下子接近我,伸手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胸口。
「老师,衬衫的品位很好呢」
距离很近的同时,还是低声的细语。
「老师,您一共有五件衬衫对吗?一件是参与入学式那种场合的正式款,其余四件则是休闲款。从入学式到现在,包括今天在内一共是六天,其中一天是入学式,正常上课的有五天。第五天的时候,您又穿回了第一天的衬衫。所以就是这样的循环。您不会像入学式上那样系着领带。平时喜欢穿休闲款的衬衫。您既不想太死板,但也不想显得很涣散,看起来您在很用心地保持这之间的平衡。换言之,您总是和学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
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警钟在长鸣。心脏在暴动,我不想让她听见我的心跳声。回过神来,我的背上在直冒冷汗。
例如,像和歌月老师这样和我一起工作一年多的老师,可能会注意到我的仪容吧。即使是我班上的学生,也必然会有很多与我接触的机会,如果观察力好的话,可能会有这样的发言。
然而,我与泉水只有六天不到的接触。确实,她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我,这种关注已经不止是物理意义上的用视线来观察。那是超越了好奇心的,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硬要解释的话,难不成她是个侦探?不,其实是对我好感激增的跟踪狂?
难不成,她还会在放学后跟踪我吧……?明明我这边必须要隐瞒我和蓝良一起生活的事情啊。
「对不起,老师。有灰尘是我的谎言。我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您的衬衫。然后想要触摸一下而已。老师,您有好好地在熨衬衫呢。会关注自己仪容的男性,我并不讨厌哦……但稍稍有些意外」
教师是学生的榜样,这方面我自然会有所关注。多亏了蓝良,我表现得比过去还要有清洁感。
但是,为什么泉水会感到意外呢?你到底知道了些我的什么啊?我真是越发地感到害怕了……。
「那个,老师。我不打算提问……请问我可以找您相谈一件事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要问。千万千万别问。你难不成打算向我告白吧?
虽说如此,如果学生有烦恼的事情,我无法置之不理。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她的相谈。
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教师的性质。无论我在脑海里怎样描绘着,如果拒绝了她的告白,一把菜刀就会向我刺过来这样的恐怖故事,我依旧得选择成为她的伙伴。
「见取老师?」
「……啊,好的。你说的重要的事……现在在这儿问我就可以了吗?」
「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再问您」
我冒着冷汗,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
「那么,放学后可以吗?回去之前的班会结束后,我们抽空见面吧」
泉水娴雅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我脱力一般放松下来,目光又撞上蓝良的视线。她好像在看着我们。
蓝良她微微一笑……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把脸扭了过去。这当然不是掩饰害羞的动作。而是不高兴,是焦躁不安。再往里说,我还能看出嫉妒般的感情。
我只能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 其二
每一学年的开始,我作为班主任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班干部的选举。
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为了选举班干部,班上将进行长班会。我站在讲台上,首先向同学们宣布,由我指名的泉水将成为本班的班长。
泉水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周围响起了掌声。正如我所料,没有人有异议。
我接着宣布,要选出泉水以外的主要班干部。例如副班长、书记、会计。
之后便是由泉水带头,和这几个主要班干部一起合作,进行各类委员的选举。
首先是募集候选人,如果没有的话就走推荐,推荐都没有的话就由我来直接决定。我将这个流程告诉他们,之后便不会再插手。
不仅是这次,以学生为主体来开展的事情都可能会进展不顺。让大家来推荐哪位同学,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吧。入学式之后才一周时间,如果是在之前的学校认识的话还好,但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很难建立起关系来。
