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罪恶感
「为大家介绍,这位就是岳灭鬼翼女流2级!老师,请上台!」
「啊…………各、各位好……歹势……」
编入女流棋士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参加正月举行的百货公司将棋庆典。
女主持人一脸意外地凝视我的脸。
「哎呀?您的腔调真是奇特呢。岳灭鬼老师是关西出身的吗?」
「不……咱出生于大分。不过来到东京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两边的腔调混杂,连咱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哈哈哈,简直就像※拉姆一样,真不错呢!肯定会很受观迎!」(编注:漫画《福星小子》的女主角,说话时语尾带有腔调。)
观众席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
──为什么?我明明只是说了几句话啊……?
对我而言,方言是自卑感的来源。
因为在刚进入关东奖励会且屡战屡败的时期,我知道其他奖励会员是如何形容我的。
『那家伙的将棋有股乡土味。』
于是我封印了方言,也把自己从前的棋风一并封印。
之后我仰赖师兄的人脉,同时参加了好几个研究会。我拚了命地搜集关东奖励会员产出的最新情报,使自己改头换面。
不过大概是离开奖励会,导致我丧失了紧张感吧……不知不觉间我竟开始操著一口诡异的方言。
「那么,希望与岳灭鬼老师对局的客人,请移步至那边的等候区!」
──怎可能有人想接受我的指导对局?
我甚至没能成为奖励会有段者,这种人的将棋根本毫无价值可言。
一旦毫无价值的事被识破,我马上就会被剔除女流棋士之列──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而等候区却有为数惊人的将棋棋迷正等著我。
他们对于能和我下棋一事,感到万分欣喜……
「…………原来……还有这种世界存在……」
即使同时下四盘棋,仍完全来不及应对人山人海的客人。如此惊人的人潮聚集于此,竟纯粹仅是为了旁观我下棋。
──……我或许,真的可以在这地方继续生存下去……
感受到了奖励会员时代未曾品尝过的温暖,使我认为自己得以被容许以女流棋士的身分活下去。然而就在此刻──
我看见了那个人。
「唔…………啊、啊啊………………师兄………………」
人墙的彼端…………有著从奖励会退会的……师兄的身影……
那之后我连一步棋也下不了,指导对局就此中断。
☗ 棋士大会
「尊敬的棋士是名人,目标是夺得头衔!」
刚晋升四段的棋士以紧张的神情向众人致词。近一百五十名前辈棋士则齐聚一堂,品评著眼前的新人。
棋士大会。
每年于这时期召开的例行大会,由新加入的正式会员开始自我介绍,已成定迹。
正式会员意指新四段棋士,以及满足条件的女流棋士。
这回的新四段仅有四人,大多数人都只会报上名字、棋士编号及一门的名称,最后简单宣示自己的决心,然后就此结束。
──……今年没有举办两年一度的理事长选举,真轻松呢。
我强忍呵欠,并听著后进的致词。
话虽如此,出席者比想像中更多,尤其关东的现役棋士几乎都有参与。
反倒是关西棋士的出席状况惨不忍睹。
得知我要出席后,除了师傅以外的职业棋士都纷纷说道『那我的委托书交给你啰』、『我的也是』,使委托书如雪人般急速堆高。
与其说是托付给我……不如说关西棋士都对月光会长抱持绝对的信任。他们愿意全盘允诺现任理事会的所有议案,换言之,我不过是个委托书送货员罢了。
前些日子,生石先生也打了电话给我。
『大槌一门的委托书也交给你拿去。』
于是我手持的委托书就这么增加了两份,总计二十份。
──也罢,生石先生的话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才刚失冠。
我偷偷瞥向一名坐在稍远处、有著学者风范的男性。
新玉将•于鬼头曜────二冠。
以棋士的人数来说,会场稍嫌狭小。众人都密集地比肩坐在三人座长椅上……然而唯独坐在角落的于鬼头先生四周空无一人,彷佛张开了冰冷的结界一般。
个性认真的于鬼头先生,从以前开始便不曾缺席棋士大会。
一旦生石先生出席,双方势必会碰头。那样未免太过尴尬。
──毕竟才经历过那场白热化的番胜负,其他人也有所顾虑吧……
正当我如此作想,为新四段的致词给予掌声之际──
「虽说是新四段,但年龄全都在二十五岁左右。本期你仍旧是最年轻的棋士呢,年轻龙王啊。」
坐在我身旁的女性如此低喃道。
「下一期就会有更年轻的棋士追上来了。」
「希望如此。银子能够在开局获得连胜,著实令人安心。」
其实我指的人并非师姊,而是小学便晋升三段的枥创多……看来隶属关东的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似乎存有小学生不可能晋升四段的先入为主想法。
──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
由于奖励会持棋时间很短,终盘必定会演变成读秒胜负。
尤其在三段循环赛中,一败的代价极为沉重,每个人都会尽力下出『不会输的将棋』,因此开始读秒后才是真正的胜负。
创多的棋才出类拔萃,然而他是在棋才未被扼杀的情况下急遽成长,所以下快棋时反倒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尽管他获得了连胜,但能否一期之内就杀出重围确实令人存疑。
不过一旦创多成为职业棋士,开始面对持棋时间漫长的棋局……他肯定能撼动日本全国。
『那么各位报社记者,烦请大家在此离场。』
议长一声令下,于墙边架著摄影机的记者便陆续离开了房间。
我向释迦堂小姐及坐在她身旁的神锅步梦问道:
「报社记者好像比平常更多耶?这表示将棋界很受世人注目吗?」
「……毕竟这次议题特殊啊。」
步梦简洁回答,释迦堂小姐则流露一抹浅笑。
「这么说来,我家师傅好像也提过这件事。今天究竟要讨论什么议题──」
『议长。』
我话才问到一半,月光会长便针对议事行程提出了意见。
『本来应该开始进行预算审议,但这次有一项重要议案需要讨论。麻烦先从那项议案开始审议。』
『明白了,请开始说明议案内容。』
『谢谢。那么……男鹿小姐。』
『僭越了,接下来由我男鹿来为各位说明。』
守候在会长身后的秘书──男鹿笹里女流初段握起了手持式麦克风。
『由于近日电脑将棋软体的棋力愈发进步,将棋界内外都陆续传出声浪,认为在公式战使用电子仪器存有疑虑。』
将棋软体?电子仪器?
