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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余物语 031-035)

    031

    「我维持婴儿的模样成人了。」

    「老实说,我很惊讶自己居然没死。我的婴儿资历比阿良良木同学至今的人生还长。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段时间该不会都是一场梦吧……真正的我或许在幸福的家庭温暖长大。我如此希望。」

    「顺带一提,虽然刚才提到成年,不过瑞士的成人年龄和日本不同,而且父母大概没提交我的出生证明,所以我或许没被认定是人吧。」

    「至少附近邻居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听说也有国家规定听到孩童哭声没报警的话是犯法,不过如前面所述,我是不会哭泣的受虐儿童。」

    「爸爸与妈妈,以坚定情谊结合的两人携手合作,才能成就这种虐待吧。」

    「不过,两人在教育方针似乎持不同意见。以结果来说,我因而得救了。」

    「不过这只是以结果来说,在这段过程中,我的背部被狠狠捅了一刀……」

    「爸爸希望我成为天才儿童。」

    「妈妈希望我是一个笨小孩。」

    「总归来说,爸爸认为我既然外表可爱,内在聪明一点比较好,不过妈妈认为连内在也一样是婴儿比较好……实际上不能这么单纯分开来看,双方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吧,不过基本上,妈妈一直用婴儿语气对我说话,爸爸以瑞士标准的四国语言教导我。」

    「因为是医生,所以有学历信仰吗?还是说,爸爸觉得天才宝宝的角色设定比较萌……贯彻『不养』的这个原则,却只有『教育』是唯一的例外,而且是瞒着妈妈进行的。」

    「这份『教育』使我获得现在这份工作,不过在这之前,父母赐给我极少数恩惠之一的语言能力拯救了我。爸爸自己应该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孩子不会顺着父母的意思长大。」

    「即使是缺乏营养的大脑,这二十年来也不是一直在发呆。再怎么认为待在笼子里是理所当然,只要为了学习语言不断研读例文,还是会知道笼子外面的事情。」

    「光是听父母的对话也有提示……懂语言就能对话,能对话就能沟通,能沟通就能说服。」

    「我将爸爸锁定为目标。」

    「回想起来,我真是一个烂透的女儿对吧?因为我想在父母的情感留下裂痕……不过,既然两人借由合作成功隐匿虐待行径,我就只能摧毁这份坚固的搭档关系。」

    「我不认为可以阻止虐待。」

    「不过,我认为可以结束虐待。记得是我成为十五岁婴儿的时候吧,也可能更晚一点,我向爸爸撒娇提出一个要求。」

    「『杀了我』。」

    「……我不是认真这么要求,是想唤醒他的良心。」

    「我很想这么说,但我当时应该是认真的,肯定抱持着『顺利的话就能被爸爸杀掉』的想法。这份想法甚至还比较强烈。」

    「『爱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用那把水果刀刺杀我吧』。」

    「『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趁着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对爸爸这么说……说服他不是简单的工作,而且很花时间,甚至称不上成功。」

    「不过,大约在我开始这么说的五年后……」

    「爸爸终于朝我的背部捅了一刀。」

    「他的爱是真的。」

    032

    「只不过,我没能在那时候死掉。」

    「死掉的反而是爸爸。」

    「看到笼子里我的背上插了一把水果刀,半发狂的妈妈一刀刺在爸爸脸上,爸爸当场死亡。」

    「然后妈妈失踪了……应该说逃亡?她杀了搭档之后销声匿迹。」

    「被杀的计画失败,不过破坏父母情谊的计画可以说是成功吗……然后,爸爸与妈妈两边职场的相关人等,担心两人怎么没来上班而来到家里,发现了爸爸的尸体以及奄奄一息的我……」

    「我原本就是随时奄奄一息的婴儿,不过当时背上插着水果刀,所以是新手也很好懂的『奄奄一息』吧。」

    「补充一下以便参考,我得救的原因说巧不巧,好像是多亏我营养失调……爸爸是医生,应该是正确瞄准心脏,不过我的心脏比普通婴儿还瘦一点?还小一点?听说水果刀甚至完全没伤到心脏。」

    「该说我运气好吗……」

    「从背部下手也是失败的原因吧。如果爸爸有胆量正面看着我下手,肯定早就完成了。」

    「完成爸爸的目的,也完成我的愿望。」

    「虽然不是刚才提到的羽衣传说,不过没人知道他们两人有小孩,所以掀起好大一番风波……并没有。」

    「我当时重伤昏迷,外人猜不透隐情,加上会对世间造成过于强烈的负面影响,所以听说媒体被管制报导。这种情报如今应该轻易就会在网路公开,不过当时连电脑都没普及。」

    「总之,就是这么久之前发生的事。不过要是具体说明时间,我的真正年龄就会曝光……」

    「比起背上被刺杀的伤,更重要的是我又瘦又小,甚至没人清楚我为什么可以活到现在,我就这么住院接受绝对要保持安静的治疗。」

    「对于不安详也不平静的我来说,这是终于获得的安静。」

    「我的人生从那里开始。至今落于人后,婴儿人偶的人生——已经落后大约二十圈,明明再怎么挣扎也追不上的人生,却还是重新开始了。」

    「摄取营养加上复健的每一天。」

    「虽然不轻松,但是比起在笼子里动弹不得的每一天奢华得多。甚至担心自己是否可以每天维持像是偷懒的这种心情。」

    「我由衷感谢医院照顾我的大家……说正经的,我甚至想永远住在医院。」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以外的人,然而我不是怕生的婴儿。坦白说,当时也不是在意对方人品样貌的状况。」

    「不过……」

    「刚才说自己觉得像是在偷懒,哎,大概包含九成的逞强吧,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屈不挠努力下去,是因为心想『必须尽早出院』……问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虽然没能杀掉我的爸爸被杀了,不过杀掉爸爸的妈妈只是逃亡罢了,依然活在世间。」

