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审判时刻
月光圣市会长及布鲁诺•雷蒙德专务董事之下,还有七名常务董事在将棋会馆二楼的研修室齐聚一堂。剩下的一人是住在关西的前联盟职员,那个人同样也从关西将棋会馆远端参加会议。
董事成员当中,仅有释迦堂里奈女流八段一名女性,其余全是男性。而且每个人都是曾经获得头衔或曾经晋升A级的大棋士。
他们散发的压迫感非比寻常。
雏鹤爱于折叠椅就坐,挺直背脊抵抗那压迫感。
身为女流棋士会副会长的鹿路庭珠代,是唯一容许同席的人,她早已紧张到下腹隐隐作痛。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无法压抑剧烈鼓动的心脏。
──全员到齐……这下应该行得通吧?
「…………」
坐在她身旁的爱,反而冷静到令人害怕。
面临关键胜负时反而更能专注精神的『强大棋士』就坐在眼前。无论结果如何,身为胜负师的她都会全心应战。
爱面对顶尖棋士也丝毫不感到畏怯,令鹿路庭感到十分可靠。
──不对,我不该是受鼓舞的一方才对!!
「现在开始传达董事会的商议结果。」
开口的人,是端坐于中央的月光会长。
沉重的沉默弥漫室内,甚至能听见隔壁道场传来的棋音。接着,会长道出了他们的决定。
「我们允许雏鹤爱女流名迹作为特例,参加职业资格考试。测验官人选及合格条件由董事会全权决定。」
「太好……!!」
鹿路庭反射性地站起身,差点摆出胜利姿势并呐喊一声「太好了───────!!」,但她连忙坐下。
身为专务董事的布鲁诺•雷蒙德九段向弟子投以一抹苦笑,接着向爱说明道:
「恭喜,你成为史上第二位有资格参加职业资格考试的人。顺带一提,董事会全员赞成这个决定。接下来要调整具体的测验日期──」
「我不参加。」
「「…………啊?」」
鹿路庭及雷蒙德同时反问道。
众人哑口无言,爱则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
「凭这种条件,我不愿意接受考试。」
「……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月光以平静的口吻提问,爱也冷静地回答。
「我不想成为特例。我希望创造永久性的制度,为包含女流棋士在内的所有人开辟无须经由奖励会,就能成为职业棋士的道路。考试内容可以交由联盟决定,但除非改变这项条件,否则我不愿意接受考试。」
「雏鹤小姐你可以先参加考试,合格之后在职业棋士的世界留下成绩。我们可以参考你的实绩,以后再重新设计制度。这样不行吗?」
──没错!这样就足够了!
鹿路庭在内心为月光致上掌声。她希望对方快点说服那个小鬼答应!
然而──
「不行。」
爱顽固地拒绝了提议。
「要是我在此接受这种条件,这件事就会成为『前例』。单凭『特例』这种模糊不清的条件,无法促使大家以成为职业棋士为目标。我不认为职业棋士的世界有这么简单。需要更明确的目标才行!」
「…………」
盲眼的月光静静地倾听爱的反驳。
坐在一旁的雷蒙德焦急地说道:
「假如你的师公清泷钢介九段在现场,毫无疑问会劝告你将棋联盟不可能提出更优渥的条件。他想必会劝你『接受考试』才对。至今有许多人助你一臂之力,你打算背叛他们的好意吗?」
「正好相反。正是为了借助我力量的那些人,我更不能只满足于自己的利益。清泷老师肯定会这么说才对!」
雷蒙德对爱顽强的态度感到恼火,将目光投向弟子。
「……鹿路庭女流二段,你也劝劝她吧。」
「我────」
就在此时,鹿路庭总算察觉到师傅的意图。
让爱作为特例参加资格考试,本来就在董事们的容许范围内。
而他们之所以表现出理解爱的态度,只是为了阻止爱透过大众媒体,向世人传达她想让考试制度化的诉求。
今天这场会议之所以全员齐聚一堂,也是为了逼迫爱答应条件。
而他们传唤鹿路庭到现场的原因,并非为了给予爱勇气……而是希望她说服爱遵循董事会的决定。
鹿路庭是负责施予致命一击,用来将死玉的金。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除了防御以外别无他法!