虽说如此,如果教师积极干涉,那不仅会影响到学生们的现在,还会影响到他们的今后。他们会养成在遇到困难时依赖老师的习惯。
真正运作着这个班级的,说到底还是这些学生。所谓教育,不仅仅意味着上课,这里还是从学习中变得独立的场所。嘛,虽说要促进独立,但该说的话我还是会好好说出来的。绝对不要将默默守护给混淆为弃而不顾了。
我首先募集副班长的候选人。然而,谁也没有报名。那么就得靠推荐了。
「老师」
泉水好像一直等着似的,第一个举起了手。
「我推荐星咲蓝良」
教室里顿时嘈杂声渐起。我同样也感到吃惊。
我一边隐藏着动摇,一边注视着蓝良。蓝良似乎也和我一样惊讶。
为什么泉水要推荐蓝良呢?这种情况下,全班都会产生这个疑问吧。
然而,我不能追问推荐理由。比起推荐者,被推荐者是否愿意接受这点才更重要。本人的意愿比什么都要关键。
「星咲,你呢?如果不想干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想干的话也请如此」
「……我并不是特别想做。但是,我愿意试试」
蓝良接受了泉水的推荐。教室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比起泉水的推荐,这次我倒不怎么惊讶。蓝良是否会接受,我觉得两者皆有可能。
(蓝良她……也许是想借这个机会,来融入到班级里呢)
无论是作为她的老师,还是养父,我都想尊重她的这份精神。
之后,主要班干部都被选举了出来,各类委员也毫不拖延地决定了。多亏了泉水班长,整个班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
泉水的旁边,站着作为副班长的蓝良。然而,她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给人一种人偶般的感觉。
长班会结束后,接着就是放学之前的普通班会。在我将联络事项传达完毕后,随着值日生泉水的号令,放学时间到了。
在我离开教室之前,泉水走了过来。我记得这个时候有事要和她相谈。我对她可能已经忘记这件事的微弱期待被打破了。
「见取老师。您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您觉得去哪里聊会比较好?」
「……在此之前,你值日的工作呢?日志写了吗?」
泉水一脸理所应当地把日志递给了我。
「这样的话,值日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所以,我希望老师能听我说一些重要的话。即使发出悲鸣也不会有人烦扰的地方是最好的,请问有最符合这个条件的场所吗?」
好可怕啊!总感觉她在制造什么密室杀人的现场啊!
「老师?」
谁来救救我啊!
「……社会科教室旁边的准备室可以吗?」
「好的。社会科教室是老师作为顾问的社团用来活动的教室。一周只有几次活动,今天正好不是活动日。是说悄悄话的理想场所」
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啊!我说你是侦探,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啊!
我战战兢兢地走在走廊上。泉水在我身旁自顾自走着,都不需要我为她带路到社会科准备室。虽然她还是个新生,但似乎是已经掌握了特别教室的位置。
「……泉水,老师可以问你件事吗?」
我一边努力平下心、静下气,一边向她问道。
「为什么要推荐星咲当副班长?」
「因为我觉得她能出色地担任这项职务」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是事先准备好的回答吧。我相信,即使我拿其他同学来问她,她肯定也会这么回答。
「那么,为什么你觉得星咲能出色地担任这项职务呢?」
「我想反过来问您。老师是认为星咲同学不能胜任吗?」
「……老师不这么认为哦」
「那样的话,看来我没有做出错误的行动呢。我安下心了」
我们到达了社会科准备室。我先走了进去,然后再让泉水进来。这里满满当当地放置着社会科的教材与资料。每个科目都有一个这样的准备室。
当我接受学生的相谈时,我有时会使用学生指导室。但是使用那个教室需要申请。如果申请的话,就得将相应的理由告诉年级主任鹤来老师。
知道了相谈的内容以后,再去向上司求助也不算迟。话说,如果是被学生真心地告白了,那我的立场和键谷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那真是太麻烦了。
我给了泉水一把椅子,然后也坐了下来。如此一来,谈话的场地就设置完毕了。
「见取老师。谢谢您抽出时间。其实,所谓要相谈的事……」
我咽了口唾沫,等着她继续说。
「我……想告诉老师……」
不是的吧,不是告白对吧?即使是,我拒绝之后你也不会突然掏出一把藏着的菜刀吧?拜托你了,不要告白!神啊,救救我吧!
「想告诉老师……其实,我稍稍欺骗了您。首先请让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泉水乖巧地鞠了一躬。怎,怎么回事?
