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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三谱)

    ☖ 发泄

    全桧木制的浴池,盛满了飘散著霭霭热气的温泉。

    我脱下浴袍,甚至没有确认温度,便直接从右脚指尖一口气浸泡至颈部以下。

    「嗯…………!」

    近乎痛楚的灼热感令我低吟一声。看来先洗澡的八一完全没有加冷水……毕竟那家伙喜欢用滚烫的水洗澡。从前一起洗澡时,我们总是会为了热水温度而起争执……

    ──不过,这样也好。

    我已经在研究用房间冲过澡,之所以来泡澡并非为了清洁身体。

    而是为了发泄内心的不甘。

    输棋时转换心情的方式因人而异。我通常会在浴缸里加满热水,用手拚命拍打水面。

    小时候我曾经因为太懊悔而猛敲墙壁,结果导致右手受伤,于是才转而敲打不会受伤的东西。

    而且在浴室里的话……也能立刻洗掉自己的泪水。

    「…………好不甘心……」

    我道出自己的心声,并猛拍水面。

    「不甘心!不甘心!」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额头大汗淋漓,内心的懊悔之情彷佛随著汗水一并流出,拍累了之后,那份不甘也稍微舒缓了一些。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败北的瞬间────在最后的最后下了坏棋而确定三连败的剎那,我是真心想砍断自己的手。

    寒意直窜全身就是那种感觉吧。我右手止不住颤抖,没有继续下一步棋,就这么认输了。

    认输之后……我首先在意的是周遭其他人的反应。

    『这下子空银子也出局了吧。』

    『只要死缠不放,她就会在终盘失误。』

    『一旦败北就从此一蹶不振,简直就像奖励关卡。』

    当然,现实中大家并没有这么说。

    但换作是我的话便会做出这种判断……光是想到这些,懊悔及羞耻之情就彷佛要撕裂全身。

    我拒绝进行感想战,自联盟夺门而出,连伞都不撑,在大雨中直奔八一的公寓……然后像神经病发作一样抓起了菜刀。

    ──当时我是真心想寻死。

    这并非谎言。就连现在只要一回想起败北的瞬间,我便不禁想用刀刃贯穿自己的全身。

    不过随著时间流逝,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和缓了下来。

    我此刻的心情反倒是────

    「………………好丢脸……!」

    这回我不停拍动水里的双脚。

    在另一层意义上……好想死……!

    「话说八一那家伙,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啊!?竟然劳动会长安排住宿,事情岂不是愈闹愈大了吗!我该拿什么脸回大阪!?住一晚也就罢了,两人一起留宿好几夜肯定会遭人怀疑……他打算怎么解释!?」

    我将嘴部以下浸泡于热水之中,一鼓作气怒吼道。

    吶喊声就这么在水里化作一颗颗泡沫。

    ……我也心知肚明。

    自己只是在耍任性,给师弟添麻烦而已。

    从前八一曾在防卫战中连续败给名人,因而躲在房内闭门不出,可是当时的他和现在的我截然不同。

    八一打算与所有人断绝关系,全神贯注于将棋。

    然而我却将目光偏离将棋……求助于与八一之间的连系。

    甚至不惜拿出菜刀,像个小婴儿一样吵著要他搭理我。明知八一为了推广将棋、照顾弟子及准备对局而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是硬闯他家……

    「我这样…………完全就是个麻烦的女人……」

    简直像是在质问他「我和将棋哪边比较重要!?」一样。

    明明早已决定绝对不要成为那种人了。

    「一直以来都为了实现憧憬的目标而努力……结果愈是努力,就离目标愈远……」

    从前不是这样的。

    才十五岁就得倚仗过去的荣耀,使我由衷感到自己有多不堪,不过从前的我确实更强。当时我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败给八一,自然也没想过两人之间的差距会变得如此遥远。

    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意料到的。

    那就是我竟然会对八一,如此地────

    「…………还是再洗一次澡吧……」

    我走出浴池,比刚才更仔细地洗净自己的身体,接著再度穿上刚脱下的浴袍。

    然后我稍微……真的只是稍微松开了浴袍的衣带,并返回房间。

    八一正呼呼大睡。睡得不醒人事。

    「…………竟然睡到打呼,笨蛋八一…………你应该要好好监视我才对吧。笨蛋……」

    只有我太过在意,紧张到怦然心跳,真是令人火大又难为情……于是我伸手捏住了那笨蛋的鼻子。

    「呃啊!?呜……齁齁…………齁?…………呼~」

    「…………呿!」

    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开始感到空虚,离开床铺并走向窗边,透过冰凉的空气降低炽热的体温。

    我从窗边眺望庭院。

    那座两人小时候一起潜入的庭院。

    「…………我当然还记得。记得一清二楚……」

    那么,八一又如何呢?他还对我们初次相遇的事有印象吗?

