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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角川文库 > 青之炎 >第一卷 六、春天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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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六、春天的暴风雨)

    因为完全没有食欲,秀一只吃了一块丹麦卷面包和牛奶就解决了午餐。

    大门跟纪子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秀一只是敷衍着说,因为早餐吃太多了,觉得胃有点痛。

    秀一走出了教室,又再一次往文化社团柜子走去。他是为了去收回赛车服、赛车鞋、安全帽、护目镜,还有那张画到一半的画。因为放学以后,这里就会聚满社团活动的学生,到时恐怕就会错过收回的最佳时机了。

    像衣物类,秀一就塞到预先准备的纸袋里,再放到走廊上自己的柜子里收起来。虽然在放学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是有点危险,不过他才刚装上从学校福利社买来的号码锁,这样应该不会被偷了吧?

    那张画不处理掉也不行。有两张除了进度不同以外、一模一样的画,实在是蛮奇怪的。

    美术课结束后给纪子看的画,是自己画得十分相像的版本,而且还比另一张多画了一个小时的分量。不过真没想到,纪子居然会是那么细腻的人,连颜料的状态都注意到了。

    就在秀一正要把东西收进柜子里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画布内侧。

    这是什么啊……。

    秀一看了一下走廊四周,没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他弯下腰,把画布给稍微拉出来,又再看了一次。在画布的木框内侧,有细细的茶色笔迹,写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我是櫛森秀一。因为太笨了,所以不懂女孩子的心情啊~”

    这么一说,在自己上完厕所回到美术教室的时候,看到纪子拿着自己的画。那时的纪子确实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而且手上还拿着沾有淡茶色颜料的细笔。因为文字的颜色跟木框颜色很接近、形成了保护色,所以依照光线角度不同,会不太容易看出来。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即使如此,从那天以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天以上了吧?自己注意力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秀一默默关上了柜子,把号码锁给锁上。

    他心想,这下子似乎变得有点麻烦啊。

    现在放在美术教室的那张画上面,当然不会有纪子的留言。要是被纪子看到画布内侧的话,那么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的事就会立刻曝光了。

    最快的处理方法,就是把这留言给清除掉。为了确认可行度,先试验一下把留言清除掉以后,会留下怎样的痕迹;然后,再在另外一张画上也弄上一样的痕迹就行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困难之处。自己冷淡漠视纪子所特地写下来的字句,搞不好反而会引起她的疑心。

    这么想来,这短短留言的地味,还真是微妙啊。虽然可以把它当作是纪子单纯的恶作剧留言,但是仔细去深读其中含义的话,倒更像是她拐弯抹角的告白。

    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然就不能把这重要证据给清除掉。

    假如当作是恶作剧的话,自己可以假装要向“米洛舍维奇”告状,让纪子不安;但要是告白的话,自己若假装向“米洛舍维奇”告状,就会给纪子带来压力吧。

    纪子当然会想:“为什么他这么干脆地就把它清除掉了呢……?”

    一旦让她开始怀疑的话,就会开始联想到许多问题。像是今天美术课的时间,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待在哪里;自己回来的时候,明明天气是阴天,却流了一身汗;并且,明明才刚画的图,为什么颜料却已经完全干了呢?

    ……也就是说,自己非得做点什么去蒙混纪子才行。

    还是在另一张图画的外框上面,也写上同样的文字吧?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纪子的笔迹可是相当有特征的。要写出能瞒过她本人的同样字体,怎么想都是办不到的事情。

    唉,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秀一专注于思考当中。幸运的是,至少今天下午上课的时间,还能用来考虑种种的对策。

    不过,即使花再多心力,秀一还是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方法。而且比那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能够在那之前、不让纪子有任何看到画布内侧的机会。

    那天放学后,秀一跑到很久没去的美术社露脸。

    几乎班会一结束,他就跑到美术室去了,教室里当然连一个人都还没来。正在他想要去确认一下画的状态时,忽然有声音响起,拉门被打开了。

    “咦?”进来的人是纪子。她一看到秀一,满脸写着惊讶。“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在问什么啊?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美术社社员呢!”

    “你哪里是了?明明就只是个幽灵社员嘛,真是超诡异的。怎么啦?因为当个幽灵不能顺利成佛,所以迷路跑到这里来了吗?”

    “随便你说。真正艺术家的灵魂,哪里是凡人所能够理解的呢?”

    秀一拿出了其他的画布,开始画画。

    纪子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但没多久还是开始专心画自己的画。

    不久,其他的社员们也纷纷来了。

    秀一一边胡乱地把颜料涂在画布上,一边沉浸于思绪中。

    太早回家绝非上策。但是,六点过后,妈妈和遥香就会回到家了,所以有必要在那之前先到家。在回家的路上得先把衣物类给处理掉,然后在五点四十五分到家,所以,十五分的时候离开学校就行了吧?

    再继续想下去,恐惧就油然而生。回到家以后,必须由自己来发现曾根的尸体,并通知警方。

    不过,曾根真的死了吗?虽然我认为他的喘息只是末期呼吸,但要是我弄错了呢?

    如果那时候曾根的心脏脱离了心室细动的状态,再度开始正常跳动怎么办?

    要是这样,那个男的当然会发现自己差点就被谋杀了。在那情况下,曾根决不会考虑报警。

    他应该会用自己的双手来报复。

    现在他应该正摩拳擦掌、等着我回家吧?

    秀一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幻影给吓得毛骨悚然。

    真是笨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曾根已经死了。要从那种状态自然地恢复,根本就不可能。……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快振作起来吧!

