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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卷 S.A.B SIDE-B * Special Act.B 他们尚未找到自己的归处)

    定期考试结束,梅雨季跟着告终。

    尽管挥别天天下雨的日子,但老天爷常看准我们放学回家的时间,动不动便来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大豪雨,而且笼罩整片天空、黏腻难耐的湿气也尚未散去。

    我就读的总武高中临海,受到更多来自大海的水气,潮湿的海风经常使脚踏车和油漆斑驳,并使裸露在外的铁架生锈。

    在如此湿热的天气中,我的心情却意外地高昂。

    暑假已近在眼前,现实充老早便订好游乐计划,独行侠则得以从名为「学校」的牢狱解脱,当然也变得生气蓬勃。

    若说这是夏天的魔力,一点都不为过。

    高温容易使人出现异常行径。

    因此,在不知不觉中,我的举止跟着开始异常,连我都对自己的反常行为大感不解。

    太阳照不进校舍后方与新大楼之间,因而此处比其他地方凉爽许多。如果从空中俯瞰,总武高中的主要校舍呈「口」字形,新大楼孤单地被遗落在外,大部分学生也对那里不甚熟悉。虽然体育馆下层的武道场和运动社团的社办不时有人出入,但至少不会是在目前的午休时间。

    因此,现在除了我跟另一个人,这里没有第三者存在。

    午休时间,学生们的心思都已飞向即将到来的暑假。

    拂面而过的风中,依稀掺杂潮水的气息。

    杳无人烟的枝舍后方,仅属于我们俩的秘密时刻——这样听起来,像极了燃烧整个盛夏的青春时光。

    然而,事实上完全不是如此。

    「呵、呵、呵,宿敌八幡,你终于出现了!」

    那个白痴装模作样到让人快受不了的境界,我用没有半点精神的声音回应:

    「剑豪将军,你无处可逃了~」

    若要说这几个字有多平板,恐怕连特别客串配音的艺人跟电影导演都念得比我有感情。下一刻,眼前的材木座倏地摆出架势,真是恶心到极点。

    这才是现实。

    事实上,我跟材木座不过是躲进人迹罕至的校舍后方,以免被谁瞧见;至于潮水的气息,我想八成是身上的汗味。哇,叙述式陷阱真恐怖!

    我原本待在老地方悠闲地吃午餐,顺便欣赏户冢在远处练习网球的风采,结果被材木座逮个正着。

    接着,材木座硬是要我读他写的小说大纲,当我回过神时,身体已经自动跟他玩起盛夏的中二病游戏。

    这才是现实中的我,这才是我高中二年级的夏天。日本的夏天,根本不是金鸟的夏天(注31 「金鸟之夏·日本之夏」为日本防虫剂公司KINCHO的广告词。)。

    「哼嗯……怎么怎么?一点干劲也没有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摆出架势!这样不可能激发出我对角色的灵感啊!」

    他不满地跺脚抱怨。

    没办法,那实在强人所难……

    因为我告诉材木座,我看不懂他的大纲设定,他才真枪实弹演出。结果当我察觉到时,事情已经演变成如此。

    但即使跟材木座讲道理,也不可能讲得通。他就是这样的人。这种时候,最好的方式不是跟他理论,而是动之以情。

    我露出瞧不起他的笑容。

    「……你说这个姿势?这叫做『无形位』,不采取任何姿势,顺势带过一切攻击。」

    「那是什么,感觉超帅气!」

    虽然只是随口借用《神剑闯江湖》的知识,这家伙倒是彻底上钩。他迅速掏出智慧型手机,连忙开始按键盘,如同深怕自己忘记贵重的资讯。坦白说,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用天地魔斗势,既然无形位也能供他做为参考,便是一件好事。

    「唔嗯!将攻击无效化之后,再补上说教之拳。这会成为流行……」

    材木座独自嘀咕起来,我不予理会,靠到墙上。既然他的烦恼获得解决,我应该可以解脱了吧。

    被迫看这堆可能降低智商的东西,害我流出一身冷汗。一阵风吹过发热的脸颊,我马上觉得通体舒畅。

    我稍微转动身体,打算模仿T.M.Revolution迎风唱歌的招牌画面。这时,一个奇特的景象映入眼帘。

    数名穿着柔道服的男子,垂头丧气地朝这里走来。柔道服总是予人魄力十足的印象,这群人看来却柔弱不堪。

    想不到除了我的天使户冢彩加之外,柔道社也会利用午休时间练习。呜呼!户冢,你是我的天使!我要努力答对题目把你养大(注32 指过去一款透过益智问答赚取养育费,将小孩养大的游戏。名为「子育てクイズ マイエンジェル」。)。

    户冢在中午练习网球时,总是那么快乐、那么可爱、那么清爽,现在经过我旁边的这群人却不是如此。

    好吧,这怪不得他们,谁教户冢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户冢真可爱!如果把这句话念快一点,舌头很可能打结。

    另一方面,既不与众不同也不可爱更不可能是户冢的柔道社员们,脸上没有半点生气,个个累坏的样子,走起路来活像僵尸……喂,你们是上班族吗?

    我沿着墙壁,往下滑坐到地面,侧眼看着那群柔道社的人离去。

    材木座也看着他们,露出疑惑的表情。

    「唔嗯……那群人有点可疑。」

    「会吗?跟你比起来,我觉得他们正常许多。」

    会在大热天披着大衣的人,我只想得到变态跟怪医黑杰克。

    「咳嗯。没错,在我的班上,这早已成为剑豪才拥有的——」

    材木座似乎把我的话解读成称赞,得意地哼一声。我没记错的话,「正向思考」在日文里就代表「自以为是的白痴」对吧?