    「所以我必须早点逃走。」

    「从逃亡者的手中逃走。」

    「我想,妈妈或许会再度把我关进笼子……不,说不定会因为我违背妈妈的爱,在医疗设施成长茁壮,所以骂我一顿。」

    「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不过比起被杀,我更害怕被骂。因为我的精神年龄是『二十岁的婴儿』。」

    「冷静想想,成为杀夫嫌犯被通缉的妈妈,就算知道我还活着也不可能来找我,但是当时的我很难冷静思考对吧?」

    「不过,或许意外地要严肃面对这个危险。」

    「包括我幸存的事实,妈妈杀害爸爸的消息没有公开,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保护我。」

    「为了从监护人那里保护被监护人而隐匿情报,这是难以接受的假设……无论如何,我为了逃离妈妈而努力成长了。」

    「也一直思考要逃亡到哪里。」

    「我早就想好至少要离开欧洲,不过最终选择日本的原因,在于这里是爸爸妈妈的出身地。」

    「不是因为乡愁。」

    「原因是这样的,依照我之前听到的两人对话,他们好像各自因故无法继续待在母国,或者是讨厌母国而出国,所以我觉得无论妈妈逃亡到哪里,至少绝对不会出现在日本。」

    「……同样冷静想想,就会发现这个想法很肤浅。」

    「因为也可以换个方式这么想。即使是以这种形式离开的国家,或者说正因为是以这种形式离开的国家,所以会当成最后的依靠。」

    「其实我该不会是想再见妈妈一面,期待她会逃到母国,才会在日本进行埋伏作战吧?我忍不住想怀疑自己。」

    「没能被爸爸杀掉的我,这次希望确实被妈妈杀掉吗?还是说,我想对妈妈报复?」

    「以为这么做才能让我的人生真正开始吗?事到如今,当时的心境早就覆写又覆写,不确定原本是怎么想的。」

    「到头来,我的真正意图依然成谜,不过我像是被引导般决定前往日本。被人发现之后,我获得的国籍当然是瑞士国籍,不过我已经不打算回去,决定取得永续住在日本的居留资格。」

    「我为此结婚了。」

    「若说我是为了居留资格结婚,听起来会像是假结婚,但不是这样。我做的事情更加过分。」

    「不只是伪装,是捏造。」

    「我擅自将满足条件的男性姓名写在婚姻申请书,提交给公所。这里说的条件有很多种,总归来说就是居住在『被人擅自提交婚姻申请书也不会发现』这种环境的男性。」

    「条件并不容易,我反覆观察与调查,实际上好几次差点穿帮,不得不从这个计画撤退,不过我在最后和姓氏是『家住』的男性结婚,成功取得资格。」

    「这是重罪就是了。」

    「相较之下,编造经历成为教师潜入国立大学的这种行为,我自己都觉得是小儿科。」

    「只要拼命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事。即使是犯罪。」

    「年龄当然也是编造的。如前面所述。」

    「我假装年轻的资历异于常人。」

    「我在其他部分也老是在说谎。从姓氏开始就是假的,所以我无论在任何局面都在说谎。为了在这个国家活下去,为了平凡地活下去。」

    「至今活在笼子里的我,第二段人生被谎言围绕——活在谎言里。」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没有实际活着的感觉。」

    「偶尔会回过神来,冒出『我是在做什么?』的想法。这真的是『活着』的感觉吗?」

    「还是『逐渐死去』的感觉?」

    「意义不明,生死不明。」

    「在笼子里恳求爸爸杀掉我,和爸爸对话那时候的我,至少是诚实的。」

    「这就是真正的我。这就是真实的我。」

    「这就是对你上过半年的课,委托你跑腿的家住副教授真实样貌。」

    「真实样貌不存在。我只是幻影。」

    033

    「你应该看过我家了,那个家家酒游戏你就不要在意……我即使这么要求也没用吧。」

    「不过,我说到这里,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那是在重现我出生的经历。」

    「不用担心。」

    「我并不是真的把『那个』当成自己的女儿,更没有当成人类。」

    「你肯定觉得诡异恐怖又不舒服,但那姑且也是摸索之后的成果。」

    「应该说摸索之后的失败……」

    「因为虽说基于申请书的内容无法避免,但我还是必须假扮成已婚,所以我租了适合小家庭的公寓,试着模拟日本普通家庭的样貌。」

    「我自认成功了……但是结果不甚理想。成功模拟的只有我的过去。」

    「家家酒游戏玩得不太好。」

    「我爸妈可以说远比我玩得好。我别说二十年,甚至撑不到三年。」

    「明明是想要好好疼爱而制作的『女儿』,经过短短两年却完全不爱了。」

    「不觉得可爱了。」

    「在人偶尺寸逐渐不再是婴儿大小的过程中……我变得无法好好守护这段『成长』。只能感慨心想『以前明明很可爱』。」

    「我爸妈才是正确的吗?」

    「孩子不成长比较可爱吗?」

    「还有……阿良良木同学,你连隔壁房间都仔细看过了吗?发现和我『分居中』的『丈夫』了吗?」

    「不可以看漏喔。接下来的时代,不能只把交付的事情做好,必须做得比交付的事情更多。」

    「我承认那当然也是我的作品。包括杀人现场的重现。虽然布置得不像女儿房间那么用心,不过就我来说,我自己也没接受那种成果。」

    「因为我不只无法爱『女儿』,更无法爱『丈夫』……是没错啦,毕竟我差点被爸爸杀掉,爸爸之所以被妈妈杀掉,正常来想也是我害的。该怎么说,我对『父亲』这种生物……有那个东西。」