    “电击计划”还没有结束。这件事情完整的收尾,还要等到向警察通报、做完笔录之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你到底在画什么啊?”纪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样看还不懂吗?”秀一边说边看看自己的画布,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刚刚脑袋一片空白,信手把颜料涂抹在画布上,结果自己心中的混乱,完完全全暴露在画中。

    他画了像是一只奔跑中老虎的动物剪影,而那姿态,也像是微微往前倾的人类。在它背后,一对黄色无神的双眸,正盯着这个方向。在前方则有条异常细长的双头蛇,正抬起红色和黑色的头来。

    并且,在整个画面里,都摇晃着仿佛要烧尽一切的蓝色火焰。

    “你在开玩笑吗?”

    “……这是抽象画啦!要是每次都画写生,不是很无聊吗?”

    “真是的。我才想着你难得来一趟,结果画这什么东西啊……”纪子叹了一口气,继续画她自己的画。

    秀一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开始收拾了。他用稀释剂洗了画笔,整理好画具,从美术教室角落的架子上,把那张有问题的画布拿起来,再把自己刚才画的画布塞进空出来的位置里。

    纪子似乎没有注意他的行动。

    秀一悄悄走出了美术教室。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但因为校舍还没开日光灯,而觉得有些昏暗。

    一下楼梯,就听到演奏小提琴跟萨克斯风的声音。管乐社的学生们,似乎都把自己关在教室里,勤奋地练习着。那听起来分崩离析、拍子乱七八糟的曲子,应该是Pachelbel的卡农吧。

    秀一从柜子里,把装有赛车服的纸袋、写有纪子留言的画布和空背包给拿出来。他在没有任何人的门口阴暗处换上外出鞋,走到外面去。

    外面虽然比校园里要来得明亮,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微阴的关系,感觉像是已经黄昏了。

    从运动场的方向,远远传来学生们用棒球手套接球时所发出的尖锐声音。打击者用金属球棒击球时所发出的高音,正演奏着气势磅礴的合奏曲。

    秀一把两张画布都放进背包里,走向网球俱乐部的停车场。

    他解开自行车的车链,用单手抱着纸袋,慢慢地把车给骑了出去。

    远远看去,由比海滨整片都是灰色的。这附近的沙滩,颜色原本就和白砂很不相同。

    因为有海风吹拂着的缘故,白天时海的味道都很强烈。有两支大型的鸢鸟,张开了双翼、承受着风压,像风筝一样在天空中滑翔。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三只乌鸦试着要在强风中静止下来,但终究不敌强风,而顺着风被吹走。

    在沙滩上,还有好几只鸽子,看来似乎是在寻找落到地面上的饵食。它们为了逃避飞翔在空中的强大迫害者,而缩起了身子,就连飞的时候也尽量贴近着地面移动,无论如何都绝不飞上高空。

    过了稻村海岬之后,微暗的天空成了背景,衬托着江之岛阴暗的剪影。而富士山完全被云给遮蔽住了。

    他在小动右转,骑上了467号车道。他依照跟中午完全一样的回家路线,回到了位于鵠沼的家。当然,路上的景色,他根本无心留意。

    下午五点二十四分。家中还未点上灯。

    秀一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打开大门。他先把自行车停到车库,再走到外面,从玄关进入主屋。脑海里忽然浮现令人讨厌的一句话:“杀人犯一定会再回到现场。”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犯啊。我只是从学校回来后,偶然发现尸体而已。绝不能做出什么不自然的举动。

    秀一首先回到他在二楼的房间,放下书包跟画,接着将上衣挂在衣架上,再把长裤喷上水,再用旧式的熨斗压平。换上蓝色运动服后,秀一下楼走去厨房,从冰箱拿出盒装的柳橙汁、倒入玻璃杯里,再把它喝干。感觉那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流的感触。他把玻璃杯放到水槽里,在杯中注满水。

    虽然想再次走上二楼,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可是不去不行。

    心跳又加快了。秀一努力激励着自己。曾根尸体的发现人这种讨厌的角色,可不能让妈妈或遥香来扮演。既然是我自己干的事,只有自己来拉起序幕。

    他一步一部使劲地踏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廊尽头处的房间走去。房门还是半开着,房间里一片死寂。

    秀一把双手手心在运动服上擦了擦,呼吸变得浅而急促。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眼前是横躺着的曾根。

    曾根两眼稍微突出,从张开的口中,看得到一口乱牙。姿势跟白天秀一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就那样死去了。

    秀一一踏进房间,有好一阵子站着不动,就那样俯看着曾根的尸体。很明显地,曾根确实死了。至少“电击计划”中杀死目标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过,还是得再加以确认。他必须像个无知善良的老百姓一样做过确认后,才能打电话报警。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可不知会露出什么破绽。

    秀一弯下腰凑近曾根。

    ……镇定下来,这只不过是具尸体。活着的人才值得害怕,而死掉的人,只不过是开始腐烂的肉块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秀一一边转过头,一边用手摸曾根的脖子。尸体的皮肤摸起来干干硬硬的,就像蜥蜴一样又冷又冰凉。当然,已经没有脉搏了。脖子也相当僵硬,即使用力压下去也不会弹回来。

    他死了,而且已经进入死后僵硬的状态。现在所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是我杀了他。

    秀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房间。他冲向洗脸台,打开红色水龙头,热水飞迸流出。秀一从洗手乳瓶里倒了些洗手乳出来,将碰过曾根尸体的右手搓出许多的肥皂泡,再将手伸入冒着蒸汽的热水水流下。

    好烫。他慌张地把手给抽回来,但右手已经开始泛红。

    稍微把红色水龙头的水转小些,再打开旁边的蓝色水龙头。这次终于镇定地在温水中把手洗干净了。

    秀一观察自己在镜中的脸,虽然稍微有点发青,不过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没问题,很平静,可以镇定地跟他人交谈。

    秀一走回一楼,从起居室拿起了电话的分机。

    就算当作是弄错了也好,不能立刻打110去通报,还是先拨119吧。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来了。“您好,这里是119。”

    “呃,那个,好像……呃,有人死掉了。”

    “好的,请镇定下来慢慢说,您那边的地址是?”