    但事到如今,我指责他自以为是的一面只是白费力气罢了。这家伙的个性就是如此,已经没有药救得了他。

    我将视线从材木座身上移至转过转角的柔道社成员,这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体育课是不是选剑道?」

    目前二年级生的体育课是武术,所有人必须从柔道跟剑道里择一学习。

    不管选择哪一种,势必得花钱买上课用具。学习剑道所需的全套服装实在太贵,所以我选择柔道。不过想也知道,我跟父母要钱时一定对他们说:「我还没决定要选哪一个,先给我剑道服的钱。」请叫我钱之炼金术师FULLMETAL JACKET(注33 一九八七年的电影,中文名为「金甲部队」。)。

    既然我选择柔道,柔道课上又不见材木座的踪影,即可用消去法得知他选的是剑道。虽然也有可能是材木座本身的存在被完全消去。

    「唔嗯,没错,我当然选择剑道。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是觉得,跟你同组练习的人很可怜。」

    体育课本身已经够麻烦,要是再碰到这家伙的主场——剑道,烦人的程度还会再往上加。

    「无需担心,我有克制自己的力量,不会用在一般学生身上。」

    「喔,这样啊……」

    若把材木座的话翻译成白话文,大致如下:「让、让别人看到那种设定,感觉很丢脸……所以我有收敛。我、我只愿意让八幡看到这种设定喔!」搞什么,恶心得要命!

    话说回来,只要材木座没有带给别人困扰,便没什么问题。独行侠之所以被容许存在于这个世界,正是因为不会伤害别人。鸟不叫的话,就不会被猎人盯上(注34 日本谚语,意近「祸从口出」。)。不过,跟其他鸟比起来,不叫的鸟更是等而下之,所以猎人认为没有价值,根本懒得理它。这究竟是被当做空气看待,还是沦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不论是哪一种,出现在《Another》里的话,早就一命呜呼。

    「倒是八幡,你那边过得如何?」

    材木座对我的态度不满,噘嘴问道。然而,我的答案相当普通,没有任何好惊奇的。

    「柔道社的人来当我们的练习对象,还有不断练习『受身』(注35 学习柔道的第一课,意指被对手投摔或自己摔倒时,减少身体的冲击以获得安全的技巧。)。」

    「唔嗯……我看他们不是来陪你们练习,是来当你们的保母……」

    材木座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体育课要进行特定项目的教学时,相关社团注定会遭殃。他们得在课堂上示范动作,还要被使唤去准备器材和收拾善后。在表定时间外也得工作的现象沦为常态,正是这些运动类社团的黑暗面,难怪常常听到「运动类社团是社畜训练班」的说法——主要是在我心里。

    由此可知,柔道社的人来当我们的保母是迫不得已……所以他们的表情才那么阴沉吗?真对不起喔~

    然而,就算我在这里为他们操心,也不可能改变这个陋习。我更不可能出于无谓的同情而跷掉体育课。没有人帮忙掩护独行侠,所以独行侠必须乖乖出席所有课程。

    这样固然对柔道社的人很抱歉,但还是让我多添一下麻烦吧。

    这时,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我站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沙子。

    「那么,我要回教室了。」

    我转过身离开,立刻听见后方传来理所当然的脚步声。

    「唔嗯,走吧。」

    咦,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我说「我要回教室」,不是很明显代表「我要一个人回教室」吗?

    但材木座不理会我疑惑的眼神,还「哼哼」地大笑起来。

    「杵在原地做什么?动作快动作快!要像飞的一样!不行,那样太慢!我要丢下你不管啰!」

    他用力指向校舍所在的位置。若把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大致如下:「你怎么了?我们赶快回去吧……啊,可是,万一我们一起回去的事情,在大家之间传开……感觉会很丢脸……」这么一想,我心头的火气瞬间全消。只不过,感觉还是恶心得要命。

    ×  ×  ×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我前往侍奉社社办。

    拜时代进步之赐,总武高中拥有完善的冷暖气设备,所以即使在炎热的夏天,学生们照样能舒舒服服地上课。然而,走出教室便完全是另一回事,更不用提放学时间后。

    我踩着室内鞋,啪哒啪哒地走在特别大楼的走廊上。

    虽然外面是大热天,但随着我进入大楼深处、接近侍奉社的社办,心头越感受到凉意。不知是社办位于背阴处、通风良好的缘故,抑或是社办主人散发的寒气?这股寒意凉到我的背脊有点颤抖,所以八成是后者——对喔,连胸口都一片冰凉呢!我在脑中想着一点都不重要的念头,打开社办大门,瞬间,一道比先前更寒冷的视线立刻射过来。

    「……辛、辛苦了。」

    面对雪之下雪乃紧迫盯人的视线,我不自觉慌了一下。奇怪,她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是接收到我刚才一路上的想法?如果真是如此,将掀起雪之下会读心术,或我是SATORARE(注36 指漫画作品《心灵感应》。SATORARE是书中虚构的病名,病患心中的所有想法都会化成「思念波」传播给周围的人。)的世纪大争论。

    「……哎呀,原来是比企谷同学。看到那么死气沉沉的脸,我还以为是两栖动物闯进来。」

    「没办法,谁教我还年轻水嫩。千万别把这句话告诉平冢老师,她一定会很在意。」

    一如往常地打招呼后,我坐到跟雪之下呈对角线的专属座位。

    雪之下仍然显得不高兴,但她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文库本。

    我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似乎不是出于对我的怨恨、憎恶或厌恶。之所以能这么判断,在于雪之下平常还会补上两三句酸溜溜的话,今天却静静地拉上嘴巴的拉链。话说回来,我平时未免遭受她太多毒舌了吧?

