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圆满离婚新试炼!? 第四章 顽固的年轻狮子)
——紫龙公一位,包裹顺利送达请签收。
(怎么会有这种事!)
也不能把失去意识的尤安就这样丢在城门附近。现在,他被紧急送进了克劳准备的贵宾室。因此,目前黑龙城聚集了三位埃尔兰特的皇子。
皇子三人组合装,期间限定。
(这样一说听起来好像很划算……才怪咧!!)
可能是被下了什么药,尤安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望着躺在豪华的床上深深沉睡着的尤安的脸,菲尔用混乱不堪迟迟无法冷却下来的脑袋思考着。
现在这个客厅里,除了菲尔之外,还有克劳、凯和吉尔福特,以及他的护卫米泽。
顺便一提,那两头狮子为了把尤安与众人分开,扯断绳子发了狂,结果也被关了进来。现在,它们侍候在枕边,乖乖地抬头看着主人。如果不考虑它们是狮子,也许就像忠犬一样可爱。
(确实,夫君大人也说过如果能和他谈一谈的话……)
但把他绑架过来是真的出乎意料。
克劳此刻就在菲尔的身旁,他指着城外,就像菲尔的脑内代言一样,呵斥着吉尔福特:
「请你从哪里捡来的就把他丢回到哪里去! 现在立刻马上!」
「别说这么刻薄的话,愚弟二号。再说你不是也想和尤安谈谈吗? 至于我嘛,也想重温一下和好久不见的弟弟之间的手足关系哟。其实我之前隐瞒的事,就是来这里之前,我顺便去了趟紫龙领。」
「……那么,从正面邀请不就可以了。鹰猎也好,其他什么都好,总能找到借口吧?」(※注:『鹰猎』,用饲养的猎鹰捕鸟或其他猎物,古代贵族的一种娱乐方式。)
「可是,在拜访城堡的时候,尤安对我来了一句『你来干什么,滚回去,变态』。被这句话伤得心在滴血的哥哥我,也不想空手而归,所以啊,就想着至少得带点土特产再走嘛。」
「所以你就随随便便把他本人都带过来了吗……」
克劳似乎渐渐对哥哥表示敬意感到疲惫了。(※注:这里会这么说是因为上一句的表达其实是关西腔,也就是相当随意的语气,在此之前克劳虽然对吉尔福特态度刻薄,但基本上用的都是敬语。)
克劳一只手粗暴地按在额头上,轻轻地仰天长叹。因为这是平时不太能看到的模样,对菲尔来说很新鲜。
「吉尔福特皇兄,你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虽然你破天荒的举动每次都让我不胜其烦,不过这次已经到极限了。你打算在我的胃上开个洞吗?」
「你那可是吃了钩吻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铁胃哟,区区绑架监禁异母弟弟这种小事,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啦。……而且再说,这是监护人,不对,管家也默许的绑架,所以你没必要那么生气啦。」
什么、菲尔吃了一惊。
「管家默许……呃、是指尤安大人的,紫龙城的管家吗? 就像凯大人那样的?」
「是啊。不过,和克劳长大后才来黑龙城毛遂自荐的他不同,尤安的管家是个每周有六天去教会,一心一意照顾他,对他来说就像父亲一样的人。他和我也挺熟,对尤安来说是最知心的人。」
吉尔福特补充道,那是一位即将步入老年,一头灰发,相貌英俊,肌肉发达的管家。接着他又给菲尔看了封信。上面用粗犷的文字流畅地写着:
「白龙公殿下,正如之前与您详细商议的那样,请多多关照我家的殿下。」
「真、真简洁呢……」
这样没关系吗?菲尔只觉得光是读着就让她冷汗直流。
如果有家臣,而且还是对皇子做出了这样的事被公之于众的话,就算以不敬之罪被处刑也无话可说。菲尔哑然了。
「因为一点小小的内情,他决定把尤安交给我。如果本人不愿意的话,我们就打算用埃尔连锁SARITA的急速配送送他一程。」
(那个“一点小小的内情”是什么鬼?)
不管怎么说,尤安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于是惊世骇俗的人类包裹就这样诞生了。
「……紫龙城的管家,也就是安德鲁吗?可是……把尤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那个人,为什么会默许这种荒唐的事?」
「那个、兄长大人。您说的“一点小小的内情”,到底是指……」
克劳和菲尔面面相觑,各自向吉尔福特发问。就在此时。
「我说……关于这一点,请务必也让我听一听。」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低语,菲尔吃惊地转过头。
(! 他醒着!)