    秀一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一说明了自己的住址、名字和发现曾根的状况。这样的对话并没有特别排练过。因为他如果回答得太井然有序的话,听起来反而很不自然吧。

    秀一边听着自己回答问题的声音,边感到满意。对了,还要带点结结巴巴的感觉,才像是个拼命想把话给说清楚的高中生。

    这些话恐怕都会被录下来吧,之后也可能会被反复地拿来重听,检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疑点。也就是说,我必须把听筒另一端的人当作警察。

    我呢,就是个发现尸体的善良百姓。从学校回来后,刚刚才发现尸体。所以多少有点惊慌失措,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也不需要刻意演戏,还不如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来说话就行了。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保持沉默。

    “……了解了。我们现在就派人过去。”大致确认事情状态后,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秀一把电话分机给放了回去,双脚还在微微发着抖。他才一坐在沙发上,就因暂时得以从紧张中解脱,而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有一关要过。从某种角度看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人的死亡,并不是事务性地用一张死亡证明书就可以解决的。为了维持社会的安定,对于可疑的死亡案件,治安机关可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因此,确认死亡的相关手续及仪式是不可或缺的。

    只要能顺利过了这一关,曾根就不是被某人给“强制终结”,而会被社会大众视为自然死亡。

    然后,“电击计划”的存在,就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

    消防队似乎立刻就联络了警局。过没多久,听到了警笛声,秀一的心脏开始跳得像是示警钟般。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家门前。

    秀一去开了门,有四个男人站在门口。一看之下,他们穿的也不过是便宜的西装,看来就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唯独在他们锐利的眼神中,有着能够使秀一提高警戒心的东西存在。其中三个人是辖区所属藤泽南署的刑事课人员,而另一人则是法医。

    在家门口前面的小路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可乐娜跑车。秀一觉得也许这是对方故意不让你看到警车的存在,让你松懈大意的手段之一。而这么一想后,总觉得它越看越像是警方的搜查车。

    男人们一进入曾根的房间,就开始检查四周的状况。其中一人用手机和同事联络,对方似乎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同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呢?秀一为了隐藏内心的不安,拼命地保持一张扑克脸。

    “你就是报案的人吗?”一位身材并不高大、体格却很结实的男人问秀一。男人的脸就像歌舞伎演员一般,有着端正帅气的五官,但却留着五分头,全身晒得像渔夫一样黝黑。

    “是的。”为了不被紧张击垮,秀一在心中大骂着:不然这里还有谁啊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那边应该是你的房间吧?可以的话就在那边谈。”

    “好的。”

    男人就擅自就往秀一的房间走。秀一没办法,只好也跟在他后面。

    “真是个好房间啊!像你家这么棒的房子,真让人羡慕耶!像我家的三个小孩,都还是小学生,挤同在一个房间,而那个房间还比这窄呢!”

    秀一把椅子拉给男人坐,自己则坐到床上去。

    “嗯,你是櫛森同学对吧?那你的全名呢?”

    “我叫櫛森秀一。优秀的秀,数字的一。”

    “你全家有几个人呢?”

    “连我算在内总共三个人,还有妈妈跟妹妹。”

    “喔。那,死者呢?”

    “他叫做曾根隆司。……是我妈妈的前夫。”

    “怎么写呢?”

    秀一说明了写法。

    “是这样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男人掏出一本记事本,开始做笔记。

    “大概是从四月初开始的吧!”

    “四月初啊……。那,请问你母亲现在在哪里呢?”

    “刚刚我打电话去她工作的地方问过,她好像绕去买东西了。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那,你打电话到你母亲那边,是在向消防队报案以后的事情咯?”

    “……是这样没错。”

    秀一不禁想: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呢?难道说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先联络自己的母亲吗?

    “你母亲白天都在工作,是吗?”

    “对,她在镰仓的进口家具店工作。”

    “无聊你或你妹妹,今天都在学校。所以说,曾根先生他今天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咯?”

    “对。”

    男人从内侧口袋掏出香烟,下意识地正想来根烟,一看到秀一的脸,又将烟放回原味。

    “要我拿烟灰缸过来吗?”

    “啊?不,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正打算要戒烟呢!”

    男子苦笑着,他的牙齿虽然看起来很坚固,但都薄薄地染上了一层烟渍的颜色,果然像是个瘾君子。

    “咦?你有在画图啊!”男人的视线停留在重叠立在桌边、秀一刚带回来的两张画上。

    秀一大吃一惊。他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把这两张画确实藏好呢?摆在靠自己这边的,是被纪子写了留言的那一张。如果这男人把两张画都拿在手上比较的话,就会知道这两张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了。

    就是他不会立刻觉得不对劲,但万一他到学校去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的话……。

    不过,幸运的是,男人似乎对绘画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

    “对了,曾根先生是不是常喝酒呢?”

    “是的,他几乎每天都会喝。”

    “哼!每天都喝那么昂贵的酒呀?”

    他好像注意到了“百年孤独”。

    “那应该是我们准备用来送礼的酒。”

    “那那些乌鱼子也是咯?”