    如果雪之下不是对我不悦,那是在不高兴什么?拜托别把室内气氛弄得这么僵好不好?难道你是心情阴晴不定,让办公室里的人不敢来打交道的0L?

    今天没有什么事要做,于是我也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文库本,随意翻页浏览,并且不时打量雪之下。

    「……唉。」

    她明明只是在看书,却忽然叹一口气,看来那本书也在一点一滴地累积她的压力。奇怪,真的那么无趣吗?你可以选择不要看啊……

    不过,不管对一个自体中毒的压力产生机说什么,对方都不可能听进去。自己产生的压力,只有自己有办法解决。

    我决定不予理会,继续专心看自己的书。视线落回手上的书本时,喀啦喀啦——恼人的开门声再度响起。

    「嗨啰~」

    随着跟盛夏一样教人难受的招呼声,由比滨结衣啪哒啪哒地走向自己的固定座位。

    她最近穿的裙子长度稍微缩短,原本的海军蓝袜子逐渐被隐形袜取代,再加上硬要往上卷的短袖上衣,完全属于夏天的穿着使裸露在外的四肢部分相对增加——等一下,我并没有紧盯着她看。我们天天见面,所以这点程度的变化当然有办法一眼看出,只是如此而已。千万不要小看独行侠的观察功力。

    「好热喔!」

    由比滨坐下后,立刻拉着胸口的衣服搧风。喂喂喂,快点停手行不行?我会不小心看到!

    这么说来,尽管由比滨嘴上不断嚷嚷好热,却从不穿开襟衬衫或POLO衫。不知该不该说是有点意外,原来她对领结情有独钟。

    我尽可能别开视线,重新把心思集中到文库本上,结果,我不小心太用力,在因为天气潮湿而变得软趴趴的书页上留下一道折痕。

    糟糕,之后得用重物把折痕压平……对爱书人来说,心头实在有一点淌血。这也是这个季节讨厌的地方。

    然而,这不能怪由比滨,我自己得承担一切后果。该怎么说呢……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真抱歉啊~但既然她是害我折到书页的原因之一,就算是自己不讲理,我仍免不了怨恨地瞪她一眼……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我绝不是想看由比滨拉开胸口搧风,或是发现她的腿长得出乎意料,纯粹是对她感到怨恨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理由都差劲到极点。

    不过,这些都是我杞人忧天,由比滨的注意力全放在雪之下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

    「小雪乃,你怎么了?」

    若是不相关人等,见到雪之下板着一张脸,肯定不敢对她开口;即使退一百步来说,面对正常状态的雪之下,要跟她搭话的难度依然有点高。

    不过,现在的由比滨能够越过这个障碍。

    若是前一阵子,当时由比滨绝对不会多问什么,顶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今,她有办法直接切入核心,代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短许多。

    自从由比滨的庆生会之后,她跟雪之下保持距离、顾虑彼此的情况似乎少很多。

    雪之下听到由比滨的问题,脸上稍微闪过要不要回答的犹豫神色,但最后决定坦率地说出口。

    「最近的湿气太重,纸张都变成这样……」

    「喔~湿气啊。我的头发也都缠在一起,真的很麻烦。」

    雪之下轻抚书本叹一口气,由比滨则用手胡乱梳几下头发。

    「缠在一起?我刚好相反。不过,湿气让纸张卷曲,还紧紧黏住,光是看着就觉得很难受。」

    「咦?才不会!」

    由比滨一说完,立刻起身走到雪之下身后,不理会她的讶异,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哇~超柔顺的。不过,这样好像有点热。」

    「……由比滨同学,你在做什么?」

    「嗯……找到了。」

    由比滨从口袋摸出一个发圈,挂在手指上绕圈圈。

    接着,她从书包拿出梳子,小心翼翼地为雪之下梳理,接着把她瀑布般的乌黑秀发整理起来,绑到头顶上。

    「夏天留长发会使热气闷在里面,这样是不是清爽多了?」

    「咦?嗯,是啊……」

    雪之下愣一下才回答。她大概不习惯让别人整理自己的头发,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这幅景象颇为罕见。

    「那个……所以,为什么要帮我弄头发……由比滨同学,你有在听吗?」

    不用说也知道,由比滨根本没听进去。

    她哼着歌,将雪之下的长发绑到头上,固定之后便大功告成。不过,黑发那样盘着看起来相当诡异,于是,由比滨又用别在胸前口袋的发夹把雪之下的头发绑成一颗丸子。

    「完成!嘿嘿~跟我变成一对呢。」

    她看着自己的成果,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果单纯比较发型,的确可以说是相似。

    「是吗?我看倒像是杂牌的丸子头。」

    「喂!注意你的形容!」

    由比滨大声训斥我。看来她真的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可是,就算你要我注意……但我想不出其他说法。这不是跟电子鸡诞生后,又蹦出一堆电子恐龙、电子鸭、电子猫等玩意儿的道理相同吗?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形容。

    「……说是『仿冒货』总可以吧?」

    「还不是一样!」

    我多少留意自己的用字,选择比较严谨、没有模糊地带的词汇。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她们不必像电玩角色那样用不同配色(注37 两名以上的玩家选用相同角色进行游戏时,第二位之后的角色会出现不同配色,以方便区分。)区分,而且外表明明不像却硬要模仿,看起来反而更像仿冒货。

    「倒是你自己,不在意发型跟她一样吗?」

    说到高中生这个群体,大家开口闭口总是喜欢强调「个性」;提到时尚流行的话题,女生们更是特别敏锐。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还是说,把看现场气氛的技能点到跟由比滨一样高,即可得到对抗金子美铃(注38 活跃于大正末年至昭和初期的女性童谣诗人,「大家都不同,大家都很棒」是她的著名诗句。)专用的装备「大家都相同,大家都很棒」?

