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秋夜长。

    「好漂亮娜！」

    「对啊～」

    进入十一月后不久，一天晚上，大家把餐厅的窗户推出去，在缘廊上排排坐，抬头赏月。

    农历十月十日是叫做『十日夜』的收获祭典。

    稻子的收割告一段落，是农神回山的日子。

    「我只知道十五夜……原来今天也是赏月的日子啊。」

    林檎望着又大又黄的月亮说道。

    今晚不是满月，而是只露出右半边的『上弦月』。

    「十五夜、十三夜以及十日夜，这三天如果都是晴天，月娘有露出脸来，就代表会有好事发生喔！」

    半轮明月高挂夜空，继很难得地脱下了眼镜，望着月亮。

    而这半年来一直守护着稻田的案山子（注14）就放在一旁。

    『案山子祭』这个习俗，是在十日夜那天，献上供品祭拜视为农神化身的稻草人，祈求农神明年也能继续守护田地。

    另外，还会在这天举行『藁铁炮』的仪式，拿收割后的稻梗，结成束后，敲打地面（同时要吟唱咒语），有点莫名其妙就是了。也有人说这动作其实是为了赶走地鼠，但依旧莫名其妙。

    「无论如何，我觉得人们只是想找些名目赏月罢了。」

    我一边说，一边吃着用来供奉稻草人的米团子。

    其实岐阜县并没有十日夜的习俗，这次的赏月是千叶哈密瓜农之子继所策划的，为的是替艾莉娜打气。

    不过，主角艾莉娜却因为家庭因素无法参加。

    因为工厂关闭的影响，巴西亲友们相继搬家，她为此到处奔波帮忙。

    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就好了……但我知道，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而大家的情绪低落，也都是源自这种无力感，也可能是因为活动主角不在，有一种白忙一场的感觉……

    「吸吸……啊～」

    注14是稻草人的意思。

    林檎和坐在她膝上的小老板一同望着月亮，啜饮了一口热茶，啊……的叹了一口气。

    小老板则是很可爱地用前脚吃着米团子。Lovely ♡

    「玄米茶好好喝♡」

    才刚到十一月，夜晚的温度下降许多，是最适合来杯热茶的季节。

    使用刚收成的新米做的玄米茶似乎广受好评。

    涩味较少，容易入口，即使是讨厌喝绿茶的娜塔莉也大口大口地享受着。

    「农农～我想续杯娜！」

    「啊，我也是。」

    「好好好♡」

    回应大家的需求，农啪嗒啪嗒地跑去厨房。

    这玄米茶可是农亲手翻炒玄米再混合茶叶的『农特调』喔！

    只要我这位青梅竹马出手，超市买来的平价茶叶也能变身成为极品玄米茶。只要喝过一次，口味就被养坏了。

    我再吃了一个祭拜用的米团子。

    「对了娜塔莉，美国也会赏月吗？」

    「是不会像日本这样举办祭典啦！」

    直接躺在缘廊上的娜塔莉，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说。

    「不过，倒是有『收获之月（harvest·month）』、『猎人之月（hunter·month）』这样的说法喔！是太阳下山的晚上也能继续务农和狩猎的意思喔！」

    「喔～」

    不论哪个国家，农民对自然的变化都是最敏感的啊。

    正所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并不是为了身体健康，而是因为只要没了光线，就不能继续农务工作。

    就算能靠手感摘下果实，也看不出它的颜色，无法判断是否能够采收。

    如果在白天先决定采收范围，靠着月光是可以继续工作没错啦。

    「话说，林业也有和月亮相关的谚语喔！『木六月的竹八月的暗夜』，意思是说，在新月时期砍树或是竹子，品质都会比较好——」

    「那个。」

    我向后转，朝着那个躲躲藏藏，畏畏缩缩的大男人说。

    「本来就是赏月大会啦，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为什么连林太郎都在这里？」

    「呃，那个……让我躲一下拜托！」

    躲一下？

    「像你这样的大男人有需要逃跑吗？」

    「小、小爱那家伙……不只去学校，还会跑来我家……！」

    「小爱是之前有来体验入学的女孩子对吧？那不是很好吗？她那么可爱！为什么要逃跑呢？」

    「因、因为很困扰啊！？突然，就说……要、要我和她交配……耶！？」

    表情狰狞、两颊却泛红的林太郎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我妈竟然很喜欢那家伙，收养小爱的仙田爷爷也一直说什么『如果是林太郎，我也能放心离开人世了……』，连F班的人都不愿意救我……」