    「就是那个啦,那个。该怎么说?就是创伤。PTSD。心理创伤。」

    「但是以我的状况,不只是心理,我的身体也受到创伤。」

    「由此看来,我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家家酒游戏或是现场的重现,更像是沙游疗法?」

    「但我觉得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害我变得不喜欢回家。」

    「就算这么说,我派你前去我家,并不是要你帮忙清理那个破碎的家庭。」

    「老师派学生打扫自己家,在法规层面不太妙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希望你帮忙报警,希望你成为目击者。换言之,那是证据。」

    「是只有真凶知道的情报。」

    「而且再加上这封信,就是充足的证据吧……抱歉在一开始说得那么坏心眼。虽然说得那么挑衅,但其实我不认为你无法解读这封信。」

    「毕竟现在有好用的手机应用程式。」

    「我只是想争取时间。想说等到我成功逃到安全的场所之后,再由你公开这封信。」

    「并不是因为虐待女儿的行径被发现而逃走,也不是因为虐待手工人偶的行径被发现而逃走。没有这种戏剧化的情节,」

    「说来丢脸,从伪装结婚……更正,从捏造结婚开始的一连串资历诈骗,终于快要穿帮了。我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一如往常进行检视自己的例行公事,发现无法弥补的瑕疵。毕竟法律与管理系统都会逐渐改变。」

    「修法让外籍员工可以永久居留,真的是非常令人感激的事,不过就我来看是慢了好几十年……受到这个影响,我的罪过反而被揭发出来。」

    「还是别抱怨吧,因为这是好事。」

    「我自认巧妙钻法律漏洞至今,不过坏事果然还是不能做。穿帮的话会被逮捕。所以我逃走了。」

    「我说这种话很像是搞笑,所以基于这层意义也感到抗拒,但是我再也不想被关进牢笼了。」

    「我也不想被强制遣返回到出生地,回到妈妈至今依然躲藏的故乡,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回到从前的我。」

    「我不想放弃我养育至今,名为『家住羽衣』的这个人格……但我肯定在养育过程的某处走错路了吧。」

    「对于像是自己孩子的这个姓名,我已经有感情了。」

    「所以是龙生龙,凤生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同妈妈犯罪逃亡,我也逃亡了。阿良良木同学,希望你将这封信交给警察,说明我家的状况。」

    「刚才说过会在最后回答,不过阿良良木同学已经猜到了吧?我委托你跑这一趟的理由。」

    「你是曲直濑大学学生之中首屈一指的虐待儿童专家,这真的是我听老仓同学说的,却不是我做决定的关键。」

    「因为你是县警首屈一指的人权派警官——阿良良木夫妻的儿子。我想你一定会抗拒这种说法,但是你要为你伟大的父母感到骄傲。」

    「虽然老仓同学没明说,不过她当年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和你有所交集吧?想透过你跳过繁杂的程序,直接向警方高层提出诉求。」

    「我也想学她这么做。」

    「所以使用这个方法。」

    「我没有直接自首的胆量,所以想请拥有最强管道的你协助。希望你协助我这个骗子成为老实人。」

    「一次就好,我想成为深信并贯彻真实的人——除此之外,我也想避免自己犯的罪曝光而损坏瑞士的形象。想表明这并不是国际问题,是家庭问题。」

    「我是罪犯,却不是坏人。」

    「只是很可怜罢了。」

    「虽然说了这么久,不过像是布偶填充棉花的纠结情感发泄给你之后,我内心舒坦多了。早知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之后交给你了。」

    「我要逃到没人构得到的地方——因为我是羽衣。虽然我自己不是仙女,但我肯定连天空都能飞上去。因为我像是布一样薄。」

    「啊啊,感觉像是要升天了。」

    034

    「像是要升天了——因为我画蛇添足这么做结,才会被你发现我躲在这里?那我也太冒失,太可怜了。」

    相隔约一周再度见到的家住副教授,非常倦怠地这么说。

    我回答「不」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还没好好看完那封信。」

    「要好好看完喔。那是失踪者留下的信吧?就算这么说,但我没想到那么快就被解读完成。」

    家住副教授没说那封信是遗书。

    「你用了手机应用程式吗?」

    「不……总之是差不多的方法。」

    总之,我也没说出来……家住副教授失踪当天留在研究室的那封信,是我和同行的命日子一起发现的。

    别说四国语言,那家伙大概会说超过四十个国家的语言……居然有大学生会说拉丁语,我都感到意外。

    即使是混杂瑞士德语、瑞士法语、瑞士义语、罗曼什语的编码文章,对她来说也只像是头脑体操……总之,那家伙也忙于社团活动之类的事,所以自认多少会花点时间的样子,即使如此也比我硬着头皮挑战快得多吧。

    译文有点随便,这一点敬请见谅……

    「没想过我会把你留下的信直接交给警察,或者是交给大学吗?」

    「以你的个性不会这么做,这种事只要看你小考的结果就知道喔。阿良良木同学,即使是完全无从下手的题目,你也姑且会写下答案吧?你不喜欢任凭答案栏空白就交卷。即使要依赖朋友或应用程式,我也不认为你还没掌握到写给你的信件内容之前,就会把信件转手给别人。」

    「……居然可以从考试进行这种侧写,你是很优秀的老师吧?」

    「不过我是冒牌老师。回答我的问题吧?既然没看信,那么阿良良木同学,你为什么知道这里?为什么知道我失踪之后的下落?」

    是安装眼珠的小熊人偶为我带路的……这我还是不能说,还是不该说。相对的,我改为这么说。

    「家住副教授,你是不是习惯把不要的东西扔到楼顶?」

    「咦?」

    家住副教授愣了一下。不过实际上,这里是大学校舍的楼顶。

    轻快行走的斧乃木使魔,我还以为会笔直撞上校舍,没想到它就这么开始爬墙……空手攀爬。刚开始我痛心以为创造主没赋予足够的智慧让它绕过障碍物,但我立刻就理解了。

    智慧不足的反而是我。我才是最令人痛心的家伙。

    我应该更早察觉到,家住副教授的研究室就在小熊攀爬的这栋校舍,而且这间研究室也和公寓的333号室一样位于顶楼。

    忽然消失的大学老师。

    研究室也人去楼空,没人目击她走出校舍,看起来也没回家,车子也扔着没开走。不过,理所当然般禁止进入的校舍楼顶,应该还没有任何人找过吧?