    “嗯,应该是。”

    真不简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秀一提高了对这男人的戒心。

    “那,是他趁全家人都不在的时候,擅自拿来吃喝的,是吗?”

    “是的……我想大概是这样。”

    问话突然中断了,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秀一。秀一顺着男人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在凝视自己的右手,那是刚刚被热水烫伤的痕迹。秀一反射性地握拳,把发红的手掌藏起来。

    “科长!”里面的房间传来大喊的声音。男人说了声“等一下”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秀一站在房门口,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去。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年轻男人,正在把什么东西拿给那位被叫做科长的男人看。

    在看到那样物品的一瞬间,秀一顿时血气上冲。

    是血压计。

    大概是因为在曾根开始末期呼吸时,秀一太过于慌乱,而忘了把血压计放回母亲房间。

    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没问题的,不要慌张,那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像曾根这样的男人,如果说他会在意自己的血压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意外,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刚刚的男人把血压计拿在手上,回到了秀一的房间。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血压计啊。我想应该是我妈妈的。”

    “是你母亲的啊?她平常都放在哪里?”

    “嗯,应该就是放在她的房间里。”

    这时,忽然响起大门门锁被转动的声音,接着可以听见妈妈的声音。“有谁在家吗?秀一,发生什么事了吗?”

    秀一对男人说了句“失礼一下”之后走出房间。他跑下楼去,而男人也紧跟着他下楼。

    “妈,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啦!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曾根……他死了。”

    “咦?……为什么?”母亲友子用呆滞的表情凝视着秀一。

    秀一在母亲眼中看出质问之意,不由得大为惊吓。她居然先怀疑起自己。虽然这件事令他相当震惊,但比较麻烦的是,刑警就在眼前。现在站在旁边的男人,对于母亲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他应该是病死的吧!”

    “病死的……?是这样吗?”

    “您就是櫛森太太吗?我是藤泽南署的山本。”

    男子向友子递出名片。这么说来,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呢。秀一边这样想着,边从旁偷看名片。

    警部补、山本英司。……他是在刑事课强盗防犯科工作的,应该是负责关于强盗之类的事件吧。

    “我们还无法确定曾根隆司先生的死因,不过,他大概是在睡眠中突然暴毙的。”

    “突然暴毙吗?……就是和婴儿突然暴毙的症状一样吗?”

    “不,这种情况也常发生在正值壮年的人身上。在睡眠中银心律不整而突然暴毙,称作心室细动什么的……”

    突然听到这些内容时,秀一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山本警部补带着友子和秀一到起居室去。他坐在他们对面之后,不慌不忙地开始说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太太,请问你有血压计吗?”

    “有的。”友子一脸迷惑。

    “是不是这一台?”他把手上的机器拿给友子看。

    “嗯,是的。”

    “这是在曾根先生的房间里找到的,是你借给他的吗?”

    “不,没有这回事。这血压计怎么了吗?”

    “嗯,最近新型的血压计,都有记录的功能。所以,我们刚刚已经查询过了。”

    山本警部补从口袋里拿出薄薄一张、像是超市收据的纸,似乎是血压计的记录用纸。

    “这就是最后的数字。”

    友子从山本警部补手上接过那张纸,秀一也从旁窥看着。纸上印有之前十次的血压测量数值、日期和时间。

    大部分收缩压都介于135到150,而舒张压则是在110左右。但是,唯独最后一次的数字有些异常。

    “5·1112:13130—94”

    “这……不是我测量的,这时间我去上班了。”友子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曾根先生自己测量的纪录咯?”

    “嗯,应该是。”

    “原来是这样。他可能是觉得不舒服,突然担心起自己的血压。……嗯,不过,这完全是正常数值啊。”

    “曾根先生的死亡时间,已经知道了吗?”虽然觉得冒险,秀一还是大胆地问问看。

    “这个嘛,要是死亡后没过多久,就可以根据直肠内的温度变化得知相当正确的死亡时刻。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吧?”山本警部补用原子笔笔尖指着“12:13”。

    秀一在厨房里站着把热可可给一口喝光。

    他很自然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倦不堪,许多事情好像都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今天一整天,足以抵得上过去十年的经历呀。

    遥香回来时,秀一和母亲都很担心。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她亲生父亲过世的大事,虽然她本人并不晓得曾根是她的生父。不过,遥香听了这件事倒是很冷静,相当有精神地回答了警方的问话。

    到了晚餐的时间,秀一正想着,警察也该回去了吧?但此时验尸的法医突然搭了一台奇怪的箱型车到来。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接近退休年龄、满脸皱纹的老爷爷,但身旁的警官都十分尊敬他。

    老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会儿之后,不久就又跟他来的时候一样,以匆忙的步伐离开了。

    秀一心想着,所有的手续应该都结束了。但是,接下来他又听到令人震惊的事。

    曾根的尸体将会在大学医院接受司法解剖。

    山本警部补并没有详细说明理由。但是,不管怎样,警方一定是对曾根的死因还存有疑虑吧。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秀一对自己说。总之,警方只是因为光凭验尸还无法得知死因,这是当然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而且,就算进行司法解剖,警方也不可能找到曾根被杀害的痕迹,他们顶多在小腿上找到像被蚊子咬过的小红斑而已。只要他们无法检测出任何毒素,就应该想不到小红斑跟死因会有什么关联。

    结果要是死因难以确认的话,应该就会像山本警部补所说的,以“突然暴毙”结案了。再怎么说,警察也只不过是官僚机关的一部分,他们一定希望找出看似合理的结论,尽快结案吧!要不然,每天一直发生各种事件,岂不是解决不完了吗?就连那位验尸的法医也一样,他看起来不就是忙得不得了吗?

