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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第四谱)

    (插图014)

    ☗ 晚宴

    「等等,师傅。你的领带歪掉了。」

    「嗯!?哦、哦……抱歉。」

    我连忙调整领带位置,并向比自己小八岁的少女致歉。

    将这条领带赠送给我的少女──夜叉神天衣身穿华美的洋装,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名少女愈是生气就愈显得美丽。

    我被弟子气势压垮,开口辩解:

    「第一次使用的领带,总是很难系嘛……愈高级的领带就愈平滑,也难以调整长度,加上我今天的衣服──」

    「好了,交给我吧。来!弯下腰,把脸靠过来。」

    「……抱歉,难得你送我这份礼物。」

    夏日祭典当天的回程路上。

    天衣将这条高价领带送给了我。

    『这是生日及获得头衔挑战权的赠礼。可别误会了。我只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师傅,在别人面前露出一副穷酸样。』

    我没想到天衣会送礼物,从弟子手中收到有形的赠礼,令我感动到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

    『谢谢你!对局时得穿和服,所以我会在前夜祭和采访时系上的。』

    『无妨,我不是为此才送你这条领带。』

    『咦?那……又是为了什么?』

    『下次上课时,我要选有服仪规定的场所,这条领带届时会派上用场。』

    『服、服仪规定?』

    『记得穿著配得上这条领带的西装。』

    ……以上便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穿上最高级的西装,在能欣赏海洋的阳台座位,与天衣进行了约两小时的将棋课程,结束之后,我们准备到同一栋建筑物内的其他地方用餐。

    半路上,天衣提醒我服装没有打理整齐。

    最后天衣直接解开我的领带,以熟练的动作重新系好。

    「这套西装挺不错的嘛。没见过你穿这件,是对局专用的吗?」

    「正坐对局时,裤子会马上变得皱巴巴的,所以对局时不会穿太高级的西装。」

    对局穿的裤子,通常会选择能买很多件的品牌,或穿坏也不会心痛的便宜货。

    「那这件是什么时候穿的?」

    「参加无须下将棋的活动时穿的。例如其他人的即位仪式。还有,晋升四段后初次公开亮相时也穿过。这是我成为职业棋士时订制的西装。」

    「哦……是充满回忆的西装呢。」

    「是啊。是师姊替我选的。」

    「怪不得品味这么差。」

    「唔!?等、等等,天衣!太紧了、太紧了……!」

    天衣突然使劲束紧领带,无视我的抗议。

    「好,绑好了。」

    「……谢谢。」

    尽管稍稍感受到生命危险,不过领带绑得完美无缺。

    「话说回来,小学生就懂得打领带,真是厉害!你是何时练习的?」

    「因为晶也很不会打领带。」

    「原来如此。」

    没瞧见贴身保镳晶小姐的身影。今天她只负责接送天衣吗?

    「九头龙大人、夜叉神大人,我来带领两位前往座位。」

    店员彷佛算准了我们准备就绪的时机,前来呼唤我们。

    正当我打算跟上店员时──

    「等等,师傅,你想一个人去吗?」

    天衣扬起眉梢,叫住了我。

    「好歹该护送我一下吧。别让女性出糗啊。」

    「好、好……抱歉。请。」

    「很好。」

    我伸出手之后,天衣便心满意足地勾上我的手臂。

    年仅十岁的天衣,步伐却远比我这个大人更加自信,总觉得她好像突然变成熟…………嗯?奇怪?

    「天衣,你长高了吗?」

    「我今天穿高跟鞋,笨蛋师傅。」

    天衣身穿素雅纯黑洋装,宛如飞舞夜空的妖精般楚楚可怜,耀眼动人。

    之后,我们抵达了令人怀念的场所。

    『St•ANGELIQUE KOBE』。

    这里是天衣女王战第三局的对局场,能将神户街道一览无遗的婚宴会场。

    那时被设置成对局室的瞭望台,今天理所当然地没有榻榻米,亦无将棋盘。取而代之,则有花朵、餐桌及餐具罗列其中。这恐怕才是瞭望台原本的姿态吧。

    我和天衣被引领至能瞭望夜景的特等席之后,先用无酒精饮料乾杯。

    「生日快乐,师傅。」

    「谢谢。你如此郑重地为我祝贺,真的很令人开心。」

    「用不著客气。作为谢礼,你应该会让我成为二冠棋士的弟子吧?」

    「咦咦!?这、这我可不敢保证。」

    「呵呵……既然这样,只好请你以其他形式回礼了。」

    紧接著,色彩鲜艳的宴席料理端上了桌。

    好了。至于最令人在意的味道──

    「好美味…………大概吧。太紧张了,根本尝不出味道……」

    「你应该已经透过头衔战,习惯在有服仪规定的餐厅里享用宴席料理了吧?」

    「公事和私人时间,感觉截然不同啊。前夜祭和庆功宴的餐宴,都只有将棋相关人士参加,不用担心会丢人现眼……」

    尽管人数不多,但今天有其他客人在场。

    这里……应该是婚宴会场才对吧?