    与其说是盲点,不如说是首先认定「不可能」而排除的场所……「其实窝在自家公寓」的这个假设还比较可能是真的。至少自家的生活环境完善,也可以用网购之类的方式取得生活必需品。校舍楼顶别说电,连水都没有。

    维生要素是零。不适合当成躲藏或逃亡的场所。

    但如果没要生活,没要生存,那就另当别论。

    如果只是想逃走,只是想逃离这个世界……

    楼顶反而是最佳选择吧?

    「以为我会跳楼自杀?我是想升天,不是坠地。」

    说出这种话的家住副教授消瘦又憔悴。大概是连站都站不稳,我跑到她身旁的时候,她是靠在围栏旁边,直到我搭话都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老实说,我甚至以为没能赶上,她已经就地成为木乃伊……但是她还活着。

    虽然朦胧却还有意识。

    「我擅长不吃不喝。甚至是我唯一的专长。」

    听她背部贴着围栏这么说,就觉得防坠围栏看起来也像是牢笼的一部分……她依然被囚禁在父母设置的笼子里吗?

    不过看她这个样子,确实不用担心会跳楼自杀……在校舍下方待命的斧乃木大概没有出场的机会。

    顺带一提,因应可能有东西坠落,斧乃木从安装眼珠的小熊人偶回收眼珠了……这是因为如果没取回立体视觉可能会接不到坠落物,但是不提这个,这也意味着小熊过于短暂的生命就此终结。

    感觉连追悼都是一种傲慢,然而不只是引导我来到楼顶,在公寓楼顶发现小熊人偶的这件事,也是我现在位于这里的直接原因,所以我难免对小熊的出身感到好奇。

    刚才我装傻说没有好好看完,其实有好好看完……虽然信中某些部分有提到泰迪熊,却没特别说明这个钥匙圈本身。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我甚至怀疑不是家住副教授扔掉的……不对,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么,总之要不要先喝水?虽然是气泡水。」

    「嗯?」

    家住副教授定睛注视。

    或许是察觉气泡水来自她车子的后车箱,但她对此没多说什么。

    「免了。在这么饥饿的时候喝水,会引发再喂食症候群。」

    她这么回答。水肯定不会引发再喂食症候群,但是曾经几乎只以水当成养分的过来人说这种话好沉重。不过,原来她现在是这种极限状态吗?

    事实上,事发至今经过这么多天了……记得人类不吃不喝顶多能撑三天?

    而且现在是炎炎夏日。

    我不敢说自己真的赶上了。

    「不不不,你立了大功喔。太好了,你父母肯定会称赞你。因为你活捉了重刑犯。」

    「……今后的事情今后再想,要不要先离开这里?毕竟很危险。」

    「危险?为什么?」

    因为想向你报复的毛毯可能会袭击你——我原本想这么回答却作罢。

    既然像这样在家住副教授还活着的时候找到她,我这趟绝对没有白费,不过解读那封信之后,会觉得这应该是我多虑了。

    唯唯惠人偶肯定只是要逃走吧。和母亲一样想逃离母亲。

    对了,说到信……

    「不好意思,只从信的内容来看,我不太懂一件事……拿水果刀刺杀唯唯惠人偶的人是家住副教授吗?」

    「咦……?你说刺杀?刺杀什么?」

    家住副教授再度愣住……看来不是对「唯唯惠人偶」这个词没反应,是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原本想继续询问是谁刺杀爸爸人偶……但现在还是别问吧。

    家住副教授在信里坦承制作人偶的人是她,却没写到刺杀人偶的是她。

    楼顶的小熊人偶。袭击我的衣服。

    没在自己车上安装儿童座椅的原因,在于唯唯惠本身的存在就是假的,而且家住副教授造假的环境只限于自己家……即使重罪嫌犯进行赤裸裸的自白,却依然留下许多谜团。

    即使是信的内容,也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我不认为家住副教授会欺骗得这么彻底,却有许多内容实在无法令人当真。

    然而解谜不是我的工作。

    我能做的就只是填满答案栏,不留任何空白。

    「我的败笔在于向你求助吗?」

    我伸手搀扶连站都站不稳的家住副教授时,她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这么说。

    嗯,说得真好。

    信里写到不是拜托我帮忙清理,不过以结果来说,我非但没有整理,还将家住副教授的住家与车子破坏到不能再破坏……如果预先从我亲爱的儿时玩伴那里打听到更详细的情报,明明就可以知道我是个完全不可靠的不肖子。

    所以我由衷想同意这句话说得没错,却忽然察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不,一心寻死才是你的败笔。」

    所以我这么回答。

    这是不太可能获得学分,单纯用来补偿的解答。

    03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在那之后,又经过大约一周的时间。

    「所以呢?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我够格的话就说给我听吧,阿良良木。」

    「给我消失……呃,羽川?」

    从直江津高中毕业之后出国进行流浪之旅的前同班同学羽川翼,如今坐在我的面前……咦?

    负责收尾的原小姐呢?