「我之所以推荐星咲同学,是因为她在班上被孤立了。我觉得,如果让她当上班干部,她也许能更轻松地适应这个班级,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而且,她也能有更多的机会与作为班长的我接触,我就能够帮到她很多。不过,我说她可以出色地担任职务这话不假。但您刚刚在走廊问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犹豫着,要不要老实地说出孤立这个真正的理由……因为有被人听到的可能。对不起」
泉水再一次鞠躬。另一边的我一定摆着一副蠢脸吧。
「那,那么……你要相谈的事就是,星咲没有在班上交到朋友这件事吗?因为作为她的同班同学,你很担心她,所以就来拜托老师是吗?」
「是的。我既然被老师任命为班长,就必须尽我所能将班级运营得安心安全。如果出现问题,我想应该尽早地让老师知道」
多,多么完美的优等生啊……。她在我心中的评价明明刚从天使堕为恶魔,现在却又重新升作了天使。我的思考方式可真够唯利是图啊。
泉水的担忧是理所当然的。我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中小学时期的蓝良也很难交到朋友,有一段时间甚至没去上学。
即使蓝良没有做错任何事,也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在学校这样狭小的社会更是如此。走进社会以后,人可能会遭受许多不讲理的事,但还是学生的她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像我这样的老师,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学生而存在的。
「泉水,谢谢你告诉老师这件事。老师不尽感激」
「您不必这么谢我……而且,其实在我告诉您之前,您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不是吗?那就是说,我这只是在多管闲事」
「但你回应了老师对作为班长的你的期待。甚至已经远超老师的期待了。这才是老师对你说谢谢的原因」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原因吗。我稍微有些明白那个人的心情了」
平时说话声铿锵顿挫的泉水,很少见地在一个人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老师,谢谢您肯接受我的相谈」
泉水像是表达着要结束这次谈话的意味,第三次鞠了一躬。
「那个……泉水。老师还没有跟你说,该如何处理这件相谈的事情。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我已经明白了老师的心情。老师一定会为了星咲同学而竭尽全力吧。甚至到了让那个人嫉妒的程度」
「……那个人是?」
「就是老师您现在脑海里浮现出的人物哦」
「…………」
「老师,不仅仅是只有我在看着您。老师您一定,正被比您所想象得还要多的人默默守护着」
说着「我先告辞了」的泉水,正打算走出房间,声音像是被挤出来似的从我口中脱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接近我?」
用的主语,是「我」,而不是「老师」。我终于还是撕下了伪装。
「我之所以接近老师,当然还是因为,想和老师产生关系」
泉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已经变成了她的套话。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那句话,只是为了掩饰她的真心吧。
泉水离开后,我仍僵立在房间里。
我从社会科准备室回到了职员室。关于泉水的相谈事情,我犹豫着该不该向年级主任鹤来老师报告。
正如泉水所说,我也知道蓝良正在被孤立。但我还没有采取任何具体的措施。新学期开学才一周,我一直在守望着她的情况。
但是,我应该明白的。恐怕今后蓝良也会被继续孤立下去。
蓝良之所以接受了副班长的职位,大概也是有一点想要融入班级的心情吧。但归根结底,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的。无论如何都需要身边人的协力。
而过去的蓝良,一直没能得到这种协力……。
(……所以现在的蓝良,已经差不多死心了)
那样的话,我应该尽早帮助她。
麻烦事越是往后拖延,事情就会闹得越大。发生问题的时候立即进行应对,这不仅是在学校,在任何职场都是基本原则。因隐瞒或欺骗而被逼入破产的公司,或是被迫辞职的公司职员,实在是不胜枚举。
(那么,果然我还是应该向我以外的老师报告一下吗?)
如果让上级知道了蓝良被孤立这件事,他们会害怕这可能会发展成欺凌。欺凌事件一经曝光,学校就会受到与加害者同等程度的抨击。无论欺凌问题是否解决,无论学校是否有向解决事件做出努力,学校的声誉都会受到损害。这就是为什么学校会更倾向于掩盖问题本身。
而且,这段时期,学校由于明年的教科书再编而非常繁忙。所以,上面十有八九会以此为理由,如是命令我:你作为班主任,要负起责任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件事如果被曝光并为公众所知,你必须成为这个丑闻的替罪羊。
嘛,这在公务员的世界里很正常。推出一个背锅侠是这儿的家常便饭,与这一风险交换的则是我们享受着稳定的工资。不管社会有多么不景气,公务员的奖金也几乎没有变化。
而且,学校每次发生丑闻,都会进行校内研修,这意味着加班也会增多。而且是无偿加班。这种事即使连我也得说不。而且被我连累的老师还会比我更苦更怨。所以这个问题由我自己来解决才是上策。
我和蓝良住在一起,也不愁商量的机会。容我自己来解决的环境也早就预备好了。因此,我打算不将与泉水相谈的这件事告诉任何老师。
我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并首先开始确认从泉水那儿收到的班级日志。
随感栏里,她可能已经写了一些关于她刚刚与我相谈的事。不对,她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怕蓝良受伤吧,这点我也非常赞同。如果出现什么有关蓝良的奇怪传闻,那情况就糟糕了。
我重振精神,开始浏览班级日志。从上课开始,今天一天的事都安安稳稳地被记录了下来。然后,在最重要的随感栏里,写着这样的内容。
『晨兴理田秽,哪管今秋是细雨或狂风。世若无摩擦,此间如何作水深与火热?我静待着见取老师的回答』
……这个,额,秋天?现在是春天吧?今天是响晴,没有细雨更别说狂风了呀?然后,摩擦?嗯,完全不懂什么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条随想!
