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不到雪的寒冷。

    或许自己的心正是如此的怒火中烧吧——库雅医生想。

    弗雷吉尔郊外的森林中。

    被缇拉鞠的煌级魔法给打飞到了这里。库雅医生发现了在雪地上扭动前行的自己身上，有鲜血流出。但那并不是致命伤。那个吸血鬼似乎手下留情了——多么的天真。温柔。愚蠢。

    「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输。」

    库雅医生握紧拳头，憎恶得浑身颤抖。

    在差不多五十年前出生于夭仙乡的偏远乡村。自幼就身体贫弱。而且这个弱的性质是魔核怎样都无能为力的“病弱”。稍微淋点雨就会感冒，动一动身体就立马会气喘吁吁。因此，库雅医生决定，要为了和自己同样烦恼于「无法受到魔核影响的身体上的特殊性问题」的人们做出奉献。

    调查了过去的文献，学习到了“医生”这一职业为何物。不休不眠地将各种技术掌握于身。结果由于研究费的过度支出导致家里入不敷出而被逐出家门。但就算如此，库雅医生仍旧不言放弃地继续努力。

    独自进行研究开发药物，在帮助到了受困于疑难疾病的孩子的时候，库雅医生打心底里感到开心。

    那孩子笑着道谢道「谢谢您，医生」。我一定是为此而生的——那时候的库雅医生如此感慨。

    但是，库雅医生的思想不受人理解。

    因为，这个世界是魔核社会。

    「你的研究没有用处」「受伤不也有魔核吗」「纸上空谈」「对社会无益」「赶快做点正常工作吧」——这般无情的声音接连不断地袭向库雅医生。

    最终，被魔核崇拜者们骂为“恶魔”，蒙受了暴行。

    钱财被人夺去，研究书籍被人烧毁，住处也遭人破坏。

    我所有的行动是不是都没有意义啊。是不是没有任何人会接受自己啊——正当库雅医生绝望地徘徊于某处角落的时候。

    ——真美呢！你！

    这人抓住在街上过活与流浪汉无异的女人说些什么呢。

    少女手中的红色棒棒糖摇摇晃晃。或许这人是个吸血鬼。不过还能感觉出和自己同为夭仙似的气息。

    ——你蠢吗。小孩子快回家吧。

    ——相比于我，你才要年轻得多哦。不过，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你的心很美呢。是真正地为世界着想，为他人着想而行动呢！

    感到被人戳中了心坎。

    少女的话语浸润了库雅医生早已残缺不堪的心。

    然后，少女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是斯皮卡•拉•杰米尼！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死在这的话，不如加入“逆月”吧？

    自那以后，库雅医生的命运就改变了。逆月倾力协助研究。有关魔核无法治愈的病症的研究也进展顺利。确实，逆月是个大逆不道的恐怖犯罪集团。然而对于库雅医生来说，这里是能够改变世界的重要的家。在这个组织里不断努力吧。为了受苦于疾病之人再努力一次吧——库雅医生打心底里这样想。

    而且更重要的是，斯皮卡很温柔。

    她认同了被全世界的人认作「无用」而被舍弃的库雅医生。

    她的双瞳，在库雅医生的心中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那充盈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强大意志的，闪耀双瞳。

    她在新月之夜的晚宴上如此说过。

    ——我绝对会实现梦想的。

    ——我要到达常世。

    ——但仅凭我的力量是不够的。我需要大家的力量啊。

    ——所以我不会抛弃仰慕我的同伴。你们有想要做的事情，那就算利用逆月也没关系。因为，我会支持你们的梦想的。

    ——那么，现在，生日宴会，正式开始！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所以我开了晚宴招待你哦！快，特里冯，赶紧把蛋糕拿来！天津去准备烟花！不要那种爆竹，要能在夜空中彭地一下炸出花来的那种！弄不到的话判你死刑哦！

    斯皮卡绝不是个独裁者。她常常在同伴们的支持之下伫立于月之顶端。而正因为理解这一点，她才会珍视自己的协力之人。听说，在七红天争霸之中做出了致命性失态表现的奥帝诺•梅塔鲁也被她原谅了。

    而另一方面，“弑神的邪恶”所到之处积尸成山。那或许是达成理想的必要之恶。而在不惜牺牲的这一点上，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和她大不相同。

    而库雅医生认为，她的思想才是正确的。

    斯皮卡才适合于统帅世界。正因如此——库雅医生无法原谅让一切化为泡影的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

    「下次……下次我绝对……」

    匍匐在雪地之上，如同发烧之人说胡话一般地喃喃低语。

    下次……该怎么做才好呢？

    那真红吸血姬的话语，无数次地回响于心。

    ——向莫妮克道歉

    ——因为莫妮克很伤心。

    莫妮克•克莱尔……不幸的孩子。为了知晓斯皮卡•拉•杰米尼的行踪，库雅医生不得不牺牲她。换言之，那牺牲是成就伟业的基石。在这一点上，库雅医生与斯皮卡想法一致。

    自己丝毫不后悔让她受苦。

    本应是，不会后悔的——

    ——你应当忏悔。

    「呜……呜呜……」

    眼泪涌出。每当回想起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那温柔的双眼，心中就会窜起熊熊怒火——但同时也会感到无地自容。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明明莫妮克•克莱尔那样的少女正是自己需要帮助的人啊。