    「什么？原来你讨厌小爱啊！？」

    「呃，也不是讨厌啦……她虽然是用强迫的……但她是有说她喜欢我啦……」

    是在炫耀吗？畜生！

    「好恩爱喔～真令人羡慕！」

    替大家续杯的农端着玄米茶回来，脸上带着微笑。这对曾经把农当成『理想妻子』的林太郎来说又是一次伤害。

    我冷眼看着这位吓得不停发抖的山男。

    「真是的……难看死了。平常一直叫说『想要女朋友！』、『想要受女孩子欢迎！』，等到有女生主动出击了，却吓得逃跑。同样身为男人，我觉得很丢脸！对吧，继？」

    「是啊！我身边也有一个这样的人，非常能够理解。」

    「你看吧！大家都这么想好不好！？」

    「「……」」

    一阵沉默……

    就这样，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欸？大家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

    没有人说话，却都用指责的眼神看着我。

    空气……好凝重……

    「不、不然开个电视好了！嗯！」

    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我打开餐厅的电视——

    『政府为了加入TPP，开始与美国的事前协议，而今晚我们想请阿部总理大臣与各方学者彻底的讨论这个议题。总理，请！』

    「啊，请多指教。」

    穿着痞痞的阿部总理，一面解开西装的扣子，一面这么说。喔呼！！首相帅喔……这好像是叫做『彻底讨论！TPP问题』的节目。

    主持节目的女主播直接切入主题。

    『关于TPP，国内及党内都有反对声浪，想先请问总理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仍选择参加协议的理由是什么——』

    『政治就是气度！什么都要试试看才行。』

    『但是首相，TPP原则上是废除关税的协定，而国际上并没有签订这类协议的前例……？』

    『应该是吧！我这也是第一次啊。不过，请先看TPP带来的经济效应。大家觉得如何？』

    『非常……之大……』

    『没错！』

    参加者中的一人大声的说。

    最近常在电视上看到他，好像是个经济学者。是炼金术师吗？

    『加入TPP对日本全体的国家利益绝对是利大于弊！日本制品是世界第一！日本的农产品品质也是世界第一吧！？这么一来只会开发全世界的市场，越卖越多，对农民绝对是有利的啊！』

    『这只是纸上谈兵啊！』

    另一位参加者嗤之以鼻地说。

    他虽然是同政党的议员，却与阿倍首相不同，属于反对派。

    『TPP开放大量的低价农作物进口，日本的农业将全灭。面对农地大，人工低廉的海外农业，零星的日本农业是不能胜出的！』

    『那是因为农民的竞争力不够吧？TPP也具有安全保障方面的意义！应该要多为日本全体着想——』

    『一个连粮食自给率都不到五成的国家，谈什么安全保障啊！？如果真的为国家着想，应该要保护农业才对啊！』

    『保护的结果是什么呢！？重点在这里吧！？农民其实只是想要补助金不是吗！？』

    『我才想知道，你到底从经■连（注：15）拿到多少好处！？』

    『你想要的，是农协那边的农民票吧！？』

    「……大家只是各说各话，完全没在讨论。」

    看来继听不下去了。

    「是啊，我一直很在意这个议题，但在学校几乎没机会讨论。」

    「对啊，反而很难去触碰……」

    我同意农说的话。

    谈论政治本来就很难，更何况农业高中根本是首当其冲，话题十分敏感，感觉不能轻易提起啊！

    注15「经团连」，社团法人日本经济团体连合会的略称。

    「我也很在意，还有艾莉娜同学的事也是……」

    连林檎都这么说了。

    「嗯……」

    继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

    「若真的想要弄明白，看这种节目，还不如找个了解状况的人来呢！」

    「学校还有人比继更了解吗？是老师？」

    「等一下喔……」

    说完，继便拿出智慧型手机，开始编辑邮件。

    他会叫谁来呢……？

    ※

    三十分钟后——

    「呵呵呵……大家好啊！」

    金钱金上出现了——————！！

    「吻！社长好丨」

    「社长欢迎！」

    「社长大人，社长大人！」

    「……」

    我和林檎，还有娜塔莉全都社长社长地叫着。金上一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们，最后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不过……