难不成……
『理事会审慎地采纳那些意见,并决定提出这项议案。请一面阅览分发给各位的资料,一面进行审议。』
我收下了联盟职员分发的资料。那份文件比平时还要更厚。
『具体内容为包含休息时间,禁止于对局期间外出,且对局时禁止携带、使用智慧型手机等通讯设备。我们会用金属探测器,在对局前与对局中突击检查。接下来是相关罚则──』
男鹿小姐语气平淡地朗读内容。
冲击如海浪般席卷整个会场。
『这项规则当然也适用于头衔战。具体来说,禁止于对局期间离开投宿设施,亦不允许携带电子仪器,同样会用金属探测器检查手提行李──』
本来静静听著的中坚棋士忍不住高声质疑。
「请、请等一下!连两日制棋赛都适用吗!?」
『不如说,两日制棋赛才更应该贯彻这项规定。』
月光会长开口了。
『倘若要离开对局会场或旅馆,对局者不能单独移动,必须由联盟职员陪同行动。此外,关于通讯设备及笔电等物品,包含封手的那晚在内,对局期间必须一直由联盟保管。倘若有家人紧急连络,将由联盟代为应对。』
「换、换句话说……包含勘验在内,我们有整整三天都得被监禁在旅馆内吗!?」
这过于严格的规定,使出席棋士的兴趣,从规章内容转移到了非得制定这项规则的原因。
「……联盟究竟是为了谁,才突然制定这种规则?」
「……最近刚获得头衔的人不就很可疑吗?」
「……这么说来,确实是呢。而且正好就是两日制的头衔战……」
「……做这种事也毫无意义。毕竟那个人几乎像是把机器埋进了脑子里啊。」
这般露骨的对话内容此起彼落。
棋士们的视线纷纷投向会场一隅。
「…………」
然而于鬼头二冠完全无动于衷,仅仅只是研读手边的资料。
于鬼头先生持有的玉将及帝位头衔,两者皆为两日制棋赛。
而且帝位战目前只剩下挑战者决定战尚未举行。
其中一名对局者便是──
「……假设年轻龙王你成为帝位战的挑战者,便会率先体验到适用这项规则的两日制头衔战呢。」
「反正我早晚都会在龙王战体验到。而且关西那边,所有人都会自发性地把手机借放于棋士室的柜子里。」
对于我们这些透彻熟悉软体的年轻棋士而言,这点程度的规范是理所当然的。
我反倒觉得现在才规定还太晚了。
然而到了提问时间后,却有为数可观的质疑声浪掀起。
引退棋士等等年迈的老师,都提出了严厉的反对意见……现场弥漫著一股谴责月光会长及男鹿小姐的氛围。
『……我对各位的诸多意见表示理解,然而这不仅是攸关职业棋士的问题。』
会长再度握起麦克风,以坚定的口吻解释道。
『反倒是为了防止业余大赛的作弊行为,首先必须由职业棋士树立表率才行。具备自制力及社会地位的大人或许能做出理性的判断,但万一孩子们输给了诱惑,我们也无从责备。』
孩子……是吗?