    「有些婚宴会场在没有举办婚宴的非假日,会作为一般餐厅营业。」

    「嗯哼~这倒也是。」

    既然都雇用了厨师及甜点师,让他们游手好闲未免太浪费了。

    「餐厅还会在纪念日,邀请在此举办婚礼的夫妻用餐。我也收到了邀请函,不过──」

    「你还没结婚,自然没有对象,所以才邀请我来是吗?」

    「辜负餐厅一片好意,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向店家确认,能否在此举行研究会……身为头衔战的对局者,得尽最低限度的义务才行。」

    「嗯。这份自觉十分了不起。」

    天衣已是女流棋界的门面,更是神户将棋界的代表人物。必须做出相应的言行举止才行。

    话说回来……

    对局者还有一人。没错,就是头衔保持者(师姊)。

    既然天衣收到了邀请函,师姊自然不可能没收到。

    然而她却完全没邀请我。

    当然师姊有可能是为了专注于三段循环赛,决定彻底无视邀请函。不如说这才符合她的作风。

    不过……万一师姊邀请了其他人呢?

    就算心里明白不可能有这种事,但一想像盛装打扮的师姊,和除了我以外的人在这里用餐,至今从未体会过的强烈嫉妒随即涌上心头。

    不对不对!不可能!银子不会做出那种事……

    但是………………呜呜,无法和她取得联络,还是很令人不安…………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吧?」

    当我烦恼著师姊的事时,天衣忽然向我搭话道。

    「空银子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她没邀请你吗?」

    天衣揶揄似地提问,我则以没有感情起伏的口吻回应她。

    「师姊说要专心准备三段循环赛,要我尽量别和她联络。」

    「嗯哼~?」

    天衣勾起嘴角凝视我,彷佛猫在戏弄老鼠一般……可恶。居然把师傅的恋爱烦恼当成料理的调味料……

    接著我们沉默了一阵子。唯有切肉的微弱金属声喀喀作响。

    不久之后,天衣唐突地开口了。

    「你和空银子在交往吗?」

    「噗!!」

    我差点因为肉卡在喉咙里而窒息。

    「咳咳!呼…………你、你突然说些什么啊!?」

    「看样子我说中了呢。」

    「我、我们没有在交往……………………………………还没……」

    「还没?意思是今后有这个可能性吗?」

    「的、的确有可能。毕竟凡事都有可能发生。」

    「…………」

    天衣垂下头,默默不语地陷入了沉思。

    「……说得对。凡事都有可能发生。」

    享用完主餐肉料理,天衣搁下刀叉。

    「也罢,无所谓。话说回来,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前提是我能回答的话。」

    我可不想像刚才那样,被她吓得措手不及。

    服务生收走餐盘,并将饭后甜点及咖啡端上桌之后,天衣道出了她想『商量』的事。

    「你有萌生过……『要是能更早出生的话就好了』的想法吗?」

    这句话著实出乎我意料。至少,这台词实在不太像夜叉神天衣会说的话。

    「世代论吗?你也会说这种没骨气的话啊。」

    「名人达成头衔一百期的纪录,意味著他从一百人手中剥夺了成为头衔保持者的机会。」

    天衣无视我的调侃,并继续往下说。

    「倘若有一百人能获得幸福……包含家人及亲朋好友在内,将有数千人能获得幸福。那恶魔是靠啃食他人幸福的可能性而变强的。居然将国民荣誉奖赠与那种人,真是可笑。这国家的人实在有够天真!」

    毫不犹豫地道出侮辱棋神的话语后,没有一丝罪恶感的天衣伸手享用甜点。

    真受不了……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我在培育她时,不曾矫正她这傲慢的性格,因为我确信这能让她变得更强,但说到底这是我的喜好。

    喝口咖啡冷静下来之后,我回答了心爱弟子的疑问。

    「名人的全盛期究竟是何时,还有待商榷。我反倒认为自己在能与他对局的时间点成为棋士,是件幸福的事。」

    「假如出生在其他时代,你或许能更轻松地获得头衔喔?」

    「纵使能夺得头衔,将棋的完成度想必也逊于与名人的对局。比起留名后世,我更想留下好棋谱。」

    「但你将作为一名输家名留青史。」

    「还、还不一定吧……我姑且还是下赢了名人……」

    「不仅名人。要是你生在软体比人类更弱的时代,就能更纯粹地面对棋盘吧?也无须对职业棋士(自己)的存在价值怀抱疑问。」

    「我倒觉得没什么差别。从古至今,都必定会有人比自己更强。」

    「哼……那么,下一个问题。」

    「请问。」

    「假设某人最珍视的事物,在这世上仅有一个,你会夺取它,还是主动放弃?」

    「好抽象的问题。」

    「困难的问题通常都很抽象。」

    问完之后,天衣便伸手享用剩余的甜点。彷佛像是在头衔战的对局中,将手番让给我一般…………嗯?头衔战?