    秀一喝完可可后,离开了厨房。本来他今晚是打算要处理那两张画的,不过,他实在是太想睡了。看了一下表,日期正好变成隔天了。不管是什么事,明天再做也不迟吧!

    经过客厅时,“秀一。”妈妈叫住他,她独自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像是热牛奶的饮料。要是在平时,这时间妈妈早就已经去睡了,不过今晚应该是睡不着吧?

    “还没睡啊?”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很亮,一点睡意也没有。你今天也辛苦了呢。”

    “我也没做什么啦。”

    “是吗……。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会是什么事啊?秀一感到自己立刻提高了警戒心,不过他还是默默地坐到母亲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事啊?”

    “我这样说,说不定你会觉得我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吧!不过,我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

    “从那个人来到我们家之后,家里就处处出问题,也让你很不愉快。在这当中,虽然我也很清楚不叫那个人离开是不行的,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就连加纳律师都曾经骂过我,说我不振作一点不行。”

    “已经没关系了啦!反正那个男的也已经死了。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死了是件好事呢。”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友子像是在用热牛奶杯温暖双手。

    “现在我才能说,其实,我最近很担心你喔。”

    “遥香已经告诉我了,我告诉她不必担心。”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秀一相当在意母亲说话的内容。虽然,他认为母亲不可能发现自己“强制终结”了曾根生命一事。

    “对不起,不过我还有事非问你不可,一件事就好。妈妈因为担心这件事,一直都睡不着呢!”

    “什么事啊?”秀一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没料到,在警察们离开后,还要收到妈妈的诘问。

    “刚刚,在警察问讯的时候……”

    “是山本警部补吗?”

    “对。你是不是有跟他说,今天你是搭江之电去上学?”

    “这个嘛,大概有说过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真的吗?”

    “当然啦!这又怎么了?”

    “因为你除了雨天之外,不是从来不搭电车去上学的吗?”

    “才没有这回事。当然,我会为了省每个月的交通费而尽量骑自行车上学,不过这几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觉得我有什么烦恼吧!”秀一很快地说明着。

    “而且啊,今天早上,我好像有点吃太多了,所以根本就不想骑自行车啊!”

    友子终于露出了微笑。“是啊。……我也觉得你的食欲太旺盛了呢!”

    “还有,我偶尔也会早点出门不是吗?这样,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搭上江之点,所以我今天就没骑自行车了。最近大门也开玩笑说我看起来很累呢。”

    “大门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孩子吧?那你今天早上也跟大门在一起吗?”

    “对呀。”

    友子总算像是被说服似的,松了一口气。“是喔。……原来是这样。”

    秀一悄悄地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不过无凭无据,母亲怎么可以怀疑起自己呢?自己至少也得来点反击吧!

    “不过,那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我是坐电车、还是骑自行车,应该都没什么关系吧?”

    “也对啦。对不起喔,妈妈只是担心些奇怪的事,真的是想太多了。”

    “什么奇怪的事啊?”

    “没什么啦,真的很对不起你。”友子认真地在向他道歉着。

    “……我已经累了,你也该去睡了吧?”

    秀一总觉得坐立难安,站起身来。

    “嗯,我喝完牛奶就去睡。你也早点休息吧。”“嗯,晚安。”

    秀一走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确定友子也回到她的寝室之后,他又偷偷摸摸地出了房间,往车库走去。

    他在平常用来装冰水的大玻璃杯里,倒满了冰块和波本酒。要让自己的手停止发抖,只喝一杯是不够的。这种紧张感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总之,现在也只有忍耐了。

    不久,眼皮变得沉重。不过,随着意识逐渐失控,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恐怖感却也开始慢慢在脑海里升起。

    今天晚上,我能够在那个房间里安稳地睡着吗?在距离我杀害了曾根的房间,仅仅不到几公尺远的地方……。

    隔天,秀一照计划向学校请了假。因为他从来没有装病请假过,再加上前一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妈妈也似乎完全没有起疑心。

    说来侥幸,秀一因为睡眠不足,整张脸都浮肿了起来,正巧替他藉口头痛作了证明。

    令人惊讶的是,遥香倒是很干脆地接受了曾根死亡这件事。她虽然担心哥哥的病况,却也还是照常上学去了。

    天空晴朗无云,和前一天大不相同。在这种好天气,如果能骑着爱车在海边尽情奔驰的话。虽然还是很想睡,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一定要先解决比较好。

    他从紧闭着的抽屉深处,拉出了平时很少使用的各种工具,并把其中的画布撑开器给拿起来。这撑开器就像支大号钳子,这是秀一在好几年前世界堂打折时,一时冲动而买下来的。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划算了。实际上,到现在也不过用了两、三次而已。

    秀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钳子跟铁锤,放在画布撑开器旁边。他又把两张画布翻到背面,再放到工作台上,用钳子依照顺序把钉子拔起来。把两张画布都从木框里取出来后,他把自己照原画重新画过的新画布,跟写有纪子留言的旧画布的木框组合在一起。

    画布上还留有木框的痕迹,因此,不必担心会装错位置。他用画布撑开器把布给夹住,试着将它给拉开。因为很久没做这种工作了,总是无法做得很顺手。

    他忽然想到,可以用另一组的画布跟木框来练习。如果直接挑战要保留的画布跟木框的话,万一弄破画布,以后可就更麻烦了。

    秀一先把画布的四个角给拉开,用钉子暂时固定住。然后依照顺序把四边一一撑平,再用钉子固定。最后他把用来暂时固定的钉子拔掉,再重新拉开四个角。秀一把画布翻回正面,确认画布还有没有皱纹。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连一丁点颜料都没有脱落,算是很令人满意。