    由此滨仰头思考半晌,最后给出极为简洁的答案。

    「嗯,感情很好的话就不会在意。」

    喔,这样啊……两位的感情真好……

    她的回答如此纯朴,使我的恶意全消。我愣愣地轻轻叹气,回头看自己的书。

    这时,被晾在一旁的雪之下终于有机会开口。

    「请问……我的头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差点忘记,雪之下本人不可能看到由比滨的杰作。于是由比滨从书包拿出一面四方形的粉红色小镜子,递给雪之下。

    「来!」

    「谢谢。」

    雪之下将文库本搁在桌上,打开镜子确认自己的模样。

    她眯细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过一会儿,她默默地阖起镜子,维持那副表情看向由比滨。

    「……由比滨同学,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由比滨听了,不解地眨眨眼睛。

    「咦,你不是说被头发弄得很烦吗?」

    「我指的不是头发,是这个。」

    雪之下指向桌上约文库本。

    「湿气会让书本受潮,之后把它烘干又很费事……我才觉得有点烦。」

    「啊,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一定是头发。啊哈哈……」

    由比滨搔搔头笑了起来。

    「纸张」跟「头发」的日文发音相同,难怪这两人鸡同鸭讲。我了解……神啊,你为什么要让我想到这种冷笑话(注39 此处原文为「纸と发だけに噛み合つてなかつたんですね」。「纸」、「发」、「噛み」以及下一句的「神」,日文发音都相同。)?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不无道理。由比滨几乎不看书,乍听雪之下的第一句话,脑中自然第一个想到头发。这是两人的兴趣不同使然。

    另一方面,雪之下虽然不能说是不跟随流行,但她终究比较喜欢阅读。对爱书人而言,夏天的湿气的确是一场灾难。另外还有手汗,手汗也会使纸张产生折痕。只要有一颗汗珠滴到纸上,便足以让人「啊~~」地大声哀号,难过好一阵子。

    由比滨尴尬地笑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迅速站起身。

    「啊!抱、抱歉,我马上帮你弄回去!」

    「没有关系。」

    雪之下别开视线,但心里其实对自己的新发型很好奇。她再次打开镜子,左瞧瞧、右瞧瞧,小心地拨弄头上的丸子。

    「……这样也凉快。」

    可惜她说这句话时,脸庞越来越红,我实在看不出她哪里觉得凉快。不过,看来她很满意跟由比滨成对的丸子头。

    由比滨也高兴地微笑,抱住雪之下。

    「没错吧~」

    「好闷……」

    雪之下摆出不高兴的表情,但很明显是为了掩饰害羞。反而是我看到那一幕,心头完全凉下来……

    既然雪之下已恢复好心情,我大可把社团交给这两位年轻人,收拾书包回家去。好,走吧!

    我把文库本收回书包,蹑手蹑脚地站起,往门口踏出第一步……

    叩、叩——真不凑巧,偏偏有人挑这时候敲门。

    「请进。」

    雪之下听见敲门声,立刻回应。

    「不好意思……」

    在一阵含糊、最后一个字只剩气音的招呼后,三个威武的男生走入社办。他们一个长得像马铃薯,一个长得像番薯,一个长得像芋头。

    原本已经够热的天气,因为他们又变得更热,我的体感温度瞬间飙高三度。

    ×  ×  ×

    虽然这三个像大树一样站着不动的男子面貌各不相同。但给人的感觉相去不远。

    我对其中长得像马铃薯的人有印象。对方似乎也认得我,开口询问:

    「啊,呃……你是体育课的……」

    「嗯……」

    我举起一只手简单致意。没错,他就是在柔道课上担任我保母的好人。虽然他不会像某人见风转舵,但的确是个好人,可惜我不记得他的名字。

    所以,另外两个人也是柔道社的吗?我扫视他们,由比滨跟雪之下也看过来。

    「朋友吗?」

    「认识的人?」

    喂,我听得出你们的问法有些差异喔!为什么雪之下是以我没有朋友为前提?不过,她说的也没错……

    「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一起上体育课。」

    「一起上课却不知道名字……」

    由比滨无言以对。但是,我必须为自己澄清,就是有些家伙记住名字后,会厚脸皮地主动来装熟,所以,我其实是积极地不记住别人的名字。国中时代,我正是因为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而被大家说「好恶心」。那是我人生首次被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害到。在那之后,我记人名便记得很草率,例如那位叫川什么的。

    为了避免马铃薯的心灵受到伤害,我们特地压低音量,但对方似乎还是听见交谈内容而露出苦笑。不过,马铃薯八成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算是半斤八两。

    「我是柔道社的城山,这两位是社团学弟。」马铃薯的嗓音低沉浑厚,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津久井。」

    「我是藤野。」

    以上是令人快喘不过气的自我介绍三重奏。谢谢、谢谢,非常谢谢你们~只不过这三人缺乏显著特征,不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为了方便起见,之后姑且直接用马铃薯、番薯、芋头称呼他们三兄弟。

    「我是侍奉社的社长雪之下,这位是社员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自我介绍后,伸手介绍由比滨。嗯……你是不是漏掉一个人?

    她不理会被遗忘的那个人,直接进入主题,询问那三兄弟:

    「那么,你们是否了解这个社团的活动内容?」

    「了解。平冢老师告诉我们,这个社团会帮忙解决校内的麻烦事。」

    马铃薯——亦即城山代表回答。

    又是平冢老师……话说回来,她的解释未免太随便,把我们说得好像麻烦终结者……是不是要去杀椰子蟹(注40 「麻烦终结者(TROUBLE CONTRACTOR)」出自《神经妙探无敌舰》,杀椰子蟹为其中剧情。)?