    这样啊……原来如此。

    Mynavi的集体预赛已经结束,女王战本战差不多要揭开序幕了。

    身为上期挑战者,天衣将从本战开始登场,目标自然是连续挑战头衔。

    虽然惨遭三连败,但天衣曾把持先手的无败女王逼至千日手,在当今女流棋界中,堪称实力出众的第二把交椅。

    与我和名人之间的关系很类似。

    面对拥有压倒性实力的最强者,仅握有『年轻』这项武器的第二把交椅,该抱持什么样的觉悟战斗?正因为上次的三番胜负是被对方看穿内心的破绽才输棋,这回天衣应该是想让精神层面也做好万全准备吧。

    所以她才会深究我与师姊的关系……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从某人手中夺取重要的事物,当然令人提不起劲。在最初的龙王战祭出夺取头衔的王手时,我也曾想像过对手的心情。」

    在前夜祭见到对方的家人后,他们的身影时而会浮现于脑海。

    不,从幼时起便是如此。

    与输棋后会惨遭双亲责骂的孩子对局时;小学生名人战的决赛时;奖励会入会测验时。

    败给我的人,无一例外地流下了泪水。

    其中最令人心痛的……就是三段循环赛。

    也有人像明石医生那样,比起夺取,宁愿选择赋予。

    不过我和天衣都无法接受那种生存方式。师姊也一样。

    因为除了将棋以外,我们一无是处。

    既然如此──

    「对局中不能考虑那种事。倘若那是自己珍视的事物,犹豫是否该夺取便是心灵脆弱的证明。」

    「你能允许那种事吗?」

    「允许?是啊。若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事物,自己又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它,除了夺取当然别无选择。」

    输家得不到任何东西。胜者仅有一人,除此之外皆为输家。第二名只不过是最后一个战败的人。胜负世界即是如此。

    ──该不会……天衣是想鼓励我?

    我不经意如此作想。因为聊得愈久,我的斗志就愈高昂,想夺取头衔的欲望变得愈发强烈。

    「不需要客气。『客气』这个词汇,在胜负世界中反倒显得不纯。我们仅需一心求胜即可。」

    「趁人之危或奇袭也无妨吗?」

    「那不就是天衣你的特点吗?我倒是很喜欢你这种胜负师性格。」

    「呵……」

    黑发的仙杜瑞拉漾起一抹破除了迷惘的微笑,并将甜点的汤匙抵上我的唇。

    「你可别后悔说过这句话。」

    ☖ 仙杜瑞拉的奇袭

    「沿海的风真是舒适……」

    炎夏的神户夜晚。

    大阪正中央仍持续著溽暑之夜,然而有海风吹拂的沿海却舒爽宜人。

    我们并肩走下会馆正面的漫长阶梯,感受著清爽的风……天衣的声音乘著海风传入了耳际。

    「欸,师傅。」

    「嗯?」

    「有关空银子的事。假如你们正式开始交往……你会向爱坦白吗?」

    「尽管我觉得非说不可……」

    我仰望夜空,并叹了口气。

    「你认为呢?说了之后,她会作何反应?」

    「肯定会饱受冲击吧。」

    「是、是这样吗?」

    「当然。」

    天衣斩钉截铁地断言后,又补充一句:

    「小孩也是会谈恋爱的。毕竟是女孩子嘛。」

    「真的吗?」

    「……真的。」

    我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爱对我怀抱特别的感情。

    但是那般稚嫩的情感,真的能称为恋爱吗?

    话虽如此,倘若她本人认定那是恋爱……确实会因此受到打击。

    当我陷入深思之际……笔直凝视我的天衣忽然开口了。

    「师傅。」

    「嗯?」

    「领带歪掉了。」

    天衣出言提醒我,并将手伸向领带。

    「嗯?啊……抱歉。」

    我像先前那样弯下腰,让天衣为我调整领带。

    然而天衣的手却略过领带,抚上我的双颊。她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咦?

    当我心生疑问的瞬间,事情已然发生。

    天衣迅速地将自己的唇瓣,叠上了我毫无防备的唇。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简直是完美的奇袭。

    「我喜欢你,八一。」

    (插图015)

    移开唇瓣之后,天衣悄声地……

    但坚定地如此说道。

    「……!?」

    我过度震惊,还来不及回应,第二次奇袭紧接著袭卷而来。

    那破坏力十足的告白,足以将深受动摇的我彻底击倒。

    天衣…………吻了我……?

    而且……还说她喜欢我!?

    她在戏弄我吗?一场盛大的整人游戏?

    事态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使我不由得如此作想。然而──

    残留唇瓣的触感,推翻了我所有疑虑。

    「你、你…………你…………」

    当两人的唇分离之际,我已几乎要投子认输。

    纵使如此,我仍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脚步,并试图抵抗。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头衔保持者是空银子,我则是挑战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才不是…………应该不是吧?」

    我差点被对方说服,连忙否定道:

    「不对,这么做是不行的!」

    「你在意年龄差距吗?」

    「比起差距,年龄本身才是问题所在!你才十岁而已耶!」

    「那你又是几岁时喜欢上空银子的?」

    「唔……!」

    「对吧?恋爱与年龄毫无关联。」

    不行。

    天衣准备得完美无缺……仔细回想起来,从用餐前调整领带的那时起,她的『奇袭』便已开始。

    不对!恐怕在更早以前……从她赠送我这条领带时,就已经……

    既、既然如此──

    「你、你是从何时开始…………对我……?」

    「你猜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天衣绽露一抹妖艳的微笑。

    她回答得如此暧昧不清,我只能自行思考。

    ──什么时侯?从何时开始?

    初次见面的瞬间?还是我与她握手,说道『成为我的家人吧』的时候?

    抑或是去年生日,天衣说自己是为了我而下棋的那天?

