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Another2001 Chapter 11 July I)
1
「那我要拍了喔。」
摆好相机的泉美这样说。
「嗯……阿想,不要一副『立正站好』的样子,稍微放松一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好,西瓜甜不甜?」
站在我身边的矢木泽,听到拍照一定会问的问题,乖乖地配合回答「甜」。还把手抬到右前方摆出竖起大拇指的姿势——我也自然地露出微笑。
「好——那再拍一张。准备好了吗?」
第二次快门声响起,我轻叹一口气。虽然我喜欢拍照,但我实在不擅长当那个被拍的人。
我们在学校B号馆与C号馆之间的中庭,就在那个据说偶尔会从覆满水面的叶片之间,伸出沾满血的人手——「七大不可思议」之一的莲花池(其实不是莲花,而是睡莲池)前面。
进入七月的第四天,星期三放学之后。
我们用的是小学时晃也先生给我的傻瓜相机。虽然是傻瓜相机,但功能非常优秀,只要运用得当也能拍出很棒的照片。
「那拍下一张吧。阿想和赤泽站这里,我来拍。」
泉美把相机交给矢木泽,摄影师换人。原本是想要用定时器三个人一起拍,但是找不到适合架相机的地方——应该要不辞辛劳地带三脚架过来吗?
前几天,矢木泽提议三个人一起拍「纪念照」。昨晚矢木泽打给我,说是明天感觉天气不错……所以要求这个时候拍。选择在莲花池前拍的人也是矢木泽,原因是「喔,就觉得不错」。
「搞不好洗出来的照片,就拍到池子里的手。」
带着圆框眼镜的长发班长说出这种玩笑话。
「拜托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绷着脸响应,虽然带着一点苦笑,但其实我真的笑不出来——
今天是晴天,湛蓝的天空和阳光的强度,已经完全是夏天的样子。不过距离梅雨季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根据天气预报显示,今晚开始梅雨锋面又开始活动了。
「好,我要拍了喔。」
矢木泽摆好相机。
「你们两个再靠近一点。阿想,你表情太僵硬了。赤泽这样很好……好,西瓜甜不甜?」
这次我也动着嘴唇回答「甜」——
脑中突然浮现几个画面又消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冒出来……
2
……我受邀来到「弗洛伊登飞井」的顶楼。茧子伯母说:「阿想要不要也一起来喝茶?」
我趁机归还从赤泽哥哥书架上借来的《恶童日记》。原本是为了转换心情而读这本书,结果一下子就看完,而且内容远比我想象的有趣。书架上还有两本续集,所以我在泉美同意之下借了那两本书。之后又在客厅,享用红茶和蛋糕。
「本来月穗小姐是说今天会过来对吧?」
茧子伯母这样说。我一动也不动地回答:
「好像突然有什么事吧。」
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泉美嘴上说「是喔」,以担心的眼神观察我的表情,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月穗小姐一定很担心你。」
茧子伯母这样说。
「为什么?」
我出声询问。
「因为你们班上的学生意外死亡……五月开始又一直出事啊,所以……」
「我想她应该不知道。」
「是吗?阿想,你没有说吗?」
我没有响应,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什么,茧子伯母温柔地眯起眼睛点头说:
「不过,去世的人还是可怜,应该是说运气太差了。生物社的那个孩子和阿想是好朋友对吧?」
「嗯,是啊。」
三年三班的特殊情况,茧子伯母似乎还是不清楚。我也没有对小百合伯母他们提起,针对这一点,我严格坚守「规则」。然而——
「今年会有暑假宿营吗?」
茧子伯母突然提到这件事,泉美咦了一声。
「妈妈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我有告诉泉美,「灾厄」中止的一九九八年度和一九八三年度都曾在暑假破例举办班级宿营,当时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茧子伯母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
茧子伯母的表情显得有点惊讶。
「说到三年级的暑假,呃,那个……」
话说到这里就中断,茧子伯母的表情显得很混乱,一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我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念头转瞬即逝。
砰咚——
某处传来低沉的声响,世界一瞬间突然转暗。
「……我们家哥哥国中的时候没有办宿营吧?对不起,我好像搞错了。」
茧子伯母若无其事地微笑,问我「要不要再喝一杯红茶」。
这是三天前——七月一日星期天晚上的一幕。
3
……生物社在T栋自然科学教室开会。
0号馆的社办自上周的意外之后,基本上一直呈现关闭的状态。剩下的动物能放走的都放走,没办法野放的就分给社员带回家继续照顾。
参加会议的人有顾问仓持老师和所有社员。三班的同学森下也有来,因为我已经不是「不存在的透明人」,所以他也不需要在意我了。
三名新生减少至两名。小鸟游纯的弟弟,在五月母亲亡故之后就申请退社。二年级好像也有一个人说要退社——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幸田同学的事,真的……真的是不幸的意外。」
仓持老师的表情沉痛。
「如各位所知,对生物社来说,他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他不在之后,生物社该何去何从?我们必须拟定出一个方针……」
「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具体上来说有「继续经营还是废社」这两大选项——仓持老师这样说道。
0号馆的社办,截至目前为止都还没整理好。发生过那样的意外之后,社办要不要继续用?有没有办法继续用?也和大家的心情有关。
「你们觉得如何?」
老师问我们。
「大家想怎么做?我希望大家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师等着我们回应,但没有人回答。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彼此的表情——
「嗯——」
老师抱着手臂,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
「我希望可以继续营运。」
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的我,下定决心开口。
「如果这个时候放弃,我想俊介——幸田同学会很难过。虽然可能会和以前不一样,但我还是希望生物社可以继续营运下去。」
如果没有人要接手的话,我来接任社长也无所谓——我话说出口之后,心里也这么想。
「你投继续营运一票对吧。」
仓持老师没有露出笑容,但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其他人呢?怎么样?」
我不知到现场的人究竟怎么想。不过,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个月要面临即将到来的期末考,所以等考完试之后再好好谈吧——嗯,如果想要继续营运的人有到达一定人数,也可以趁暑假正式重新拟定社团架构。」
对老师的提议,大家都没有异议……
——这样可以吗?俊介。
我在心中问亡故的友人。
——这样可以吧?俊介?