    心满意足之后,他开始进行正式的工作。虽然只练习过一次而已,但却进行得相当顺利。

    终于把画布重新组合好之后,秀一去吃了他迟来的午餐。冲了个澡之后,他就拿着露营用睡袋走进车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秀一并没有像自己所担心的一样做恶梦。他所梦见的,几乎都是毫无脉络可言的片段讯息,不断地延续下去。在他快要醒来之前,终于做了个像是梦的梦了。

    梦中,秀一骑着自己的爱车,没有任何目的地。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刻,海面有如无数的玻璃碎片、映射着无数耀眼的光影。

    接下来自己又该骑向何方向呢?一想到这点,秀一就忽然觉得极度感伤。

    下午五点,事先设定好的闹钟响了。自己贴着睡袋的脸颊,完全被泪水给沾得湿透。

    在刚起床不久的时候,秀一还深深地沉浸在忧郁的心情中。脑海中所浮现的,尽是些悲观的想法。

    山本警部补很明显地对血压计上的数值感到怀疑。警察是不是已经找到杀人犯的线索,而开始调查工作了呢?这样一想,现在耳边仿佛可以听见警车的警笛声。警车慢慢地向这边开过来,终于停在我家门口,门铃响了。只要我一去开门,就会看见山本警部补站在那里,掏出闪着银色光芒的手铐,用严肃的口吻宣布:櫛森秀一,我要以杀害曾根隆司的罪名逮捕你……。

    因为不想要一个人呆在狭窄的房间里,秀一跑去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开始翻小说。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去读那些铅字,却连一行也没办法读进脑中。

    遥香终于从学校放学回来了。对于曾根的死,她看起来像是毫没受到打击似的,还热情地跟秀一聊天,想告诉他关于社团活动的事。但是,秀一只是马虎地附和着她,而谈话的内容,则几乎都没听进去。

    通电时曾根的表情,浮现在秀一眼前。那双因为惊愕而圆睁的泛黄双眼,令秀一全身颤抖着。

    这样的压力要是再持续下去的话,秀一对于自己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实在是没有自信。

    终于,友子叫他们两个去吃晚餐,他们都坐在餐桌旁。照这样看来,他大概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吧。

    遥香不再理会毫无反应的秀一,转向友子描述自己刷新了跳远记录的事,手舞足蹈地讲个没完。

    “对了,今天警方有打电话来喔……”

    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呢?秀一吓了一跳,把注意力放在友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警方说,解剖曾根尸体的结果,好像已经确定他是病死的了。”

    “什么?”秀一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去把遗体领回来。”

    “讨厌!不要在吃晚饭的时候聊这种话题啦!”遥香脸皱成一团。

    “不好意思,不过我想总是要先跟你们说一声嘛。”在那一瞬间,秀一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兴奋中。和现在比起来,“禁酒作战”成功时的喜悦,根本就是微不足道。这样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吧!秀一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禁感觉到一股头晕眼花,也感受到努力有了回报的满足感。他绞尽脑汁所制定的杀人计划,完美地实现了,这可真是光辉灿烂的胜利!

    秀一觉得真该好好夸奖自己。他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独力颠覆了社会的组织系统,并且获得了胜利。

    秀一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称快的冲动,只淡淡地向妈妈应了一声“是吗?”

    不过,丰沛的感情还是充满全身。秀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下体正在激烈勃起,觉得十分尴尬。他只好把身体贴着餐桌,让妈妈和遥香看不见自己的下半身,就这样默默地吃着晚餐。

    友子还在继续说这方面的话题。她说,曾根没有亲人来收容他的遗骨。像他这样的情形,通常只有送到藤泽市墓园的共同纳骨塔去。不过,既然曾根在这个家里过世,所以,友子打算要以櫛森家的名义,出钱火化他的遗体,并简单地供养他。

    秀一并没有反对。所谓的葬礼,是为了平复还活着的人的心情才举行的。所以如果妈妈能因此而得到解脱,那就这样做吧!听到妈妈的提议后,秀一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感到有点意外。

    在日本历史跟古文的课堂上,秀一觉得总算可以稍微体会,藤原氏那害怕菅原道真怨灵的心情了。(注1)就连曾根那种人渣,自己杀了他都觉得有点愧疚。何况像菅原道真这样的有为人才,却遭受诬陷而被贬职,最好客死异乡,藤原氏想必也深受良心谴责吧。

    排除侵入櫛森家异物的一大课题,这下子总算可以完全打上休止符了。眼前秀一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要如何在不被她们发现自己下体的异状下,好好地离开餐厅而已。这难以控制的勃起状态,看来暂时无法恢复正常。

    “强制终结”曾根后的一个礼拜,也就是五月十八日,还有一个重要课题,就是期中考要开始了。

    秀一认为,要是不能让自己的成绩提升的话,“电击计划”就等于还欠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他想藉提升成绩来证明,他并没有因为将投注在杀人等事情上,而忽略了学生的本分。因此秀一暂时停掉了Z会的函授课业,为了期中考全力冲刺,而成效也相当明显。照这种情形看来,就算要考进全学年前五名,应该也不是梦想。

    在考试刚开始前几天,一直持续着阴雨的天气,令人郁闷的心情急速上升。到了考试结束的五月二十一日,就像要祝福秀一从所有厄运当中解放出来般,天气终于放晴了。

    “呜,完蛋了啦!”纪子边翻着课本查阅最后一科考试时所写的答案,一边用快哭出来的表情抱怨着。这是秀一第一次跟纪子一起考期中考,所以也无从判断纪子的惨叫是真是假。不过她既然能通过由比滨高中的转学考试,所以可能是在故弄玄虚吧。

    “櫛森,你这次也都考得很顺手咯?”大门边叹着气边对秀一说。大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所以,一考完试之后,就摆出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所以呢,这个家伙跟纪子一样,他的话也不能相信。

    “这个嘛,不好不坏啦。”

    “骗子!”纪子边走着边翻课本,忽然抬起头来瞪着秀一。“你呀,一直都摆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哟!”