开头的句子,从语调上来考虑的话应该是俳句……不,是短歌吧?那么接下来这句,「无摩擦」是指什么?是在补充上一句短歌吗?也就是说,泉水想要问我对于这首短歌有什么感想吗?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首歌呀?
在网络上经过一番调查,这好像是二宫尊德的歌。这首歌的意思似乎有多种解释,我看得一头雾水。这种时候,就该轮到国语科的和歌月老师出场了。
「晨兴理田秽,哪管今秋是细雨或狂风——这首是,二宫翁创作的很有代表性的一首短歌。今年的秋天也许和去年一样,台风可能来袭,并毁掉我们种植的所有庄稼。但如果始终抱着这样的不安,我们就无法再去做除杂草之类的麻烦事。无论结果如何,农业的哲学就是今日事今日毕,这是我们生活方式的原点。该做的都做了,一切的原因在于你自己,那么一切的结果也都在于你自己。目标不是用来期待的,而是用来瞄准的。二宫翁想要告诉我们的是,这就是所谓人的幸福……这是众多解释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解释」
……所以,是这个意思?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尝试去挑战?
这样简直,就像是个冒险家。泉水也是这样的意图吗?接近我就是你的冒险心吗?我衷心希望你的这份冒险心不是恋心就好……。
「只是……关于摩擦这一句,我觉得它和短歌没有关系。不,也可能是有关系,但我不太清楚……。摩擦力属于物理学的范畴,或许身为理科教师的鹤来老师会知道些什么」
于是,我和和歌月老师将这本班级日志拿到了鹤来老师那里。
「一个高一的学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着实是优雅呢~泉水流梨可能会成为能留名于我校之史的学生呢~见取老师,和歌月老师。这是物理界有名的谜题。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摩擦力会变成什么样呢?答案是『白纸回答』。没有摩擦力的话,笔尖会滑落,你就无法在纸上写字了呢~她可能是希望见取老师能给她一个白纸的批注哦~」
但那样的话……无异于是在视而不见、弃而不顾,而不是默默守护。作为教师,这难道不是错解吗?
最初的一句,泉水述说着冒险心;最后的一句,却暗示着白纸的回答。这就好像是在阐述,一个现代的冒险家正在没有丝毫空白的世界里旅行一样……。
「见取老师,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沉默着的时候,鹤来老师问道。他没有用他那大姐的语气。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烦恼该如何给泉水批注」
「无论现在还是以前,据说教职员都很容易患上精神疾病」
鹤来老师看着我的眼睛,如此说道。
「而且那并不是单纯地因为繁重的工作导致的。要照顾父母的宝贝孩子,其责任与辛劳都是巨大的。有很多老师为了学生而拼命,过度紧张,劳而无功,最后整个人都崩溃掉了。父母只养育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但教师必须照顾数十倍于他们的数量的学生。总之,我们会有数十倍于父母他们的烦恼,这也并不奇怪」
……那一瞬间,我迷失了自己。
我的烦恼是——要不要与蓝良进行相谈。
但是,果然还得再重新考虑。反正上面也只会使劲往我这儿扔麻烦事。那我将我的工作同事们卷进这些事情里也是无奈之举对吧。
「见取老师。你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在学生当中也很有人气。你和同事还有上司也都相处得很好。说好听点,你的社交距离把控得很不错。但要是说得过分点,你没有在你与其他人之间形成AT力场吗?」
……鹤来老师,你其实喜欢看动画对吗?