这是两天前——七月二日,星期一放学后的一幕。
4
……在赤泽本家吃过晚餐之后,茧子伯母和泉美也来了。从春天开始的翻修工程,终于快要完工了。她们说要来看看状况。
虽然比当初花了更多时间,但老宅经过大胆地改建与重新装潢,拥有截然不同的「新颖」风格。屋内整体比以前更明亮,到处都有实用的设计,为爷爷打造的无障碍设施当然也非常充足。
「阿想的房间在哪里?」
泉美这样问我,我便带她到自己的房间看。虽然曾经被当成置物空间,但已经完全整理好,壁纸和木地板都是亮晶晶的新品。
「全部完工之后你就会搬回来了对吧,暑假一开始就马上搬回来吗?」
泉美一边环视空荡荡的室内一边这么说。
「应该吧。」
回答之后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们家啊。」
「不麻烦,我觉得啦——」
「唉——」泉美一边说一边十指交扣,用力往上延伸。
「不过还是很近啦,搬回家之后也要偶尔来找我玩喔。」
之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到祖父所在的和式房间。
祖父浩宗还是像往常一样,几乎整天卧床不起。发现孙子们来访,先往我这里看。
「喔,是阿想啊。」
他像平常一样打招呼,衰老的脸上露出笨拙的笑容。视线转向泉美之后,笑意就突然消失了——
「你是泉美?」
爷爷用怀疑或者说是困惑的低沉口吻说:
「你……」
祖父望向泉美的眼神,似乎没有聚焦……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瞳孔看起来很混浊。
「你为什么又……」
这么说来,我记得以前泉美也曾经说过。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状况不好的关系,最近祖父比以前更难相处,亲眼看到这样的状况之后,我也能了解泉美当时抱怨的心情了。
对来探望自己的孙女,这种态度很奇怪……应该是说,怎么想都不太自然——我心里这么想。
「工程快要结束了呢。」
我突然插嘴,试图挽救尴尬的气氛。
「完工之后,爷爷在家里行动就会比较方便了。」
「难说,哪知道这样到底会不会比较方便。」
祖父愤慨地回答。
「不过,工程终于结束也算是件好事。毕竟在这个房间里也会听到嘈杂的声音,吵死了。真是的……」
抱怨完之后,爷爷在棉被上慢吞吞地翻身,视线朝向窗户的方向。
窗外有一个点着庭园灯的宽广后院。在绵绵细雨之中,庭院正中间有枝叶繁茂的大朴树,现在能看到大树的黑色剪影。
「呀——」泉美突然发出小小的尖叫声。我吓了一跳回头看,黑猫黑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坐在她的腿上,但黑助听到尖叫声吓得从膝盖上跳下来。
泉美用左手按着右手的手背。
「哎呀,真是的……」
她瞪了黑助一眼。看样子黑助是在混乱之中,抓伤了她的手。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
黑助不可能回答泉美的问题,喵了一声就离开房间。
泉美一边叹气一边俯瞰自己的右手,她刚才果然是被黑助抓伤了。白皙的手背正中间,渗出少量的红色鲜血。
这是昨天——七月三日星期二晚上的一幕。
5
……留下小百合伯母和茧子伯母继续在客厅聊天,我和泉美早一步回到「弗洛伊登飞井」。刚好也暂时雨停,不需要撑伞——
「你的手没事吧?」
走回去的路上,我这样问泉美。
「嗯,我没事……不过……」
回答之后,她一边举起贴着OK绷的右手说:
「不过,我是第一次被黑助抓伤,吓了一大跳。我明明没做什么会让它不高兴的事啊。」
「嗯——不过,猫咪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反复无常嘛。」
我轻松地这样响应之后,瞄了泉美的右手一眼。
「之后要好好消毒才行喔,人家不是说有什么猫抓病吗?要小心一点。」
「如果因为这样发高烧,症状明显恶化……那就是『灾厄』降临了对吧。」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啦。」
「开玩笑的——没事,回去我会再消毒,如果身体不舒服,也会马上去看医生的。」
「——嗯。」
「见崎姊之后有和你联络吗?」
「还没有。」
上周六在医院顶楼,听鸣说了那件事。大略的概要,我当天都告诉泉美了……
「现在还没找到那个叫榊原的人对吧。就算找到,他也不见得清楚记得三年前的事。」
「——没错。」
「如果有什么消息,也要告诉我喔。」
「嗯,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昨天——星期二晚上的一幕。
6