    当时我毕竟才刚满四岁,坦白说很多事都忘了。

    可是最初下的那盘棋……以及我对八一怀抱的想法,到现在都还烙印在心里。

    自从第一眼见到八一,我就对他────

    ☗ 可怜的孩子

    『这个人好像很弱。』

    这是我初次见到八一时,对他产生的唯一感想。

    实际与他对局之后更印证了我的想法。因为我获得了压倒性胜利。而且明明输棋了,那家伙却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还直喊著我是幽灵。

    『连脑子也很弱。』

    当时我觉得八一很可怜。

    我身体虚弱,自小到大总是被别人说「很可怜」,所以我很讨厌听到这句话。

    然而与某个游戏的相遇……成为了让我不再「可怜」的契机。

    最初接触到那个游戏,应该是我两岁的时候。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时间过了太久,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但我依然清楚记得,是谁教会了我那个游戏。

    「银子,今天来玩新游戏吧。」

    教我的人就是负责为我治疗的主治医师,明石医生。

    我天生身体孱弱,自出生以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可是我不寂寞。因为明石医生总是很温柔,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住在医院的孩子。

    我们被禁止进行激烈运动。

    所以只能独自读书,或者和其他人玩游戏。

    不过玩游戏很容易厌烦。起初的确很开心,但不久之后我就明白,游戏最终还是得靠运气来决定胜负。

    看到我一个人读书的时间增加之后,明石医生带来了那个游戏。

    「这是名为『将棋』的游戏。」

    「将棋?」

    「没错。这种游戏得两个人一起玩,所以和我试试看吧。」

    明石医生从白衣口袋中拿出磁铁制的携带式棋盘,摊开在床上,并向我一一解说每颗小棋子的功用。

    「它是国王,被对方吃掉的话就输了。这颗棋子是飞车,这颗叫作角。接著还有金,以及──」

    「银?」

    「哦!真亏你读得懂,不愧是银子。」

    我霎时喜欢上了将棋。

    因为它是唯一和我有相同名字的游戏。

    明石医生似乎十分喜欢将棋。他时常向医院的人推荐这游戏,医院里也因此掀起了一波将棋热潮。和我同样「可怜」的孩子当中,也有不少比我更强的人。

    我相当热衷于将棋。尽管规则简单,却不管怎么思考都无法理解,也几乎与运气无关。这还是我头一次遇到这种游戏。

    「妈妈,帮我买将棋的书。」

    母亲为我买了书店最畅销的将棋书。封面上印著一名头发蓬乱的眼镜男。

    那本书对我而言还太过艰涩,不过看到那本书之后,明石医生却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哦!银子,你读的这本书很棒呢。它可是神所写的书喔。」

    「神?」

    「没错。对我们下将棋的棋士而言,这个人就是神。」

    明石医生很忙碌,几乎没空陪我下棋,不过每次对局他都会刻意让我获胜,还会传授我新战法。

    「振……飞车?」

    「没错。将飞车振向侧方,所以叫振飞车。」

    明石医生一边横向移动飞车,一边乐不可支地如此说道:

    「老师的挚友很擅长振飞车,他的运子真的十分华丽。技巧纯熟到就连被他斩杀都浑然不觉……」

    「运子?」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宛如魔法一般,眨眼之间就获胜了。虽然我模仿不来,不过稍微试试看吧。」

    明石医生下法和平时不同,初次让我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自那天起,振飞车就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学会将棋后经过了两年。

    我成了医院里最强的人。

    我本身自然是变强了……但另一个原因,则是比我更强的「可怜孩子」通通从医院消失了踪影。

    纵使如此我也不感到无聊。因为透过网路能找到数不尽的对手。

    某天,一名男人造访了医院。

    「哦……就是这孩子吗?」

    「是的,老师。她原本就才智过人,将棋方面更是不容置疑的天才。想必很快就能超越当今女流棋士的水准。」

    明石医生口中的「老师」,便是往后成为我师傅的人。

    不过坦白说,当时在我眼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大叔。

    「银子,这位是非常了不起的将棋老师,实力远比我更强哦。」

    「没有这回事,明石。我老早就在研究会中被你超越了。」

    「那时老师还只有四、五段而已吧?我怎么比得过A级棋士。」

    「只不过我才一期就被降级了……」

    不起眼大叔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好不起眼,感觉很弱。

    「怎么办?用六枚落来下吗?」

    「不,请以飞车落和她对局。」

    「飞车!?再怎么说棋力未免差太多了吧?她才四岁而已耶?」

    「没问题的,请您认真与她下棋。」

    不起眼大叔不甘不愿地从自己的阵地拿起了飞车。

    「好。那么银子,由我持先手。」

    咦?就这样直接开始吗?

    当时我尚未尝试过让子对局。明石医生总是以平手指导我,网路上的对局也都是平手,因此我深信自己面对大人也能获胜。

    结果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难、难以置信……」

    明明获胜了,不起眼大叔却丝毫没有流露喜悦之情,反而一副大为震惊的样子。

    「这孩子不是一直在住院吗?即便有明石你的指导,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练就这般实力……」

    「我认为银子具备才能,而且是特别的才能。再加上自从教导她将棋之后,连检查结果也一并有所改善。这状况绝不寻常,肯定是将棋帮助这孩子变强了。」

    「嗯……银子的气势确实和普通孩子不同。她在对局中投入的专注力非比寻常。我本来想让她获胜,结果却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医生他们兴奋不已地交谈著,但我极度不甘心,根本没心情听他们说话。

    我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输了。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我头一次溜出了医院。

    我偶尔会和父母一起回家,所以这并非我第一次外出。但那天我经历了各式各样的初体验。

    初次独自在外面走路,初次买票搭乘电车,初次向人问路。最后,我凭一己之力抵达了不起眼大叔──清泷钢介八段所经营的野田将棋中心。

    目睹我独自踏入道场,师傅大惊失色。

    「银、银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在网路上查了地址,然后向人问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明石带你来的吗?咦!?你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我是来复仇的。」

    「※复习?」(译注:复仇与复习日文同音。)