本该睡着的尤安,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瞪着这边。
浅灰蓝的双眸虽然有些空虚,但眼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严峻的色彩。看着他,菲尔歪着头。
(……唔嗯? 和以前见过的皇子们比起来,总觉得他们的气质要高贵得多……呃,应该说他给人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说的不好听点,尤安是一副「非常小老百姓」的容貌。恶狠狠的眼神、睡醒后有点乱的栗毛等,都给人留下了越来越强烈的印象。
他晃了晃脑袋,然后咯吱咯吱地挠着头。
「这是哪儿啊?话说,安德鲁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真是的,我的脑袋好晕……」
「你醒了吗,尤安。现在你所在的地方是黑龙城。」
听到克劳的解答,「啊,这样啊,黑龙城……」尤安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但是在一拍之后:「……哈!?」他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吧!我刚才还在自己的城堡里呢!?也就是说,你该不会是克劳……!」
「啊啊,好久不见啊,尤安。你看起来很健康,这比什么都好。」
「我这鬼样子也能称为健康吗?」
尤安满脸通红地喊道。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要和肮脏的尤奈亚女人,而且还是以狡猾着称的毒花待在同一个城堡里?我要回去了!」
(唉?)
菲尔愣住了。
(为、为什么? 不是告诉我说尤安大人……并不是反尤奈亚派来着?)
「……席蕾妮是两国友好的证明。在没有和她说过话之前,不要随便用自己的臆测来愚弄她。」
尽管同样感到吃惊,但克劳比菲尔更早恢复过来,保守地责备了尤安。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弟弟刚起床就说出的这句话,显然让他相当生气。
「我没必要跟她见面。毒花就是毒花。继承了对埃尔兰特刀刃相向的亡国血脉的受诅咒的混蛋,你还想在埃尔兰特的皇统中加入奇怪的因子吗? 喂,吉尔! 快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您口中的那朵毒花,此刻就在您的眼前哟。」
菲尔莞尔一笑,不假思索地制止了他。
(怎么回事,这个从刚才开始就吵闹不休麻烦得要死的找茬皇子!)
果然,不愧是伊古雷科的弟弟。
毒花也好奇怪的因子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一想到自己尊敬的席蕾妮公主的名字受到了侮辱,菲尔就感到十分气愤,但这还在讨厌尤奈亚的埃尔兰特贵族常用的谩骂范围里,而且菲尔本身就是冒牌货,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否定的立场。
但是,那句像是要剜开克劳旧伤的「继承亡国血脉的受诅咒混蛋」的发言。只有这一点菲尔绝无法原谅。
「对他人恶言相向,会受伤的可不是对方,而是您自身的品格哟。在妾身看来,您现在的品格还不如在路边抬起一条腿的野狗呢。」
「你又是谁啊?」
「妾身是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也就是您所说的尤奈亚的毒花。方才妾身已经告诉过您了,难道说是您的耳朵不好吗? 明明还这么年轻,真可怜。」
菲尔故意用手掩住嘴角,做出看起来非常吃惊的动作,一边在内心对尤安的言行感到哑然。
(如果是伊古雷科大人的话,应该会反驳说:『区区尤奈亚产的母狗,不要不知羞耻地在我面前报上姓名』……之类的话,结果这个人不也一样吗?)
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下,对方采取了意料之外的行动。
「这、这样啊。……我是尤安•瓦泽塔•埃尔兰特公爵,也就是紫龙公。」
一瞬间,他像是被人踩到痛楚一样老实下来了。
「我先为让贵妇人先报上姓名的无礼向你道歉。不,怎么说呢,毒花什么的……我只是听说了这样的传闻,并不是对你本人有这样的评价。」
不仅如此,尤安还有些尴尬地支吾着,移开了视线。就好像对『席蕾妮公主』本人完全没有恶意一样。
(咦?)