矢木泽和我的合照,泉美和我的合照,还顺便各拍了一张独照——就在我们一直拍照的时候,班导神林老师刚好经过。
「哎呀,你们是在办什么摄影会吗?」
矢木泽一听到就开玩笑地说「我们在拍三人纪念照」,但是神林老师一脸认真地点头说:
「也是啊,四月初大家一起拍照的时候,比良冢同学还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嘛。」
「真不愧是老师,马上就发现了。」
矢木泽继续开玩笑。
「所以我们想说趁上学期,拍张阿想也一起加入的纪念照——说到这个,老师能不能帮我们拍三个人站在一起的照片?」
他机灵地把相机塞到老师手上。
「来,阿想和赤泽都站在刚才的位置。赤泽站中间,阿想和我站两边……这样可以吧——老师,拜托你了。」
「好啊。」
我对意外干脆答应这件事的神林老师说:
「请把剩下的底片全部用完吧!」
「我知道了。那……背景在这里没问题吧。比良冢同学,再往赤泽同学靠近一点。矢木泽同学靠太近了——好,我要拍了。」
神林老师看起来很常用相机。连续传来好几次按快门的声音,底片用完之后开始自动回卷。
「下次全班再拍一次吧。」
老师用格外开朗的声音这样说。
「我们还要制作毕业纪念册……到时候要是能请叶住同学和牧濑同学也一起来拍就好了。」
毕业纪念册……毕业啊……
总觉得这个词有种很空虚的感觉,我叹了一口气。
距离毕业还有九个月。如果每个月都有「灾厄」降临,到毕业典礼的时候,还会剩下几个学生呢?——会这样想象的人一定不只我一个,但是谁也没有说出口。
「下周就是期末考了呢。」
临走的时候,神林老师这样说。
「我想你们可能很难专心读书,但是三班还是得参加期末考。总之,你们要加油。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师商量……」
「纪念照」的拍摄结束之后,我们暂时回到C号馆三楼的教室。
「哎呀,乌云突然扩散开来了呢。」
矢木泽看着窗外说。
「如果天气预报可信,今晚又要下雨了,而且还是梅雨季尾声的大雨喔。」
「真希望梅雨季快点过去。」泉美接着说。
她忧郁地皱着眉头。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季节,你们不觉得今年的梅雨季特别长吗?」
「不会啊,以前每年差不多都是这样。」
回答之后,矢木泽抓了抓他的长发。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手机响了。
7
一瞬间,我以为是鸣打来的。但是,一看到屏幕我就知道不是她。因为显示的是没有在通讯簿内、我也没有印象的号码。
「你好。」
我接起来之后,对方说:
「这是比良冢想的手机对吗?」
虽然有很多杂音,不太容易辨认,但听起来是男性的声音。我有听过这个声音……
「……榊原……学长?」
「是阿想吧?好久不见。」
我非常意外,榊原恒一竟然直接和我联络。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和鸣聊过了吗?还是说……
握着手机的手,自然而然地加重力道。鸣送我的冲绳伴手礼——风狮爷吊饰在视线的一隅摇晃。
「那个……这通电话是从国外打来的吗?」
「我从墨西哥打过去的,所以没办法慢慢说。」
墨西哥吗?和日本之间应该有半天左右的时差吧。既然如此,现在那里应该是深夜。
「我刚才和见崎联络上了。大概听说你的事,我本来想说应该不会那么巧,没想到阿想你偏偏被编进三班,而且还碰到『有事的一年』。」
「『对策』失败,『灾厄』已经降临了。」
握着电话的手,更加用力,说话的音量也不知不觉变大。矢木泽和泉美一定在想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刚才听见崎说了。」
恒一这样说,沙沙沙……嘈杂的杂音变得更大声了。
「然后……她说三年前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那年为了阻止『灾厄』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这个部分她也对自己的记忆没有自信。」
「那榊原学长呢?」
我抱着祈祷般的心情问。
「怎么样?还记得吗?」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
「嗯,我还记得。我还没办法忘记,那年暑假的宿营,自己做了什么。」
「那……」
「那件事我已经告诉见崎。现在要阻止『灾厄』该怎么做?听完我说的方法,她或许已经稍微想起当时的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