爱及JS研的成员脸庞一一浮现于我的脑海。
我不会质疑那些孩子有任何作弊的可能性。
所以对于在这项议案投下赞成票一事……尽管内心理解有其必要,却又像是背叛了大家一样,有股罪恶感袭向心头。
会长彷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最后又补充一句。
『尽管很难受,但这也是职业棋士应尽的职责。那么议长,请开始投票。』
联盟提出的议案通过了……仅以几票之差。
之后我们便依循往年的惯例,进行预算等等的审议。大会结束之际,夜幕早已降临。
一般来说,大会之后众棋士都会商量要去哪里喝一杯,气氛相当融洽。
然而今天,恐怕是最初那项议案的冲击余韵太过强烈,每个人都窃声私语地窥伺四周……似乎是在审慎选择邀请的对象。
在这股氛围当中,出声叫住我的人是──
「好了……年轻龙王啊。」
《永恒女王(Eternal Queen)》在弟子的搀扶下从椅子站起身来,以不容许异议的高贵美声作此宣言。
「与余等共进晚餐吧,余知道一间好店。」
☖ 喜欢拉面的释迦堂小姐
「怎么了,年轻龙王啊,不快点吃的话会冷掉喔?」
在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的催促下,我再次凝视手边的汤碗。
里头盛著因猪背脂而呈现白浊色的汤,以及卷面。
没错……是拉面。
※『Homu轩』。(编注:影射拉面店「ホープ轩」。)
坐落于东京的豚骨酱油拉面始祖,享誉全国的名店。由于离千駄谷的将棋会馆很近,因此许多棋士会在对局结束后前来用餐。
我也一直想来光顾一次。
话虽如此,我没想过会在这个时间点、与这些成员并肩坐在吧台席吃拉面……冲击太过强烈,使我迟迟无法动筷……
「没想到释迦堂小姐会吃拉面,真教人意外……就算要吃,我以为您应该会选择二楼的桌位才是……」
「爬楼梯实在太费力了,像这样靠著吧台桌享用拉面,反倒更有意思。这亦是余喜欢来这间店的原因。」
正如释迦堂小姐所言,她卸下了装设于左手的拐杖伫立著。
「有点嘴馋的时候,余甚至会叫计程车,从原宿的余之城堡来这里用餐。」
「太、太教人意外了……」
而位于释迦堂小姐身旁的,则是随时注意著敬爱的师傅有无失去平衡,同时豪爽地吸食拉面的步梦。
虽然不甘我的事,但真担心那充满猪背脂的豚骨酱油汤汁会喷到他纯白的斗篷上,害我无法专心吃饭……
「喂,步梦……你不能安静一点吃面吗?或者至少拿手帕代替一下餐巾……」
「少在那里啰哩叭唆的!你也快点给我吃!」
步梦把用来夹免费葱的夹子指向我。
「这可是我高贵Master的纤细味觉所认同的面,对它出手已堪称是犯罪行为了!!不过嘛……像你这种受到酱汁荼毒的大阪舌愚民,真的能够理解其中的美味吗────!?哇────哈哈哈哈哈!!」
「话说回来,你妹之前跑到我家了耶?」
「愚妹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步梦立刻坦率地低头致歉,他这种个性真教人无法讨厌。
顺带一提,释迦堂小姐之所以邀请我,并非为了棋士大会一事──
「是关于马莉爱的事。」
释迦堂小姐一边以意外可爱的声音吸著拉面,一边开始说明。
「今年的浪速王将战,决定由余担任主审。为了进一步向女孩子推广将棋,才会由身为女流棋士会长的余这把老骨头出面。GOD CAULDRON也要出赛奖金王战,本来想机会正好,不过──」
「想不到愚妹竟然扬言要参加大赛!她似乎以为只要能在Master尊前获得优胜,就能加入门下。多么肤浅的想法……!」
「会吗?我倒是很佩服小马莉爱的毅力。大阪孩子参加关东大赛很平常,但关东孩子专程前来大阪可相当罕见。」
更别说小马莉爱还事先来到大阪勘查,表示她拥有必胜的决心。
尽管口气傲慢,实际上却细心又纤细。
由此可见那孩子是多么优秀的胜负师。
「毕竟她成为了兄长没能当上的小学名人嘛。」
「………………」
步梦不发一语地吸食面条,看来很不甘心。
小马莉爱也曾讲出鄙视步梦的话,难道他们感情不好吗?
「可是释迦堂小姐您还没收小马莉爱为弟子对吧?若要让她参加今年的奖励会测验,差不多是时候得申请了。」
在全国大赛中进入前四名的小学生,得以在没有师傅的情况下参加奖励会测验。
然而小马莉爱依旧想加入释迦堂小姐门下,肯定是很仰慕她吧。
「…………那孩子……」
释迦堂小姐停下拿著筷子的手,凝视于汤碗中摇曳的白色面汤。
「我认为马莉爱应该有别条路可以选择……」
「您都称呼她的本名呢。不为她取个帅气的别名吗?」
「因为她并非余的弟子。」
原来判断标准是这个啊……
「怎么做对那孩子才是最好的,对余而言是相当头痛的问题。有时余甚至会后悔教导她将棋。」
「不过让女性成为职业棋士,不是释迦堂小姐您的夙愿吗?也正因如此,您才会一直支持著师姊。」
「光是获得小学生名人宝座,无法保证能成为职业棋士吧?」
「话虽如此,才小五就成为小学生名人,我认为客观来说应该相当有希望……」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咦?」
「余……无法客观看待马莉爱。既然是GOD CAULDRON的……弟子的妹妹,便等同于余的孩子。有哪个父母会亲手把孩子推向地狱?」
「唔……!」
释迦堂小姐……竟然如此看重小马莉爱……
「那孩子对余怀抱著纯粹的倾慕之心,余怎可能不疼爱她。余总想著『倘若自己有女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如此愚蠢的梦想忍不住一直浮现脑海……呵!尽管笑吧。」
「怎么可能笑呢!我也一样,把自己的弟子视同家人!」
万一被天衣听见,她恐怕会唾骂一声『恶心』吧。
然而这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对我而言,爱与天衣的存在早已大幅超越所谓的师徒关系了。
「余并非对马莉爱不抱期望。但即便要让她进入奖励会,至少也该等她棋力再进步一些为好……」
「当初让弟子出道时,我也烦恼过这件事……」
「年轻龙王你远比余要大胆许多呢。《神户的仙杜瑞拉》还另当别论,对雏鹤爱来说不会言之过早吗?就凭那样的序盘……」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任何人都能清楚看出爱的弱点在于序盘。
所有对手都攻向这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问题在于……您担心她在痛苦挣扎的期间,将棋也会往扭曲的方向变质对吧?」
「正是。品尝败北的滋味、如杂草般遭人践踏,是变强所必须经历的重要过程。然而若没机会沐浴于名为胜利的阳光之下,任何苗芽都会往错误的方向成长。届时她将无法盛开为硕大的美丽花朵……无论怎么烦恼,都烦恼不完啊。」
「就连释迦堂小姐您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呢。」
「余一向都在犹豫,因此才会错过适婚年龄啊。」
如此自嘲的释迦堂小姐俯视著汤碗,而步梦他──
「………………」
则是欲言又止地凝望著师傅的身影。
释迦堂小姐貌似察觉到心爱弟子的视线,拿起汤碗,将剩余的汤头一饮而尽后接著往下说:
「与龙王共进晚餐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能够和同样拥有年幼学子的同志聊聊真是太好了。余本来不打算让马莉爱进入奖励会的……但既然年轻龙王的学生亦要出赛,根据浪速王将战的结果来判断,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不不!爱和天衣另当别论,但其他孩子还远远跟不上全国水准哦!?面对小学生名人肯定赢不了……」
「呵呵呵,毕竟余家的马莉爱很强啊。」
女流名迹绽露一抹自豪的微笑。这是在炫耀吗!