正准备见招拆招,已经进入临战状态的菲尔同时也愣住了。
在眨巴着眼睛的菲尔面前,吉尔福特拍手说道:「好的好的好的。」
「年轻人血气方刚,非常好。不过嘛,我们还是先适可而止,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尤安……关于你侮辱我妻子的事,待会儿我再好好考虑如何处理。我另外还有话想跟你说。」
克劳也叹着气接过了吉尔福特的话。
「首先,关于突然把你弄过来一事,完全是白龙公的独断专行,我并没有参与其中。无论是要求赔偿,还是请求父皇处罚,都随你的便。」
「我知道了。是吉尔干的好事啊。」
「诶、等等,愚弟二号和三号都太过分了,哥哥我都要哭了哟。」
克劳无视了喋喋不休地抱怨的长兄,继续说道:
「其次……你知道新商路的建设计划吗?尤奈亚的御前会议上已经得到批准了,我想你当然也有所耳闻吧。」
「我拒绝。」
尤安用一句话就掐断了克劳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那个啊,至少听我说——」
「听了也没用。上次你写信给我,说想搭建通过瓦泽塔到皇帝直辖地的路,你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吧。那就容我拒绝,你这个叛徒。」
尤安用浑浊的双眼瞪着克劳。
「……尤安? 你这是怎么了?」
克劳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一脸困惑,代替眉头紧锁的他,走上前的是凯:「鄙人不才,但还请容许我向您说明。」
「尤安殿下,我们并不是要卖国。而且,如果瓦泽塔成为贸易路线,您还能得到高价交易贵领名产——优秀家畜的机会。这对您来说,绝对不是坏事。」
「我不要。」
「那么,我向您陈述一下这项计划对您现在着手的,牛马品种改良有益的地方……」
「答案是一样的……我是紫龙公,我不能帮你把国家卖给尤奈亚。」
「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不像你啊。」
听了克劳的话,尤安的表情像是在强忍着疼痛一样。但是,他马上就咬紧牙关。
「烦死了。那我问你,你说的『真不像我』是指什么? 你也好,他也好,一股脑聚在一块跑到我的跟前来。适可而止吧。一上来就随心所欲地向我提要求……!」
「尤安……?」
「瓦泽塔是和皇领的中转站? 需要我的协助啊? 这种事我早就一清二楚了。总之,你们就只是想要得到瓦泽塔领主的许可吧。这样的话,我已经厌烦透顶了。而且还是强行把我绑架过来,别摆出一副自己是正确的表情来说服我啊!这简直就是威胁!」
面对突然大叫的尤安,两个哥哥面面相觑。吉尔福特耸了耸肩。
或许是这样的对话进一步煽动了他的焦躁情绪,尤安继续说道:
「你们那副以自我为中心的样子让我感到恶心。我本人的情况,你们连问都不问!谁会合作啊。你们想要干什么,关我屁事!」
我就是我,我不会受任何人的指使。
尤安深吸一口气,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瞪着克劳和吉尔福特。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改主意的。识相的话,赶快把我送还瓦泽塔!」
——接下来,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大喊大叫一阵之后的尤安,只是茫然地望着天空,一边敷衍地摇着头。
(※注:这里对尤安的描写用了一句日本谚语『取り付く岛もない』,比喻无依无靠。想依靠对方,与之交谈,对方却冷淡相对,没有交流的契机,大概类似于“热脸贴冷屁股”。)
「……那家伙的眼睛,以前有那么死气沉沉吗?」
一离开贵宾室,克劳就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道,「唉?」菲尔歪着头。
一旁的吉尔福特也苦涩地点了点头。
「是啊,前几天在莉葛琳王妃近侧看到的『变得有些讨厌的弟弟』,说的就是那个孩子哟。」
「……是这样啊? ……原来,那是指尤安啊? 那么,『缺班』指的是?」
「?你说还有谁呢,真是个会说奇怪话的笨弟弟啊! 因为,他被寄养在教会的时候,不是几乎联系不上吗?关键词不就是『缺班』吗。」
「这样、啊。说的也是呢。」
克劳有些泄气地重复着,菲尔歪着头问吉尔福特:
「尤安大人看起来,确实和夫君大人所形容的有很大出入……」
凯形容尤安是『空气』。
虽然他有些优柔寡断,缺乏气魄,但做事认真。血统上尤安虽然属于反尤奈亚派,但因为是在与皇统分离的教会长大,所以也并没有那么讨厌。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
(呃、话是这么说。)
菲尔也回想起刚才的瞬间。他完全是一副郁结于心的不满情不自禁喷薄而出的样子。
「唔嗯,连我都没想到他竟然是那样的人。简直就像是反尤奈亚主义的化身一样,而且他还贬低夫人。……被他骂到那个份上,我总觉得应该从说服转变成威胁比较好……啊,我是开玩笑的哦?」
菲尔一直安静地听着凯伴随着叹息的牢骚,突然插口道:
「……是这么一回事吗?」
「席蕾妮?」
「妾身顶撞那位大人的时候,他很有礼貌地报上了姓名,还称我为『贵妇人』,这是伊古雷科大人绝对不会做的事哦。」
而且,对尤奈亚的谩骂也只是止于表面,并没有想要真正贬低对方的纠缠和厌恶。关于毒花的言论,他也承认「只是传闻」,事实上并没有太针对菲尔本人。
「……变成强硬派,是最近才临时起意的? 他给妾身留下的是这样的印象哟。那个,说到底这只是妾身的直觉罢了。」
在陈述了自己零星的看法之后,菲尔慌忙退下。但是,一直默默听着的吉尔福特「唔」了一声,把手放在嘴边。
「其实,紫龙城的管家是在罗什侯爵家——也就是尤安亲生母亲的娘家,开始过度干涉的时候,才冒着被处刑的危险,把他交给我的。」