「见崎是当年『现象』的『相关人士』之一,之后也一直待在夜见山……所以我刚才说的信息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原样。毕竟在夜见山这个『地点』的影响下,记忆很有可能马上变得模糊,也有可能变得异常不是吗?」
「会发生这种事吗?」
「——我不知道。」
恒一的回答中参杂着叹息声。
「虽然不清楚,不过她好像很担心这一点。因为觉得由我直接跟你说会比较好,所以拜托我打这通电话。为防万一,她希望我也打电话告诉你这件事。」
「啊……」
伴随我的说话声,又再度出现沙沙沙……的严重杂音。
「……到吗?听得到吗?阿想。」
「啊,听得到。」
虽然我这样回答,但是杂音仍然断断续续地出现。手机里传来恒一的声音,有些地方不太清晰——彷佛有人在妨碍对话。
「……那……总之重点就是……准备好了吗?」
「嗯。」
我再度握紧手机,把耳朵贴紧。恒一接着说:
「让『死者』回归死亡。」
「呃……」
我不禁再问了一次。
「让『死者』回归『死亡』?……」
「留下那卷录音带的松永学长以前执行过这个方法。然后我三年前也做过一样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喀喀喀、沙沙沙沙沙……又有杂音来妨碍对话了。
恒一那里是不是也一样呢?我说的话,他都有听到吗?——我连确认这一点的时间也没有。
「……只有见崎……」
恒一这样说。
「……懂了吗?我能给你的建议……」
喀、喀喀喀喀、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要相信。她的……她的那个『眼睛』……无论到时候出现多么难以置信、不愿相信的真相……」
……她的那个「眼睛」?
呃……那到底是……
喀喀喀喀喀、沙沙、沙沙沙沙沙……在越来越嘈杂的杂音之间。
「听好了,阿想。」
好不容易听到恒一说的话。
「要让『死者』回归死亡……不要犹豫,马上采取行动。一定要相信她,然后……」
我根本没有提问的时间。充满恶意的杂音变得更加剧烈,根本没办法再把耳朵贴在手机上……最后……
电话就挂断了。
这个时候就算我回拨,应该也没办法联络恒一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强烈地这么认为。
8
这天晚上,我用电话和见崎鸣联络。
如果不是和泉美、矢木泽在一起,我应该离开学校之后,就直接前往御先町的艺廊了。不过,按照当时的气氛,泉美和矢木泽很有可能会说要一起去。因为听到我和恒一的对话之后,泉美一定猜到我们在说什么了——
不过,我想先和鸣单独谈谈。
「刚才那通电话是那个叫做榊原的学长打来的吧?」
回家的路上,泉美这样问。矢木泽也在旁边。
「嗯,他说想直接跟我谈。」
「然后呢?」
我不想回答。
在和泉美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和鸣确认。当务之急,是要和鸣聊过之后,再比对我们从恒一那里听到的信息。然后……
「让『死者』回归『死亡』……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讲电话的内容,当然会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那该不会是……」
「还不知道。」
我打断泉美的话。
「杂音太重,我听不清楚。」
「那……」
「榊原学长说,他也打过电话给见崎姊,所以现在也要先跟她确认内容才行。」
晚上八点左右,我才和鸣联络上。在那之前我打过好几通电话,但都不通,直到晚上她才回拨给我。
人在墨西哥的恒一直接打电话给我,还有他想告诉我的事情——我都巨细靡遗地告诉鸣了。她默默地听,在我都说完之后,还是保持沉默一段时间……
「榊原同学说让『死者』回归『死亡』对吧。」
不久,鸣这样说。
「对。」
「我也听到一样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这句话,模糊的记忆之中,好像浮现某种轮廓清晰的东西。」
「是吗?」
我不禁加强语气。
「那见崎姊,我们该怎么办?让『死者』回归『死亡』……也就是说……」
「阿想,冷静一点。」
鸣开口说。和着急的我不同,她冷静的声音,彷佛正在慎重确认自己有没有踩空。
「让『死者』回归死亡,你应该可以想象这句话的意思吧。」
她一样用冷静的口吻问。
「——嗯。」
我在无法压抑的躁动之下这样回答。
「也就是说要杀死『死者』吗?」
「因为本来就是『死者』,所以用『杀死』好像有点怪,不过——总之就是要用某种方法,让『死者』回归『死亡』。当『灾厄』降临时,这是唯一能阻止的方法。」
「可是,见崎姊……」
我对着夕阳,提出心中的疑惑。
「同班同学之中有谁是『多出来的人』=『死者』,不到毕业典礼结束就不知道……那……」
那这样要怎么办?