身为大人的鹿路庭心知肚明。
师傅雷蒙德根本不是将棋联盟的支配者。他虽然得以晋升为A级,却不曾触及头衔。只因为他是第一位能够成为职业棋士的外国人,才能借助知名度攀升至董事的位置,其实和鹿路庭一样,只是个小角色。
依照惯例,会长都是由曾经获取头衔的人担任。要不是月光坐拥联盟顶峰,雷蒙德甚至无法维持政权,因此经常向鹿路庭吐露丧气话。她与雷蒙德聚餐时虽然被爱嘲讽为爸爸活,但她那么做其实是为了以弟子的身分鼓励雷蒙德。
证据就是,雷蒙德此刻正以求助的眼神凝视着鹿路庭。假如现场只有他们两人,他说不定会向鹿路庭叩拜求援。
──肯定是某间知名赞助商严厉警告他吧。
奖励会制度是将棋界的根基,也是用来划分职业及业余的唯一制度。
假如奖励会制度瓦解,将棋联盟将失去存在意义……肯定有赞助商顽固地如此坚信。实际上,联盟同时维持着女流棋士或推广指导员等各种制度,不过那些制度都得仰赖职业棋战的契约金。最终,一切都得优先考量提供资金给职业将棋界的赞助商意愿,棋士们在此起内哄也无济于事。
不过在鹿路庭打算开口说服爱的前一刻,她改变了心意。
因为爱紧握着自己的手,正在阵阵打颤。
──唔…………这家伙……
乍看之下态度很嚣张,但爱其实胆怯不已。毕竟她赌上累积至今的所有筹码,决定与对方一决胜负。
比起与职业棋士相隔棋盘对局,这么做需要更多、更多勇气。
──她一直在勇敢奋战!然而我却……
那瞬间,鹿路庭珠代下定了决心。
她强而有力地回握对方颤抖的小手。
「我也认为,我方只能接受这项提议。」
「!……」
鹿路庭语落至此的瞬间,爱猛然颤抖一下。这是她踏入这房间之后初次流露这种反应。
不过鹿路庭朝晚辈投以一抹无畏的笑容。
「不过!假如她……雏鹤爱选择其他棋步,就表示她才是正确的!我们已经决定要支持她的决定!并非因为她获得头衔,也不是因为她战胜了职业棋士,是因为她只身一人为所有女流棋士持续奋斗着!!」
「珠、珠代……」
尽管对深受动摇的雷蒙德感到歉疚,鹿路庭仍勇敢断言。
「如果现在不支持她,我们永远只能原地踏步,所以女流棋士直到最后一刻,都会尊重她的意愿。即便要违逆董事会的判断也一样。」
「着实精彩。」
在其他董事陷入沉默的时候,唯独前女流棋士会长释迦堂给予掌声。
「受不了!你这小鬼让别人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了!!」
「对、对不起…………」
离开联盟并在附近的汉堡店坐下来休息之后,鹿路庭立刻开始暴饮暴食。
「……我能理解你的主张,也认为你正确无误,不过这下我们完全与联盟执行部为敌了。你考虑过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
爱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她还有所隐瞒?为何她如此焦急?
眼前这名小学生采取的行动,简直就像领悟死期即将到来的老人一样。
──尽管不知道理由,但她认为错过这次机会就没有下一次了?既然这样……!
鹿路庭发出「唏唏唏唏唏唏唏」的声响,将奶昔一饮而尽。
「我明白了。我就如字面一般献身吧。」
「咦?」
「其实有几间周刊杂志社表示,只要我愿意提供性感照,他们就刊登关于本次资格考试的报导。泳装……不,用手遮住胸部的裸照我也愿意接受!如果能勾起将棋人口众多的中高年男人的同情心及下半身──」
「我觉得没有用。」
「啊!?你的意思是我的性感照没有任何价值吗臭小鬼────!!」
「不是、不是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鹿路庭气得火冒三丈,将空无一物的奶昔杯摔向地板,爱则赶紧安抚她,像是在警戒四周一般压低声量。
「透过董事们今天的反应,我总算明白究竟该拜托谁才是正确的。」
既不是大众媒体,也不是有权力的董事。
对手是────足以撼动国家的有力人士。
☖ 丧服
第七局是相当特殊的对局。
假如能直落四取胜,七番胜负只会下到第四局,第五局之后都是无法确定会不会举行的对局。而第五、六、七局举行的机率,将随数字增加而逐渐变小。
因此愿意举办第七局的旅馆,通常限定对将棋有深入瞭解,而且经常举办头衔战的地点。
不过对九头龙八一而言,第七局并不罕见。
因为我初次获得头衔以及初次防卫头衔时,番胜负都进展到了第七局。
「虽然这不是重点,但第七局的举办地点环境真不错。」
我在绿意盎然到难以想像这是东京都中心的旅馆庭园散步,并感受到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供御饭小姐的祖先是明治维新的元勋,据说这栋旅馆正是他们的别墅,去年的帝位战开幕局,我和于鬼头老师正是在此对战。
──那天,也是师姊确定晋升为职业棋士的日子。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令人感觉时光飞逝,由于这段时间实在发生太多事,使我错觉已经过了十年以上。
唯独一件事可以确定。
「比起相遇,我经历了更多离别……」
不过我必须习惯这股寂寞感。若想成为像名人那样的人,就必须保持孤高的地位……即便明天的棋局会令我失去挚友也一样。
勘验结束之后,截至前夜祭典开始的短暂空暇时间──
某个人把我叫到了这里。
「嗨。」
「释迦堂老师,许久不见了。」
她在奢华的庭园一隅欣赏紫薇,并等候着我。
「余已经拜托马莉爱支开其他人。尽管还是令人有些不安,但那孩子最近变得愈来愈可靠了。」
「她的晋级状况好像很顺利。」
神锅马莉爱是步梦的妹妹,同时也是如今不再罕见的女性奖励会员。她以6级入会,现在已经晋升4级。才小学六年级就晋升4级,和前途光明的男生相比也算进步得很快。
「要走走吗?」
「是。啊……请撑着我的手。」
「哎呀哎呀,倘若被相关人员撞见,恐怕会遭到误解吧。」
释迦堂老师开心地绽露微笑,接着用没有拄着拐杖的那只手倚靠我的手臂。庭园高低不平,单凭拐杖很危险。
她用打探似的眼神仰望我。
「呵呵……你很容易受身旁的女性影响。透过你目前的言行举止来想像你现在和谁待在一起,着实是一大乐趣。」
「您第一局没有来到现场对吧?今天是因为对局场就在附近,所以才专程造访吗?」
我直接无视对方。
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正是受到了天衣的影响。
「不,余是受到那孩子的邀请。他还特地预留余和马莉爱的房间。」
「步梦吗……!?」
「他甚至准备了特殊衣裳,大概是心怀某种期待吧。」
「他打算夺取头衔之后直接举办婚礼吗?」
这间旅馆经常举办将棋头衔战,同时亦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知名结婚会场,也曾举办过棋士的婚宴。
「话说回来,您说有话要和我说,是指什么事?假如要谈我师傅的事,我最近都没见到他──」
「是关于你家雏鸟的事。」
「……」
我早猜到是如此。
只不过,我本来怀疑释迦堂老师是否真的会在头衔战前一天与我讨论这件事。
因为这么做很可能会对棋局带来影响。
──她不惜这么做,也想让步梦夺取头衔吗?