    我们一起去为她双亲扫墓时,就已经……?

    瞬间,我惊愕不已。

    此刻我的脑海已被天衣所占据。

    自己竟被年仅十岁的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不行不行!!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会让我更加无法忘记天衣的事……!

    「我…………也和师姊、那个…………做了同样的事……」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老实放弃吗?」

    天衣抓住我的领带并奋力一扯,将脸凑近到几乎要额头相触的距离,接著露出好战的神情。

    「很遗憾!我这种死不认输又不懂得看气氛的个性,可是传承自师傅。要恨的话,就恨你自己的教育方针,把我教成了这种女人吧!」

    如此放声说道后,天衣又突然放开了领带。

    「哇……!?」

    我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坐于阶梯上。

    「现在你喜欢空银子也无妨。这点程度的不利条件恰到好处。」

    傲慢地俯视我……俯视世上一切事物的夜叉神天衣开口了。

    她一阶一阶地走下阶梯,高跟鞋的响音宛如钟声般高亢,身姿成熟而美丽……完全不像年仅十岁的女孩。

    「我要从那女人手中夺走一切。」

    如此宣言之后,晶小姐驾驶的漆黑高级轿车无声地驶到了天衣跟前。

    「首先成为女流玉座的挑战者,夺取第一座头衔。接著在女王战一雪前耻。」

    撩起如羽翼般的乌黑长发后,美丽的挑战者回过头来,用美艳闪烁的眼眸贯穿了我。

    「最后,我会连你一并夺走。做好觉悟吧,八一。」

    就这样,仙杜瑞拉乘上坐车,优雅地离开了美如城堡的婚宴会馆。

    残留现场的并非玻璃鞋……而是停留于我唇瓣的柔软触感。

    ☗ 陷入爱河的仙杜瑞拉

    我搭上车,尽可能以平稳的口吻向坐在驾驶座的晶下令。

    「随处绕一绕,两小时后再回去。」

    「是!」

    晶没有询问理由,直接把车驶向了高速公路的入口。

    「我有点疲累,也想反省一下刚才和师傅下的那盘棋,所以要躺一会儿。到家之后再叫醒我。」

    明明没有被质问任何事,我却主动拒绝对话,脱下高跟鞋在后座躺了下来。

    我细细回想著方才发生的事。

    浮现脑海的当然不是将棋,不过确实是与八一之间发生的事。

    「奇袭成功…………可是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能立刻回家。

    因为我的心脏仍高亢鼓动著。

    因为我的双颊是如此地炽热。

    因为我的双眸仍濡湿不已。

    因为我的唇瓣,是这么地──

    「………………好炽热……」

    浑身炽热不已……却只有那里彷佛被灼伤一般,至今仍传来阵阵刺痛。

    明知不可能,却不禁担心唇瓣是否会留下痕迹……不能被爷爷瞧见那种东西……

    「…………八、一。」

    为了不遗忘呼唤这个名字时的唇形,我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反覆低喃著。

    刚才是我第二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独自练习过无数次,在正式上场时说得很顺利。我属于从序盘开始就拟定好全盘计画的类型。因此今天的事全在我的计算之内。

    奇袭大获成功。

    然而,唯有一件事出乎我意料。

    「怎么办…………我太喜欢八一了…………心跳完全停不下来……」

    无论经过多久,心脏仍剧烈鼓动到几乎要冲破胸口。

    喜欢。好喜欢。化作言语并付诸行动之后,这份心意又更加强烈了。我察觉到自己对八一的感情,浓烈到令人坐立难安。我躺在座椅上,用双手掩住嘴唇,辗转反侧。呜……喜欢……♡好喜欢……♡♡♡

    就在此时,我……发现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驾驶座上的晶,正透过后照镜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我。

    「…………你看到了吧?」

    我缓缓撑起身子质问道。晶则面向前方立即回答。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骗人了!那你为什么在流鼻血!?」

    「因为大小姐太可爱了。」

    晶手握方向盘,流著鼻血秒答道。

    「把后照镜拆掉!」

    「大小姐,这个拆不下来……」

    「那就转到反方向去!绝对不准再看这里!!」

    我从后座把包包扔向晶,接著躲到驾驶座后方,藏身于晶的视线死角。

    回家前,还得回收行车纪录器才行。

    问我为何要做到这地步?这还用得著说吗!?

    《神户的仙杜瑞拉》躺在后座,用双手掩住嘴唇并不停晃动双脚的模样……绝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 接力棒

    『镜洲,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抱歉能占用一点时间吗?』

    三段循环赛第16回战结束后一周,清泷老师联络了我。

    「欢迎你来。先下一局吧。」

    「请您多多指教。」

    三段循环赛揭幕后,我便不再造访清泷道场,已暌违数个月没和老师对局。

    搞不好……这会是我们最后的对局。

    因此我全神贯注地面对棋局。

    「……到此为止了。」

    我正面挑战清泷老师的矢仓,并取得了胜利,著实是一场畅快的对局。

    「嗯。很强。真强。与职业棋士相比也毫不逊色。」

    「谢谢您。」

    「你为师傅扫过墓了吗?」

    「是。在三段循环赛开始前去过。」

    我的师傅已经仙逝。

    我入门成为弟子时,师傅已超过八十岁,他明明实力平庸又缺少人脉,却是唯一愿意收宫崎出身的我为弟子的棋士。

    虽然没有家人,亦无耀眼的实绩,却始终热爱著将棋。

    他总是从早到晚不断与我下将棋,并幸福洋溢地说道:

    『将棋之神真是温柔。』

    『为何这么说?』

    『因为祂把飞马,赐与了没有家人的我。』

    师傅一心期待我成为职业棋士,努力活到了九十岁,然而却在我晋升三段的第八期去世了。

    我参加过的三段循环赛,仅有那一期胜率低于一半。我既悲伤又懊悔,根本无心下将棋……

    师傅去世之后,我非得选择新的师傅不可。

    因为对奖励会员而言,师傅相当于保证人。

    『恕我拒绝。』

    然而我顽抗地拒绝那道命令。那是我成为奖励会员后,头一次顶撞联盟官方。

    师傅的弟子中,仅剩我一人还留在奖励会。

    而且师傅没有成为职业棋士的弟子。

    一旦我更换师傅,他的名字便会从将棋界永久消失。师傅活过的证据将无法存留下来。那样我当上职业棋士又有何意义?我如此心想,始终不肯让步。

    『那家伙真是傲慢。』

    『将棋界不需要扰乱秩序的家伙。』

    倘若我拥有压倒性的才能,倒还另当别论,但我实力不足,就算直接被赶出奖励会也不奇怪。

    然而从某一天开始,便再也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正当我觉得奇怪时──

    『我来当他的监护人,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得知是清泷老师如此说服了其他人。

    自那之后,我便开始积极地向孤零零的奖励会员搭话。

    只是个奖励会员的我,无力回报清泷老师的恩情。

    老师肯定也不期望那种事。

    既然如此,就由我把清泷老师为我做过的事,传承到下一个世代。

    「话说回来,老师,您想交给我的东西是……」

    「啊,对了对了。」

    清泷老师略显踌躇地说道:

    「那东西已经很破旧了,把它交给镜洲你这么时髦的年轻人,或许只会造成困扰……」

    噗通!我的心脏彷佛要炸裂般,高亢地鼓动起来。

    该不会……

    「这是我晋升四段时使用的领带。希望你能收下。」

    老师将手中的领带递给了我。

    那条领带确实略显老气,也绝非高级品,但一眼便能看出,老师至今一直悉心保存著它。

    那理应是无法替代的至宝才对。

    「怎么可以……我、我不能收下!如此贵重的物品,应该要送给──」

    「八一晋升三段时,我本想送给他,但是不行。」

    「咦?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当时还穿著立领制服,没办法系领带。」

    清泷老师漾起一抹笑容。他的表情显得心满意足。

    「……国中生棋士也很令人伤脑筋呢。」

    「是啊。真不晓得这算是孝顺师傅,还是不孝。难得我一直珍惜著这条领带。」

    我俩大笑起来。我很久没像这样开怀大笑了。三段循环赛开始之后,这恐怕是头一次吧。

    接著我端正坐姿,用双手接下了那条领带。

    「我收下了。」

    「嗯。」

    如同转交接力棒一般,清泷老师将领带摆置于我的掌心。

    假如能够晋升四段……届时我大概会将这条领带,让给自己的弟子吧。

    「镜洲。」

    「是。」

    「与银子的对局,希望你全力以赴。无须顾虑我。」

    「我明白。我会赌上性命战斗。」

    「我……」

    清泷老师拿下眼镜,用单手掩住脸,接著述说令人意外的话语。

    「直到现在…………我仍对银子的事感到后悔。」

    「后悔让她进入奖励会吗?」

    「不,后悔教她将棋。」

    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我看得出老师是真心感到懊悔。为何?他明明那么悉心栽培银子。

    「每逢例会前一天,我总是坐立难安。如今我还是会忆起那年夏天的事……银子初次接受奖励会测验的那个夏天,也像今年一样是异常炎热的溽暑……」

    「老师……」

    他恐怕是指银子在奖励会测验中落选的那年吧。当时我不在现场,但听说银子因病而倒下了。

    老师还没说完。

    他接著又喃喃地补充一句。

    「…………而且现在,又有其他令人忧虑的事……」

    「其他忧虑的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什么隐情。

    ──清泷老师真正想说的,难道是这件事吗?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然而……一旦打听出来,我恐怕会更难以冷静的心情与银子对战。这也是我最恐惧的事。

    「清泷老师。」

    「嗯?」

    「这么久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关照。」

    我将双手抵上地面,并深深低下头来。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清泷老师「呼……」地吐了口气,并绽露微笑。

    「务必保重身体。期待你的佳音。」

    老师漾起温柔的笑靥如此说道,他的身影与师傅重合,使我忍不住垂下头……好一阵子都没有抬起脸。

    我不想让对方再操心,低头藏起了自己的泪水。

    ☗ 全部的青春

    离开清泷老师所在的房间后,她在走廊上叫住了我。

    「还有一些时间吧?来一下。」

    老师的独生女桂香如此说道,便带领我前往厨房。

    那里罗列著刚出炉的热腾腾料理。

    「吃完再走吧,里面没有掺毒。」

    「……那才更恐怖。」

    这世界上,没有比欠他人恩情更可怕的事。

    像我这种想温柔对待所有人的优柔寡断之辈,一旦蒙受恩情,就会认为非得报恩不可。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在胜负世界显得太过天真。