就在正要问出口的时候,我终于想通了。那一瞬间,我不知不觉地啊了一声。为什么我没有马上发现、没有马上察觉呢——我真的很想咒骂自己的迟钝。
「原来如此,所以榊原学长才说要相信见崎姊吗?」
「…………」
「他提到见崎姊的『那个眼睛』。该不会是见崎姊的『人偶之眼』……」
鸣的「人偶之眼」可以看见「看不见也无所谓的东西」。按照鸣的说法,人偶之眼能看见「死亡的颜色」。人偶之眼的「力量」,就算受到「现象」干扰,也能成功分辨「死者」——是这个意思吗?
「等一下。」
鸣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按照榊原同学的说法,我是在三年前暑假的宿营……指出『死者』是谁,而且榊原同学让『死者』回归『死亡』了。当时,我也在现场……」
鸣淡然地这样说,但声音听起来非常烦恼。
「不过,我听到这些,虽然有浮现片段的『画面』,但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没办法确定……」
「…………」
「如果这是错的,该怎么办?而且还不知道那个『人偶之眼』,现在是否仍然具有那样的『力量』。」
「他要我一定要相信你。」
我再度加强语气。
「他要我相信见崎姊,不要犹豫……」
「嗯……是啊,他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鸣烦恼地叹了一口气,隔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说:
「让我想一想——这样做真的好吗?假设真的要执行,具体上该怎么行动?」
9
一如矢木泽提到的天气预报,天黑之后就开始下雨,而且,雨势比想象中还要更大。风势也和雨一样,吹得更加狂暴。偶尔还会听到远处传来雷鸣,彷佛暴风雨突然来袭似地……
在这样的夜晚,我很难入睡。
即便吞了「诊所」开的处方药,睡眠仍然非常不安稳。我中途醒来好几次,每次都无法抑制脑内各种危险的想象。「让『死者』回归死亡」榊原恒一的这句话,大概一直牢牢伴随我的想象……
……晃也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我在心中喊着三年前去世的他的名字。
……晃也先生。
喊了他的名字之后,我是想要问他什么呢?小时候,我到他居住的「湖畔宅邸」玩,总是会问他很多问题。
——人死之后会怎么样?
——长大成人是怎么一回事呢?
——谈恋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
……这个时候的我,到底想问晃也先生什么问题呢?我想要他回答什么呢?
10
翌日——七月五日,星期四的早上。
在上学前绕到赤泽本家时,学校传来通知。因为凌晨开始夜见山市全区发布大雨洪水警报,所以今天临时停课。
前一天晚上我还是没什么睡,在还没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松了一口气。
在「灾厄」降临的状况下,冒着这种天气上下学很危险,所以心里难免有点恐慌。我想班上应该也有不少同学有同感吧。
如果这种想法越来越深刻,大家开始害怕这些风险,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学生不愿意上学,甚至不愿意外出的情形。若这种无法抑制的恐惧继续膨胀——
出现想要马上退学离开这个城镇、觉得自己非得这么做不可的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
目前还没有人出现这样的行为。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们「国中生」的身分,有点半吊子而且不够自由。三年三班的特殊情况不能随便告诉家人,这个禁忌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无论如何,我回到「弗洛伊登飞井」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房门,一直自己待着。
至少关在家里,不会产生多余的风险。让我觉得安全、放心……过去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逐渐涌现蔓延,情绪和思绪都很紊乱。我有这种感觉,彷佛被外面持续不断的剧烈风雨煽动或者是和风雨同步一样。
下周就是期末考,但我没有心情读书。试着阅读从赤泽哥哥的书柜上借来的书,但只有书页翻动,完全无法投入故事之中。就在这样的状况下……
我突然想到一个持续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
……是谁?
混进班上的「死者」,到底是谁?
除了已经死亡的继永智子和幸田敬介之外,三年三班的其中一个学生,就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多出来的人」=「死者」。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是我想破头也无法明白的问题。不过,即便知道怎么想也没有用,处于现在的状况之下,也让我不得不思考。当我开始思考的时候,首先脑海中浮现的是升上三年级之后,第一次同班(以前不认识)的同学姓名和长相。
譬如说之前和叶住结香很要好的岛村和日下部,譬如说决策小组里的江藤和多治见。还有小鸟游纯。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人。
如果是截至上个年度都还不认识的人,无论是谁成为「多出来的人」,我都会比较容易接受。因为我只会心想「啊,原来是他」就结束了……不,然而……
实际上不见得会这样——
不只他们可能是死者。
从以前就有交情,知道姓名和长相的人——矢木泽和泉美、叶住和森下都一样……既然已经出现「多出来的人」相关记忆或纪录的扭曲与篡改,任何人都有可能。没有谁是例外。没有谁是例外……对,就连想着这个问题的我自己,都有可能……
…………
……我。
是我吗?
其实「多出来的人」=「死者」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吗?
有这种可能吗?