「……诶?」
「瓦泽塔领是商路计划的第一枢纽。统治那里的尤安,也是今后埃尔兰特会是亲尤奈亚还是反尤奈亚的关键。罗什家族执拗地想拉拢尤安。关于这件事,我以哥哥的立场和心态建议尤安应该留出足够的时间供自己思考,安德鲁也表示赞同,没想到结果竟然变成这样。」
听了吉尔福特的话,菲尔和克劳交换了一下视线,皱起了眉头。
「安德鲁没有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况……」吉尔福特总结道,看来尤安因为母亲梅伊乌娘家的关系,正面临复杂的情况。
「也就是说——如果尤安的反尤奈亚的意识是临阵磨枪的话,还有说服的余地吗?」
克劳用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低声说道:
「嗯……用这种方式把人带来,谁都会情绪激动和警惕的吧。先让他睡一晚,再去说服他吧。」
隔了一拍之后,克劳环顾着四周。听到这句话,菲尔惊呆了。
「呃……没问题吗? 妾身总觉得,从今天他充满攻击性的言辞来看,这似乎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而且也不是用那种普通的方法就能解决的。」
「确实会遭到反抗,但在这节骨眼上我也会坚持到底的。之前我也说过,对方绝对不是无法沟通的人。」
「不是给他下奇怪的药或严刑拷打,而是从正面说服!?夫、夫君大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正经的言行……!? 难道您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看着苍白着脸色担心不已的菲尔,克劳清了清嗓子:「真失礼啊。」
「就算我本性再怎么腐烂,也不可能对亲弟弟做出那么残忍的事。而且,仔细想想,我也不是没有和他交流过。」
「是这样吗?」
「那家伙从教会回来的时候,我陪着帕鲁,也跟他打过招呼。听说他尤其喜欢动物,以至于开始养小狮子,所以我也送过他合适的绘本。」
一听到绘本,菲尔眨巴着眼睛。这和现在的夫君大人,真是不相称啊……这是个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会让人感到不协调的单词。
「嗯,真是太棒了。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菲尔一边问,一边试着想象自己所不知道的幼时的他。
(虽然尤安大人大喊着“我最讨厌他了”……但夫君大人,在帕西瓦尔先生在世的时候,是个坦率温柔的人吗?)
是不幸的过去扭曲了他,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鬼畜吧,菲尔感到心痛不已,但克劳却若无其事。
「我记得是一个给野生狮子喂食的男人被一群不再害怕人类的狮子残忍地吃掉的故事。」
「太差劲了!!」
菲尔条件反射地叫了起来。
(什么就算本性再怎么腐烂也不会对弟弟做出残忍的行为云云,我看这个做哥哥的根本就已经腐烂到根了。)
不行。这人终究是个鬼畜。人类的本质似乎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哎呀,愚弟二号太过分了,那样的话,还是我更适合去说服他。虽然他跟我不是很亲近,但只要看见他,我就会把蛇蜕从他的后襟塞进去。诸如此类的恶作剧我干过很多回了!」(你可真是个小天才——by烟)
「不管那边都差劲到家了哟!?」
(这只有精神攻击和物理攻击的区别吧! 有这样奇葩的兄长,确实会变成『我最讨厌你们这群家伙了』这样的情况吧!?)
也许是没注意到后退了两三步的菲尔,克劳最后补充道:
「以尤安本来的性格,那种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说服他的方法,应该是先不痛不痒地安抚他的情绪,然后再一点点地获取情报。」(第二卷你攻略你老婆也是同样的战略——by烟)
「所以,哥哥我明天也再去一趟吧!」
(不要紧吗?这两个家伙……)
说实话,菲尔心里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担心。
——第二天。
那两位从很早以前就认识尤安的、值得信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们,飒爽地出征了。那是个朝阳灿烂的美丽时刻。
然后,当天中午过后。
坚信可以轻松说服尤安的两名笨蛋哥哥遭到了他的强烈反抗,并带着失败宣言回来了。
「妾身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一回到办公室,菲尔就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冷冷地俯视着瘫软在长椅上的两位哥哥,一脸严肃地吐槽道。
「弟媳妇,你可真严厉啊……不过,那小子最后居然教唆狮子来咬我,真是遭了大罪了。」
「原来那家伙嗓门这么大啊……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说话慢吞吞的人。」
吉尔福特和克劳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菲尔叹了口气。
「不过,要说出乎意料的话,也确实如此。居然有棘手到连吉尔福特兄长大人和夫君大人联手也无法说服的人。」
(这两个人会这么吃惊,是因为他给人的印象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而且,如果是自己熟悉的人的话,有些事反而会难以启齿……?)