我对瞬间涌现这个想法的自己感到厌恶。释迦堂老师才不是会耍这种小把戏的人。
她应该单纯只是想在没有人偷听的地方,告诉我一些事才对。而且最好不是在胜负期间接获通知,而是趁现在先知道。
而事情正如我的猜测。
「董事会同意让那孩子作为特例参加资格考试,她却立即拒绝了。双方条件谈不拢。」
「这样啊。」
「你不感到惊讶吗?」
「爱会这么做,想必有她的理由。」
其实我的心脏正在剧烈鼓动。为什么要拒绝!?她不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远赴东京吗!?
尽管我有成堆的问题想问,但还是佯装冷静。一旦流露些许动摇之情,便会经由手臂传达给释迦堂老师。必须压抑心悸及汗水才行。
「…………那孩子和你都十分强大呢。」
不久之后,释迦堂老师松开我的手并停下脚步。她仰望绿意盎然的树林并开口说道:
「董事会抓住余的把柄,让余沦为《杀手》,但那孩子却轻而易举地超越了余。她没有运用力量,而是靠勇气促使女流棋士团结一致。」
勇气。
这个词汇刺激了我的泪腺。
因为……那是我最初教导爱的话语。
──她依然把我的教导珍重地放在心理。
「步梦也变强了。」
释迦堂老师以祈求的眼神望向我。
「于明天展开的将棋,请务必使劲全力。那孩子是追着你的背影才前进到这里……」
「和那家伙下将棋时,我从来没有手下留情。」
将释迦堂老师托付给马莉爱之后,我独自返回建筑物准备参加前夜祭典。
翌晨。
为了重新进行掷棋,我提早踏入室内。对局室聚集了许多熟面孔。
见证人为碓冰尊九段。他是我的前一位龙王头衔保持者。顺带一提,这是碓冰老师头一次接下见证人的工作。光是如此,就已经让这场对局蔚为话题。
记录员和第一局相同,由登龙三段负责。再次选用相同记录员并非没有前例,但格外罕见。
观战记者为鹄记者,去年第一局她也坐在此处。
月夜见坂小姐扭动身子,一脸难受地正坐于她身后。要是竖起单膝,肯定会遭到责骂。
释迦堂老师及马莉爱混杂于采访记者之中,伫立于房间角落守望我们。恐怕是因为要是坐下来的话,要再次站起来会很麻烦。
这些成员令人回想起十年前的小学生名人战。
当年我和步梦没有对战,但我偶尔会梦见一幅光景。
摄影用的聚光灯照耀着一面将棋盘。我在梦中与年幼的步梦并肩迈向那面棋盘,然后一起下将棋。
我对棋局内容没有印象。
但每次梦见那场梦,醒来之后我总是大汗淋漓,可见肯定是一场白热化的激战。有时我甚至会流下泪水,表示我也曾经败给他。
步梦尚未抵达对局室。
正当我打算在上座就坐的那瞬间──
「神锅老师!?那、那身打扮是────」
房外传来某人心生动摇的声音。
本以为步梦穿着平时的斗篷装扮前来参加头衔战,但他的服装彻底超越了我们这些凡人的想像。
「什么!?那身和服是怎么回事……!?」
「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是纯白色……!」
没错。
现身于对局室的步梦,穿着纯白的和服。
羽织和裤裙自不必说,甚至连随身行李都是纯白色的,以那身装扮前来参加将棋对局,实在太不寻常了。
「无论再怎么喜欢白色,也未免太夸张了…………因为那根本是──」
胆识过人的月夜见坂小姐流泄出来的感想,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根本是丧服……」
「万分抱歉,我迟来了一步。」
步梦道出如伊达正宗一般的台词并低下头,接着于棋盘前就坐。他的神情十分严肃。
悬着腰并一脸呆愣地看着步梦的我,也连忙坐下并将手伸向棋盒。
──受不了!竟然选那种服装,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最后一场棋局,他想照我们的作风一较高下吗?
还是…………他真的抱着舍弃性命的觉悟而坐在棋盘前?