    「黑仪这周和宿舍的朋友一起去钏路旅行,所以容我这次斗胆代劳。」

    「那家伙跑去北海道?跑去还没和我一起去过的北海道?和新朋友去?」

    别做出这种会平白伤害男友的行为好吗?

    不,我想强烈建议那家伙扩展人际关系……但是如果她吃了螃蟹回来就真的要闹分手了。

    「而且居然是羽川代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以待多久?」

    「我是刚刚回来的。现在是暑假,想说约黑仪出去玩,可是被甩了。她叫我找你凑数。」

    羽川说得好像原本没要见我,我不禁受到打击……不过算了。

    惯例的对话节奏失常,原本是我不乐见的结果,就算这么说,可以和羽川说话,我当然不可能不高兴。即使话题是关于虐待儿童的悲喜剧。

    场所照例是大学校内的露天咖啡厅。是黑仪叫我过来的,所以我以为又是老样子要问话而忠实赶来,但我的期待完全落空。

    相隔好几个月重逢的羽川翼是灰色的长直发。虽然没绑麻花辫,却和初次见面那时候的长度相近……不过她没留浏海,所以感觉只是任凭头发留长。包括看起来结实的背包与帽子,看起来是登山回来的打扮,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个国家回来的。

    小麦色的肌肤像是在海滩晒黑的,总之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就是羽川现在的形象吧?

    说到和初次见面那时候的相似度,从高三第二学期开始戴隐形眼镜的她,再度改回戴普通眼镜。这应该不是造型或设定上的改变,单纯是在旅行的时候比较方便。

    仔细想想,我这是第一次看见羽川翼的便服吧?她已经不是女高中生,所以当然看得见她穿便服……但我毫无心理准备,所以即使是登山服也令我慌张。

    不知道该说是友情客串还是代替演出,不过如果只看这次的事件,羽川或许比黑仪更适合负责结尾。

    我不会说是因为同样有「羽」这个字。

    不过毕竟是从这里开始的。

    「啊哈哈~~阿良良木,这就是你的疏失喔~~因为姓名有『羽』这个字的家伙,大致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好东西!几乎都是好人!不准因为你的自虐就殃及姓名有『羽』这个字的全体国民!光是姓名有『羽』这个字,就肯定是富裕长寿又贤能的人!姓名鉴定都是一百分!」

    「我才想问,阿良良木是打这种保守牌的作风吗……而且我又没提到经济状况与平均寿命。还说什么一百分,姓名鉴定不是这样打分数的喔。」

    羽川傻眼般指摘。可恶,久违重逢却被她点出我变圆融的事实。

    姓名鉴定吗……

    「你这家伙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然后抱歉,我们彼此都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可以不要再用『你这家伙』叫我了吗?」

    「牛头不对马嘴!」

    怀念的对话套路感觉好像失败了。哎,这种尴尬也是重逢的滋味吧。

    「我不会说你变得圆融喔,反倒佩服你变得很优秀。没想到你居然拯救了老师,我真想告诉保科老师。」

    「哎,当时真的为那位班导添了不少麻烦……老师吗……就当作我变得优秀吧,那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羽川……小姐?」

    「结巴也要有个限度吧?刚才是骗你的,直接叫我『羽川』就好。嗯,我终于把国境附近的地雷拆除工作告一段落了。」

    配合一下话题的格局好吗?

    听她这么一说,她今天看起来像登山服的那身打扮或许是工作服,进一步来说或许是军服……我这辈子注定看不到羽川的便服吗?

    我与斧乃木的那场大冒险,变得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救人没有大小事的差别吧?又不是你的妹妹。」

    「能听你这么说,斧乃木也能瞑目了。」

    「斧……斧乃木小妹死了吗?」

    「本来就是死的。总之,这件事晚点再说……我做事也得按照阶段进行。」

    「没有吧?阿良良木这个人做事不分阶段的。」

    或许没有吧。

    这次也没有。

    「既然是告一阶段,更正,告一段落,意思是还有地雷吗?」

    「不,拆除工作完全结束,不然我根本回不来。我说告一段落的意思,是我今后从债务解脱了。」

    「债务?什么债务?」

    「毕业典礼前一天,我为了打倒小扇而去租借战机欠下的债务。」

    确实发生过这件事。

    对喔,我擅自觉得那件事已经结束,不过羽川后来一直被欠债地狱所苦……这可不是春假地狱那种程度的骚动。

    即使如此,该说了不起吗?她以相当快的速度还清了。

    这家伙真厉害。

    「所以,接下来是羽川翼的自由行动……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拆除想拆的地雷。」

    「…………」

    她这话说得不错,总觉得有点恐怖……我居然会担心羽川的将来,这在我高中时代是无法想像的事。

    「所以呢?」她切换话题。「阿良良木,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我够格的话就说给我听吧。」

    「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够格的听众喔。」

    这个案件连媒体都已经报导了,对于这个无所不知的班长,事到如今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好补充的,但我决定按照时间顺序简略说明概要。

    「……啊,你现在已经不是班长了吧?」

    「我现在依然是班长喔。国际地雷拆除班U-20的班长。」

    「真是不得了的班长。我说你应该会一辈子当班长的那段预言,居然以这种形式成真了。」

    「不过,原来如此,嗯~~是这么一回事啊。阿良良木,辛苦你了,我大致明白了。」

    「这么简单就说你大致明白了?我好几次差点死掉的这个怪异事件,你大致明白真相了?」

    「你真的差点死掉吗?」

    「少说也有二十次。」

    「不要在怪异奇谭灌水。因为会传播出去。」

    少说的话是一次——差点被自己衣服害得窒息而死的那一次。最多也只有两次吧……加上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一次。