    这次,我又不由得摆出温柔的态度。

    「我正好饿了,就不客气了。」

    我与清泷桂香已是十五年以上的交情,而且自相遇时起,我们就对彼此怀有共鸣。

    『名字里有与棋子相同的汉字』,对棋士而言其实挺难为情的。实绩差的话更是如此。

    曾遭遇挫折的桂香,是少数能理解我心情的同志。

    「桂香你的料理,还是老样子这么美味。你肯定能成为一位好新娘。」

    「飞马你嘴巴真甜。你女朋友煮的料理应该更好吃吧?」

    「我们很早以前就分手了。」

    「这样啊……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正如桂香所言,我身边曾有一位一直支持著自己的女友。

    对奖励会员来说,恋爱是禁止事项……表面上是如此,但我刚晋升三段时,有女友的人反而占多数。

    反倒是现在的年轻人,对恋爱没什么兴趣。二十几岁的职业棋士全员未婚。

    因为将棋是最重要的事物。

    对我和从前世代的棋士而言,将棋是自我实现的方法,是用来争取金钱及名誉的手段。

    然而现在的年轻奖励会员,尽是些只喜欢将棋的人。

    那些人无论多努力钻研将棋都不会叫苦,所以才能变强。

    他们将花在恋爱及赚钱的时间精力尽数倾注于将棋,所以才能变强。

    我亲身体验到时代变迁,胜率愈发低落,因为过于焦虑,也将败北的原因归咎于此。

    于是我大骂一直支持著自己的女友。

    「我对她说『都是你害我输棋!』。差劲透了,对吧?」

    我本以为会被责骂。

    我肯定是希望被桂香斥责一顿吧。把已经分手的女友与桂香重合,祈祷这么做,能在重要胜负之前多少减轻一些罪恶感……

    然而桂香并未责骂我。

    相反地,她漾起一抹悲伤的微笑,并如此说道:

    「真教人羡慕。」

    「咦?」

    「因为那位女性……甚至能被拿来与将棋相比。」

    「…………!!」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令我手中的筷子掉落桌面。

    「我知道飞马你将全部的青春,尽数奉献给了将棋。那真的是十分伟大的事。我曾逃出将棋世界一次……所以才打从心底尊敬你。尊敬对将棋一心一意的你。」

    至今一直有冰冷的棘刺,贯穿我的内心。

    其中一根棘刺……被拔了出来。

    「……多谢款待。我的心很久没这么温暖了。」

    「不用客气。尽管觉得不该继续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向你道谢。」

    「关于参加清泷道场的事吗?不过对我而言也获益──」

    「那件事的话,爸爸已经亲自道谢过了吧?我想道谢的是其他事。」

    其他事?什么事?

    「银子对我说,『飞马哥总算认同我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那么高兴的神情了。」

    「这样啊……那么,请你转告那孩子。」

    我紧握手中的领带,并开口说道:

    「三段循环赛最终日是货真价实的厮杀。不想死的话,就舍弃那份天真。」

    ☖ 启程之日

    「那我出门啰。」

    享用完弟子煮的美味早餐之后,我提著昨晚整理好的行李迈向玄关。

    包含和服在内的大多数物品,都已经邮寄至当地了,因此行李只有一个包包。

    接下来要在新大阪与相关人员汇合,一起移动至举办帝位战开幕局的东京饭店。

    爱如小狗般尾随于我身后,从起床之后便一直反覆同一句话。

    「我还是想一起去!」

    「不行。义务教育期间,得以学校为优先……你还是小学生呢。」

    移动、勘验、前夜祭都集中在今天,而今天是星期四,不是假日。

    现在是九月,暑假早已结束。对局第一天是周五,第二天则是周六,因此确实是可以让爱参加第二天的大盘解说,但来回六小时的路程,对小学生而言负担太重了。

    「第二局在神户,第三局在金泽。所以天衣担任第二天的大盘解说员,你则负责第三局。这样还不满意吗?」

    「我每一局都想参与!」

    「哈哈,真贪心。」

    虽然帝位战的对局涵盖六日,但加上前后的移动时间,总共得耗费四天。

    纵使要向学校请假,也得控制在最低限度。

    绝不可能七番胜负全都参与。

    爱理应也知道这点才对……

    「先前讨论这件事时,你不是也同意了吗?你反倒因为能回去金泽而开心不已对吧?为什么突然说想参与所有对局?」

    「这………………因为必须有人跟著师傅才行……」

    唔嗯~我还真不被信任。

    话虽如此,这也是自作自受。要不是爱,我恐怕会在龙王战第四局败北而失冠吧。

    当时我不仅将爱赶出家中,也在师姊造访时,用差劲的态度对待她。

    纵使如此,爱仍旧没有舍弃我,为我煮喜欢的料理,还匿名将料理带给我……

    ──不能再重复那种难堪的失败。

    于是为了让爱安心,我才一直故作开朗,刻意不提起头衔战的话题。

    然而……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不行!爱也要跟去!!」

    爱绕到玄关门前,像食蚁兽一样摊开双手阻挡我的去路,眼泛泪光地高声吶喊。

    接著她道出了令人意外的原因。

    「…………因为空老师交代我,『八一就拜托你了』……」

    「咦!?」

    师姊……如此拜托爱……?