    “不管我长得再怎么帅,也不会因此而加分啊!”

    “阿波罗尼奥斯的圆(注2)。”

    “呜……”秀一祭出了纪子在这次数学考试中写得一塌糊涂的题目,纪子一脸懊恼。她用总有一天要把课本给撕烂的眼神,死盯着课本看。纪子说熟悉是她最不擅长的科目,这话似乎不是骗人的。

    “中线定理。”秀一还想要趁胜追击。不过,纪子却忽然停下来,慢慢把课本给收进书包里,眉宇间流露出阴沉的气氛。糟了,秀一想,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好啦!今天好不容易期中考都考完了,我们三个就去哪里玩玩,放松一下吧?”

    秀一想让现场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不过,大门却摇摇头。“对不起。今天我没有那种心情……”

    “什么嘛,你这家伙真是不合群耶!”

    “真的对不起啦!下次我一定陪你们去。”

    大门静悄悄地离开了,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跑去自杀呢。现在就只剩下秀一和纪子两人了。

    “所以呢?”纪子看起来还在生气地问道。

    “咦?”

    “就是说啊,我们待会要做什么?”

    “你说待会吗?”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表情,慌慌张张地继续说:“是喔,嗯,那我们就去那一带随便逛逛吧。”

    “所谓的那一带是哪里啊?”

    “像是小町通之类的地方。”

    “什么嘛,这不是比上次还近吗?”

    “咦?你真的打算跟我去约会啊?”

    纪子愣住了,一时语塞。

    “……有什么不好?反正回家顺路嘛。”

    于是,秀一就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带着纪子漫无目的地往镰仓车站逛去。因为还没到周末放假,所以街上并不太拥挤。走进小町通后,两人买了紫薯做的霜淇淋,边走边舔着吃。

    “这霜淇淋,可是用三种甘薯做的哦!”

    “所以呢?”

    “听说有抑制细胞老化的效果呢!”

    “那倒挺不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子还在闹别扭的缘故,两人一直无法谈得很起劲。不过,对秀一而言,倒尝到了久违的轻松感。他对于走在旁边的纪子,忽然兴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此刻看在秀一眼里,都有了另一番意味。他趁纪子拨弄长发时偷看她,那细致的颈子、柔软的双臂、丰满的酥胸、以及苗条修长的双腿。

    秀一跟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走起路来加倍困难,只好慌慌张张把那档子事赶出脑海。

    不管怎样,痛苦已经完全结束了。再也不必担心了……。

    此时,秀一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位穿由比滨高中制服的高个子男学生。

    “喂!札!”

    听到秀一的大叫声,男学生带着一副厌恶的表情站住了。“我早跟你说过,别用那奇怪的名字叫我啦!”

    正在吃霜淇淋的纪子,一看到这个男学生的脸,忽然开始咳个不停。

    “怎么样,今天你们排球队不用练习吗?”

    “才刚考完期中考耶!至少今天也让我休个假啊!”

    “难道你是要去约会吗?”

    “我现在才要去等人家呢!”

    “札”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痛苦的纪子。纪子已经把整张手帕都盖在脸上了,但气还是喘不过来。

    “你难不成也在约会?”

    “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啦。”

    “她怎么啦?”

    “嗯,应该是吃霜淇淋的时候呛到了吧?”

    “札”离开后,秀一才冷冷地说道:“你这家伙真的很过分耶!怎么可以一看到别人的脸,就笑成那样呢?”

    “是谁过分啊?人家……”纪子抬起头,装得一本正经。“人家刚刚才没有在笑。”

    “你鼻头上还沾着紫色冰淇淋哦!”

    纪子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擦。在她发现被骗了以后,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秀一以为她又要生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却变得活泼起来,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说你啊,最近是不是一直都怪怪的?”就在两人回到镰仓车站附近,在汉堡王休息的时候,纪子突然这么问。秀一被她这么一问,也吓了一跳。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不过,仔细想想,你本来就是怪里怪气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反正她就是打算要反击吧。秀一苦笑了。

    “喂!喂!我们来玩益智猜谜吧!我问你喔,有一种鸟,遍布在欧亚大陆北部,叫声听起来就像口哨声一样,属于麻雀目、雀科。请问它是什么鸟?”

    “……不知道。”

    “骗人!”

    “……”

    “那问下一个问题好了。就像河里有水獭一样,在海里也有海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注3)

    “要是有这种奇怪的生物还得了?”

    “错了!很可惜。海獭是确实存在的动物喔。”

    “真的吗?……等等。水獭的英文应该是‘otter’没错吧?可是,如果是海獭的英文是‘seaotter’,也是我们常说的水獭不是吗?”