「开始掷棋。」
语毕,登龙小姐站起身来并准备用五枚步掷棋。
「九头龙帝位的振步先。」
喀恰喀恰喀恰喀恰喀恰!登龙小姐发出响亮的声音,在掌中搅拌我们的命运,接着,棋子在高空飞舞。
「「唔…………!!」」
每个人都关注着这命运般的掷棋。截至目前为止全是先手获胜。换言之只要在此抽到先手,就很有可能获得胜利。
但我之所以希望抽到先手,则是基于其他理由。
──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他见识那片燎原。
倘若抽到后手,想战胜步梦可说是难上加难。那种情况下,我将不得不展示一局《淡路》让我看见的将棋结论。那套纯白和服像雷那样染满鲜血的情景浮现脑海。那套和服真的变成丧服的未来于眼前闪过。
五枚棋子落在白布上。
步梦微微吸了一口气,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我身上。
登龙小姐将散落各处的步摆回盘面上。
我则将那些棋子重新摆回自阵,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时间正好。」
规定时间到了之后,担任见证人的碓冰尊九段以独特的方式宣示对局开始。
「开始吧,小鬼们。神锅持先手。」
☗ 观战记者
我在盘侧目睹步梦下了初手。
「2六步……」
接着我将符号记录于手中的采访笔记上。
步梦的那步棋明示为居飞车。自幼时起,他下棋的手势就从未改变。
小学生名人战时我没有与他对战,不过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憧憬着他美丽的手势,并偷偷模仿他。
──另一个原因则是我想模仿步梦,借此吸引八一的注意力。
于我面前相隔棋盘对局的两人,关系相当特殊。
『同世代。青梅竹马。挚友。劲敌。』
我在笔记本上罗列了几项属性,但每一种都不太吻合,感觉有点微妙的不同。我只差没写上『BL』,可是这也不太对。
加上我和燎,我们四人曾经在清泷家或神锅家的儿童房合宿(而且特地挑选银子不在的日子),当大家睡着之后……我曾好几次在半夜醒来,目睹八一和步梦两人单独下将棋的光景。
『那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我们很碍事吗?印象中他们曾经谈论过将棋的结论。步梦提及宇宙和宇宙大爆发之类的事,八一则问「还有几分钟?」来敷衍他。』
等候下一手的期间,我将浮现脑海的事一一写下。
我大致知道八一会花费多少时间下初手。
就像早晨例行公事一样,将棋也有『初手例行公事』。
先将水壶的水倒入杯中,并啜饮一口。之所以要在下初手之前静候一会儿,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能轻率下子。这是八一师傅的教诲,而他直到现在仍谨守着这个规则。最后,他会深呼吸一口气。
「…………呼──────…………」
阖起双眼之后────紧抿一下嘴唇,接着拿起棋子。
长年以来我一直观察着这一连串的动作,但今天我却感受到有哪里不对劲。
原因在于他拿起的棋子种类。
「「玉!?」」
八一拿起的棋子是玉。
就连我也从来没见过八一在初手选择移动玉。
「……终于出现了……」
「……持后手时也能这么做啊……」
在四周棋士窃窃私语之际,八一拿起那枚玉并笔直挺进前方。
为了避免写错,我发出声音,一字一字缓缓地将符号记录于笔记上。
「5、二……玉。」
「…………百年…………」
坐在身旁的记录员登龙三段如此低喃道。在如雷贯耳的快门声当中,我无法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追加了「真正的……」这个词汇。
在上周结束的三段循环赛当中,她的成绩低迷到取得了降段点。干事鸠待老师摇晃着他庞大的身躯,感激涕零地歌颂登龙三段两次担任帝位战记录员的美谈。他表示:『大家都应该像登龙小姐一样重振精神!不变强的话,就无法成为职业棋士!』
然而我压根儿不认为这是一桩美谈。
登龙三段在例会所下的将棋,根本已经丧失将棋该有的形态。
她同样记录了祭神雷及夜叉神天衣的棋局。
登龙三段憧憬空银子,曾无数次为银子记录对局,因此在盘侧目睹了银子在出道战败给祭神小姐的光景……如今她转而追逐八一及天衣的身影。
──真是浅显易懂。
我也一直追逐着九头龙八一的将棋,因此轻易便能明白登龙三段变成这样的原因。
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其中一名棋士,若要用文章形容她这副模样,我会这么写──
『女人总是憧憬强者。』
在对局室坐了一小时左右之后,我在上午甜点送来的时间点回到相关人员休息室。
步梦似乎早已料想到八一会在初手移动玉,因此马上就祭出了下一手。双方简直像在意气用事一般,持续不花一秒下子,所以我也错失了离开座位的时机。
──即使晋升A级及获得头衔,他们还是和孩童时代如出一辙。
我不禁莞尔一笑,返回休息室。
「咦?」
我下意识在入口止住脚步。
因为房内的光景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我本来就知道燎和释迦堂老师在场,可是休息室内弥漫着一股非比寻常的氛围,简直就像终局已近似地。
职业棋士自不在话下,连女流棋士、奖励会员及业余强者都一脸悲恸地检讨局面。
「咦……?」
我反射性地确认自己是否搞错了日期。今天非假日。由于正值暑假,有学生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
「这么多人……?现、现在还只是第一天的早晨耶?」
「很惊人对吧?二日制的头衔战第一天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坐在继盘前并如此向我搭话的人,是本期的名人挑战者。
「山刀伐老师……」
步梦的研究伙伴,初次在番胜负现身于现场。彷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头衔战会进行到第七局一般。