    不包含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飞行的那两次。那算是我自己搞笑。

    基于这层意义,我在今年夏天或许没有经历什么大冒险……没能和「地狱般的春假」或是「恶梦般的黄金周」并列成为「魔界般的暑假」。

    是的。

    到头来,这才是现实。

    「说真的,家住副教授求救的对象,如果是你应该比较好。如果是你,在一开始被叫去研究室的时间点,就不会误以为是『换子』,并且打消那个人的自杀冲动吧?」

    「嗯,嗯嗯。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会就这么让她死喔。」

    「…………」

    「以前的我也救不了她吧。或许不会冒出拯救大人的想法……何况面对虐待孩子的大人时,我不认为自己能保持冷静。你记得吧?我对养育我的父母做过什么事。但我不记得了……所以阿良良木,你很了不起喔。」

    就算听她这么说,我也不太觉得是在称赞。

    反倒觉得她在问我为何可以保持冷静,不把我当成同路人。

    「我顶多只会正经八百在第一时间报警,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吧。所以依照老仓推荐选你协助的家住小姐没错。老仓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向家住小姐提到你的事吧?」

    「老仓对任何人都会说我的坏话喔。」

    即使那家伙说的话确实成为契机……和老仓那时候一样,我实在不算是有帮到忙。

    别说帮忙,甚至帮了倒忙。

    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反倒想问,阿良良木你现阶段知道了多少?」

    「我几乎一无所知。和往常一样,只觉得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而后悔。」

    实际上,听到三岁女儿受虐的时间点就报警,这种「以前羽川的做法」并不算差……至少家住副教授在这个饱食国度,不会落得营养失调而住进警察医院。

    在楼顶的时间点就已经意识朦胧的她,现在已经昏迷……依照医生的见解,她不只是严重到失去意识,院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活在这个世间?

    最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就是她自己。

    我拯救了她的性命,却只是拯救了她的性命……没拯救其他的任何东西。

    食衣住——没能获得这一切的她,今后将度过何种人生?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不是消沉那么简单。

    「难怪忍这次完全不肯帮我。我的所作所为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只要有人奄奄一息就会忍不住伸手。」

    忍也有自己的主张吧……至少我说「完全」并不公平。虽然在停车场出事的那时候没赶上,不过天黑之后是她的时间。关于333号室的修理与净化,忍像是三头六臂般大显身手。

    「家住小姐其实也一直在求救吧?只是面对孩子不敢这么说罢了。」

    「所谓的『傲娇』吗?明明老大不小了?我不是虐待儿童的专家,也不是怪异的专家,却是傲娇的专家喔。总之,只要可以暂时这么想,我的心情就可以稍微舒坦了。」

    实际上又如何呢?

    我也曾经想寻死,而且当时是靠着羽川说的那句话活下来,正因如此我才感到苦恼。面对人生坎坷备受折磨的人,如果以「自杀是罪孽深重的行为」这种话规劝,该不会只是一种残酷吧?

    身心重创到最后,连想要寻死都会被责备。罪孽深重的是哪一边?

    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在求助……那个人只是想一死了之。

    「那么,如果将留下来的谜团解开,你的心情也会稍微舒坦吗?」

    「当然会多少舒坦一点吧。」

    「那么,虽然这么做逾越本分,不过我这个班长就来帮你吧。」

    羽川笑着说。

    你就是为此而来吗……光明正大来到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大学校区。说不定这是我那个正在钏路享乐的女友好心安排的。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轻易原谅她……

    「从简单的部分开始处理吧,首先是楼顶的小熊人偶吗?」

    「这……这是简单的部分吗?」

    「因为,那只小熊是可以挂在钥匙圈的大小吧?既然这样,认定它原本和钥匙串在一起并无不妥吧?」

    「钥匙……」

    说到在这一连串事件登场的钥匙……就是家住副教授的领域——333号室的钥匙……是我那天在楼顶总算得以归还的那把钥匙吗?

    「Non Non。」

    「Pa……Parisienne?」

    「还有另一把吧?你说过装在第二道门,只能从走廊开锁的钥匙。」

    「啊啊……斧乃木小妹踢倒的那道门。」

    对喔,我原本要修理那道门的铰链,却没去找那道门的钥匙在哪里,后来进行(中途就结束的)搜索也没找到。

    「从泰迪熊这个选择来看,和婴儿房钥匙串在一起的可能性比较高吧?而且……扔到楼顶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家住副教授与父母之间无法舍弃的回忆……当时我和斧乃木就像这样尽情发挥想像力,不过也可以猜测是家住副教授与唯唯惠人偶之间的回忆。

    ……即使后来扔到了楼顶。

    不是朝地面,是朝天空乱丢。

    「不再觉得可爱是吗……这部分正如斧乃木小妹所说,感觉不是抛弃,而是无法完全割舍。从小熊的受损状况来看,大约是一年前的事吧?」

    「…………」

    对「亲生孩子」的情感,也套用在钥匙圈……取下来的钥匙,后来应该也和大门钥匙一样,就这么没挂钥匙圈继续使用吧。不然就无法开关门了。

    以结果来说,她监禁唯唯惠人偶,第二道门就这么一直锁着,想到这里就觉得钥匙或许也已经扔到楼顶……或许可以在斧乃木破坏的瓦砾底下找到。

    那只残破的小熊就某方面来说,和婴儿房的内装一样是爱情的残骸吗?

    「虽说是紧急状况,但如果是将自己和父母的痛苦回忆化为怪异,我也会于心不忍,不过既然是家住副教授自己买的人偶……」

    「如果是父母送的礼物,我觉得不只是心情上的问题,而是真的很危险喔。亲手制作也是不妙的要素吧。不过斧乃木小妹是专家,这方面的拿捏应该不会失准。毕竟我也曾经创造出怪异啊。」

    羽川真的像是记忆深刻般这么说。

    她说的是BLACK羽川吗?