    「将棋。这次我一定要赢。」

    「啊!难不成……你打算为上次的对局复仇!?多么强烈的执念……」

    这件事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听说明石医生及护理师从医院搭乘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我正竖起单膝,坐在椅子上和师傅下棋。当时我太过专注于对局,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根本没印象。不过棋谱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被大骂一顿,说绝对不能再擅自溜出医院,然而我还是照样偷溜了出去。

    因为与其输棋,我宁愿被骂。

    那之后,我父母、明石医生及师傅似乎深入商量了一次。

    「银子,你可以出院啰。」

    「要回家了吗?」

    听到明石医生这么说,我却不怎么开心。

    因为家里很无趣。

    而且父母每次看到我,总是一脸悲伤地说著「好可怜」或「对不起」……

    「我不想回家,医院比较好。」

    「不,你不需要回家。从今以后,银子要在你最喜欢的地方生活。在那个可以尽情下棋的家。」

    那里?那我要去!我的复仇可还没结束。

    就这样,我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出院了。明石医生把一直随身带著的磁铁制携带式将棋盘送给了我。

    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很可怜」了。

    就这样过了两周,那家伙来了。

    「银子。这孩子就是你的师弟,九头龙八一。」

    弟弟?

    「无关乎年龄,将棋界规定先入门的人就是前辈。尽管只早了两周,但先加入这个家的是银子。所以你是姊姊,八一是弟弟。」

    师傅如此解释道,可是我实在无法接受。再说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弟子了?我们是敌人才对吧?

    忽然现身的『弟弟』,据说来自相当偏远的深山。

    「这些米是我爷爷在附近的山上种的哦!」

    「山?……在山上种米?」

    「没错,桂香姊。因为我家周围都是山……该怎么说呢?这些米是在某种田地里栽培的……」

    第一次四人一起用餐时,我们煮了那家伙从家里带来的米。因为师傅不肯收钱,所以他家经常送食物过来……最初品尝到的那种米,在那些食物当中更是格外美味。

    话说回来,在医院外尝到的每种料理都美味绝伦。

    因为医院的餐点味道很清淡。能尽情淋满酱汁令我开心不已,却惹得桂香姊很不愉快……但是抱歉,唯独这个习惯我到现在依然改不掉。

    「爸爸是上班族,哥哥也表示『我不想当农夫──!』,所以爷爷希望我当职业棋士或农夫。他说如果我当不成职业棋士,就得回家继承农田。」

    「职业棋士与农业同时进行就可以了。插秧的时期恰好没有排名战,闲得发慌。至于收割期嘛……这么说来,桂香你还没决定未来志向呢。不如高中毕业以后去八一家帮忙吧?」

    「说得也是。如果能每天享用如此美味的米,成为八一的妻子倒也不错。」

    温柔的桂香姊附和师傅的蠢话。

    「八一,长大以后和我结婚吧?」

    「嗯!!我想和桂香姊结婚!那个啊!!那个啊!!爷爷在田地种的米不只好吃而已!更厉害的是──」

    八一把桂香姊的玩笑话当真,激动到喷出了嘴里的饭。看到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我莫名感到烦躁。

    「爷爷总是说『在这座田地求婚的话,100%会成功』!所以我要在爷爷的田里向桂香姊求婚,请你当我的新娘!」

    啊?在田里求婚?

    怎么可能成功,反倒会顿死吧。

    『这家伙……是个笨蛋。又弱又笨。』

    共同生活几天之后,我确信了。

    八一只有盯著桂香姊胸部的时候会流露认真的神情,其他时候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有时甚至还会流口水。

    而且他明明比我年长两岁却不会读书。所以每当我尝试书上写的战法,他便会轻易中计,输得一败涂地。

    本以为输棋会令八一懊悔不已,不过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立刻重新排好棋子。无论输多少次,他都会下到我筋疲力竭为止。真是个难缠的笨蛋。

    我讨厌笨蛋。也讨厌难缠的人。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的身体比一般人虚弱,能自由运用的时间及体力也更少,所以非得珍惜每分每秒才行。

    照理说,我根本没空搭理笨蛋。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和八一待在一起,我并不会感到不悦。

    或许因为他是第一个『在我之下』的存在吧。

    棋力比自己弱,地位也更低。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比自己更「可怜」的孩子。

    所以我萌生了一个想法。

    『得由我来锻炼他、守护他才行!』

    而且出乎意料地……这么做使我备感欣喜。

    ☖ 情敌

    成为入门弟子之后的两年期间,体力不足的我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师傅家度过。

    起初师傅还会带我去医院检查,明石医生也会来师傅家下将棋,顺便探望我,但次数慢慢地减少。

    桂香姊和我变得亲昵之后,家中的气氛一口气明快了起来,桂香姊进入研修会并成为我师妹,一并加入行列,开始和大家一起下将棋。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可说是最为和平的时光。

    仅由四人共组的世界是如此舒适宜人……我曾以为那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八一在小学三年级成为小学生名人之后,闯入这世界的人一口气增加了。

    我们成为弟子很快就要满三年。

    八一的目标是在这一年进入奖励会。对他而言,荣获小学生名人宝座将有利于奖励会测验,所以我也鼓足干劲为他进行了一番特训。

    结果他初次参赛便夺得了优胜。

    话虽如此,在我心目中八一依旧是个不成熟的弟弟。准决赛之后的对局,是在东京的电视台摄影棚举行,因此我事后也观看了棋谱及电视影像。我们两人在家里下的将棋,等级要比大赛的水准高得多。