「我的名人战应该几乎没有人造访现场吧?毕竟每个人都认定我会败北,根本没必要特地赶来。」
「不,我想大家只是嫉妒罢了。」
我坐在《二刀流》的正对面,并坦率说出自己的看法。
山刀伐尽是一位吃尽苦头的棋士。
而在将棋世界,吃尽苦头意味着比起才能,那个人的努力更受到大家好评。
将棋世界的人最讨厌『努力的人』胜过自己。
因为努力是一种蔑称。
缺乏才能而遭到轻蔑的人『其实拥有才能』──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这种事,甚至宁愿一死了之。
「他们对这两人……对八一及步梦恐怕也怀抱相同的情感。毕竟年仅二十岁左右便能挑战头衔战,令大家非得承认他们『很强』,这等同于承认自己成为主角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已经承认了这件事?」
「有点不同。」
从这房间内的氛围,感受不到承认对手实力的正面情感。他们流露的情感与尊敬不同……
『钦羡?厌恶?焦躁?』
我摊开笔记本并振笔疾书。撰写成文字之后,还是觉得不太相符。
从对面凝望我笔记的山刀伐尽八段,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一直很想与你谈谈。」
「和我吗?」
想不到他会对女性怀有兴趣,令我略感讶异,不过既然他收留了小爱,表示这只是我的偏见,得反省才行。
「身为《九头龙笔记》编辑的鹄记者,你观察九头龙八一将棋的时间比任何人都久,你也不断采访他身边的人。假如是你的话,应该知道那初手的意义吧?」
「……我设立了假说。」
「愿闻其详。」
「初手笔直挺进玉,无论怎么想都违反了棋理,不过这仅表示,这一手对于将死敌玉就能结束的游戏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一手。」
「…………」
「然而除了将死敌玉之外,将棋还有其他结束方式。」
过去穴熊曾有一段气势汹涌的时代。
有人曾利用相同的构想,试图让穴熊这种最强战法无效化。
那是我的师傅加悦奥大成七段编纂出来,仅流行一小段时期的围玉──
「……你是指『风车』吗?」
「我认为构想很类似。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风车的目的是千日手,但我认为九头龙帝位应该已经预见更遥远的未来。更加遥远……甚至抵达世界的尽头。否则筱洼七段不会那么残忍地惨遭屠杀……」
我将透过各种证词及情报建立的假说记录于笔记上。
『将棋的结论为○○○吗?』
我尚未获得确证,因此最重要的部分为空格。
自从与九头龙八一这位棋士相遇之后,这是我头一次心生动摇。
──这就是……你想见证的将棋吗?
我之所以憧憬他,是因为他实力强大。
然而那份强大的来源是什么?不应该是背诵手筋或定迹才对。
『自由。』
在充满制约的盘面上,唯独那名少年的将棋犹如藏宝图一般。
除了我以外,现在还有其他棋士努力地试图理解八一的将棋,不过假如他继续独自向前迈进……总有一天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没有人能理解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一旁吧。』
我总觉得第七局的将棋会成为命运的分水岭。
八一是否会在将棋界成为孤独的存在────
「不,很厉害。真的太厉害了。」
听见山刀伐八段的拍手声之后,低头看笔记的我抬起头来。
「你的结论与那个人相同。他掌握的情报远比你更少,却能看透至这种地步……看来他果然是从将棋之星跨越时空来到了这里。」
山刀伐八段的目光没有对准我。
他凝望着更后方,也就是房间的入口。
「!……该不会!?」
我反射性地回头。
不只我察觉到了那个人。
「「名────!!」」
身处房内的所有人,都震惊到双眼圆睁。
现身于此的是────坐拥四个头衔的最强男人。
「名人来到了头衔战的休息室!?」
「简、简直前所未闻……」
头衔保持者不会担任见证人。
而且原则上不会接受其他头衔战的工作。
所以名人应该已经约二十年不曾现身于头衔战的休息室……
「请进,我帮你保留了最好的位置。」
山刀伐八段邀请在名人战与他展开死斗的对手,自座位起身并请对方就坐。
坐在我的正面。
「咦!?」
「名人比我更想与你对谈。为了撰写观战记,第二天你应该会一直待在对局室。因此我告诉他第一天比较有机会交谈。名人表示他有工作会晚到,并要求我替他保留贵宾席,也就是鹄记者你的正面!」
虽然我曾为了撰写观战记而数次采访他……但膝盖还是忍不住打颤。
名人立刻用双手包覆双颊,摆出『少女姿势』并凝视继盘。这是他专注至极限时的习惯动作。
「来!带我们展开一趟时间之旅吧。」
山刀伐八段从初手开始重现棋谱,喜不自胜地如此说道。
见证人碓冰九段在稍远处与报社记者闲聊,不过显然正在竖耳倾听我们的对话。
我在笔记上如此写道:
『大家一起搭乘时光机器的话,就用不着害怕。』
我绝不会在观战记写上这段话,但我认为聚集于这个房间的所有人都怀抱同感。
☖ 钞票互殴
「啊!找到了……!!」
这里是坐落于东京的『雏鹤』旅馆大厅。
到了办理入住的客人逐渐增加的时段之后,我总算发现了那个人。
「哥哥!」
「爱小姐?怎么了──」
「听说你制作了萝莉,这是真的吗!?」
我质问师傅的哥哥。
由于我实在太过震惊,因此彻底忘了他还在工作,也忘了四周仍有其他客人。
「请回答我!把萝莉的资料公开于网路上的人,就是哥哥你对吧!?大家下载了那些资料并拿来尽情享乐对吧!?」
(嘈杂嘈杂嘈杂……)
「把萝莉的资料公布于网路上……?」
「而且还拿来享乐……」
「听她这么一说,那个人的长相确实就是会做这种事……!」
身为小学女生的我在大厅不断高喊萝莉萝莉,使带着家人的客人掀起一阵骚动。
「小、小姐!这是妨碍业务!妨碍业务!!」
哥哥连忙推着我的背离开大厅,并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