「……余至今见过无数有希望的孩子。其中有许多人虽然充分具备成为优秀棋士的才能,却因为培育方式有误而一蹶不振。或许是那些记忆……使余变得胆怯吧。」
「…………」
「就在最近,才刚有一个备受期待的有才之人腐朽……并且死去了。」
最近?有才之人……死去了?
释迦堂小姐向一脸困惑的我,道出了那个名字。
「岳灭鬼翼。」
「岳灭……鬼!?那、那个人是──!!」
将面汤饮尽的《永恒女王(Eternal Queen)》借助步梦的手,将拐杖装设于左手,然后扬起深邃的笑容,并对我说道:
「没错。她是年轻龙王弟子的下一个对手。」
☗ 天衣大小姐的动摇
「果然还是选那件衣服吧。」
天衣大小姐对敞开车门的我如此说道。这已经是她第六次更衣了。
「大小姐,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的名字是池田晶,侍奉夜叉神家之人。
若要解释得更具体一点,就是天衣大小姐的保姆兼贴身保镳。
顺带一提,在大小姐去上小学的期间,我还经营著一间开发手机APP的公司,因此也算是个企业家。尽管曾经历一次大失败,但我吸收了那次经验,现在正顺利地经营公司。
然而就连人生看似一帆风顺的我,亦存在一个烦恼。
最近……我家大小姐实在可爱到无与伦比。
今天也是,在前往与将棋师傅九头龙八一龙王约好的地点之前──
「我不喜欢这双鞋子,不去了。」
「大小姐。」
她就这样不愿从家中踏出一步,到现在已过了足足五个小时。其实她从昨天就开始坐立难安了。
原因不言自明。尽管大小姐似乎想隐瞒,但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早已一目瞭然。
就连这点也很可爱。
当然以我的立场来说,大小姐被人抢走自然是既寂寞又不甘心,甚至曾考虑过要抹杀那个男人。无须费吹灰之力,我都已经挖好埋葬尸体的洞穴了。
然而大小姐的幸福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事。
我自身的想法不成问题。大小姐的感情才至关重要,大小姐的幸福即是我最大的幸福。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是最喜欢拍摄可爱小学生的『摄小』。大小姐穿著黑色以外的衣服,又变得如此可爱迷人,我当然是举双手欢迎!
因此我与『骑小』九头龙老师之间,可说是双赢的关系。
「今天风太强了,我不想去。」
「大小姐。」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九头龙老师无止尽地等。
万一老师回去的话就见不到面了……届时大小姐肯定会更失望。
「早餐的面包太乾了,我不去。」
「大小姐,请冷静下来。这不成理由。」
「我很冷静!我冷静到不行!只不过是和那个嘿物见面偶干啊咬动摇!?」
「大小姐。」
大舌头太严重了。实在有够可爱。
初次于心中萌芽的感情让大小姐难以控制……愈是在乎,她的态度就愈是刺人。对此心知肚明的我,依然刻意问道:
「大小姐的打扮完美无瑕。换作平时的话您总会立刻出发,为何今天却如此踌躇不前呢?」
「………………」
大小姐低下头,掩饰自己红润的脸庞。
「……………………因为,万一他觉得我这身打扮很奇怪……岂不是很丢脸吗…………」
太可爱了啊啊!!