    看起来是很了解没错啦！

    但没想到会是她？

    有一种问题儿童都来自异世界的冲击。YES！是好朋友叫来的！（注16）

    无视我们的瞎起哄，金上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竹叶包装的点心给农。

    「请笑纳……」

    「真是的！不用这么客气啦♡」

    农开心的看着里头的牡丹饼。

    「稍微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去泡茶。」

    「请坐……」

    金上在缘廊边坐下。

    注16改编自轻小说《问题儿童都来自异世界》，第一本的副标题。

    而我坐在她身旁。她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对我说。

    「……艾莉娜受你们照顾了……」

    「！这没什么——」

    「这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了。雷曼兄弟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经验……」

    「……嗯。我知道。」

    某程度，金上是代替艾莉娜过来的。

    这女人会被叫做『社长』并不只是玩笑话而已，她是真的像这样受到同学们的倚重。

    「所以呢？为什么……找我过来？」

    继把月见团子递给她。

    「我们正在讨论TPP，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呵呵呵……原来如此……」

    回复平时的样子，金上用着如豺狼虎豹般锐利的眼神看着我们。

    「大家的意见是……？」

    「应该是反对吧！虽然不太清楚。」

    「是啊，不太了解。」

    老家务农的我和农，只要有对农民不利的部分，心情上一定会先反对。

    「虽然不太清楚，但TPP就是让外国的农产品变得更便宜不是吗？如果是这样，日本的农产品一定会受到打击，农家一旦数量减少，粮食自给率就会下降。这样不是很糟糕吗？」

    「这样……为什么会很糟糕呢……？」

    「什么为什么，当然糟糕啊？完全仰赖进口，若是发生农业灾害，粮食来源不就有危机了？就是粮食安全保障的部分啊？」

    我用了刚刚才从电视上听到的字眼。

    「原来如此……」

    金上「呵呵呵……」的笑了。

    接着从她口中……透露出惊人的事实……！！

    「如果考虑到日本的粮食安全保障……粮食自给率绝对不能高……！！」

    「「！？」」

    什么……

    ……粮食自给率低，竟然与日本粮食安全保障有关……？

    这家伙……！

    到底……！？

    在说什么……！？

    「为、为什么啊金上！？防止他国停止出口的方式，不就是提高国内农业生产率吗！？安全保障不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样娜！」

    突然，娜塔莉开了口。继也是毫不意外的样子。

    「欸？」

    对于我提出的问题，金上像是在反击似的向我说明。

    「所谓的『安全』……也就是『风险』得分散……！如果只是日本一国的生产……当然无法应付农业灾害……！」

    「原、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就像是良田同学之前的演讲一样，就算把日本的可耕种面积全都使用，顶多是让全国人民不要饿肚子而已。如果只吃米的话，是可以让粮食自给率达到百分之百，但最多也就如此。