    “海獭的英文是‘marineotter’才对啦!”纪子平淡地说着。就算秀一觉得再怎么可疑,也懒得去求证真假。再怎么说,纪子可是把“地球生物纪行”这类节目全都录下来慢慢看的动物迷呢。

    “那,下一题!就像有叫做啄木鸟的鸟一样,也有叫做大骗子鸟的……”

    “喂,等一下!”秀一被自己喝到一半的可乐呛到了,他边咳变打断了纪子。

    “你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想说我骗人对不对?如果是天堂鸟这种的鸟,那我还曾经听过。可是,什么大骗子鸟在这世界上是绝对不存在的!”(注4)

    “你答对了!”

    “答对了什么?”

    “全都答对了。”

    纪子用吸管喝着巧克力奶昔。

    “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为了期中考成绩的话……”

    “才不是为了那种事情呢!”纪子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那,是为了什么事?”

    “问你自己啊!”

    秀一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还是不知道。”

    “那,给你个提示吧!我啊,在前天考试结束之后,去了美术教室一趟。我是想要改变一下心情,所以才打算去画一下的。”

    “你这家伙还真闲啊。”

    就是因为做这种无聊事,数学才会考不好。秀一这么想着,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前天有下雨哦。”

    “所以美术教室里湿气很重。”

    “那又怎样?”

    “我只提示到这里。”

    “什么嘛,就这样而已?”

    “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找个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吧……。”

    纪子讲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后,就完全不再发言了。只留下满心不安的秀一。

    本来就令人感到忧郁的星期一,从早上就下起了雨。

    秀一从鵠沼站搭上的江之电电车,载满了沿线三所高中的学生。他用面纸塞住耳朵,两手抓住吊环,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从灰色的天空持续飘落着毛毛细雨,把住家、铁轨、电线杆等一切存在于地表上的东西,都给淋得湿嗒嗒的,颜色也变得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有一支巨大画笔,为一望无尽的风景涂上了另一层色彩。

    不过,现在占据了秀一脑海中所有意识的,可不是下次要画的构图或色彩。

    昨天一大清早,秀一骑着自行车到由比海滨。从那雾气缭绕的海边,秀一确认了用来作记号的几个大型垃圾的位置,就跪在潮湿的砂地上,开始用手挖掘。

    可是,那袋子并没有出现。秀一登时愕然。

    任凭他再怎么思考,也没办法说明袋子为什么会不见了。就连旧轮胎也都还确实在同样的地方ia。无论是塑料桶还是其他的东西,都跟他记忆里的位置完全一样,却只有他所埋下去的袋子、还有里面所装的“强制终结”曾根的道具,全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刚开始秀一还以为自己把埋袋子的地方给搞错了,于是在那一带来回挖了又挖,但是都没有找到。就算有人拿走了那个袋子,一定是特地挖掘垃圾之间的砂地后才发现的。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东西呢?

    秀一感到一股来历不明,无法言喻的恐惧存在这个空间。这使得他心头一凉。

    即使经过了一整天,那厌恶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天的课是从数学课开始,老师已经把数学的考卷发回给学生。

    看到分数的时候,秀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考满分的,但是,这分数却打破他进高中以来最低记录的八十分。

    他想,该不会是改错了吧?于是他一题一题地检查自己被扣分的题目。为了去找老师申诉,他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但是,秀一立刻陆续发现了许多不可置信的小错误。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答案确实都是自己所写的没错,但是,在答题时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如今也无法得知了。

    坐隔壁的纪子正在看着自己。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去把考卷给遮起来了,那只有看起来更悲惨而已。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考卷,被扣了很多分数的地方,都是她自己预言过的,总分也跟预测的相去不远。

    这样一来,考进全年级前五名的事,也成了一大笑话。

    到了午休时间,秀一因为不想跟大门和纪子聊关于考试的事,就带着面包准备找个地方独自吃饭。

    因为一直下雨,所以他不能去校园或是屋顶。结果,不知不觉间,秀一就走到美术教室来了。

    因为湿度很高,感觉上颜料臭味比平常还要刺鼻。打算在这种地方吃午饭的傻瓜,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秀一配着牛奶吞下咖喱面包和哈密瓜面包,然后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就在他正打算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想起了纪子所说的话。

    纪子确实说过,如果在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的话,就应该能明白了。于是秀一环视美术教室,心想到底会发现什么事呢?

    秀一的目光,停留在教室一角、放画布的架子上。为了让画布能快点干燥,在架子上还架了铁丝网,放在网子上的,都是二年级学生画到一半的作业。秀一走近画布架,抽出了纪子的画。

    重新细看之下,秀一忍不住为纪子那极度纤细、极度认真的笔触而吃惊。他的构图相当正确,但是颜色的使用却有她独有的偏好。与其说她是确实地描绘出主题,还不如说是她是在画自己理想中的色彩。

    秀一把纪子的画放回架上,再把自己的画拿出来。

    刹那间,秀一还以为自己拿错画布了。画布的中央部分,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凹洞,是因为画布松弛而造成的。当然,只有他手上这张画布出现这种情形。

    糟了!秀一后悔不已。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么基本的事情呢?

    画布是会依湿度而伸缩的。所以,如果要更换画布和画框,一定要选一个湿度高的雨天,或是用喷雾器让画布吸收充足的水气。

    在雨天撑开的画布,晴天时会收缩而绷紧。相反的,要是在湿度低的晴天撑开画布的话,一到了下雨天,就会变得像这样松垮垮的。

    纪子看到这张画,自然就晓得我已经重新换过框了。而在她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就会联想到我们那天上美术课的情形。纪子一定知道,我那天是因为不得不溜去某个地方,而说了谎。但是,接下来呢?她已经发现我去哪里了吗?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做了什么呢?

    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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