    但是世人看待八一的目光却赫然骤变。

    『大阪出现了一位天才将棋少年!』

    『未来的名人!九头龙八一!』

    『史上第一位八岁的小学生名人诞生!目前以国中生棋士为目标修行当中!』

    新闻与报纸纷纷刊出诸如此类的报导,学校也在全校集会时为他颁发奖状。至今为止街区对八一的评价一直是「被年纪更小的银子踩在脚底下的可怜孩子」,如今大家却认为他「其实是天才」,甚至变得比我更受欢迎。

    而变化最大的人……正是八一本人。

    他开始得意忘形了。

    「银子、银子!我在设计签名,第一张就送给你吧!」

    「啊?我才不要。」

    「咦咦~?真的不要吗?等我的签名价值连城之后,即使你想要我也不给你唷~」

    小心我宰了你。

    其中最令人火冒三丈的事件,就发生在奖励会测验前不久……那是隔天就要进入暑假的溽暑之日。

    我从学校直接前往棋士室,看到我之后,飞马哥──镜洲三段双眼圆睁。

    「哇~银子,那个盆栽是怎么回事?」

    「牵牛花。」

    「在学校种的吗?对了,今天就是结业式……长期待在奖励会,也会逐渐丧失季节感呢。」

    我把长得比自己更高的牵牛花,连同背包一并摆在棋士室的角落,紧接著开始和镜洲先生下十秒将棋。

    虽然经常请假,不过我还算享受小学生活。

    我和八一上同一所小学,因此总是手牵著手上学,休息时间也会一起下将棋。得知姓氏不同的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之后,周遭似乎传出了一些谣言,但我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过由于放学时间不同,所以我每天都会率先独自造访联盟,在棋士室和奖励会员下十秒将棋。

    八一及桂香姊来联盟之后我们便会到楼下的道场下棋,最后大家一起回家。

    那天……理应也是如此才对。

    「………………好慢。」

    结业式当天照理说会提早放学,然而八一却迟迟没有现身。

    「可能是在二楼的道场和其他人下棋吧?自从成为小学生名人之后他就声名大噪,前阵子还有小孩子千里迢迢来和八一下棋……这么一说,他确实提过暑假有朋友要来。」

    「……我可没听说。」

    「嗯!?这、这样啊……也许是想给银子你一个惊喜吧?」

    镜洲先生试图随便找个藉口敷衍过去。瞧他那副模样,我心生狐疑地中断对局,并动身前往二楼。

    巡视道场内部之后……我找到了。

    被红发和黑发女生包围而一脸羞涩的笨蛋就在那里。

    「呵!不愧是我认同的家伙……还是老样子擅长这种变态似的防御将棋!究竟是接受了什么教育,才能下出这样不知所谓的棋步啊?」

    红发女生像个男孩子一样用手环住八一的颈部,一边「嘿嘿♪」笑,一边与他嬉闹。

    口气和胸围都像男孩子,仔细一看却是个女生。定睛凝神观察,还能看见她双颊微微泛红。因为留著一头红发所以不明显,但她的脸颊及颈部都染上了一抹红晕。那算什么?给我专心下棋啊。

    另一个人则更加露骨。

    「八一的将棋果然很帅气~♡我最喜欢欣赏八一下棋了~♡♡♡」

    如此说道的黑发女生,正与八一进行不必要的亲密接触。下将棋的时候只要触碰棋子就够了,有必要和下棋的人肢体接触吗?我完全无法理解。不净。不洁。不悦。

    被两人团团包围的八一,似乎因为不习惯被女孩子称赞而心生动摇,只见他唐突地从座位上起身。

    「我、我……去一下厕所!」

    这胆小鬼。会紧张的话一开始就别玩女人。

    而且不知何时,他的第一人称还变成了※『ore』。想展现男人味吗……(编注:日文中『俺(ore)』为较为男性化的第一人称,平时八一的第一人称为『仆(boku)』。)

    八一一走出道场,我便立刻逮住并质问他。

    「八一。」

    「啊,银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些人是谁?」

    「我、我去东京参加小学生名人战时交到的朋友……」

    「本以为你在认真对局,原来是去东京搭讪女生啊?宰了你喔?」

    「不是这样啦!黑发的供御饭万智住在京都,红发的月夜见坂燎哥……不对,燎她是专程从东京来的。她们的学校已经放暑假了,所以燎目前住在万智家里,四处参观关西的道场。她们约我一起去──」

    「马上就要接受奖励会测验了还玩女人,看来你游刃有余嘛。」

    「才、才不是在玩呢!毕竟对方远道而来……况且她们两人棋力都很强,我也获益良多啊!不然银子你也和她们下下看?」

    「啊?才不要呢。」

    我一秒拒绝。

    「比起这个,你现在有闲工夫玩女人吗?」

    「我原先又不知道燎是女生……何况她之前还穿裤子……」

    「…………」

    八一忸忸怩怩地提出了异议。这使我饱受震惊。

    ──我的弟弟以前才不会像这样顶嘴……

    看来他是被那两只狐狸精给拐骗,变成了坏孩子。既然如此,身为姊姊有必要将他拉回正轨。好了,该怎么做呢?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计策。