    相反的，美国或是澳洲，随随便便就能让自给率破百。

    而那些超过的部分，就会外销出口。

    又加上国土广大，一个区域收成不佳，只要靠另一个区域的丰收补足就好，光是在国内就能分散风险。

    「更何况前提条件完全不一样……安全保障的方法当然不同……！」

    「所以是什么方法……？」

    紧紧抱着小老板，林檎表示关心。

    「日本啊……」

    金上淡然地说。

    「向世界购买的粮食……占全世界农产品生产量的百分之一左右……世界人口超越七十亿，一个国家，竟然就买了这么多的粮食……怎么说都不应该是用来浪费的……」

    但日本的食物确实多到满出来。

    去过超市就知道，结束营业后，会有大量的废弃品出现。

    便利商店或是连锁外食餐饮。

    只要超过保存期限，即使还能吃也全部作废丢弃。

    明明有这样的余裕却还是从外国大量进口粮食……只会让人觉得是随便买随便浪费。

    而这样的行为真的有意义吗……？

    「日本一年有两千三百万吨实物废弃物……一人约一百七十公斤，废弃量是世界第一……但这『废弃量』……才是安全保障的真正用意……」

    「「……？」」

    「日本确保了世界各地采买粮食的途径……！所以，即使某些地区有什么重大灾变或是发生战争，粮食供给遭到中断，也能从其他地方取得……！」

    啊！对、对啊！！

    「也就是说，日本平时就必须是一位『好顾客』……！一定要让提供粮食的国家认为日本的需求稳定且有一定的数量，是一位『老顾客』……！持续确保粮食途径才是真的安全保障……！所以要不停地买……甚至多到丢不完……！！」

    鸡皮……

    疙瘩……

    「那、那——」

    林檎陷入混乱。

    「比起日本国内种植，还不如进口更多……吗？」

    「这是平衡点的问题……但确保多途径绝对是必要的……这么一来，自给率当然会下降……」

    「不、不过啊！！农林水产省一直说粮食自给率不能再降低了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金上直接回应农的疑问。

    「农林水产省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国内农业而存在的组织……同样负责稳定提供国民的粮食。目的既然是这两项，也不得不提倡自给率的提高，反对TPP协定……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失去存在意义……」

    原、原来如此……

    「世界的粮食进出口，通常是被逼迫的。」

    曾经看过这个世界的继说。

    「美国农务省发表的，今年谷物供给及需求量，生产量二十二亿四千三百五十九万吨，消费量却高达二十二亿八千四百九十九吨，约有四千吨的不足。」

    日本稻米的年间产量是在八百五十万吨左右。

    谷物不足量接近这数字的五倍啊……

    「米、麦、玉米全都不足的状态，而供给方的开发中国家却常有颁布禁运的情况。这可能是对需要方的先进国家采取的政治力牵制，但也间接造成负责粮食生产的未开发国家的大规模饥荒发生。而像这样需求大于供给的状态，将会持续恶化，却不见改善的办法。」

    「生产粮食的国家会有饥荒？为什么……？」

    林檎歪着头。

    确实，如果是粮食自给率低的国家发生饥荒，倒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生产粮食的国家为什么会……？

    「……请想像一下。」

    金上静静地说。

    「如果自己在未开发国家从事农业……对岸拿着大笔大笔的钱来找你，要你高价卖出农产品……」

    「「……」」

    「另一方面，饥饿的穷人们来，却要你降价贩售……没有确实能收到款的保障，自己又有家庭要养……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把粮食卖给谁呢……」

    答案很明显，一定会卖给有钱人。

    面对这种选择的穷人是未开发国家。

    而有钱人——就是我们日本人。

    「像是粮食这样一次性产品……第一次产业的产品，基本上是从贫穷的区域流向富裕的区域……！从没有钱的人流向有钱人……！相反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这就是……自由经济的结论……！」

    这就是……经济……

    「如果照这个原理思考……日本若想要稳定确保粮食的输入，就必须持续维持世界经济大国的地位……！而那地位才是日本的生命线……！！」

    「怎么会这样——」

    林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为了能吃饱，而买断未开发国家的粮食，害他们发生饥荒……？为了『安全』，购买强占吃也吃不完的粮食吗……？」

    「呵呵呵…………这还算好的呢，如果只有粮食的话……」

    「！？其他还买了什么……？」

    「土地。」

    继回答。

    「开发国家购买未开发国家的土地，在那里生产农作物造成『耕者无其田』的现象——这已经造成新一代殖民主义问题。」

    土地……？

    「在那片土地上生产供给自己国家的农作物，为了控制当地的人，还会雇用武装佣兵在田地旁戒备，以确保农作物能安全到他们手上。就像这样，买下世界各国的土地，以稳定的粮食供给为目标……这也是另一种粮食安全保障。」