我很认真地问自己,但没办法有自信地回答「不是我」。
毕竟前提包含「记忆的改变」这个元素。一切都不能相信,就连觉得自己试「正确的」这种记忆也值得存疑。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值得信任……不对,可是……
榊原恒一明明知道有这种特殊情况,但他昨天还是说:
「你要相信她。」
「相信她的那只『眼睛』。」
…………
……她=见崎鸣的那只「眼睛」。
雾果阿姨制作的那个拥有蓝色瞳孔的「人偶之眼」——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鸣的左眼窝里戴着那只眼睛的样子。至于原因,鸣上个月告诉过我。不过……啊,对了。今年春天,我有一次曾经看到她像以前一样戴着眼罩……那是……?
那是——
啊,对了,四月中旬的时候。在得知今年是「有事的一年」之后,第一次和鸣见面的时候。我造访「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地下的空间,和左眼戴着眼罩的她……
当时我就想着,好久没看到鸣戴眼罩了。既然她戴着眼罩——那就表示她是在遮掩「人偶之眼」……如果是这样的话……
为什么呢?
为什么鸣那个时候会戴着「人偶之眼」呢?
我想到一个答案。
11
整天都下着滂沱大雨。
晚上六点过后,将近日落时雨势才终于减缓。此时洪水警报已经解除,所以我想小百合伯母应该会叫我去吃晚餐。
就在这个时候——鸣打电话给我。
我看到手机的画面上显示她的名字,不自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在傍晚的这个时间打来。鸣很少接连几天打电话给我。
「喂,是见崎姊吗?」
「——阿想。」
我听到鸣的声音时,瞬间疑惑了一下。
该怎么说才好呢?我当下马上有种强烈的异样感。
那和我以前认识的鸣不同。她平时总是很淡然,不太会把情绪外放,这算是她的基本态度,不过刚才的她完全不是这样。光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就有这种直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那个……你怎么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过了一会儿鸣才回答。
「有关『死者』的事……」
「啊,嗯。」
「我想过了。」
她说完之后,又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这个时候我已经有某种预感了,那是一个还没有很「具体」,但是有确实拥有某种郁闷感的……
「怎么了?」
我再次询问。短短的等待时间内,我越来越紧张,握着手机的手充满汗水。
「阿想。」
鸣又叫了我的名字,叹了一口气之后,下定决心似地这样说:
「必须尽快解决才行,我觉得……」
12
夜见的黄昏,
是空洞的蓝色眼睛。
黑色的木板上,用奶白色油漆写着文字的招牌。我抬头看着那块被雨淋湿的招牌,调整紊乱的呼吸。
我在雨中骑着脚踏车,从飞井町的公寓来到御先町。
途中一度被侧边吹来的强风吹得失去平衡,轮胎打滑整个人跌倒在地。刚好在这个时候,传来救护车彷佛正在悲鸣的警笛声,让心情变得更糟。幸好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脚踏车的链条脱离齿轮,把手也整个歪掉了……剩下的路我只好推着脚踏车前进,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
跌倒时撞到左膝,现在仍然阵阵刺痛。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就不应该骑脚踏车。
我确认手表显示的时间。
已经过晚上七点了——距离刚才鸣打电话给我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停好脚踏车之后,连脱下湿答答雨衣都觉得焦躁,我急忙走向入口。
写着「休馆至七月八日」的纸张贴在大门上。我不知道休馆的事情,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但还是把手伸向大门。我像平常一样推开大门,但是门推不开,门从里面上了锁。
「那我在艺廊的一楼等你,你直接进来。」
刚才电话中,鸣是这样说的。我也回复她:「我现在立刻出发。」所以,我以为即便艺廊没开,入口处的大门应该也会开着才对。结果却……
我再一次用力推向大门。不过,门还是打不开。
难道是因为我比较晚到,所以她回到楼上的房间了吗?不,应该不会……我一边抱着疑惑一边在雨衣里的外套口袋摸索。我不知道该不该按直通楼上的门铃,所以想说先打给鸣好了。然而——
「——嗯?」
我不禁喊出声。
「奇怪?」
手机不在口袋里。
我急忙翻找所有口袋和背在身上的背包——但是,遍寻不着手机。
是我忘记带出门,还是路上掉了呢?该不会是在途中跌倒的时候弄丢了?
「真是的……」我一边碎念一边继续在背包中翻找——
眼前的大门突然敞开,还伴随着「叮铃——」的门铃声。
「啊!」
我又不禁喊出声了。
鸣就在门的另一头。她背后就是馆内的照明灯,所以整体看起来像个黑影。
「阿想。」
鸣开口说话。
「谢谢你过来。」
「啊,嗯。」
「进来吧。」
邀请我进门的鸣,左眼戴着眼罩。
13
我进门后才知道,写着「休馆至七月八日」的那张纸是什么意思。
来过好几次已经很熟悉的一楼变得很不一样。简单说明的话,就是变得很乱。
陈列柜被搬离原本的地方,原本在柜子里的人偶也都不见了。环视一圈之后,发现角落有一大块白布盖着东西。人偶都集中在那里吗?
另一个角落放着很高的梯子,天花板上有几条金属线。那是……要吊挂什么东西吗?