    「话说回来,桂香姊叫你回家。她说有重要的话要和八一你说,搞不好是要告白……」

    「咦!?真的吗!?」

    「我去向那两个女生解释,你赶快回去吧。」

    「嗯!谢谢你,银子!」

    笨蛋离开了。

    我就这么代替八一走进道场,执行计画的最后阶段。

    「哎,来下将棋吧。」

    我在红发及黑发女孩对面就坐,并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

    「倘若我赢了,你们就不准再踏入这间道场。」

    「啊~?」

    红发女孩粗鲁地坐在桌上打量著我,接著向黑发女孩提出疑问。

    「喂,万智,这小不点是谁啊?那头银发是怎么回事?假发还是角色扮演?」

    「你是……空银子对吧?」

    黑发女孩似乎认识我,她脸上依旧挂著微笑,流露出了认真的眼神。

    红发女孩轮流看向我和黑发女孩,又进一步问道:

    「你们认识?」

    「包含联盟道场在内,我曾在关西道场见过她几次。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们不曾对局过……顺带一提,她是清泷老师的内弟子,同时也是八一的师姊。」

    「嗯哼~但这家伙只是个小鬼头耶?」

    红发女孩威吓似地凝视我的脸,然后开口说道:

    「喂,你几年级啊?幼稚园吗?」

    「一年级。」

    「噗哈!一年级却是八一的师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根本意义不明──!那家伙果然很有意思~」

    她粗俗地嘻笑,而且还随口叫著『那家伙』或『八一』,彷佛她对八一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一样。

    我勃然大怒。

    ──我要杀了她。

    我如此下定决心,在那瞬间将月夜见坂燎这个名字写进了『绝对不可饶恕的名单』之中,而且至今未曾消去。那名字恐怕会一直保留到我们其中一方死去为止吧。顺带一提,头号名单『清泷钢介』也还留著。

    「据说这孩子身体很虚弱,真是可怜。」

    黑发女孩以哀怜的目光望向我。

    完全不晓得自己说出了禁语。

    「她几乎不曾参加大赛。即便参加大赛并获得了优胜,把大型比赛的参赛权让给准优胜的孩子也已成定迹。」

    「所以才会默默无名是吗?嗯哼……」

    「有传闻指出她和三楼棋士室的奖励会哥哥们下得平分秋色,甚至更厉害。」

    「才不是传闻,都是真的。」

    没有必要否定,于是我如此告诉她们。

    「哈!虚张声势或装病博取同情,对我可起不了作用。」

    红发女孩嗤之以鼻。

    「难得可以来一趟关西,对我而言是一次宝贵的经验。我要不断地和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下棋,没闲工夫陪一年级玩。」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传闻。」

    「啊?什么传闻啊,万智?」

    「『g@yb』」

    「唔!那是……」

    「『将棋俱乐部24』当中,快棋实力出类拔萃的帐号名称。凭藉令人难以置信的反射神经以及媲美职业水准的序盘,将业余棋士与奖励会员一一击溃……棋力强到甚至有谣言指出那是名人的帐号。然而那个人不愿与任何人交谈,终局结束后便会立即登出。由于活动时间过于集中,所以一直有传闻说那人或许是小孩子。」

    「你的意思是……这家伙就是帐号的主人?」

    红发女孩的眼神赫然骤变,并用看著妖怪似的目光望向我。

    「……没有证据吧?」

    「键盘输入法。以假名输入法按下『g@yb』,你知道会出现什么字吗?」

    红发女孩不发一语地催促对方继续说,于是黑发女孩道出了答案:

    「『银子』。」

    「……………………」

    短暂的沉默降临现场。

    红发女孩拉开椅子在棋盘前端正坐姿,接著向我开口说道:

    (插图014)

    「好吧,你想先和谁下?」

    「你们比八一弱吧?」

    我伸出双手,将放置于两面棋盘上的棋盒一并翻倒,并抓起散落于盘上的两枚王将。

    「既然如此,两人同时来吧。特别用平手和你们下。」

    「…………以我和万智为对手,竟然想下指导对局……?我们可是入围了小学生名人战……我不打算经由研修会,直接成为女流棋士,就凭你一个小一的女生,要对上我们……?」

    「没错。啊,先手也让给你们吧。」

    「臭小鬼。太得意忘形的话……小心我击垮你。」

    红发女孩咬牙切齿地威吓道,我则如此回应她:

    「宰了你。」

    战斗揭开了序幕。

    右边的棋盘,是如熊熊烈火般发动猛攻的月夜见坂燎。

    左边的棋盘,则是面对小四岁的对手仍谨慎组织阵型的供御饭万智。

    (插图015)

    ──黑发的比较棘手。既然如此……

    尽管听起来很矛盾,但下多面将棋的诀窍便是不要下多面将棋。

    换言之,要将对手各个击破。

    同时下棋的话,判读的深度无论如何都会下滑。复数盘面的影像亦会令视觉混淆,提高失误率。

    于是我先把擅长防御将棋的黑发女孩,诱导至名为『矢仓九一手组』的超长手数定迹。

    依循定迹的话就算蒙著眼都能下。虽然途中有可能发生变化,但我打算在那之前先争取时间。

    至于喜欢进攻将棋的红发女孩,则以刚才在三楼下过的快棋迎战她。

    「哈!以我月夜见坂燎大人为对手,居然想用一秒下子的快棋定胜负?挺有胆识的嘛!!」

    不出所料,立即下子挑衅对方之后,她轻易就上钩了。

    然而我的眼睛早已习惯与奖励会员下十秒将棋,小学生只顾著进攻的快棋简直破绽百出。

    我在中途转攻为守,彻底断绝了对方的攻势,就这么轻松拿下胜利。

    「先击溃一个。」

    「呜……!!我、我……竟然被小一的小鬼※完切……!?」(译注:攻势被彻底阻断。)