    雪之下听到这种回答也按住额头。

    「严格说来有点不正确……」

    「没关系啦,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由比滨倒是不太在乎,轻松地带过。

    好吧,以她的理解而言,侍奉社的确专门在做这种事,唯有雪之下坚持她个人的理念。从旁人的角度看来,这里确实等同解决各式疑难杂症的烦恼谘商中心。

    因此,被介绍到这里的三兄弟,想必有什么烦恼。

    「那么,你们有什么问题?」

    番薯跟芋头同时开口要回答,但是被马铃薯制止,改由他亲自说明。真是一个好学长。

    「嗯。老实说,有点不好启齿……这一阵子,很多社员说不想继续练柔道,也有人真的把退社单交给我。」

    从这段话听来,马铃薯是柔道社的社长。

    有退出社团的权利真好……我也很想退出侍奉社,可惜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这是哪门子的黑心社团?

    「嗯……」黑心社长摸着下颚思考。「社员接二连三地要求退出……可能是什么原因,你心里有底吗?」

    「这个……」

    城山回答不出来。但不是我在说,理由不是再明显不过吗?

    「没办法,柔道社就是这样,练习又辛苦又累,还有满满的汗臭味,这种3K(注41 辛苦、累、臭的原文为「きつい、苦しい、臭い」,发音皆为K开头。日本的系统工程师也被称为3K工作,此3K为辛苦、忙碌、回不了家(きつい、きびしい、帰れない)。)社团简直跟系统工程师有得比。」

    番薯跟芋头听了,立刻强烈抗议。

    「一、一点也不臭!」

    「可是,真的很辛苦也很累!」

    我完全分不出谁是津久井、谁是藤野,但至少了解番薯对汗臭味这一点很敏感,芋头则是没有毅力。

    「你们先闭上嘴巴!」

    「是……」

    马铃薯一训斥,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愧是运动类社团,果然训练有素。

    「比企谷同学,你也稍微安静一下。」

    「是……」

    我被雪之下冰冷的眼神一瞪,便乖乖地不再说话。我果然训练有素。

    城山接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可能的退社原因……」

    「嗯,没错。」

    由比滨也催促他继续说。

    「有一位去年毕业、目前就读大学的学长,最近常常回来看我们练习。可是,那个人有点……」

    城山的话语越来越含糊,大概是真的很难说出口,但另外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大声接下去。

    「他好过分!」

    「根本是虐待!」

    他们的声音不同于先前,多出几分悲壮感,而且这次城山没有多说什么。

    番薯跟芋头越说越激动。

    「他每次都说『这个社会是很残酷的』,用很严格的方式训练我们!把大家摔得超用力!」

    「自由对练中最输的会被罚去跑腿!还得一个人吃光十人份的牛肉盖饭!」

    「对他使用招式,他还会不高兴!」

    「太不讲理了!」

    他们扯开嗓门,两人抢着发表意见,连换气都舍不得,最后都「呼……呼……」地大口喘气。

    他们似乎还没发泄完,但是被雪之下冰冷的视线一扫,气势立刻消退,乖乖闭上嘴巴。这时轮到雪之下开口:

    「我了解情况了。简单来说,要想办法处理掉那位学长对不对?」

    如同她所言,从柔道社的描述听来,那位学长似乎是一切问题的起因,起码番薯跟芋头很讨厌那个人。所以其他想退社的人,心里八成是这种想法。

    既然如此,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去除患部。

    然而,城山摇摇头,沉重地说:

    「……不,没办法。」

    「没办法?为什么?」

    由比滨感到纳闷。

    「要是他肯听我们说话,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再说,由社外人士跟他谈也没什么意义。」

    城山大概已委婉地跟对方说过好几次。从进入侍奉社到现在,他一直避免正面触及话题,提到那位学长时也特别谨慎地选择字句。他或许是不想把话说得太白,也或许是对这位学长敬而远之。

    局外人不便评论事情的道理,不仅限于社团活动。听到不相关人等对自己说三道四,当然只会希望对方闭上嘴巴。照我看来,只要大家普遍如此认为,那位学长便不会有听进去的一天。

    既然如此,由相关人士劝告他如何?

    「顾问老师呢?」

    听我这么问,城山泄气地垂下肩膀。

    「我们的顾问老师不会柔道,所以他反而很欢迎学长回来指导大家。」

    「那、那那那……三年级的社员呢?」

    「他们在前一次的比赛后便退下第一线。」

    对于由比滨的提议,城山也快速否决。看来他自己想过不少方法,但是觉得做不到而打消念头。

    换句话说,他心中早有定见。

    「不论由谁去说,我都不认为那位学长会听进去。他的柔道很强,即使赢不了团体赛,在个人赛中一直是常胜军,甚至因此保送进入大学。」

    城山说到这里,目光变得缥缈,如同回想起过去。

    「喔……靠柔道进入大学,真是厉害。」

    所以,我们高中一年级的时候,那位学长是三年级。他跟城山认识,难怪城山回答得那么犹豫;再加上对方的实力不容怀疑,目前的三年级社员没有能耐跟他唱反调,柔道门外汉的顾问老师也不方便说什么。

    原来如此,我可以理解他们只能默默吞下去。不论是依实力还是依年龄来看,双方的上下关系都不可能轻易颠覆。

    始终不发一言专注聆听的雪之下,挪开抚着下颚的手说:

    「如果除去那位学长不谈,你们的要求算是想招募新社员。对吧?」

    城山微微颔首。

    「对。虽然现在的情况不至于废社,但人数不够的话,我们无法参加团体赛。」

    「吸收新社员……这跟吸收手机新用户不一样,恐怕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他们可是柔道社。

    若不是原本便喜欢柔道、对柔道有兴趣的人,一开始便不会把这个社团列入考虑。尽管我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就是,柔道社在高中社团中不受欢迎。

    「想办法让打算退社的人回来不是更好吗?」

    由比滨如此建议,雪之下盘起双手点一下头。

    「嗯……有道理。他们对柔道的兴趣本来便高出一般学生,加入社团的可能性比较大。」

    由比滨见雪之下赞成自己的意见,高兴地抱住她。

    「没错没错!而且啊,大家一起度过危机后,感情会变得更亲密!」

    雪之下有点受不了这个举动,但也没有强烈拒绝,只是稍微伸出手,跟由比滨保持距离。正因为她们的发型相似,这样看起来更像好姐妹。

    好吧,我想她们现在的感情的确很好。自从前一阵子由比滨回归侍奉社,我便觉得她们的关系更显亲近。

    不过,这属于比较特殊的例子。要不是侍奉社本身的活动松散,或雪之下和由比滨的个性使然,根本不可能发展成这种结果。

    「基本上,社员一旦离开就回不去啰。」

    「真的吗……」

    由比滨放弃抱住雪之下,决定只要搂搂她的肩膀,然而雪之下还是有点排斥。

    ……可以麻烦两位不要在客人面前搂搂抱抱吗?

    我向城山开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呢?你会期待退出的社员回来吗?」

    「……我看很难。」

    他稍微想了想,试着评估这个方法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摇头。

    的确。在运动社团内,我不认为一度离开的人有办法轻轻松松地归队。这类社团跟松散的侍奉社不同,有自己的做法。

    运动社团几乎是靠独有的伦理观念在运作,例如上下关系、同伴意识。这是他们的美德,亦是他们的陋习。

    羁绊是「绊」,绊脚石也是「绊」。

    正因为他们曾是同伴,对脱离者的责难会更强烈。在他们眼里,一度脱队的人身上,隐隐约约多出一张「背叛者」的标签。

    尤其这次的情况,那些人是因为学长的严苛训练而退出社团。如果根本问题无法解决,他们不可能回归社团。

    「……不管怎么样,在看到实际情形前,我们不方便表示什么。」

    「嗯。每个人可以忍受的程度不同,不如先让我们看看练习情况如何?」

    说不定那位学长的训练其实不算什么,纯粹是退社者自己太没用。再说,其他社员不是也咬牙苦撑下来了吗?

    我看向苦撑下来的几个人,带头的城山点头同意。

    「我知道了。但是今天学长不会来,明天如何?」

    反正我接下来没有安排活动,只要雪之下和由比滨方便即可。我用视线询问她们,由比滨大概也没有问题,同样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会意后回答:

    「好,没问题。」

    「那么,我们明天见。」

    由比滨跟着举手致意。

    「万事拜托了。」

    城山恭敬地行礼,带着另外两人离开社办。

    我目送他们离去,接着望向窗外。

    现在是黄昏时刻,太阳却依然高挂天空。夏天才正要开始,此刻的柔道场想必像个大烤箱。

    ×  ×  ×

    城山等人造访侍奉社的隔天。

    我们三人前往柔道社,观察他们的练习情形。

    柔道场位于体育馆一楼,地上设有通风用的窗户。我们利用这些窗户,待在外头窥看。

    说到高中社团活动,大家总会联想到耀眼的青春时光,例如挥洒的汗水、高声的欢呼、感动的眼泪。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我们看到的是泉涌的汗水、痛苦的哀号,与无尽的眼泪。

    为数不多的柔道社员,被操到快要呕吐。

    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最大的原因,正是城山他们提到的那位学长。

    柔道场中有一名身着柔道服、威严十足的男子,体格很明显跟别人不同。

    他端坐在上座,监视着社员练习。

    说练习似乎不太对,我看他只是要大家一直跑步。

    以城山为首的几名社员不断绕着场内跑步。原来柔道是这么讲究跑步的运动?关于这个部分,我了解得并不清楚,不过,在如同大烤箱的柔道场内跑步肯定非常痛苦。

    那位学长瞄一眼时钟,缓缓起身。

    「到此为止。迟到的人,迟到几秒就继续多跑几秒,其他人开始自由对练。」

    他不让大家休息,直接进入练习。

    「哇,真的好严格……」

    从后面探头的由比滨说道。

    「是啊,光是用看的便觉得很严格。从健康和安全考量来看,感觉也有问题。」

    贴在她背后的雪之下如此附和。

    根据我们见到的情况,学长的训练方式是否恰当的确有待商榷,但也出乎意料地正常。虽然我自己绝对不想接受他的操练,不过,那应该还可以说是「严格的社课」。

    我多看一会儿,确认是否跟自己的想像有出入。结果,从冲击练习开始,柔道场的气氛明显转变。

    「你这个垃圾,给我去跑到死!」

    「不被摔一次就学不会是吧?以前学长也是这样摔我。不用身体感觉是学不起来的!」

    「你们这样就哭哭啼啼的话,以后在社会上根本活不下去。高中社团其实非常轻松,这个社会可是残酷好几百倍。」

    学长毫不留情地痛骂社员,不断对他们施以柔道技,而且说教个没完。

    我、雪之下、由比滨通通陷入沉默。

    坦白说,眼前的景象对我而言,简直属于不同的次元。

    这个世界上,想必还存在训练得比他们辛苦的社团。可是,最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乖乖服从学长、不发出任何抱怨的社员。