抵达没有任何人的事务室之后,哥哥一脸疲惫地向我提出疑问。
「……是谁告诉您的?」
「二冢四段,他要我向九头龙学长打招呼。」
「那家伙……」
哥哥像是在强忍头痛一般用手抵住额头,接着叹了一口气。
「没错,制造萝莉评价函数的确实是我,也是我免费将小姐你们使用的将棋软体公布于网路上。除此之外还有GUI等各种东西。」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一直保持匿名的身分。因为我感受到了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
「从资深的将棋棋迷眼里看来,软体等于是摧毁将棋界的恶魔发明。而免费将那种东西大肆散播的我,则是无差别恐怖分子。我收到了一堆『我要杀了你,为世界带来和平!』之类的恐吓信。」
「啊…………」
确实,到现在仍有许多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厌恶软体。他们只能不情不愿地使用软体,但从未提及开发者,也对他不抱一丝感谢。
我……也一样。
「……很抱歉,不知道哥哥你的苦衷就吵吵闹闹。要是身分暴露,你说不定会遭人杀害,所以你刚刚才会仓皇失措,对吧?」
「不,刚才是基于其他原因,差点导致我社会性死亡。」
哥哥说出了令人听不懂的话。咦咦?
「不过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八一当然知道这件事,我大学的相关人员也知道。」
「师傅偶尔提到的『熟知电脑的人』,指的就是哥哥你对吧!而二冢老师则是你东大的学弟──」
「是啊。而创造《淡路》的夜叉神夫妇,正是我的大前辈。」
「……!!」
他不经意提起的名字,令我差点心脏停止。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远在我学会将棋之前,就已经萌生了这段因缘。
「小天……夜叉神天衣女流三冠的双亲……是吗?」
「没错。他们两人是东大将棋社的前辈,退社之后偶尔还是会到社团露面,因此我也曾受他们关照。」
哥哥以沉静的神情阐述学生时代的事。
哥哥从国中生时期开始就能独自设计程式,升学至东大之后受到小天双亲各方指教,哥哥似乎也提出了许多点子。
当时小天的双亲已经在制造超级电脑的大企业工作,而那里也设有日本屈指可数的将棋社。
拥有业余顶尖棋力的哥哥,毕业之后本来也打算到那间公司就职。
不过……小天的双亲遭遇事故而身亡了。
哥哥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不仅大学休学,甚至还留级。而为了让学生生活告一段落,他带领东大将棋社迈向学生王座……
「……我偶尔会想,假如他们两位还活在世上,我或许会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哥哥……」
「不过被会长收留之后,现在的我过着至高无上的生活。会长实在太伟大了,我要一生追随她!」
「哥、哥哥……!?」
他变成了妈妈的疯狂信徒。我们旅馆的工作人员及客人当中,有许多人拥有这种倾向,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嗯,最近我确实感受到八一的将棋受到了《淡路》的影响,但没想到夜叉神夫妇的孩子,原来怀着这种企图。」
转达小天的想法之后,哥哥罕见地流露严肃的神情。
恩人的女儿,以及雇主的女儿。
被夹在中间的他陷入了两难吧。
「二冢老师说,只要将开发中的深度学习类软体资料交给哥哥,你就会给予建议。那个……攻略方法之类的。」
「哦!」
「请告诉我,深度学习类软体真的这么厉害吗?哥哥你应该能制造出比《淡路》更厉害的软体吧!?」
「不可能。」
他立即回答。
「深度学习类软体之间的战斗,简单来说就像『用钞票互殴』。」
「钞票……是指钱吗?」
「若要简单说明一下深度学习类软体的机制,就是利用政策网路预测未来,再用双口网路搜寻……还是省去这些繁琐的说明吧。总而言之,开发过程得耗费大笔资金。我没有涉猎深度学习类软体,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二冢老师说过只要扩大那个什么模型,它就能变得更强。」
「是啊,但那么做需要投入庞大的计算资源。比起创意,计算资源更加重要,所以我才说这就像『用钞票互殴』。」
哥哥表示,其规模远超过个人能够负担的范围。
企业胜于个人,国家又胜于企业。
这意味着小天正在影响国家。
「毕竟超级电脑事业是国家级企划。她巧妙地利用企业及税金,打造了一套将棋软体。我对她的政治手腕实在钦佩不已。像我这样的电脑宅,耗费一万年也无法达成这种事迹。」
「…………这样啊,小天果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请别这么失落,小姐。靠深度学习类软体打造而成的模型确实极为复杂,我制造的萝莉完全无法相抗衡。」
「既然这样,已经──」
「不过,世上还存在数十亿更加复杂的模型。」
「咦!?……在哪里?」
「脑。」
哥哥指向自己的头部。
「人类头脑内部的神经元数量,远远超越机器打造而成的模型,也更加复杂,所以人类的力量应该还能进一步扩张才对。只要向正确的老师学习,即便小学女生也可能击败名人(神)。」
「正确的……老师……」
「实际上当然没有口头这么简单。二冢他们的实验内容,正是打算正面挑战这道难关,结果却以失败收场。」
接着哥哥喃喃地补充一句。
「我也实验过将电脑的棋风复制于人类身上……但不是很顺利。」
「那、那个!可以……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吗……?」
令人毛骨悚然的想像闪过脑海。
现在,世上存在一位最擅长复制电脑棋风的人类。
难道那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不是偶然…………而是因为很久以前,某人曾经教导他电脑的棋风?