「缩短与别人的距离,是件可怕的事。仅仅是这样,就会有伤害到彼此的可能。但是啊,见取老师。不要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也不必将脸背过去。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比你想象得还要温柔一些哦」
「…………」
「有烦心事的话,请告诉我。请一定不要将它独自承担。和大人相谈并不仅仅是孩子的特权。即使是大人,遇到困难也可以向他人求助。不仅学生可以依赖老师,老师也可以依赖学生。这正是所谓学校」
……这样啊。真是被他打败了啊。这位历练老成的鹤来老师将我彻底击溃了啊。
不愧是年级主任,他有好好地关注着我们这些给高一学生授课的老师们。而我光是看着学生们,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而鹤来老师却还能将他的工作伙伴们也同样放在眼里。他的辛劳程度会是我的多少倍呢?
鹤来老师。我很尊敬你。如果说外公是我人生的老师,那么你就是我工作的老师。嘛,虽然我希望你能不要再啪嗒啪嗒地叩着额头就是啦。
我向鹤来老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和歌月老师虽然想和我说点什么,但却啊哇哇着开不了口。有这份态度便足够了。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力量。只要知道这点,我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小见取」
键谷从隔壁向我搭话。
「下班后去喝一杯咋样?我知道我这人是靠不住啦——,但至少让我听点抱怨呗?在对待朋友这方面,这点出息我还是想要有的啊?」
键谷刚刚听了我们的谈话吗?不过他是情报科教师,有着无人可及的情报网,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他还很擅长装作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
「工作日不行。只有休息日才能陪你,抱歉啊」
「Aye aye, sir」
注:aye就是yes。海军用语。
键谷耸了耸肩,又转头去问和歌月老师。
「和歌月酱呢?小见取不在的话,你老是会拒绝我,但偶尔也两个人一起喝一杯如何?」
「不去」
干脆的回复。语气完全不像是那个不擅长拒绝的和歌月老师。
「和歌月酱,原来你讨厌我了啊……」
「啊,没没没有,我绝对没有讨厌你」
「嘛,和歌月老师这么惹人怜爱,我也知道你想要隐藏的那份心情啦」
「啊哇哇!请你不要知道!」
「那么,我先走咯」
键谷随心所欲地将场面弄得一团糟,然后下班了。
已变成红色铜像的和歌月老师请容我悄悄搁置,我将心思转向了泉水给我的班级日志。
那么,怎么办呢。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了该如何回答她。
「樱君……你觉得泉水同学为什么会推荐我当副班长?」
当天吃晚饭时,蓝良流露出像是很为难的情感。
虽然我从泉水本人那儿问过了理由,但我不打算告诉蓝良。毕竟泉水也没有告诉蓝良她的理由,我更不可以多管闲事。我要做的,就是在背后默默支持蓝良。
「蓝良,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明明是因为不知道才问你的」
「但是,你不是接受了她的推荐吗」
「因为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拒绝的理由。只是这样哦」
「如果中途又不想做副班长的话,可以告诉我啊」
「樱君想要我放弃吗」
「不,我希望你能接着做下去」
「那……我会努力看看」
没想到谈话进行得会这么顺利。我不会让这个机会从我身边溜走。
「蓝良。你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尽管告诉我吧?」
「为难的事……那就还有一个吧」
「是什么?」
「见取老师最近一直色眯眯的」
色,色眯眯?而且名字后面还特地加上一个老师,我感受到了恶意。
「你难道是指……泉水吗?」
「嗯。老师对着学生眉目传情、眉飞色舞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健康」
在你看来竟然是这样的吗!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那个啊,蓝良。泉水只是和我有些事情要相谈。所以我只是听她说了很多话而已。我们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相谈的事情是?」