    「这、这种是被允许的吗！？开发中国家的人应该不能接受吧！？」

    「呵呵呵……很遗憾的，并没有那回事。」

    「欸？」

    听完金上说的话，农整个人愣住了，嘴巴张得开开的。

    「未开发国家的政府……反而是举双手赞成，热烈欢迎呢……还把自己的国人赶走，积极地邀请其他先进国家的企业向他们买地。」

    「为、为什么啊！！」

    「就像对产油国来说，石油是资源一样……对什么都没有的未开发国家来说，『土地』是他们唯一的『资产』……为了活用他们的资源，当然欢迎先进国家的资本进驻……」

    金上是这么说的。

    先进国家的企业进驻，能导入最先进的农业技术。

    而雇用行为，能为国家带来税金收入。

    更别说灌溉水源、运输道路、港湾及通信设备等建设。

    「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发展这些的未开发国家来说绝对是好处……没有理由拒绝啊……」、

    「可、可是……把土地卖给其他国家，这样……不行啦，不是吗！？」

    「那我问你——」

    金上的眼神发亮。

    「这和美浓田茂市积极招商，邀请工厂进驻的举动有什么不同？虽然是国内企业没错……但在那里工作的人都是海外的移民……！接受了近一成的移民人口，不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把人赶回去……！」

    「「！」」

    「该说是政策的错……企业的错……还是，自愿来这种国家的外来移民不对呢……如果有人这样问我，我一定会直接回答『都是贫穷的错。』……！」

    金上的这番话，直接重击我的心脏。

    几天前，自己不才在如此富裕的日本体验到这件事吗……

    「我并没有乐观到觉得……只要有钱就能获得幸福。不过……贫穷却着实是不幸的……否定这句话的人，一定不知道真正的贫穷是什么……！」

    世界粮食现况，需要超过供给。

    也就是说，这世上的不幸比幸福来得多。

    从全体来看，粮食不足的量或许只有一点点。

    但就是这一点点的不足，令人类感到恐惧。

    而这样的恐惧，让人类开始抢夺食物。

    只要大家愿意分享分配应该是足够的啊……为了自己稳定的幸福，而让其他人陷入不幸……

    「而且——」

    金上继续说。

    「卖出土地……能得到金钱也就算了。如果能导入农业技术，国家全体的生产力也能获得提升……至少，能降低挨饿的可能性……但这世上，却有国家采取更卑劣的手段保障粮食安全……」

    比买过剩的粮食、买土地更卑劣的手段？

    「金上，那是？」

    「呵呵呵……与其问我……」

    她将视线投向娜塔莉。

    「还不如问那位美国人比较快吧……？」

    「娜！？这、这个……娜？」

    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娜塔莉显得焦急。

    「美国有很多土地娜！所以可以种很多作物，只要生产量超过需求，就不怕灾害或是欠收。这就是美国的安全保障！很简单娜？」

    「……等一下？」

    林檎好像想到些什么，一边整理字句，一边说。

    「生产量超过需求……这样美国的农民没有影响吗？不是应该要做生产调整吗……？」

    「对啊！价格会崩盘吧！？」

    「呵呵呵……用不着担心……」

    「「？」」

    「多余的粮食……只要卖给未开发国家就行了……」

    「「什么！！」」

    等、等一下啊！

    粮食从未开发国家流入先进国家，应该不可能有相反的情况吧！？

    「或者应该说，用交换的比较适当。」

    继对陷入混乱的我们说明。

    「美国可以生产大量的农作物，当然也有他们种不出来的东西，譬如说咖啡。」

    美国虽然领土广大，想种植咖啡那类的热带作物却很困难。

    「于是美国便像这样和未开发国家协议，『你们的国家所生产的咖啡十分珍贵，这样好了，你们只要种咖啡豆就好，粮食美国会便宜卖给你们的。』」

    「适地适作……吗？」

    这部分我了解。

    如果岐阜的高山周边种了很多的番茄和菠菜，就用那些作物换取金钱，再购买其他需要的东西。

    「没错。像这样以国家为单位分散产业的行为，就叫做『国际分业』，而贸易自由化，也促使了这样的分工方式，各国依照土地和气候发展最适合的产业。」

    「呵呵呵……要未开发国家处理自己生产过剩的作物，同时又因握有那些国家的粮食命脉，还能实质上支配他们的产业……这就是美国确保粮食安全的办法……以谷物……支配世界……！！」