「最初指导师傅将棋的人……该不会是……!!」
「这只是偶然。」
哥哥否定了我的妄想。
「教导八一将棋时,我还只是个喜欢把玩电脑的乡下电脑少年。他之所以会下平衡型的将棋,是他天生的才能。不过……」
师傅的哥哥扬起嘴角。
「年纪相差较远的哥哥,几乎都会教导弟弟做一些坏事。」
☗ 野火燎原
神锅步梦撩起被汗水濡湿的浏海,并迅速滴了眼药水。
「唔……」
彷佛鲜血自眼球喷溅而出的剧痛袭来,然而步梦正渴望这股痛楚。
唯独痛楚是自己的友军。
──得保持清醒!只要松懈一瞬间,胜负就结束了!!
夏季的羽织如天女羽衣一般轻薄,即便如此还是令步梦感到炽热而沉重,因此他早就已经脱了下来。
──好像是在超过一五○手的时候吧……
忍不住回顾过去的他用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脸颊,接着用还在隐隐作痛的双眸望向前方。
──集中精神啊,神锅步梦!!战斗尚未结束!冷静地评价当前局面!!
盘面混沌不已。
初手挺进玉的那一手,以职业棋士来说是不该选择的一手。与其说是手损,不如说那么做会太早固定阵形。一旦对手这么做,步梦理所当然会针对那个初手发动攻势。
──…………实际上,步梦确实在序盘建立了优势……
步梦回想起封手的时间点,他仍感觉到自己握有胜算。
第二天开始之后,他继续气势汹汹地进攻。上午他便已经将后手玉逼至盘端,如字面一般把对手逼上绝境。只要步梦的持驹再多一枚步,他应当就能将死后手玉。
然而在步梦即将看到终点之际,九头龙八一让他见识到了绝望。
早在很久以前就读透自玉不会被将死的八一,只用一根指尖移动玉,就轻而易举地回避了步梦的攻势……
「………………魔王…………」
坐在眼前的八一,表情与步梦截然不同。
他从来没有脱下羽织,一脸云淡风轻地持续下子。彷佛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败北一般。
魔王在盘面上如此威吓步梦──
『若想继续与我对战,你也必须变得和我一样。』
两座悬崖之间连系着一条绳索。
──我得走在如此狭窄的道路上……
距离初次夺取头衔只差一步的兴奋感,以及稍有差错便会跌落谷底的恐惧感。两种感情相织交错的步梦,用脚尖踩上了那条细绳。
他将与名人合宿时的觉悟转为勇气。
──别害怕!伸出手吧!你已经决定要迈向那个场所了,不是吗!?
神锅步梦再次用力拍打脸颊,甚至发出响亮的声音,接着强而有力地让自玉前进。
「征服吧……!!」
度过那条绳索之后,等在前方的将是────一片野火燎原。
休息室内部只能听见转播员计算手数的平淡声音。
「……下一手为两百手。」
聚集于此的棋士在继盘重现两名对局者的手顺,为了理解两人的棋步而全神贯注,然而就连职业棋士也难以判断好棋及坏棋,甚至没有余裕发出声音。
每个人内心都涌现一个想法。
这根本不是将棋。
「好厉害……」
转播记者不自觉地追加自己的感想。
于第二○○手出现的那个局面,只能用「非比寻常」来形容。
如同载满大炮的帆船,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互相开火攻击一般,两枚玉分别坐镇于1五及9五──也就是棋盘右端及左端的中央并持续对战。
「简直就像把将棋盘横向倾斜一般……」
「维持这种棋子配置,还能持续祭出最佳手……两者都是怪物啊……」
玉在棋子们的保护之下,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攀升。
相入玉。
硝烟散去之际,盘面显露出了异样的局面。
「野火燎原……」
某人喃喃低语道。
棋子从棋盘中央尽数消逝而去。
在将棋软体的画面中,成驹(译注:升变后的棋子。)的文字会显示为红色,而如今盘面已变成一片赤红。两者皆已入玉,如亲卫队般的大棋巩固于玉四周。
「……封手开封的时候,根本想像不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至今为止都是先手获胜……然而这盘棋却推翻了那个理论……」
软体也一度判断为『先手胜势』,然而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开始怀疑那个评价是否正确。
「假如《西之魔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演变成这个结果……他岂不是超越了机器(软件)吗……?」
没有人回答,然而这阵沉默正是最大的肯定。
眺望萤幕的释迦堂女流八段,向张着嘴巴凝视局面的弟子搭话。
「马莉爱。」
「是也!?」
「说说看入玉的规定。」
在相入玉的状况下,想透过将死玉来结束棋局相当困难。
为此需要改变规则,设定另一种终局方式。
瞬间哑然失声的马莉爱,赶紧弯下手指并回答道:
「呃……首先,条件为其中一方的玉已经入玉或者几乎入玉,导致双方的玉都没有机会遭到将死。这时会把玉以外的棋子点数化,小棋一点,大棋五点。如果双方的点数为二十四点以上,在彼此同意下将形成持将棋,视为和局……是也。」
「你记得很清楚呢。」
「当然是也!妾身之所以在浪速王将战败给杂草,是因为妾身只隐约记得持将棋的规定!试图想起规定导致注意力分散,所以最后才会顿死,自那之后,妾身每天都会在睡前背诵五次持将棋的规定是也!」
马莉爱得意地挺起胸膛,释迦堂则抚摸心爱弟子的头,接着说道:
「不过余想问的不是这条规定。」
「咦、咦咦咦咦……?」
释迦堂没有看着一脸错愕的马莉爱。她的目光投向映照于萤幕上的两名棋士。
释迦堂这句话掀起了波澜,休息室的记者一齐开始准备撰写报导。
「头衔战有演变为持将棋的前例吗!?」
「玉将战曾经有过对吧?生石老师和于鬼头老师连续下了两次持将棋……」
「帝位战没有前例!这是帝位战成立之后,史上第一次!」
与此同时,众人也开始准备撤离。
假如在将棋会馆举行头衔战并演变为持将棋,会在当天重启棋局。
然而在其他地点举行的话,便得考虑对局场地的限制,因此当天重启棋局反而是特例。
与千日手不同,确定演变为持将棋的时间通常都很晚。为了避免给旅馆添麻烦,一旦头衔战演变为持将棋,实质上等同于八番胜负。
「第八局的征兆出现了呢。」
见证人碓冰尊九段语毕之后,便打理和服并迈向对局室。
持有手番的八一没有看着盘面,而是凝视坐在棋盘对面的挚友。
「呼……呼……吁…………咳……!!」
他简直就像在沙漠徘徊的遇难者。
因为喉咙干渴而抓挠喉咙,热气使全身发红。直到不久之前还大汗淋漓的他现在没有半滴汗水,恐怕是脱水症状吧。
「咳!咳…………呕────……!!」
步梦反覆干呕。身上的衣裳宛如丧服的这名年轻人,彷佛真的会就此丧命一般。
──继续下去的话会很危险。
八一如此判断。他并非指局面,而是指挚友的身体状况。
他初次参加头衔战,以及与名人进行初次防卫战的时候,也陷入了类似的状态。
在持棋时间只剩数分钟的情况下,没有余裕请别人帮忙追加饮品,甚至没时间起立前往洗手间。
而且帝位战第二天下午三点端出的点心,就是最后的营养补给品。八一早知如此,事先准备了食物及饮料。
关于头衔战的战斗方式,显然是八一更有经验。
──除此之外,我还和《淡路》下过无数次相入玉将棋。
一般的棋士根本不会认真研究相入玉时的下法。说到底,步梦恐怕不曾和软体对局过,然而八一却相反。
因为这就是九头龙八一深信的将棋结论。
即便与人类下将棋时,绝对不会出现那种局面也一样。
「步梦。」
八一静静地将手边未开封的宝特瓶推向前方。
「……!?」
挑战者赫然抬起头。魔王尽可能以温柔的神情开口说道:
「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就当作和局吧。」
他的提议为持将棋。
「现阶段我的点数为二十四点,你则是三十点。下了二五○手已经足够了吧?改天重启棋局吧。」
然而那种情况下,先手将转交给八一。
──这是先手必胜时代的头衔战。
当然,从初手移动玉的瞬间开始,八一就已经心怀这个企图。
更准确地说,他从第一局就描绘出了这个构想。
只要见过一次《淡路》展示出来千日手手筋,便能轻易复制它,不过复制持将棋的下法却是难上加难。
这是他守护头衔及未来的唯一方法。
「我敢断言,接下来我的点数不会下滑至二十四点以下,你也不可能将死我的玉。但你又如何?早已疲惫不堪的你,真能正确下子吗?」
步梦十分重视传统的将棋观以及人类的美学,他肯定不希望在头衔战继续下这种难看的将棋。
对他而言,那是更甚于败北的屈辱。
「和局的话便能重启棋局。持棋时间会重新计算,亦能恢复体力。你可以用普通的将棋结束头衔战。对你而言那么做更好吧?」
「…………」
步梦沉默不语地将一只手伸向八一递出的宝特瓶。
接着他用干裂的嘴唇编织话语。
☖ 胜负条件
我许久没有踏入那个房间了。
与御上段之间不同,那里的榻榻米及纸门破破烂烂,一触碰泥墙就彷佛要剥落瓦解一般,因此干事经常提醒我别倚靠墙壁……
我环视那散发霉味的房间,并开口说道:
「早就该重建新会馆了。屋龄有四十年吧?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灾害而瓦解。在这种地方指导孩子下将棋,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我们伫立于关西将棋会馆四楼,紧邻『水无濑』及『锦旗』的大厅。研修会正是在这里召开,我们的师妹应该也正在这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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