「那个是……我不能说的事情。考虑到泉水的话」
「哼~嗯。樱君对泉水很温柔呢」
蓝良转过身去。这已不是遮羞,而变成了不高兴时的习惯。
「樱君对我却这么冷淡……」
「不不,我没有冷淡你吧?在学校里保持师生关系,在家则保持亲子关系,我只是这么考虑的啊」
蓝良什么也没回答。她一脸不满地继续吃着眼前的饭菜。
我和蓝良,在学校里保持着距离。但那也只不过是与其他学生相同的距离而已。那么,在家里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我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距离感。别说是亲生父母了,我对我的整个家族都感到厌恶,所以我缺乏对普通家庭的了解。
但是作为教师,我和家长有很多接触的机会,所以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一般的家庭应该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一说,鹤来老师好像告诉过我,不要害怕缩短与别人的距离。
我又接着询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为难的事,蓝良却不再回答我了。我好像没能很好地利用这段对话的走势。
今晚我提前去洗澡了。比蓝良还早,是第一个洗的澡。以前总是工作完了才去洗,但今天我想冲洗掉刚刚吃饭时的不愉快。
冲洗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洗发水已经空了。这瓶是外公也用过的,现在终于用完了。我感到一丝寂寞,随之又想到,也许我可以将它重新装满。
备用的不在浴室里,所以我只好让蓝良将它拿给我。吃饭的时候和她闹得有些尴尬,但并不是吵架,而且蓝良也不是会记仇的人。
总是在豪爽地笑着的外公,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蓝良亦是如此,而不会像我一样总是缩手缩脚。她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令我难以直视。
我稍微打开浴室的门,向蓝良喊道。「好的——」,悦耳的回应从远处传来。这种情景,就像是夫妇一样……呃,我在想什么啊。普通的家庭也有这种情景吧。
我泡在浴缸里,等蓝良给我拿来新的洗发水。这种时候,烦心事总是又会飘回到我的脑海里。
怎么样才能让蓝良交到朋友呢。我作为教师,能够做些什么吗,作为养父,又该做些什么呢。得不出答案的思绪在脑海里回转着。
我用手从浴缸里舀出热水来洗脸。一遍又一遍地,猛烈地将水拍到脸上。
「樱君,按你说的帮你拿来啦」
浴室外面传来了蓝良的声音。「谢谢了,就放在那儿吧」,我刚准备这么回答,门就被打开了。
万万没想到,蓝良就这么走了进来。
蓝良身上围着浴巾。和穿衣服不同,她身体的线条清晰可见。那是如同雕刻一般匀称美丽的肢体。以及,将浴巾给挤压上去的那诱惑的两团膨胀。
我大惊失色,嘴巴也吓得一张一合,并反射性地将股间藏到了浴缸里。
「樱君。我帮你补充洗发水吧」
蓝良将补充用的洗发水倒入了空的容器里。
这样啊,是为了补充洗发水才走进浴室的啊。穿着浴巾也是为了不被雾气给淋湿吧。嗯嗯,那我就能够接受了……才不能吧!我一个人也能够补充洗发水吧!
在她补充之时,浴巾看着就快要掉下去了。能够窥探到的柔软肌肤的区域在扩大。暖气与湿气将肤色照得娇艳而潮红,还有那谷间……我差不多该把视线移开了吧。
「樱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沐浴露还够吗?要我给你洗洗背吗?不用这么害羞哦……小时候我们不是一起洗过澡吗。樱君的……我那时看得一清二楚哦。樱君也……看到我的了吧?」
别说了!只是当时还很稚气而已!我真的不是萝莉控,相信我啊!
「与那个时候相比,我……成长了许多哦?你想看看……如今的我吗?」
蓝良妖艳地微笑着。那是小恶魔一般的言行。是在戏弄我时才会有的举动。
「樱君,没关系哦。再怎么样,我下面还是穿了的哦」
上面也给我穿上啊!
她的恶作剧真是做过头了,我感到疲劳。差不多要到忍耐的界限了。
「蓝良,谢谢你为我拿来了洗发水。我没别的事了。你快点出去」
「……樱君,果然很冷淡」
蓝良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虽然刚刚都是在开玩笑……我真的要脱掉了哦」
……这句话呢?这句话就不是玩笑吗?