    不对。应该是苛虎。

    那是我不在时发生的事,所以不知道详情……然而不提是好是坏,明明不是专家却创造出怪异的羽川,真的是不得了的家伙。

    无止尽提升班长规格的她,还能像这样和我同桌喝茶多久?

    「说到斧乃木小妹,我觉得那孩子这次动不动就误判……她本人表示『和阿良良木月火同居之后,我的冒失程度没有极限』。」

    「嗯,那么接下来……」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虽然是琐碎的小事……」

    「是那个吧?说到琐碎的问题,你想问当时袭击你与斧乃木小妹的衣服或布料,弱点为什么是水吧?」

    羽川像是心领神会般说。

    「不过,只要对照家住小姐的札记就一目了然吧?」

    「唔,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算了。」

    看来我和羽川对于「琐碎小事」的定义完全不同……她说的这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但我只是猜测「怪异基本上怕水」草率做个总结而已……

    「创造那些怪异的家住副教授,经历以『水』为『主食』的成长阶段,所以水才会成为弱点吗?不过既然这样,感觉泼水反倒能让怪异更加活化……」

    就像是干货泡发那样?

    不,在楼顶发现家住副教授时,她拒绝喝我提供的水……说什么在不吃不喝的时候突然喝水会危害性命……可是既然这样,到底要怎么处理才正确?

    「比起再喂食症候群,家住小姐抗拒的应该是被水填满吧。」

    「填满?」

    「当时你的滑雪帽与外套,应该不是因为湿透而瘫软不动,而是因为吃饱而睡着吧?就像是喝奶填饱肚子之后的小婴儿。」

    「…………」

    不是弱点——是主食。

    拒绝被填满的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吗……如果是绝食抗议的吸血鬼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这时候或许会说出更深奥又发人省思的话。

    「奶水吗……也就是说我意外成为奶爸了。但我确实经常认为男性也要积极育儿才对。」

    「你像这样感慨说着奶水的话题,听起来会有别的意思耶。」

    「你刚才问我『真的差点死掉吗?』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的危机只像是被饥饿的婴儿乞讨食物,所以没有生命危险……」

    「不,我想这确实是攻击,恐怕是自我防卫的那种……就算不是这样,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想穿上一度差点杀掉我的外套与滑雪帽……你到底多怕失温症状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无法反驳。

    可是,没系安全带就跟着「例外较多之规则」移动,真的很恐怖……

    「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四分五裂的爸爸人偶时,趁机以你的衣物从背后交战,我觉得这是出乎意料的系统性、组织性的袭击方式。不然的话,专家斧乃木小妹不会陷入苦战吧。与其说打开衣柜的动作是发动条件,依照你的叙述,我也觉得只是趁着斧乃木小妹双手没空的时候袭击。好啦,你刚才想问的是什么问题?」

    羽川主动将思考层级降低到我的程度……这段互动令我想起她教我功课的那个时候。

    看来我是小宝宝的层级。呱呱。

    「不要用无奈的语气学小宝宝叫。这是哪门子的小宝宝?」

    「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小扇……是阿扇的疑问。唯唯惠人偶与爸爸人偶,在塑造与描绘上的差异……宛如气球艺术的制作技术,以及『へのへのもへじ』的涂鸦不太平衡,所以阿扇猜测有两个人参与布偶的制作,『分居中的丈夫』因而被列为这个事件的关系人。」

    监禁唯唯惠人偶的是家住副教授,以水果刀刺杀人偶背部的是丈夫——这段推理就是以此做为根据……不对,是做为补足。

    总之,不同于小扇的推理,阿扇的推理比较随便,应该说倾向于要让交谈对象以及场面变得混乱,所以即使他的推理完全错误也不奇怪,不过这么一来,塑造力与描绘力的差异就再度令我在意。

    从那封信来看,唯唯惠人偶与爸爸人偶都是家住副教授一个人制作的……所以正常解释为「家住副教授手很巧,却没有绘画天分」就好吗?

    「什么嘛,这问题也太简……这确实耐人寻味耶。好,我们一起思考吧。」

    「你迎合我的功力变差了喔。想起当年逐步指导我的家教时代吧。」

    「小扇……不对,应该说阿扇?他在那个时间点不知道爸爸人偶的存在吧?那他这么想也在所难免,不过如果他先看到隔壁房间床上的模样,他肯定会觉得『这个女儿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啊~~」

    别想成「作者是同一人」……而是想成「因为是父女所以很像」,这么一来「へのへのもへじ」这个共通点反而很自然……即使「女儿像爸爸」这种说法只是民间的迷信。

    塑造成自己孩子的布偶脸部却是「へのへのもへじ」,我原本以为不是缺乏画技就是缺乏爱情,但如果是模仿那具代替爸爸的人偶就可以理解。不过这么一来,就必须确认爸爸人偶脸部画成「へのへのもへじ」的原因。

    画技?还是爱情?

    真正缺乏的是……

    「以这种状况来说,应该是爱情吧。」

    为了获得居留资格而捏造结婚。

    不是为了钱或名声而结婚,是为了国籍而仅止于书面的结婚。独力完成这项计画的家住副教授,大概连配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至少和这两年来假装要养育的唯唯惠人偶不同,爸爸人偶甚至没有名字。

    她想要的只有户籍吗?