    「夏日祭典那天,在小学里。那天,我本以为空老师是为了让祭典泡汤才造访。以为她是想证明,比起爱借用众人之力做出的企划,空老师独自一人就能召集更多客人……」

    实际上,师姊确实引起了极大的骚动,面对爱的时候,师姊总是很没大人样。

    所以我也有一瞬间认为事实就如爱所说的──

    「但是我错了!她是为了师傅著想……所以例会结束后明明疲惫不堪,还是为了不破坏气氛而绑起头发!」

    爱用娇小的手抵住胸口,双眸泛起泪水。

    「爱说不出那种话……一想到要把师傅交给其他人,一想到师傅身边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我的胸口就痛苦不已……」

    「…………」

    「空老师的心情应该和爱相同……但她却认同了爱,将师傅托付给我……」

    爱双眸满溢泪珠,放声吶喊:

    「所以这回,轮到爱回应空老师的心情了!爱得努力帮助师傅获得胜利!为了让空老师面对人生最重要、最痛苦的对局时,可以安心地战斗!否则……否则,爱永远都追不上空老师!同为────」

    一瞬之间,爱支吾其词。

    「同为…………………………棋士……」

    「爱……」

    至今为止,我一直把爱当成孩子……什么事都没有告诉她。

    与师姊的事。与天衣的事。以及即将展开的头衔战的事。

    为了不伤害这孩子,我擅自考虑了很多,却未曾询问过她的感受。

    伤害爱、让她感到不安的,正是我的态度。

    身为女流棋士的爱,已经成长了许多。

    尽管还是小学生,但她能够以棋士的身分,与我及师姊对等地在棋盘前对局。所以──

    「爱,纵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带你去。」

    正因为这样,我才选择独自前往。为了不在战场上,还要依赖这孩子。

    「师傅……!」

    爱以强忍痛楚的神情张开嘴,彷佛想说些什么。

    然而我抢先一步握起了爱的手。

    接著将她娇小的手,温柔地抵上自己的胸口。

    我向过于震惊、下意识咽下话语的心爱弟子说道:

    「就算没有一起去……你也在我心中。」

    「……!」

    「透过转播看著我的将棋吧。当中肯定有爱的存在。」

    爱能理解我这句话的涵义吗?

    刚才这句话,是否能扫去爱内心的不安?她能安心下来,绽露以往那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吗?

    爱能否感受到,存在于我内心的……我俩的羁绊是永恒不变的。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

    「………………我明白了。」

    爱如此说道,漾起了一抹如林间日光般的笑靥。

    与她最近总是露出的成熟笑容不同。

    但也不同于从前那种天真无邪的孩童笑容……比起第一天造访这个家时,爱已经有所成长了。

    「路上小心,师傅!」

    「我出门了,爱!!」

    在总算真心露出笑容的弟子目送下,我启程了。

    前往决战之地。

    ☗ 剃发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来了啊Drage Kin!不过只要妾身隶属关东的一天,便不会允许汝继续夺取头衔是也!来吧!在妾身手中命丧黄泉吧!!」

    咚☆

    我朝小马莉爱头顶的丸子造型附近轻轻敲了一拳。

    「是也是也!?汝、汝打了妾身?咦?汝竟然打了妾身!?朝妾身的头敲了一下!?就连Master都没打过妾身啊!!」

    「将棋界全体都有义务教育奖励会员。既然已经入会,往后我就不会再纵容你。」

    「太、太暴力了!这是体罚!头衔保持者居然体罚是也!妾身要向周刊爆料!!」

    咚☆

    这回轮到做哥哥的从身后挥了一拳,然后像拎小猫一样揪起妹妹的衣襟,封住她的行动。

    「愚妹失礼了。」

    「不会不会。恭喜合格。」

    抵达对局场之后,于正面玄关迎接我的人,是顺利进入关东奖励会并成为将棋界一员的神锅马莉爱。

    跟在她身后的,则是副见证人神锅步梦七段,以及他们的师傅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他们本来似乎在大厅喝茶,十分显眼。

    这间饭店的下午茶名闻遐迩。

    坐拥宽敞的庭园,还有能举办神前式婚礼的高级和室,是由明治维新元勋的别墅改建而成旅馆。因为坐落于东京中心,容易聚集棋士,在此处举办头衔战开幕局已成惯例。

    于是单脚不便行走的《永恒女王》,也来这里守望两名弟子的光荣时刻。

    我道出了祝贺的话语:

    「也恭喜释迦堂小姐。听说小马莉爱在第二次试验荣获全胜,是今年最年少的合格者对吧?」

    「嗯……余也稍稍有些吃惊。」

    释迦堂小姐罕见地流露不知所措的神情,坐立难安地触摸手边的司康。

    「余万万没想到,自己如今还会收新的弟子,而且是个女孩子……测验当天,余还拖著脚前往鹤冈八幡宫,祈祷她武运昌隆……余竟然会仰赖神。哈哈,尽管笑吧。」

    「您在说什么啊!多亏Master比神更加宽大而深邃的温柔之心,愚妹才得以合格!为愚妹祈祷实在太浪费了……!」

    把师傅当成女神般景仰的步梦立即说道,以赚取好感度。

    既然如此,我也来助挚友一臂之力吧。

    「真是感情融洽的一门。令我想起了我和师姊拜清泷师傅为师的时候。」

    「这话真令人开心。余也得更加努力,以钢介先生为目标才行。」

    「不过这样看来,比起妹妹,小马莉爱更像释迦堂小姐及步梦的女儿呢~」

    「呵……别嘲弄大人,年轻龙王啊。」

    释迦堂小姐笑著敷衍过去,步梦则默默地凝望她的侧脸。

    小马莉爱接著闯入步梦及释迦堂小姐之间,并牵起两人的手。

    「Master!三人一起拍摄纪念照片吧!喂,Drage Kin!用妾身的手机帮忙拍照。拍横的。」

    咚☆

    「虽然比预定时间早,但既然已经所有人到齐,就开始勘验吧。」

    正见证人山刀伐尽八段如此提案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动身前往对局室。

    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让两位对局者互相接近,相关人员会若无其事地围绕四周,将两人分开。

    来到我身旁的,是一位将长发绑起的女性观战记者。

    「九头龙老师,这是您初次与于鬼头帝位对局,请问您为今天拟定了什么样的对策?记得您之前提过,封手是一大重点。」

    我以疑问回应她的问题。

    「……为何关西的记者,会负责撰写东京对局的观战记?」

    「刊载帝位战的报社,是地方新闻五社联合。或许是因为我家在每间报社都有投资吧。」

    「…………」

    「更进一步来说,这间旅馆本来就是我祖先在明治维新征讨江户幕府时──」

    「我明白了。清楚明白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受不了旧华族的大小姐……

    「真是的。先前与名人挑决时也一样。明明隶属关西,你却现身于关东的特别对局室……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因为我想在最近距离,见证将棋历史改变的奇异点。」

    「唔……!!」

    「并非让机械手臂与职业棋士对峙的肤浅『软体对人类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科技奇异点。我想亲眼观测,并记录下来。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科技奇异点。

    意味著人工智慧将取代人类,成为文明发展的主角。

    鹄小姐清楚明白,让将棋这项文化从人类替换为机械的推手……并非机械所下的棋局,而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对局。

    「…………采访进度如何?」

    「谁知道。也许这场对局,就是最后的关键。」

    上期A级排名战,生石先生与于鬼头先生之间的对局,亦是由鹄小姐负责撰写观战记。她一直对拒绝追加采访的于鬼头先生穷追不舍。

    世人的话题焦点,都集中在荣获国民荣誉奖的名人、也许能成为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的师姊,以及有望当上小学生棋士的创多身上。

    然而自从软体登场之后……身处将棋界中心的人,一直是于鬼头先生。

    当名为于鬼头曜的职业棋士败给电脑的瞬间,齿轮便开始转动了。

    迎向终结的齿轮。

    首次与对方相隔棋盘时,最初涌现心头的是一种异样感。

    他身形高䠷纤瘦,还留著一头长及背部的长发。

    比起胜负师,于鬼头曜帝位更像是一名大学教授。我从正面凝视对方,像是要揪出错误一般,试图寻觅出异样感的源头。

    「啊…………是眼镜。」

    于鬼头先生拿下了以前戴在脸上的眼镜。难道是像我一样,仅在对局时才会戴上吗?很多棋士讨厌会使眼睛乾涩的隐形眼镜。追求合理性的于鬼头先生,亦有可能选择雷射手术这条手筋────

    「…………王?龙王?这副棋子没问题吧?」

    「咦!?啊,是!没问题!!」

    帝位战的负责记者询问我之后,我连忙同意使用那副棋子。

    不妙不妙。

    无论再怎么在意对手,也不该过度分散盘面上的专注力。

    那之后,记者又向我们一一确认坐垫及照明状况。

    「…………」

    于鬼头帝位仅微微点了点头,始终不发一语。

    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勘验结束后便把手机交给见证人,迅速独自返回了房间。

    ──就我的印象,他以前应该没有如此寡言才对……

    从明天起,对局者将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两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对局中动摇。为此,我希望获得更多情报,瞭解这名令人捉摸不定的对手。

    现场与于鬼头先生有关联的人………………有了。

    「山刀伐先生,这是我的手机。」

    「是,我收下了。」

    收下我的手机后,山刀伐先生意味深长地凝视手机数秒,接著爽朗地说道:

    「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登录在里面吧?」

    我把手机上锁了,没用的。

    「话说回来,山刀伐先生您和于鬼头先生,曾同时待在奖励会吧?」

    「期间不长。毕竟他是超级菁英。」

    据说在奖励会吃尽苦头的《二刀流》,回忆著久远以前的修行时代。

    「于鬼头帝位出生于北海道,远赴奖励会的路程,比山形出身的我更加遥远。记得他有几次因为冬季大雪,请假没去例会,所以本来就习惯独自钻研将棋,不过……」

    山刀伐先生并未把话说完,但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话说回来,这回你没带雏鹤爱同学来吗?」

    「毕竟她还得去学校上课……找爱有什么事吗?」

    对方突然提起弟子的事,令我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想,他曾在『清泷道场』与爱下过将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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