「樱君,期待了吗?」
「……没有哦」
「生气了吗?要骂我吗?」
「没生气,不会骂」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你快点出去」
蓝良寂寞地点了点头,仿佛是理解了什么似的。
「樱君你……果然,已经忘记了吧」
留下这样一句话的她,从浴室里离开了。
……忘记了?是指我过去没有在这个家里露面,是因为忘记了蓝良和外公这个误解吗?我还以为我已经消除掉了。
我不明白,蓝良的心情我实在是似懂非懂。好像快明白了,但现在又不懂了,我索性不想再去理解了。
我洗完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宝物在办公桌上打着哈欠。当我伸手去抓它的脖子之时,一碰到它,手就被它反挠了一把。
比起这份疼痛,果然还是心中的痛楚,令我更加在意。
◎ 其三
几天之后,那件事发生了。
「见,见取老师。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放学后的职员室里,和歌月老师惴惴不安地向我搭话。举止也很慌张,但她的目光却毫不动摇,笔直地看向我。
我觉得她应该是那种逆境型选手。是在危急时刻值得依赖的对象。
「见取老师,其实……」
和歌月老师要说的话,是关于蓝良的。虽然在班级里被孤立的现状还是没有改变,但现在又有了不好的传言。和歌月老师好像是偶然听到的。
我曾多次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有人散布关于蓝良的奇怪传言的话,事情会如何发展。毫无疑问,最终会成为欺凌。而现在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吗。
根据和歌月老师的说法,传言的内容好像是,星咲蓝良在和一个男人同居。
「和歌月酱说的,是真的哦。这在SNS上也成为了话题」
键谷在一旁插嘴。键谷似乎一直有和他的学生们在群聊里聊天,并且实时地知道学生之间的话题。
根据这个情报,似乎在入学式之后,班上就已经有这样的传言了。
……这么早的吗?
我无法掩饰我的惊讶。
「当时我以为这是很快就会消失的传言呢。所以我没有对小见取说……但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也成为了话题的话,那也许有必要采取对策」
好像还没有暴露出和蓝良同居的人是我。但也可能已经被人给看见了。明明上班与上学,下班与放学的时间都是错开的。
而且,还是与男人同居这种能够感受到恶意的内容。想要孤立蓝良的意图越发地若隐若现。
(究竟……是谁散布的这种传言?)
即使真的有人看到了,也有可能压制住这个事实。责令我隐瞒亲子关系的上层,就是有这么大的能量。但这也包括让我承担全部责任并独自离开泽高这种方法。
不管怎么说,谣言传播得越广,处理起来就越会花时间。更重要的是,如果传进了蓝良的耳朵里,一定会让她受伤的。
不……蓝良已经听说了也并不奇怪。学生们听到这种传言的速度比老师们要快上太多。
「只看SNS的话,这个传言好像还只停留于小见取的班上……。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就有传播到其他班级的危险了」
「见取老师。为了不变成那样,我应该做些什么呢?请直言不讳,我作为副班主任……不,在此之上。我会为老师全力以赴」
「小见取,俺也一样哦。莫名其妙地顾虑着我们,才更让人困扰呢——」
……真是的。我真是受到这些朋友太多的帮助了。但是啊,依靠别人是需要勇气的啊。因为被依赖的对象也会被卷入其中。我还不够强大,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但是,尽管如此。
比起做白日梦,向人求助还是要轻松许多,所以我说了出来。
「拜托了……你们两位。为了不让传言进一步扩散,请成为我的力量吧」
键谷和和歌月老师同时点了点头。仿佛是在一直等着我开口说出这句话。
「和歌月老师,下一次的班级通知函,你能在上面公布这件事吗?请不要说出星咲的名字,只是向学生们传达,不可以让扰乱风纪又毫无根据的谣言横行于世」
「我明白了。这是为了获得家长们的合作对吧。请交给我吧」
「键谷,你就在SNS上好好注意同学们的聊天。如果能把传言引向正确的方向就帮大忙了」
「Yes sir。我会让话题朝着不伤害星咲蓝良酱的方向发展的。交给我吧」
「哦呀哦呀。我可不希望大伙将年级主任的我给排除在外了呢~」
包打听的鹤来老师一边叩着额头一边走了过来。
「一上了年纪,就特别想对年轻人进行说教。见取老师,请你多多包涵。教师是一项孤独的工作。因为你仅仅是一个人,却要站在许许多多的学生面前。某种意义上说,教师就像是个人偶一样。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能够依赖的对象。需要能够袒露真心的场所。一个人总是很难克服烦恼……所以我想要这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