    红发女孩双眼圆睁,对眼前这盘棋局难以置信。

    「这……这次只是因为我当你是小鬼,不小心大意了而已!我马上就要成为女流棋士了,才不会拿出真本事和业余的臭小女孩下棋!这、这根本不是我的实力我也对那个废物笨蛋毫无兴趣就算拜托我我也不会再来这种破烂又骯脏的关西将棋会馆笨蛋笨蛋笨蛋──!」

    红发女孩涕泗纵横,一把扫掉盘面之后,又抓起棋子猛然甩向棋盘,最后从道场飞奔而出。赢了。

    「……哎呀哎呀,要是对局场地在关西,难道她打算不战而败吗?」

    黑发女孩目送红发女孩离去,苦笑著如此说道。

    我不打算要求她们遵守约定。

    只不过被狠狠教训一顿的流浪犬,也会因为惧怕而暂时不敢接近这里。两者是相同的道理。

    「接下来轮到你了。我会如你所愿,尽全力击垮你。」

    我稍稍挪动椅子,与黑发女孩正面相对。

    「相矢仓的定迹必须经由双方同意才能组成。换言之,你也打算与我一对一单挑对吧?」

    「毕竟九一手组对先手有利,没有理由拒绝。」

    无论从声调、表情抑或棋步,都无法窥探她的真心。

    听著对方的声音便会被迷惑……于是我关闭指尖以外的所有感官,准备迎战。

    然而在彻底关闭之前,黑发女孩闯入了我的内心。

    「开战之前,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是研修会成员,无论如何都得来关西将棋会馆,所以希望能更改输棋后的惩罚。」

    「不行。太迟了。」

    「拜托你通融一下嘛!现在想不到的话,对局后再想也行唷。」

    意思是她接受猜拳慢出吗?

    我本以为这样倒也不坏,想不到却是陷阱。

    「…………好吧。」

    「说定了。那么──」

    爆裂般的棋音,敲响了开战的警钟。

    黑发女孩在矢仓九一手组定迹的最后一手,做出了微妙的变化。

    「唔!?在这里变化……!?」

    正如黑发女孩所说,九一手组公认是先手有利。虽然不久之后,软体的发展颠覆了这个理论……但在那时,人类尚不晓得这件事。

    我深受动摇,未经深思就不慎下子。

    ──糟糕!分心思考获胜后的条件,不小心失误了……

    在对局中想著胜负结束后的事,便会错失胜算。

    再怎么对自己的天真感到懊悔也为时已晚。

    「呵呵。」

    主动下出好坏不明的棋步,进而诱使对手失误。黑发女孩展现出高超的胜负技巧,转而开始施展一步步扎实的棋步。

    ──好沉重……!

    供御饭万智的棋音既响亮又沉重。

    她接连下出的每一步棋都蕴藏著思念。

    气势,气魄。

    不对……这不像『气』那般轻巧。

    而是执念、怨念、情念。与表面上那飘飘然的态度截然不同,不明所以的恐怖暗藏于供御饭万智的将棋之中。那是我初次在对局中感到畏惧。

    也是我头一次得知那股畏惧会让自己的棋步退缩。

    ──棋步延伸不出去!为什么……!?

    彷佛颈部被逐渐紧缚住的恐惧感,令我下意识抬起头……瞪视著我的黑发女孩低喃出声:

    「我要虐杀你。」

    供御饭万智像是用她如流的黑发将我重重捆绑住一样,一步步将我的玉逼上绝境。

    ──用一般方法下棋的话只会被压制击溃……既然如此!!

    我放弃了一般的下法。

    我解放早已封印的盘外战术,利用视线及手势迷惑黑发女孩。

    控制下子的时机以打乱对手的呼吸,减少她脑部所需的氧气。若在最终盘祭出这招秘技,就连奖励会有段者都会陷入混乱。

    「咳……!吁……呼、呼!呼、呼吸……!?」

    黑发女孩气喘吁吁。

    与此同时,我在盘面施加了陷阱。一手顿死的陷阱。

    ──给我顿死吧───!!

    我如此祈祷,将大棋打入了对手能直接叫吃的位置。

    叫吃的话便会顿死。

    不叫吃的话即是对手获胜。

    倘若她不相信我的实力,应该会选择叫吃才对。比起将棋,这已然演变为一场心理战。我从对方先前的言行及个性如此推断,决定施加这个陷阱。

    就这样,黑发女孩顿死了。

    她拿起大棋的瞬间便察觉这是陷阱,右手颤抖著,棋子差点随之滑落。

    「唔!!………………呼──────……」

    她仰天深呼吸。听见我下子的棋音之后,她就这么深深低下头,几乎要碰到棋盘。

    「遗憾。无路可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一直把那家伙视为最危险的人物,也很讨厌她。

    既是位千金大小姐,社交能力也相当强,贤淑且能言善道,健康又具备教养,连胸部也很大,深受众人宠爱………而且胸部很大。除了桂香姊以外的巨乳女通通顿死吧……去死……给我全部灭亡……

    「银子你真是强得无话可说呢!我和燎恐怕穷极一生也比不过你吧。搞不好你现在的实力,就已经超越进入奖励会的岳灭鬼翼小姐了。」

    供御饭万智用左手梳理因汗水而紧贴额头的黑发,脸上已挂回了以往的笑容。

    顿死落败之后竟然还称赞对手,我对她的态度感到十分诧异。

    「你……不会不甘心吗?」

    「我的未来志向是当观战记者!总有一天也要让我撰写银子你的报导唷♪」

    「记者……?」

    尽管也是与将棋相关的行业,但进入研修会修行的人以棋士之外的职业作为目标,这令我备感讶异。

    「银子你呢?你没有进入研修会和奖励会,未来想做什么?」

    「我?」

    这个提问出乎我的意料。

    这么说来,我的目标是什么呢?