    他们的心里绝对都不好受。

    只要是人、是活着的生物,当然会想远离不喜欢的东西。不认同这个道理的人,脑袋才有问题。

    因此,我们无法苛责选择离开这种环境的人。该受苛责的,是苛责他们的风气。

    看到这里,我们便明白让退社者归队的选项不可能实现。

    「已经够了吧?」

    我离开窗边,对另外两人说道。她们也点点头,转身回去侍奉社的社办。

    我再看一眼柔道场,依稀瞥见城山默默地练习,然后怀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往自己的社团出发。

    总之,我们已经看清柔道社的现状。

    接下来便是思考对策。

    ×  ×  ×

    回到侍奉社,大家终于松一口气。在户外待上半天后,进入沁凉的室内,顿时觉得这个地方再舒适不过。

    上班族在大热天跑完外勤回到公司时,八成也会产生进入天国的错觉。那正是自己已经被训练成社畜的证明。要是遇到这种症状,最好尽快向产业医师(注42 在职场上负责工作者健康管理的医师。)谘询。

    我一边喝着半路上买的MAX冰咖啡,一边整理自己对柔道社的想法。

    「直接说吧,你有什么感想?」

    「你这样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没有看过其他柔道社是如何练习,没有办法比较。不过,即使不和其他社团比较,我仍不认为那是妥当的练习方式。」

    雪之下短暂思考一阵子,谨慎地挑选字句回答。在评估的过程中,「比较」的确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有人那么做不代表其他人可以跟着照做,雪之下的看法应该也包含这一点。

    相较之下,由比滨的回答很简洁。

    「那种练习……我真的没办法……」

    这句话简短又含蓄。我无法断定这是她对该项运动的印象,或是针对柔道社社员、那位学长,抑或他们的练习情景,最有可能的恐怕是涵盖全部的综合感想。

    「自闭男呢?」

    「我实在不喜欢。」

    我的答案跟她们差不多。

    我向来跟运动社团无缘,毕竟大部分的体育项目都要求团队合作。因此,我对运动的造诣不深,也不太了解。

    虽然我提不出什么高见,但目前总武高中的柔道社跟我的价值观格格不入。

    「大家难得意见一致呢。」

    没错,我们三人皆对先前看到的景象留下负面观感。

    这样一来,事情便好谈。

    「可是,他们希望招募新社员……」由比滨再次确认柔道社的委托。

    他们的委托就是如此,没有其他内容。所以,招募社员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看来只好到处拉人。」

    「那么,得先从提升形象着手。」

    先不论总武高中柔道社,总之柔道本身是很好的运动,有许许多多的优点。若不让大家了解这一点,很难吸引新社员加入。

    按照这个道理思考,第一步当然是提升柔道的形象。

    三个人动脑思考半晌,首先想出点子的是由比滨。她拍一下手提议:

    「啊,用『学柔道的男生最帅气』来宣传!怎么样?」

    好肤浅……

    由比滨的双眼闪闪发光,可惜无助于改变她的意见很肤浅之事实。

    「别人这样对你说,你信不信?」

    「……当我没说。」

    她一被我反驳,立刻收回建议,不太服气地坐回椅子上。

    人们经常为了「感觉很帅气、会大受欢迎」的理由尝试新事物,可是,请先冷静下来,多考虑几秒钟。事实上,男生不可能因为从事什么运动或玩乐团,就变得很帅气、大受欢迎。

    受欢迎的人做什么都很受欢迎。真要说的话,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一样很受欢迎。不受欢迎的男生早已领悟这个真理,不可能上当。

    我们继续思索其他方案,这次换雪之下开口。

    「可以减重?」

    「柔道可是真正的肉体劳动,连吃东西都算练习的一部分。」

    对从事激烈运动的人来说,身体是相当重要的资本。为了培养强健的肉体,以及摄取足够的热量,他们的食量非常惊人。听说在运动领域里,「食量大」本身即为一种才能。

    由比滨闻言露出苦涩的表情。

    「咦~~那样不是会练出肌肉吗……」

    从她的反应可以得知,肌肉的魅力似乎不是很大。

    再说,如果要吸引想练肌肉的人加入社团,要他们把高蛋白饮料当水喝不是更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只是盘手沉吟,迟迟想不出好点子。

    待长针走了快要九十度,雪之下松开双臂,稍微伸展筋骨,重新整理思路。那模样好像一只睡饱的猫。

    「也许在提升形象之前,必须先彻底改变形象。」

    她得出这个结论,说穿了即是放弃思考。这也没有办法,既然柔道圈内的大人物都为此那么伤脑筋,我们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解决办法。

    纵使有什么创新想法,也缺乏支持论点的材料,而且以我们的力量很难推动。

    「颠覆既定观念,哪会那么简单。」

    「嗯……不然,还是先一个个慢慢拉人吧。」

    最后,由比滨提出最直接的方法。然而,最直接的方法不等于正确的力法。

    「光是出去拉人,他们也不见得愿意加入。如果那种方法有效,柔道社早就被新社员塞满。」

    我不认为对柔道有兴趣的男生真的那么少,只不过缺乏推他们一把的理由和环境,让人难以踏出第一步。

    「而且,中途加入的人比较辛苦。」

    「……的确。」

    由比滨想了一下也点头同意。

    其实,不只是柔道,这个道理在打工场所也说得通。举例来说,既成的人际关系非常恐怖。公司举办的明明是迎新会,却只有自己人玩得快快乐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委婉地告诉我「滚一边去」吗?这岂不是要我摸摸鼻子,赶快把工作辞掉?