「太可爱了啊──!!」
「咦咦!?你、你怎么了,晶……?突然叫这么大声……」
「失礼了,我不小心讲出了心声。」
我将随著心声一并释放的鼻血擦拭乾净,保持冷静的态度劝导大小姐。
「大小姐,现在已经大幅超过约好的时间了。迟到暂且不论,身为夜叉神家未来的当家,可不应该毁约。」
「唔…………」
大小姐流露复杂的神情,接著面红耳赤地吶喊。
「我、我知道了啦!真是没办法!我是因为不想被人指责毁约才去的!可、可不是因为想见那家伙喔!我只是讨厌被叫成骗子才勉为其难赴约的!你可别误会了!!」
「那当然了,大小姐。您非常了不起。」
就这样,大小姐总算坐上了车辆后座。
坐进驾驶座的我终于松了口气,接著调整后照镜准备出发。
当我与映照于镜子中的大小姐四目相对的瞬间……我醒悟到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我不满意浏海,今天不去了。」
「大小姐。」
☖ 与大小姐一起摩天轮约会
「久等了。」
此处距离神户站徒步约十分钟。尽管已经大幅超过了约定时间,与我约好在面海的商业设施『神户临海乐园』碰面的少女,仍毫不歉疚地堂堂登场了。
夜叉神天衣。
我的二号弟子。年仅十岁便已晋升女流二段,还是个拥有头衔挑战经验的天才儿童。
「我也才刚来……这时间实在很难说出这句话呢。」
毕竟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五小时。我是很想问她迟到的原因──
「不过你能来真是帮大忙了。」
我还是坦率地向天衣道谢了。
虽说天衣是我的弟子,却也已经是出色的女流棋士。毕竟她是在我的请求下特地拨出时间赴约,等候根本不成问题。
话虽如此,现在已超过午餐时间很久,甚至接近晚餐时间了。我都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你一个人吗?晶小姐呢?」
「晶在对面的面●超人博物馆烤面包。」
那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吗……算了。反正那个人的精神年龄差不多只有六岁。
这座临海乐园既有面包●人博物馆,也有观光船码头、纪念品店及餐厅。当我联络天衣说『有些话想问你,能见个面吗?』之后,她便指定要来这个地点,肯定是有想去的店家吧。
「要去哪间店?海鲜吃到饱如何?有螃蟹喔,螃蟹。」
「去那里。」
「咦……?」
天衣指的方向并非店家……而是上面。
我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
「……摩天轮?」
「谈论将棋的事时,我不想被别人听见。在摩天轮里就不会被任何人偷听到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天衣!」
原来天衣之所以指定这个地点,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在摩天轮之类的密室里对话……我家弟子真是小心谨慎。
就这样,我们两人并肩往摩天轮迈步走去。
我一走近天衣,她便立刻喊道「太近了」,然后与我拉开距离。总觉得两人间的距离感比以前更加疏远了?
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她不满的事啊。这年纪的孩子真难懂……
「话说回来,天衣,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滑手机?」
「我正在从资料库搜寻棋谱。再加上手数也很长。」
「哦……原来如此?」
嗯?奇怪了。
我刚刚瞥见萤幕时──
『神户的推荐约会地点!理想的7大约会路线』。
──上面明明显示著这类页面才对啊……不过天衣才不可能搜寻那种东西,八成是我看错了吧。
我们在售票机买票,接著在工作人员引导下坐上摩天轮。
「哦哦!慢慢升上去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别兴奋成这副德行。」
天衣大小姐冷酷地如此说道,接著在我对面坐下并交叉双脚。
「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在女流名迹战预赛,与天衣你对战的对手──希望你告诉我关于岳灭鬼翼女流的情报。」
「……因为她是雏鹤爱的下一个对手吗?」
「我不会把这里的谈话内容告诉她的,那样未免太过度保护了。」
「…………」
我感受到天衣的目光似乎变得格外冰冷,但我仍无所畏惧地继续说。
「我从天衣你身上发现了你双亲的将棋,于是决定不要把自己的将棋强加于你身上;同样地,爱也具备她独一无二的才能。我一直努力试图让她那份才能发扬光大……但也经常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居然在约会时谈论其他女人……」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是说,竟然逼我回忆起败北的棋局,实在有够火大。为了赔罪,你就从窗户跳下去吧。」
会死人的。
「亏我好不容易才封锁了那段记忆…………算了,也罢。这种经验也能带来成长,反正只要在最后获胜就行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股气魄!」
「去死吧。」
「为什么!?」
今天她特别严厉呢……不过对话总算渐渐热络了起来。
这果然才是天衣的风格啊!