「雾果说想要改变一楼的装潢。」
鸣这样解释。
「昨天认识的业者就进来施工,但感觉不怎么可靠,雾果好像很着急。」
原来如此——入口处旁那张天根婆婆出没的长桌,也被推到墙边。桌上和桌前的地板散落着工程需要的工具和整束的金属线……
距离八日只剩三天。能在那之前完成装潢吗?——这状况让我不禁鸡婆地担心。
「刚才入口处上锁,不好意思。」
鸣开口说。
「我原本先开着门,但风太大,门被吹得摇摇晃晃。」
「啊,没关系。」
我用力摇摇头。
「我来的路上碰到一点麻烦。」
「——有受伤吗?」
鸣这样问。她应该是发现我很在意左膝的痛楚,外套也很脏。
「骑脚踏车的时候跌倒,受了点小伤……啊,不过我没事。」
我勉强轻轻拍了膝盖给她看,把脱下的雨衣折好放在脚边。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
「我本来想说明天再谈也没关系……但是……」
「这是必须尽快解决的事吗?」
鸣没有回答,默默带我到深处的沙发。
鸣今天穿着蓝色衬衫加上短版的百褶裙;百褶裙是感觉能融入馆内昏暗色调的黑色;左眼的眼罩颜色纯白,没有丝毫脏污——
「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么急着找我过来?」
我以斜向面对她的角度坐在沙发上后,下定决心问出口。结果鸣撇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没有为什么……」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她这样回答。
「没有为什么……你开始觉得焦躁了是吗?」
继续追问后,她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
「我有不好的预感……」
…………
……她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有这种感觉。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的回答都很不像我认识的鸣。
但我没有再继续追问,我不想勉强她说出不想说的事。
我看着鸣遮住左眼的眼罩。今天那个眼罩下的眼睛,应该是「人偶之眼」吧。填补空洞眼窝的「空虚的蓝色眼睛」。
三年前的夏天,我听说那只眼睛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看得见不用看见也无所谓的「死亡的颜色」。不过——
那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以什么方式看见?鸣没有多说具体的详情,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好好问。我只知道好像是近距离看到真正的尸体,就能看见某种特别的颜色——
所以……
所以昨天恒一那样说的时候,我还是无法理解,鸣的「力量」为什么能够分辨混入班上的「死者」。如果要为自己的迟钝辩解,大概也只能用这个当借口。
不过……
四月初来到这里的时候,鸣的左眼戴着眼罩——现在我已经可以想象她戴眼罩的原因了。
当时,鸣一定是想确认清楚。在确定今年是「有事的一年」时,用「人偶之眼」确认前来报告这件事的我=「三年三班的比良冢想」不是「多出来的人」=「死者」。
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鸣。接着问她:
「也就是说,四月的时候见崎姊对『人偶之眼』的『力量』有自信对吧?」
鸣一副心里没底的样子歪着头回答:
「我也不清楚,或许有自信吧。那个时候我可能对三年前让『死者』回归『死亡』的事情还有一定程度的记忆——当时记忆还没变得稀薄、模糊。用电话和榊原同学聊过之后,我越来越有这种感觉。」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
「…………」
鸣再度默默地歪着头,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背脊,然后从容不迫地拿下左眼的眼罩。
「昨晚,我久违地戴上『人偶之眼』……试了一下……」
「试什么?」
「能不能像之前一样看见『死亡的颜色』。」
「——怎么试?」
「用网络。」
鸣忧愁地皱着眉头回答。
「不是有那种专门收集真正尸体照片的网站吗?我去找那些照片来看。」
「——然后呢?」
我催她继续说下去。
「看得到。」
鸣一边叹气一边说。
「像之前一样,看得到无论用多少颜料都无法混合出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颜色——『死亡的颜色』。」
「啊……」
「现在用这只『眼睛』看,阿想身上也没有『死亡的颜色』,所以你还活着。和三年前的那时候一样,懂吗?」
「——嗯。」
我还活着,我不是「死者」——原本在心中某个角落,一直挥之不去对自己的猜疑,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对我来说,鸣说的话才是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
心中涌现微微的安心感,我再度看着鸣——拿下眼罩之后的左眼。鸣缓缓地眨眼,坦率地接受我的视线。
「昨天和阿想通过电话之后——」
鸣又再度深呼吸。
「我在想我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应该戴上这只『人偶之眼』去夜见北,亲自到教室去看班上的同学……我觉得这样应该是最确实的做法——但是……」
「必须尽快吗?」
「——没错。」
鸣点了一下头。
「所以……」
14
「……那个,阿想。」
我想起一个小时前,我和鸣在电话里的对话。
「你有没有什么照片?」
「照片?」
「有拍到很多班上同学的照片。如果有团体照最好。」