    「即使没办法画得好,也可以画得不好。这种说法终究只是没有绘画天分的人在找台阶下吧……难道不能画一张理想男性的脸吗?」

    「她没有这种理想吧?不想拥有。」

    但是家住副教授在信里写到,这是她假装自己有家庭的模拟场景……我以为当然有更深入的意义。比方说对于往事或是家乡的情感,某种令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特殊理由。

    不过,如果这真的是为了犯罪而做的事,那么确实不需要理想。

    可以说只会碍事。

    但是她连这种模拟都失败了……

    「在变得不爱女儿之前,早就已经不爱丈夫了吧。如果要深入分析,她或许将父母当成负面教材……正因为她的父亲与母亲缔结坚定的情谊,长年的监禁才得以成立。」

    「为了疼爱唯唯惠人偶,所以和爸爸人偶是『家庭内分居』的状态?对方毕竟是人偶,所以用不着真的分居……」

    而且和小熊人偶不同,不是能够扔到楼顶的尺寸……一直在笼子里长大,对于「自家外面」一无所知的家住副教授,必然会把那间333号室当成她唯一的领域吧。

    不输昔日的北白蛇神社,化为脏东西聚集地的自家。情感奔腾的三房两厅。

    「家庭内分居」绝对不是推理形式的叙述诡计,对于只知道父母情谊的她来说,如果这是她想像得到最大程度的分居,也只能说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

    「虽说当时只能这么做,不过家住副教授从笼子里毁掉父母的情谊之后,奠定了她今后的人生。她从瑞士逃到国外,与其说是为了逃离母亲,说不定是为了逃离罪恶感。」

    即使让父亲刺杀她的背,真的是耗时五年实现的最大心愿……但是后来母亲杀害父亲成为逃犯,并不是她的期望。

    「……啊啊,对喔,我应该先问这个问题。这是我在楼顶问过家住副教授,却没得到明确答案的谜团。」

    别说二十年,甚至撑不到两年的模拟生活——难以继续疼爱唯唯惠人偶,演变成家庭内分居,进而演变成弃养,这部分就当成和现实不同形式的坏结局吧。不过「重现现场」与现实的差异在于……

    「刺杀爸爸人偶脸部的是谁?刺杀唯唯惠人偶的……是家住副教授吗?」

    如果人偶不是合力制作,是她独力制作完成的,那么关于虐待与刺杀,阿扇的推理完全错误,应该判断是同一人的犯行吗?

    和那个学弟的对话,是我采取后续行动的契机,所以真要说的话,如今这个推理的真假或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部分正常思考就可以吧?如同你一开始思考的那样。」

    羽川说。

    「换言之,爸爸人偶刺杀唯唯惠人偶的背部,唯唯惠人偶回刺爸爸人偶的脸部。」

    「……一点都不正常吧?」

    别说如同我思考的那样,这完全和我的想法相左……不过既然这样,这也不算是重现瑞士的往事吧?

    我认为刺杀唯唯惠人偶的人不是家住准教授,始终是以为「分居中的丈夫」真实存在时的想法,虽然我确实想过可能是动起来的唯唯惠人偶刺杀爸爸人偶,不过看过那封信,将333号室解释成是重现昔日事件现场之后,就应该推测刺杀爸爸人偶脸部的是家住副教授。

    动起来的爸爸人偶刺杀唯唯惠人偶,这种解释不算是牵强附会……斧乃木将爸爸人偶连同床铺破坏,是提防那具人偶可能会动起来的「以防万一」。

    说不定在那个时候,爸爸人偶早就已经「动过了」……反倒可以猜测那具人偶是因为水果刀插在脸部才「变得不能动」……

    不过要是进一步思考,假设家住副教授是为了重现(?)而刺杀爸爸人偶的脸部,那么在那个时间点,唯唯惠人偶的背部肯定已经插着一把刀。

    时间轴错乱了。

    被当成气球艺术般扭曲。

    我曾经看见背部中刀的唯唯惠人偶,也就是看过水果刀。在那个时间点,水果刀在婴儿房里。

    既然家住副教授一直在大学校舍楼顶,像是被关在笼子般动弹不得,试着以这种迂回的方式自杀,那她肯定无法拔出那把水果刀去隔壁房间刺杀爸爸人偶。

    是遥控诡计吗?

    只要利用布的怪异,并不是做不到……但是我的外套与滑雪帽不在话下,挂在衣柜的自己衣物或地毯当然不用说,即使是唯唯惠人偶,我也不认为在家住副教授的控制之下。

    攻击方式也极度原始。

    确实如羽川所说,唯一展现高度学习能力的唯唯惠人偶,要说奇怪确实很奇怪……不过这么一来就无法正确重现。

    如果有人主张不需要正确重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在国家不同的时间点就不可能完整重现……

    「不必想得这么复杂喔。先假设重现的部分始终是对的,这么一来,有什么东西是错的?」

    「就是……」

    在这种状况讨论对错就是一种错误,要是这么说终究太钻牛角尖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信件内容才是错的吗?但她是以叙事形式来写耶?」

    「别说得好像你饱读推理小说。顺带一提,也别说得好像被害者的意见都可以信任。」

    这我撕破嘴也不敢说。

    不管是叙事还是何种形式,那封信的内容原本就非常可疑。因为即使不是无凭无据,那也是她用来升天的文章。

    天地从一开始就颠倒了。

    家住准教授在信中写到,她并不是真的把虐待的唯唯惠人偶当成自己孩子,但她实际上是否真的没这么想就很可疑了。

    应该不是有着否认的坏毛病吧。

    进一步来说,应该会有知道的日子与不知道的日子吧……这是当然的,像我这种家伙也会有状况好的日子与状况差的日子。

    即使写信的那一天凑巧是一年一度状况极佳的日子,也无法保证将布偶关进笼子弃置的三天前是处于相同的状况。

    「而且解读四国语言的时候,文意也可能出差错吧。」

    「这不可能。命日子绝对不会翻错。」

    「喔喔,你这么信赖啊。介绍那位命日子小姐给我认识吧。」

    「咦?啊啊,嗯,总之,总有一天,等到有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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