    我一直以为现状会永远持续下去,也希望如此。

    「我………………想变强。」

    最终我如此答道。

    「无关男女,无论对手比我年长或年幼都绝对不会输。既然八一是小学生名人,代表比八一更强的我,实力胜过世界上任何小学生。」

    「是这样吗?至少我就认识一名小学生,比银子你更强。」

    「谁?」

    「九头龙八一。」

    「啊?刚才不就说过,我比八一还强──」

    「仅限序盘。然而中盘终盘的实力,八一远凌驾于你。」

    「唔……!」

    逃避并使用封印已久的盘外战术令我萌生一股罪恶感,因此无法提出反驳。

    「我和银子你属于很相似的类型,所以十分清楚。熟记序盘知识来下棋,就像一百公尺赛跑时,只有自己站在五十公尺起跑线一样。那样或许能战胜对手,却不会变强。」

    「…………」

    「相反地八一却是以一百五十公尺为起跑点,再加上跑法也很独特,可说是才华的结晶。像矢仓九一手组这种以研究至上的现代将棋,或许无法让他发挥实力。但肯定只有八一那样的天才,才能创造出新时代的将棋。一生跟随八一的将棋,就是我的梦想──」

    「……欸。」

    「嗯?怎么了?」

    听著那令人不悦的女人自顾自讲个没完,我提出了要求。要求她支付败北的代价。

    「我不准你再称呼他『八一』。」

    ☗ 将棋星人初次降临

    自那之后,月夜见坂燎与供御饭万智便开始时不时地介入我们的世界。

    尤其万智小姐和桂香姊有一年期间同时待在研修会(不过万智小姐转眼之间便从研修会毕业,成为了女流棋士),据说她们会一起举行研究会,我也曾在师傅的道场见到万智小姐……不过她绝不会踏入主屋。

    其他受到小学生名人称号吸引而接近八一的女人,出乎意料地多,不过那家伙是个笨蛋,每次说「桂香姊在找你」都一定能骗过他。

    那之后我也一一『说服』了那些女孩子。不凭藉言语,而是将棋。

    告诉她们「八一正值必须专心修行的时期,没闲工夫陪你们玩」……毕竟为师弟打造适合修行的环境,也是师姊的职责。

    不过那些人对我而言不成问题。

    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另一个巨大的压倒性存在,甚至让我下定决心,要与至今为止的环境就此诀别。

    也就是外星人的存在。

    那颗星球的居民初次来袭清泷家,是在八一进入奖励会两个月左右的秋日。

    「哦,你们来了啊!来来,快进来!」

    「不,在这里就行了。坐下反而更加费力。」

    在玄关受到师傅恭迎的那位女性,是我至今见过穿著最为华丽的棋士。

    释迦堂里奈女流四冠。

    除了新创设的女王战以外,坐拥所有头衔的女流棋界绝对王者。她在前往九州参加女流玉将防卫战的途中,专程造访了一趟大阪。

    身边还带著一名少年。

    (插图016)

    「真没想到里奈居然收弟子了。」

    「钢介先生你才是。一次收两名内弟子的冲击性过大,导致关东棋士都视你为怪人呢。」

    「他们早就把我当成怪人了吧?」

    「呵呵,所言甚是……」

    我独自从楼梯上方偷窥他们三人。桂香姊和八一大概出门购物了吧。

    「不过突然收男孩子当弟子,你也做出了很大的觉悟呢。关西这边一句『真有意思!』就能解决,但想说服关东那群老顽固应该很辛苦吧?」

    「全是为了吾师的遗言。他希望足柄一门能出一位名人……然而能延续血统的人仅有余一人。于是余才会利用仅有的政治影响力,以女流棋士的身分收了男弟子,甚至不惜强硬变更规则。」

    「足柄老师晚年每当看到有希望的孩子,便会收他们为徒……可是最终没有任何男人成为职业棋士。他过于焦急,就这么丧失了培育学子的意愿。也因为如此,导致好几个有才华的人遭到埋没……」

    「他是很温柔的老师。对双脚不便的余说道『每天来回太辛苦』,于是收余为内弟子,并当成亲生女儿般照顾。余只能想出这个报恩的方法。」

    「里奈你成为了如此优秀的棋士,光是这样不就足够了吗!为何要这么执著于名人?」

    「这也无可奈何。对那世代的棋士而言,名人宝座的价值实在太过重大,不惜赌上其他人的人生也想得到。自己无法获得的话便交给弟子,弟子没能获得的话则交给徒孙,即便死后也要继续束缚生者。也正是那股偏执,让师徒制度在将棋界留存了下来。」