「照片也能看得到『死亡的颜色』吗?」
我反问她。
「照理说应该可以看得到……」
鸣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回答。
「如果太小的话,准确度可能会降低,但是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判断力。」
我马上想到泉美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入学典礼那天,神林老师拍的那张团体照。
「——我有。」
鸣说话的口吻,有种凝重、走投无路的感觉。受到她的影响,我说话时也不知不觉加重力道。
「班上的团体照……除了两、三个人没拍到之外,有一张几乎全班到齐的照片。」
「能不能现在就让我看看那张照片?」
「现在吗?」
「可以的话……总之,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鸣说到这里,我马上判断,现在不是犹豫或踌躇不前的时候。所以——
一挂断电话,我马上就冲到泉美的房间。我把原委告诉吓了一跳的她,借来那张团体照。
「你现在要去?」
泉美问我。
「马上就去。」
我这样回答。
泉美说「我也一起去」,但我制止她。接着,我就冒着大雨,急忙骑着脚踏车来到这里……
15
如鸣所说,入口的大门有时会被风吹得喀哒喀哒响。因为在我进门之后,没有把门锁上——现在风势已经减弱,但还是会发出声响,刚才一定更嘈杂。
「那个……东西在这里。」
我打开背包,拿出淡绿色的活页夹。团体照是5×7的规格。为了避免照片被折到,我把照片夹在手边的活页夹里带过来。
鸣安静地点点头,抿起嘴角。我也安静地点点头,把照片连同活页夹一起递给她。在馆内的昏暗空间里,皮肤充满战战兢兢的紧张感。
「那就开始吧——」
响应之后,鸣接下活页夹。轻轻拿出照片放在桌上。然后稍微弯着腰,仔细端详照片。
接下来就是短暂的沉默。
两秒、三秒……鸣默默地看着照片。我屏息看着她。入口处的大门仍然持续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在声音停顿的间隙,我总觉得好像微微能听到人偶在角落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久之后,鸣的视线离开照片。呼——短短地叹了一口气。
「——有看到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她。
「有在那张照片里面吗?」
鸣瞥了我一眼,但没有回答就把视线移回照片上。这次用右手掌遮住右眼,只有左边的「人偶之眼」看照片。
「——有吗?」
过了一阵子,鸣缓缓点头,对重复提问的我说:
「有——看得到『死亡的颜色』。」
她维持原本的视线这样说。
我从沙发探出身子。鸣又瞥了我一眼,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
「这个人。」
她的右手离开右眼,伸出食指靠近照片。就在我想确认「这个人」到底是谁,更往前探出身子的时候——
「叮铃——」门铃声响起。
仔细一看,入口处的大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冲进来。
「阿想!」
她大声地喊我的名字。
「阿想……啊,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她折也不折就丢下湿答答的伞,朝我这里冲过来。我搞不清楚状况,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看起来很喘,像是在雨中全力奔跑到这里的样子。
「为……」
为什么?我想问,但又问不出口。她说:
「你的手机掉在我房间里了。」
她从白色雨衣的口袋里,拿出有风狮爷吊饰的手机给我看。
「啊……」
「你走之后电话响了。在我的手机响之前,你的手机也响了。」
「呃……」
「所以……我知道你要来这里,没有多想就追上来了。阿想,事情不好了。」
「不好了?」
「电话就是要通知这件事!」
她的表情僵硬,嘴唇也在颤抖,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是真的!庭院里的大朴树倒下来,插进爷爷的房间了。」
「什么!」
赤泽本家后院的那棵树。从祖父.浩宗的日式房间能看到的那棵大朴树。那棵树……?
「听说爷爷受重伤,性命垂危。是小百合伯母打来通知我们的。」
该不会是——
我在途中骑脚踏车跌倒时,听到的救护车警笛声吧?那或许是接到赤泽本家发生意外的消息而出动的救护队。
「阿想。」
这时候我听到鸣的声音,我急忙回过头。鸣的脸色苍白,表情和冲进来的她一样凝重——看起来是这样。
「阿想,你听说我。」
「啊……是、好。」
鸣原本指向桌上照片的右手食指,保持原来的姿势——
指向前方,毫不犹豫地指向站在那里的她……
「听好了,阿想。」
鸣冷静地说。
「『死者』就是站在那里的那个人。」
即便听到鸣这样说,我一时也无法反应。感觉就像这个空间里的氧气浓度急速降低一样,让我觉得难以呼吸。
「我在她身上看到『死亡的颜色』。」
鸣指着她——赤泽泉美,用一样的语调继续说:
「这张照片里的那个人,还有现在站在那里的人都有『死亡的颜色』。」
16
是泉美吗?
她是今年度的「多出来的人」,也就是「死者」吗?
我只觉得震惊、困惑。就算鸣这样说,我也没办法马上相信,应该是说「不想相信」的想法更强烈。
但是鸣看着泉美的眼神毫不犹豫,指着泉美的右手食指一动也不动。
发现鸣的指尖指向自己,泉美咦了一声。一副这是什么意思、不了解其中原委的样子。
「什么……怎么回事?」
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了,嘴唇抽动。她貌似渐渐意会过来,但还是无法接受,完全出乎意料。
「什么……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