    对啊。斯皮卡虽然对待敌人心狠手辣，但是对同伴却会温柔得让人惊讶。

    莫妮克不是敌人。她打心底里相信着她的主治医生。自己的所作所为偏离了斯皮卡的思想。自己和斯皮卡，并不一样。

    「……原谅我……原谅我……我什么都没做到……」

    库雅医生握紧拳头，泪如雨下。

    无法原谅缇拉鞠。但是她的话语让自己注意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物。想起了自己不应违背的初心。

    不打算赎罪。也不觉得能赎罪。

    自己应该做的只有继续研究。

    为了受苦于魔核的人们。重返初心努力一下吧——库雅医生的心发生了质变。

    「……哈哈。我满身是血啊。」

    这也是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的错。

    该怎么做才能争口气，还她一箭之仇呢。

    决定了。这次一定要发现消尽病的治疗方法。然后为了世人而行动。不能为大舍小——只能这样做了吧。

    库雅医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首先去洗个澡吧。到哪里的温泉去吧。

    做出决定，准备出发的瞬间。

    带有死亡气息的风呼啸而过。

    「——辛苦了。库雅医生。」

    库雅医生反射性地回头。

    然后呆楞住了。

    白银的世界之中混入了一个异物。是个身穿漆黑服饰的女人。就像是附在美妙画作之上的苍蝇一样啊——库雅医生并没有余裕能漫不经心地做出如此感想。

    高个子的黑衣女人。

    对库雅医生下达指示的黑幕。

    「尼尔赞比卿……」

    「『过而不改，是谓过矣』——真乃至理名言。你不觉如此吗，库雅医生？」

    夭仙乡军机大臣“死儒”罗莎•尼尔赞比。

    她一只手上拿着点着的香烟，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动弹不得。恐怖得腿脚不听使唤。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听说出现了“黄泉倒映”。不过转瞬即逝真是让人遗憾啊。然后顺便来泡个温泉。静养身心才是长生的秘诀。」

    说谎。这个女人不是为观光而来的。

    库雅医生拼命控制住战栗的四肢，开口问道。

    「尼尔赞比卿……你有何贵干。如果是为了莫妮克•克莱尔的事情……我今天也顺利地为她进行诊断了。用《思惟杖》加重了消尽病。所以你不需要特地前来确认。这里很冷，你还是回府为好——」

    砰！

    枪声响起。

    「欸？」——发出了疑问的声音。然后鲜血溢出。回过神来，库雅医生已经被击翻在地流血不止。温暖的液体从胸口深处滚滚流出。大脑一片空白。尼尔赞比卿手中的转轮手枪徐徐生烟。

    她低头用那双死鱼眼看着库雅医生说道。

    「言而无“信”则不立。你背叛了我。你似乎打算要改正人生中犯下的过错，但是我这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错误。更不用说是蠢材犯下的错误了。」

    「呜——」

    痛楚震颤脑髓。

    库雅医生口流鲜血，浑身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明明终于回想起了初心，下定决心要拯救患病之人的。

    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太过分了。

    「普萝西莉亚•兹塔兹塔斯基在搜查你。如果你被她活捉，也有可能会追究到我身上。所以我打算先下手为强。」

    「开……开什么玩笑……我想要拯救受苦的人们……！我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哎呀哎呀。我乃燕雀，安知汝等鸿鹄之志。话说回来，拯救世人有何意义。不死又有何意义。有时候死才更好，是不是？」

    和她说不通。甚至不觉得是在说同一种语言。

    但是她的话中，也有自己不能让步的地方。自己的想法已经改变了。没有再遵从这莫名其妙的杀人魔的道理。没错——为了梦想，不能退让。

    「我……！我是不会输的……！回想一下，你一直都很傲慢！你把人当成什么了！你和斯皮卡大人大不相同！而我也和你不同！我最开始就打算为了世人做出奉献！消尽病我也要想办法治好它！我要帮助受苦受难的人们。所以……」

    枪声再次响起。

    库雅医生的身体像是球一样翻滚起来。

    「——真是漂亮。是觉得说些漂亮话我就能同情你了吗。所谓金玉其外，仅凭些花言巧语就想粉饰太平可称不上杰出人物。」

    「不，不要……」

    「如果你没背叛我，我还是打算告诉你“弑神的邪恶”在哪的。——不过倒也无所谓了。通过莫妮克•克莱尔的实验，我终于明白了意志力的组成与其机制。改革爱兰朝天命的准备完成了。」

    「快……住手……」

    「谢谢你，库雅医生。然后，永别了。我会厚葬你的。」

    鲜血止不住地从腹部的伤口向外流淌。

    正因为自己是医生所以能明白。这就是死。已经无可救药了。

    尼尔赞比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弹起。在雪地上翻滚，留下血迹。然后，感受不到了痛楚。

    「啊，啊……」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明明还想要再一次见到斯皮卡大人的——就连这样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缓缓遁入黑暗。所有的记忆都慢慢消散。

    黑衣女人转身离开。从树林中现出身影的夭仙们把库雅医生的身体搬运向何处。是要被扔进海里了吗——在库雅医生这样想到的时候，她的意思完全消逝了。

    库雅医生的梦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破灭了。

    ※

    普萝西莉亚•兹塔兹塔斯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雪地上只有血迹，却没有库雅医生的踪影。

    难道已经不在附近了吗？——普萝西莉亚心里想着，继续搜索。然而到头来还是没能找到目标人物。

    「逃掉了吗。可恶。」

    四处搜寻了一会的普萝西莉亚终于放弃了，准备回去。如果太迟的话，生日宴会就要结束了。毕竟难得一次，想要为她庆祝一下呢。

    就这样，红雪庵中的骚乱闭幕了。

    而知晓真相的，唯有黑衣女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