    如果以为中途加入的可怕之处仅止于此,那可就大错特错。

    「还有,每个人的运动实力落差很明显,所以大家才会犹豫。」

    雪之下听了,再度盘起双手。

    「嗯,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强调『现在开始学习还是能变强』。」

    「说得正确些,是强调『中途加入没有什么好丢脸』。」

    「喔~这个方法不错!不然看到其他人那么厉害,一定会感到自卑……」

    谢谢你同意我的意见。多亏由比滨太容易在意周遭的眼光,才能马上体会这种心理。

    雪之下同样很佩服,脸上写着「哇~我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独具慧眼的比企谷同学。若论比不上别人这一点,绝对没有人比得上你。」

    「等一下,麻烦你注意自己的口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优秀的!」

    我过去打工时,学习速度堪称一流,结果被人在背地里抱怨「那家伙一点都不可爱」。这样可以算是优秀吧?

    很遗憾的是,雪之下不理会我,迳自开始整理要点。

    「所以,我们的宣传方向是让人觉得柔道社都是一群生手,没什么了不起;就算早已错过学习的黄金时期,还是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这样没有问题吧?」

    大致上没错,但表达方式很残忍……

    我们终于归纳出方针,可是,距离解决问题仍很遥远。而且,随着重点逐步浮现,达成条件也越来越复杂。

    为了达成这些条件,正规方式显然不可行,将每个问题拆开各自解决可能比较好。

    不论使用哪一种方法,如何宣传都是很大的问题。「生手」跟「魅力」又是互相冲突的概念……

    我的脑筋动到一半,由比滨突然举手。

    「啊!选我选我选我!」

    「……请说,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受不了她小学生般的举动,无奈地配合演出。

    不知为何,由比滨特地从座位上站起,满面笑容地回答:

    「举办活动如何?不是有很多跨校型(注43 此处原文为「インカレ」,是英语「inter college」的简称。之后提及的印度咖哩为「インドカレㄧ」。)的社团吗?听说那些社团经常举办活动,吸引大家参加。」

    她对自己的点子非常满意,劈里啪啦地一口气说完。虽然听懂那一串连珠炮不是问题,但其中混进一个陌生的词汇。

    雪之下的头上也浮现问号。

    「跨……你说什么?」

    这时,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印度咖哩的简称吗?」

    把这个字跟「CoCo一番屋」摆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不自然。嗯,感觉某个喜欢咖哩的配音员会喜欢这个话题。

    由比滨摇摇头,否定我们的猜测。

    「不是啦!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字的省略!大概。」

    她自己也说得很没把握,不过雪之下倒是了然于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那是『跨校』,多所大学互相交流的意思。」

    不愧是雪基百科,大量收录各式各样的专业词汇。

    雪之下解开谜团后,由比滨继续比手画脚地说明。

    「没错没错。有些大学社团是由不同学校的人所组成,要是他们在校内收不到足够的社员,会举办很多活动吸引大家参加。我听说他们还经常跟高中生交流喔!」

    尽管她说得一派轻松,我听完这些内容,却快要吓出一身冷汗……怎么回事,难道大学生都是那副德行?他们自己拚命玩耍就算了,还把高中生拉进去……讨厌啦,太可怕了!看来跨校社团是人渣男跟放荡女的巢穴(偏见)。由比滨该不会很常跑那种地方……

    我此刻的睑上肯定写满厌恶,搞不好还发出「天啊……」的呻吟。

    由比滨注意到我的反应,红着脸急忙为自己辩解。

    「人、人家才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只是从其他学校的人听说而已!」

    虽然由比滨这么说,但我实在无法相信,仍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于是,她偷偷别开视线,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补充:

    「而且参加那种活动,感觉有点恐怖……」

    既然觉得恐怖,你可以选择不要参加。而且,有些人听到这种活动,也会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倾诉了对于跨校社团的厌恶之后,我的心情轻松一点。话说回来,真的有人用那种方法招收新人的话,确实不失为一个参考。

    「他们会办什么样的活动?」

    由比滨一边回想一边回答。

    「嗯……如果是网球社团,会举办同乐性质的网球比赛、保龄球比赛,还会一起烤肉,欢迎新手参加。」

    「保龄球比赛……咦,你刚才说什么社团?」

    「网球社。」

    明明是网球社,为什么要打保龄球?难不成是为了打出魔球,特地去练习甩手腕吗?跨校社团果然很恐怖。

    由比滨把我搁在一边,继续说明。

    「所以,我们也可以举办同乐性质的柔道比赛,请柔道社的人参加,下场跟大家一起玩。」

    同乐吗?原来如此。

    既然是同乐性质的柔道比赛,男生或许比较有兴趣而想参加。如果柔道社的社员配合放水,陪大家一起玩,自然不会让人有彼此实力落差很大的印象。这说不定是个意料之外的好办法。

    同一时间,雪之下也在脑内完成沙盘推演,点头表示认同。不过,她点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学校会不会同意这个提案……」

    她对由比滨的想法本身没有意见,而是在意手段。不过,我想这不是问题。

    「学校对社团活动的规范很宽松,没有理由不同意吧。」

    看看这个侍奉社即可明白。另外,别忘了游戏社那个莫名其妙的社团。

    况且,之前也有其他正当社团提出活动申请,学校欣然同意的例子,例如茶道社经常邀请社外人士参加他们举办的小型茶会。

    雪之下理解我的意思,但表情仍然没有和缓。

    「邀请大家参加活动的确是个办法……问题在于,抱持游乐心态前来的人,早晚会退出社团。」

    「……没错。」

    「说什么『没错』……」

    由比滨见我淡淡地应声,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过,我当然回答得很平淡,因为那是预料之内的事。连刚入学便加入社团的人都想退社的话,新加入的社员只会更容易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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