「所以……怎么样?」
「……你看过棋谱了吗?」
「当然。因为我会排天衣你的每一场棋局,然后向你双亲报告。只不过……」
「用不著你说,我也知道自己大意了。」
天衣厌烦地甩了甩手。
「对手外表看来二十几岁,却是个没没无闻的女流2级。而我已经能够与头衔保持者等级的女流棋士对战,仅凭如此便小看了对方。」
「而且序盘是天衣你完美地取得优势。」
「中盘更进一步拉大差距,到六十手左右已是胜券在握。一般人当时就该认输了。」
「然而那之后,岳灭鬼小姐却不断死缠烂打,使胜负延续到了将近三百手……虽说你确实大意了,但那股生命力实在很不寻常。」
「没错。即使仅剩一枚玉,还是一直被她巧妙溜走。当我忍不住脱口说出『我一定要逮住你,把你杀个片甲不留!』时,你知道对方回答什么吗?」
「你居然在对局中讲出这种话……」
「那家伙竟然说…………『我早就已经死了』。」
「唔…………!!」
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时,我完全摸不著头绪,不过她确实是个有如僵尸的家伙。与空银子那种出手殴打反而会让自己拳头受伤的『铜墙铁壁』不同。怎么说呢……攻击她时丝毫没有手感。」
天衣凝视自己紧握的拳头并如此说道。
「像是在殴打尸体一样,彷佛轻易便能击倒她……应该说对方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攻过来,根本谈不上击倒。」
「原来如此。与其说是『防守』,更像在『等待』是吗?」
「没错。所以我发动攻势时,轻而易举便瓦解了她的围玉。简直像是她主动解除的──」
「入玉吗?」
当玉挺进敌方阵营时,我们称之为『入玉』。
将棋棋子基本上是为前进而设计的。因此一旦被敌人绕到身后,便会极端难以将死对手,演变成永远无法结束的局面。
『持将棋』便是为此而引进的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将双方保有的棋子点数化,以决定高下。
入玉将棋被认为是『另一种游戏』的理由正是如此。
「棋局被引导至点数胜负……逼使我中途认输。时间所剩无几,焦躁的情绪使我无法思考……平时的棋感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既然规则改变了,自然会变得像是在进行与将棋截然不同的游戏。但专为这种状况来训练,倒也有点诡异……」
「没错!职业棋士的将棋,一百局里顶多也就一局会出现入玉吧!?我可不希望因为习惯这种情况,导致棋感失调!更别说我还得针对与空银子的头衔战做调整!」
「于是你才把这场棋局封印于记忆深处是吗?」
在重要对局接踵而来的时期,这种转换心情的技巧至关重要。
搞不好天衣之所以在女王战的序盘错误百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这棋局影响……不过这孩子如此高傲,肯定不会承认的。
「事后我才得知,那个叫岳灭鬼的女人……曾经是奖励会员。」
「是啊。她似乎出生于九州的大分,并进入了关东的奖励会。」
这是释迦堂小姐告诉我的。
多么出乎意料的黑马。她可是头衔保持者等级……不,甚至更胜一筹。
「据说她因为年龄限制而退会,并于去年底编入女流棋士。」
「早知道她以前是奖励会员的话…………唔!!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大意!!」
天衣焦躁情绪达到顶点,愤恨地用力猛踹地板。
那股冲击意外地使摩天轮大幅晃动。
「呀……!」
(插图014)
失去平衡的天衣发出可爱惊叫声,同时倒进了我的怀里。
哇哇哇!好、好轻……!
被我反射性抱在怀里的弟子────宛如羽毛制的玩偶一般。
轻盈柔软,触感极为舒适。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相当好闻的香气……
对局时,我有时会闻闻扇子的香气使心情冷静下来……一瞬间我甚至在想,不如把天衣带去对局,在面临胜负关键的时候吸吸她的气味。竟然考虑这种蠢事,我是变态吗?
「快、快放开我……笨蛋……」
「哇……抱歉……」
我尽可能温柔地把怀里的天衣抱到对面的座位,并让她坐下。
我又重新察觉到了……她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子。
尤其她今天的发型及服装又正中我的好球带……
──……如果能和这样的女朋友约会,肯定无可挑剔。
不对不对!不、不管再怎么成熟,天衣才十岁耶!!而且还是我的弟子!!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心生动摇,我刻意摆出凛然的神情并继续话题。
「所以呢,你的话会怎么应战?」
「…………」
天衣深思了一会儿,整理好自己的想法之后开始缓缓述说。
「她拥有一种奖励会员独特的力…………缠人的地方。」
天衣本来想说『力量』,却又改口为『缠人的地方』……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不过师傅我并不讨厌这点。
「就算在序盘取得先机,要赢到最后仍相当困难。演变到终盘战时,彷佛像是要用超高速冲过满是坑洞的险恶道路一样。只要发生任何操作失误,就会瞬间翻落谷底。」
所谓的将棋,其实与叠叠乐如出一辙。
双方的失误相互叠加,最后出错的人便会败北。
「要是被诱导至对方的胜利模式,便绝对无法获胜。所以…………」
「所以?」
「以在序盘领先为大前提…………尽量为终盘保留时间,下出更正确的……棋路。」
「…………」
即使是天衣,也想不出『在序盘取得领先』以外的具体策略。
既然如此……按常理来想,序盘力远比天衣低落的爱根本毫无胜算。
「我也有一件想问的事。」
「什么?」
「空银子能当上职业棋士吗?」
这出乎意料的提问,令我下意识倒抽一口气。
「还要过整整十年,她才会面临年龄限制。但假设那家伙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女流棋士……我就有必要事先进行准备。」
从这番话便可得知,天衣并非基于好奇心才提出这个疑问。
不如说这孩子……
「对战过后,我得知了一件事。我和奖励会员……和空银子的将棋,从本质上就截然不同。万一她将会与我站上同一个战场,我就得下定决心,让自己的将棋彻底改头换面。」
准备,以及决心。
这番话究竟代表著什么含意呢……天衣的脑袋太好,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我不晓得。」
最终,我仅能针对她所提出的问题给予答覆。
「以年龄来说,十五岁就升上三段可说是超有希望。」
「能当上吗?」
「我真的不晓得。她当上职业棋士的可能性很高,但失败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因为师姊还有身体虚弱这项弱点……这次正是要考验她,能否在持续半年的循环赛中战到最后。」
尤其到了夏天,师姊的状况便会显著下滑。
在身心都被逼至极限的三段循环赛终盘,她要如何撑过去呢……?