    「所以……TPP其实是对美国最有利？」

    林檎没自信地说。

    「美国农民其实也不完全支持TPP娜！」

    娜塔莉赶紧跳出来澄清。

    「美国农民其实也会害怕日本的高品质农作物进口娜！不只日本，纽西兰的乳制品同样具威胁性娜！美国农民的生活也很吃紧，几乎是靠补助金度日，完全不赚钱娜！」

    「如果真是这样，到底是谁说要成立TPP这个协议的啊？」

    「掌控谷物输出的『谷物流通企业』，和将肥料、农药、F1作物成套贩售给农民的农生技企业。」

    继回应了我的问题。

    「尤其是近年来，农生技企业逐渐壮大，在他国的土地所种植的作物，全是适合大量生产的F1品种。藉由掌握谷物和种子，在世界上得到霸权……这就是美国人所打的主意。」

    如果真是这样——

    就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主张要守住稻米生产这块。

    「一开始耕作和农讲的没错，反对TPP的人，通常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每个人都发表对自己有利的主张，到最后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农林水产省和经产省所提出的数据就完全不一样。」

    就连政府内部，都无法确切评估TPP所带来的影响啊……

    这样有办法讨论出什么结果吗？

    「不过——」

    「「不过？」」

    「关于全项目的自由化，到底会对日本农业带来什么影响……其实可以从其他产业看出端倪。」

    「继，那是……？」

    「林业。」

    林……业？

    「林业约在五十年前自由化，关税完全是零。因此……有一派的人主张，或许能从现在的林业看出农业自由化后的未来。」

    这么一说，好像没听林业的人提到TPP的事。

    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关税了吗？

    「原、原来是这样……我完全不知道耶……」

    受到冲击的林太郎。丢了四天农的脸，他完全就是个情报弱者，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也不敢讲。

    「林业面临自由化的时候，因为运输费差及国产木材的高品质，被认定完全不会造成影响。而当时正逢战后恢复期，对木材的需求很大，能有便宜的外材进口当然不是坏事——」

    「没有任何问题吗？」

    「很遗憾，有的。因为高品质且供给稳定的外材，国内林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结果还是不行嘛！

    「……但是，如此的冲击却打破了固有商业模式及林家的改革意识。因为国际性的竞争，带起了国产林业的品质提升。」

    「是这样吗？林太郎？」

    「我……那么笨，这么专业的事情，我当然不了解啊！从我出生开始，就有外材的进口，怎么会知道以前怎么样呢……但最近国产林业的状况不错喔！外销也很好。」

    听完他这么说，继深深地点了个头。

    「就如同林太郎所说的，林业存活下来了。这是事实。农业可能一时受到打击，但也能藉着这个机会从打破传统栽培方式，转型为与自然调和的新一代农业——」

    「呵呵呵……」！？金上……？

    「无知啊……」

    什、什么？

    「真这么想……会死喔……！」

    金上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我们。

    「无法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金上，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继冷静地问。

    但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动摇和不安。

    「拿自由化当时的林业和现在的农业比较……本来就不对……完全就是错误的假设……单用免关税这点做连结……实在太牵强了……！」

    「或许是有些勉强，但——」

    「…………远离战线后，现实会被乐观主义给取代……而以乐观主义为中心思想所下的决定，往往是看不到现实的……在战败后尤其如此……」

    金上突然喃喃自语了起来，继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至少战争还没发生——」

    「别开玩笑了……！这就是战争啊……这不叫战争吗……！」

    「「……！？」」

    金上激动的呐喊，仿佛一记直拳，从正面袭来。

    「早就，开始了……实在太迟钝了……在我们诞生于这个国家之前……不，战争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她所说的『战争』。