    「或许是这样没错……」

    「总之,虽然余因此发动了革命,但也导致余的一门在关东遭到孤立。基于这段事情原委,恐怕也很难替这孩子收个师弟妹了……希望你的弟子能与他和睦相处。」

    「那当然!尽管分隔东西,不过对我家八一来说,有个同期入会的竞争对手也能构成良好的刺激。欢迎你随时过来。」

    师傅拍拍胸脯,对奖励会员少年绽露一抹微笑。

    默默听著大人谈话的少年挺直背脊,紧紧守候在拄著拐杖伫立于玄关的释迦堂小姐身旁,彷佛在守护她一般。

    ──简直就像绘本里的女王陛下及骑士。

    从以前开始,那对师徒便散发著那种气质。并非因为衣著或举止,想必那就是他们两人心的形态吧。

    「好了,余差不多该走了,否则勘验会迟到的。」

    「对了,里奈!你要不要见见我女儿……桂香?在她小时候,我曾请你和她下过一场指导对局,你还记得吗?」

    「当然。她还在下棋吗?」

    「中途曾一度放弃,后来又重新开始了。高中毕业后她进入了关西研修会,目标是成为女流棋士。所以倘若里奈你能再指导桂香一局,肯定能激励那孩子。」

    「……还是算了吧。」

    「里奈……或许我女儿的确是以轻率的心情,说出要以女流棋士为目标,可是她还是很努力在修行──」

    「不,余并非这个意思。」

    释迦堂小姐摇摇头,并道出她话中的真意:

    「很快地,又有一个新的女流棋战『女流玉座战』即将创立。这个头衔战和女王战相同,预计开放让女性奖励会员也能够参赛。」

    「奖励会员也能参赛……」

    「身为头衔保持者,余一直致力于女流棋界的发展与向女性推广将棋。然而与此同时,余逐渐察觉到继续保持现状的话,将无法诞生出超越余的存在……也就是史上第一位女性职业棋士。」

    那瞬间,肯定是我头一次耳闻那个词汇吧。

    「女性……职业棋士……?」

    我下意识悄声复述那句话。

    我知道女性亦能够进入奖励会,然而目前为止尚没有任何人成为职业棋士。因此很不可思议地,我根本没想过女性也能当上职业棋士。

    将棋界也以太不切实际为由,从未关注女性职业棋士这种存在。因为她们尚不具备能通过奖励会的才能。

    唯独一个人────释迦堂里奈除外。

    「明明有憧憬余而以女流棋士为目标的孩子,余却认为女流棋士是不必要的制度……余只不过是无法承受这种矛盾罢了。」

    「…………」

    语落至此,师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哎呀,好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桂香姊购物后返家,看到被留在家里的释迦堂小姐的弟子,是又惊又喜。

    男孩面露紧张的神色,并开口回答:

    「神锅步梦……」

    如今肯定无法想像,当时步梦──神锅老师穿著普通的衣服。

    换言之,他是一名普通的美少年。

    「请多多指教。这是我家做的炸豆皮。」

    「哎呀~!多么乖巧的孩子!?你想待几天都可以!步梦弟弟你乾脆加入我们一门吧?啊,要不要和姊姊一起洗澡?」

    ……桂香姊似乎有点正太控的倾向。

    「释迦堂女流四冠在宫崎的头衔战结束之前,这孩子都会暂住我们家。把他当成内弟子一样看待吧。」

    「既然这样,就问一下他喜欢和讨厌的食物吧。」

    很快地,步梦马上就得接受清泷家的洗礼。

    而八一则像只小狗一样紧黏著对方。

    「步梦步梦!快点来下棋吧!」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网路下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果然还是想实际在棋盘前下下看嘛!真希望早点和你在三段循环赛对决~」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向清泷老师多多讨教。」

    步梦闪烁双眸望著师傅。

    「Master严厉命令我,务必要亲身体验清泷老师的矢仓。她说『称霸矢仓的人便能称霸将棋界……』。」

    「是吗是吗?真不愧是释迦堂女流四冠,果然很懂呢。」

    「月光名人及清泷老师的名人战全程为『相矢仓系列』,证明矢仓即将重出江湖。关东将棋界也再度开始热烈研究矢仓。」

    「嗯?是吗?呵呵呵……神锅你挺有才华的呢。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最新研究吧?」

    「感激不尽!」

    看到师傅受步梦吹捧而得意忘形的样子,我一脸无趣地悄声低喃道:

    「……明明在名人战输得落花流水。」

    「银、银子!会被听见啦!」

    「反正是事实啊。」

    「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说出来啊!!」

    「…………你们俩都不许吃晚饭。」

    讲出实话之后,师傅火冒三丈地说道。桂香姊则若无其事地趁机向美少年搭话。

    「吵吵闹闹的,会不会吓到你?」

    「不会。我家也有一个年幼的妹妹。」

    桂香姊煮晚餐的期间,师傅马上将矢仓传授给步梦。

    我们三人并肩接受指导对局时,八一在正中央的步梦耳边窃窃私语道:

    「清泷一门的成员啊,与惯用手同一边的裤子膝盖部分总是有很多皱褶。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为了不让自己轻率下子,我们总是会紧紧抓著右边膝盖!」

    「好……好酷……!」

    步梦浑身战栗,也紧揪自己的右膝,试图弄出皱褶。

    我对那反应感到很有意思,也告诉他:

    「清泷一门在施展※新手的时候,必须喊出像必杀技一样的招式名称。」(译注:偏离定迹且没有前例的崭新棋步。)

    「好酷……!!」

    「等一下!!银子你不可以说谎啦──!」

    八一连忙纠正,步梦则更加激动地不停打颤。当时我觉得找到了一个新玩具。所谓「弟弟的朋友」倒也不坏。

    总而言之既率直又我行我素。

    这便是我对神锅步梦这名少年的第一印象。反过来说,也意味著我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才气。

    愈发宠溺美少年的桂香姊,在洗澡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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