「尽管我在奖励会见识过许多棋手,但最终,我在体会到三段循环赛的恐怖之处前就成为了职业棋士。也可以说,正因为我没体会到才得以成为职业棋士。」
「……这样啊,你也不晓得。」
天衣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罢,无论如何……我们早晚都得正面一决胜负。既然如此,那就从此时此刻开战吧。十年后我必定会夺得第一名的宝座。」
「一决胜负……?」
「没错。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了。」
夜叉神天衣撩起如羽翼般的黑发,在夕阳洒落的摩天轮当中笔直凝望著我……然后高声宣告。
「所以你乖乖觉悟吧,八一。」
少女头一次呼唤了我的名字。
她那张如小恶魔般的面庞,在夕阳照耀下泛起了一抹红晕。
──我……到底得觉悟些什么……?
然而在我听到答案之前,摩天轮已经抵达了地面。
「谢谢,帮大忙了。」
在摩天轮循环一周的短短期间内,我从天衣口中获得了宝贵的情报。
「久违地见到你,我总算放心了。毕竟你也没出席一门会议。」
「……我不喜欢装熟。」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吃点什么再回去吗?」
「不了,我还有那些。」
语毕,天衣指向了正朝此处走来的一身黑西装且戴著墨镜的女性。
晶小姐混杂在小孩子当中,抱著一座刚出炉的面包山。眼看成堆的面包●人脸……多到几乎快从纸袋满出来……
对了!说到小孩子──
「这次小澪她们决定要参加大赛。」
「大赛?」
「浪速王将战,你应该听说过吧?」
许久没见到天衣,我相当开心,于是以兴奋的口吻试著邀请她。
「我和爱也有工作,预计会到现场演出,你要不要一起来?顺便帮JS研加油!」
「没兴趣。」
我想也是。
☗ 不灭之翼
与天衣道别后,我接著迈步前往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
我想找的人正在那里下练习将棋,此刻恰巧进行到感想战。
「月夜见坂小姐,能打扰一下吗?」
「啊?宰了你喔?」
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转头望向了我。好可怕,根本是彻头彻尾的流氓……
不过我没有惧怕她的视线,而是笔直地回望对方,然后道出了某个人的名字。
「你知道岳灭鬼翼这个人吗?」
我一提起这个名字──
「「…………」」
不仅月夜见坂小姐,就连她的对局对手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也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果然有什么内情……我领悟到自己的预感成真,同时再次重新思考这阵沉默所代表的含意。
『我早就已经死了。』
从天衣口中耳闻的那句话,一直在脑海萦绕不去。曾为奖励会员,并且……已经死了。若想知道其中代表的意义,直接询问拥有同样经验的人是最快的。
然而那肯定是一段比败北还要痛苦的回忆……月夜见坂小姐恐怕是在烦恼,是否要解放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吧。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月夜见坂小姐简洁地答道:
「河豚。」
「啊?」
「请我吃河豚料理就成交。我要吃河豚,河豚啦。」
我错了,她只是在考虑要吃什么作为交换条件而已。
「河、河豚吗!?就算你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但不巧我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燎,你这样太残忍了。龙王会很困扰的。」
供御饭小姐伸出了援手。不愧是早已吃惯河豚的有钱人,才不会肤浅地抓住别人的弱点趁机敲诈。
「河豚是冬季的鱼类。不符时节的河豚,连猫都不愿意吃唷。」
「呿!真没办法……那就饶你一命,用乌龙面代替吧。」
「啊,这倒是没问题。」
我松了口气。乌龙面的话,无论几碗我都愿意请客。
「只不过……店家要由我们来挑。」
月夜见坂小姐露齿而笑,以装模作样的口吻如此说道。她身旁的供御饭小姐已经拿起手机订位了……
「「到了~♡」」
计程车抵达店家的瞬间,我才惊觉自己受骗了。
「怎么了,废物?快进去啊?」
「这的确是乌龙面没错……但这间店卖的不是『乌龙面火锅』吗!!」
你以为差不多?错了!错得离谱!!
乌龙面火锅是大阪的乡土料理。虽然※名称与寿喜烧相近,但其实更接近火锅,乌龙面只是其中一种食材。(译注:此指日文发音。)
尤其是位于船场这里的老店,被公认为乌龙面火锅的发祥地,味道及价钱都超越一般水准。师傅也曾在龙心大悦时带我来这里用餐……
月夜见坂小姐及供御饭小姐搁下付计程车费的我,昂首阔步地走进店里,接著理所当然似地点了最昂贵的套餐。之后两人占据了一间榻榻米包厢,并展开了宴会。
「「好好吃~!」」
大概是下了练习将棋,使她们饿得饥肠辘辘吧。吃吧,尽情地吃。不过给我自掏腰包!
「追加一杯黑乌龙!啊啊算了,给我们饮料喝到饱!饮料喝到饱!」
「这个夏季限定的『海鳗涮涮锅』开始供应了吗?还没呀?真可惜~」
居然还想点海鳗!?