    没有子弹，没有流血，而以抢夺粮食和土地的新形态战争。

    只要有战争——就有输赢。

    「……现在，日本农民的平均年龄接近七十岁。」

    一字一句都加重了语气。

    「你有看过平均年龄七十岁的公司吗？这样的公司会有竞争力吗？单凭有限的成功案例就想激发战意……如果从TPP中将特定的品项去除——坚守稻米和砂糖这两项产业，是绝不可能从这场战争获胜的……再过不久，中坚分子将会消失……而难得的后继者们，竟还不知道自己站在战场上……」

    我们……在战场上……？

    「不只农业，就因为病源是政治和经济界所以才更严重。不知道自己早就输给了世界，还把责任怪到农业萧条头上，试图正当化自己的过错。将只要参加了TPP就能让日本夺回强权的幻想加诸在人民身上，最后，他们自己也相信起这件事来了……为了引起学者及媒体的注目而夸下海口，部下们也热中于权力斗争与预算，只会向上头报告对自己有利的事……这个家的大人们，谁曾真心的想过要为农业付出心力。一切都太迟了……」

    「所以……日本的农业已经没救了吗……？」

    「不是没救了……」

    金上修正了林檎所说的话。

    「是早就没救了。」

    「「……？」」

    言词极为激进，除了金上，其他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为您插播一则即时新闻。』

    然而，像是在追杀我们似的，电视报导了这样的消息。

    『就在刚才，首相于电视节目中，正式表明将参加TPP协议——』

    「就说已经太晚了嘛！！」

    她咬牙切齿，发出狼嚎般的呐喊。

    ※

    ……头还有些晕晕的。

    之后，赏月大会直接解散，林太郎和金上回家了。宿舍的大家在沉重的空气下回到各自的房间。

    洗完澡后，我回到房里，整理好明天要用的东西。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于是将窗户打开，让秋夜的冷空气透进来。

    「……藉由TPP，打破传统无机栽培的模式啊……」

    这也算一条路不是吗？

    而继是因为反对GM作物进而反对TPP，既然政府都已经决定参加协议，也应该以国内农业的转型为考量重点。

    放弃使用农业及化学肥料，走向有机栽培——

    「这么做的话，生产量会减少……但TPP如果能增加外国作物的供给量，国内生产量减少也不会有粮食不足的问题。」

    道理说得通，不过这么做是对的吗？

    农家只要种出安全且高价的作物就好，然后外销赚钱。以战略来说，这样真的正确吗？

    那么，日本的消费者又如何呢？

    日本相当富裕，物价也相对的高，并不是每个家庭都吃得起高价的有机作物。

    大部分的家庭还是以便宜的进口作物为主，若是将继的想法付诸实行，会加速这种倾向。

    而他本来就是出身于哈密瓜农家，种植高价作物的想法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但我是平民，真要说的话，是穷人家的孩子。

    以富裕阶层为主的农业，怎么样都给我一种违和感……甚至是抵抗。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让更多人吃到便宜又安全的农产品。

    只不过——

    「早就已经结束了啊……」

    金上所说的话，像是一根刺一般，插在我心里。

    国家、企业、消费者……其实已经放弃了日本农民。

    超市虽然有卖国产蔬菜，就算哪一天不再供应，消费者也只会说一句「那也没办法啦！」，然后购买进口产品吧！不论我怎么为消费者着想，能不能让对方知道又是另一个问题。

    比起这些，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反对TPP的农民，还想不出其他的农业再生计划。

    即使阻止了TPP协议，农业衰退的现况也无从改变。

    农人虽然以『反对TPP』的形式团结在一起，但如果没有这件事，连聚集在一起都很困难。

    所以金上才会这么说。

    『发现得太晚了。』

    叩叩。

    「是谁？门没锁喔！」

    我回应了敲门声。

    「……耕作……」

    娜塔莉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站在门口。

    好像回到了小女孩的样子……

    「怎么了娜塔莉？发生什么事了？」

    「……呃……呜……」

    她试着开口，试着动起嘴巴。

    斗大的泪珠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滑落——最后，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娜塔莉的爷爷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