这位金钱观念异常的千金大小姐,完全是来对庶民下马威的。那副像是在买糖果的点餐方法,实在对心脏不好……
「……让我付了这么多钱,是时候该告诉我了吧?你们一定握有很多关于岳灭鬼翼的情报对吧……!」
「别催啊,废物。用餐时应该要细细品尝才对啊。来,虾子给你。是头部喔~」
「这不是你吃剩的吗我才不要!!」
月夜见坂小姐故意捉弄我,嗤笑了几声之后,便将黑乌龙茶一饮而尽,并且又点了一杯,接著她开始平静地诉说。
「……翼姊她在我们那世代是位英雄。」
「英雄?」
「《不灭之翼》……岳灭鬼小姐比我们大了两个学年。」
看到我一脸困惑的表情之后,这回换供御饭小姐开口了。
「在不分男女的全国大赛中打响名号,小六时成为第一个获得小学生名人宝座的女孩,然后就这么进入了奖励会。岳灭鬼小姐是史上首位得以进入奖励会的小学女生。那般活跃的战绩,使她在当时被冠以『不灭』的名号。」
「对我们而言,翼姊的存在证明了『女性也能做到那地步』。」
「将棋自不必说,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我们的憧憬……我们非常尊敬她。」
「没错没错!尊敬这个词最贴切!」
月夜见坂小姐、供御饭小姐及步梦小四的时候,岳灭鬼小姐是小六。
在她们眼里,对方确实就像个英雄吧。我不由得惊呼一声。
「真教人吃惊……」
「翼姊的经历吗?」
「不,没想到竟会从你们两位口中听见『尊敬』两个字……」
「小心我把你连同乌龙面一起煮烂。」
月夜见坂小姐出言恐吓,供御饭小姐则不发一语地把炉火开到最大。太合作无间了吧,快住手。
「顺带一提,在你们两位和步梦读小六的时候,是当时小四的我获得了小学生名人战的优胜耶……你们怎么不尊敬我?」
「当时我单纯只觉得火大,所以才把你痛殴一顿。」
「我确实对你怀抱各式各样的感情,但并不尊敬你。」
好过分~
「龙王你才是,明明是比自己早两届的优胜者,怎么没听说过呢?」
「我没怎么关注前几届的比赛……之所以参加小学生名人战,也是因为被师傅叫去的。无论有没有获得优胜,我都注定会参加奖励会测验。」
「呿!所以我才讨厌将棋星人大爷……」
月夜见坂小姐唾骂一声。
但是……
「对方是足以让你们两位表示『尊敬』的人,说这种话也许不太好……但岳灭鬼小姐的将棋……」
「…………在进入奖励会之前,并不是那样的。」
月夜见坂小姐语带怒意地如此说道。
「我暂缓女流棋士资格并进入奖励会时,第一步就是去旁观翼姊的将棋。关东奖励会不会留下棋谱,所以已经睽违几年没见识到了……我大为震惊。那种下法……那种下法根本称不上是将棋。」
「简直就像遵循不同的规则在下棋一样。我本以为那独特的棋感正是岳灭鬼小姐的强项……以前不是那样吗?」
「进入奖励会之前,她是超正统派的居飞车党。就连擅长进攻将棋的我,都认为翼姊的进攻棋感出类拔萃。」
被誉为《强攻的大天使》的她低著头,声音阵阵打颤。
「我……我一直把那个人当成目标。结果却……可恶!」
「在我们的世代,每个人都抱持著与燎相同的心情。」
供御饭小姐像是在安慰挚友一般,继续往下说。
「被歌颂为不灭的那些战绩全都被银子打破了,所以如今岳灭鬼小姐早已是被遗忘的存在……但说到底是银子太强,根本不能当作比较对象。女性要升上奖励会2级,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不过啊,虽然听起来像是不服输,我不认为翼姊的才能逊于银子。」
月夜见坂小姐炯炯有神地说道。
「银子确实很强,我从没赢过她。可是进入奖励会之前,翼姊的将棋比银子更加华丽,散发著才能的光辉。」
才能吗……
我俯视火锅中煮烂的乌龙面,并喃喃地开口:
「……也许是在奖励会挣扎的过程中,使她往错误的方向发展了。」
「错误的方向?」
供御饭小姐疑惑地偏下头。她是现场唯一没有体验过奖励会的人,大概无法感同身受吧。
「聚集于奖励会的人,原先都是在各地区所向披靡的天才。他们只要随心所欲地不断下棋就能赢。换句话说,只要进攻便胜券在握。」
「然而进入奖励会之后,那些人才第一次撞上高墙。当天才与天才交锋,他们才察觉自己需要进攻以外的棋路。毕竟奖励会中存在超级天才,普通的天才只能设法拟定策略……例如研究序盘等等。」
月夜见坂小姐的说明,表现出了奖励会的全貌。
能够笔直成长的人寥寥无几。
其他天才多少都得做出改变。
「结果导致有些人的棋风转变为极端的防守将棋。若原本的棋风就属于防守将棋倒还好,但并非如此的人要是突然改变风格……便会导致棋风崩毁。」
某位擅长防守的棋士,曾在败给我之后流露一句话语。
『削减生命之后还输棋,实在太难受了……』
我家师傅也因为防守将棋而习惯咬紧牙根,最后导致臼齿几乎磨损殆尽。
任谁都不想靠防守取得胜利。
采取防守态势的人,多半都是在勉强自己。
「师姊原本就属于平衡型的棋风,因此只需要做少许修正,不至于迷失棋感。不过……」
「岳灭鬼小姐却坏掉了,是吗……」
「翼姊选择了无论持先手或后手,都以千日手为目标的极端待机战术。等对手按捺不住并强硬发动攻势之际,一直静候这一刻的她再靠防守反击打败对方。万一对手警戒翼姊的防守反击,而同样采取待机策略,她就找机会入玉……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发展成熟的棋风。」
目的不是将死对手的玉,而是将局面引导至以点数决胜负的持将棋,以死缠挣扎为专长的棋士。
令人联想到深海鱼。
「唯独沉入任何人都无法生存,又黑又痛苦的水底,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