唔—嗯,考虑了一会儿,菲尔突然举起了手。
「下次,妾身可以试着一个人去说服他吗?」
「席蕾妮?」
「诶?弟媳妇?」
这个提议似乎太过意外。两人都呆呆地看着菲尔。
「两位都对尤安大人有着先入为主的深刻印象,或许反而很难让他敞开心扉。如果是妾身的话,看,妾身是女性,又几乎是初次见面,也许意外地能很容易跟他说上话。」
「我倒是觉得……即使他是临时起意加入的强硬派,实际上那家伙本身也相当倾向于反尤奈亚。」
克劳眉头紧锁。
箱庭主义的夫君大人,不喜欢让住在箱庭里的人暴露在危险之中。但是,这一点菲尔也不能让步。
「两位,要想从正面拿下他是行不通的,对付闹别扭的人有相应的处理方法。」
迄今为止的工作生涯中,从高级旅馆到高级餐厅,甚至珠宝商和纺织品批发商,菲尔处理过很多身份尊贵的客人的投诉。
(别看我这样,在故乡贝尔法缇斯,我可是被称为『投诉处理之鬼』的女人哦!)
没想到我这项千磨百炼的技能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但不管怎么说,能用的技艺不拿来用就是一种损失。
「要想巧妙地搪塞客户喋喋不休的抱怨,并反过来让他们接受,是有一定的诀窍的。首先要用笑容倾听·忍耐·共鸣,然后就是一个劲地欠身低头道歉哟。」
「哈? 客户……?」
「抱歉。不,妾身只是单纯地指,来访黑龙城的客人,没有别的意思。总之,请让妾身尝试一次。」
菲尔再接再厉。
本以为他暂时都不会给与许可,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以吗?」
「……就算我阻止你,你终究还是会去的吧。但是,你一个人去让我心里不踏实。就算只是为了说服他,我也希望你带着护卫去。」
「护卫是指黑龙师团兵中的哪一位吗? 妾身以为,如果有凶恶的士兵待在房间里,这简直就像是在威胁他一样,会被警戒的……」
「是啊。所以,就委托原本就和皇族毫无关系、持中立立场的人来做。恰好有一位逗留在黑龙城中的『绝妙人选』,我想他应该会主动接下这项工作。」
「所以,高文大人被选中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哟~」
在侍女拉娜的陪同下,菲尔来到了尤安的房间前,在门前等候的是身着黑色祭服和鲜红披肩,手持圣杖的高大身躯。
「您看起来很健康,那人家就放心了。」
看着摇曳一头红发,笑容可掬的美男子,菲尔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说到绝对中立的话,那就是神职人员了。据说尤安大人被寄养在中央教会的时间也很长。如果是吟游诗人的话,比起随行士兵更方便……不仅如此,可能比我一个人去更有效。夫君大人,为我考虑了方方面面呢。)
而且,不久前菲尔让她的养父(母)非常担心。
虽然不能以夫人的姿态和他(她)亲密地交谈,但是能有见面的机会,菲尔感到非常高兴。
「那么。紫龙公就是问题的根源吗……」
「妾身可以进来吗?」
妾身可以跟您谈谈吗?菲尔紧接着向门内传话道。然而并没有得到回音。
(总之,加油!)
如果成功了,克劳一定会很高兴吧。
菲尔深吸一口气,“咚咚”地敲了敲门。
「您好,这里是黑龙城客户咨询室。」
「滚回去!」
对于菲尔的来访,尤安姑且为她开了一下门。但是,一看到菲尔的脸,马上就想关上。菲尔立刻将身体挤进仅有的缝隙里诉说道:
「请您稍等一下!!刚才是妾身的丈夫和兄长大人失礼了!!作为本城的投诉处理负责人,即使只让妾身向您道歉也没关系这位顾客还请您网开一面呀啊啊啊……!!」
「你的气魄太可怕了!? 不要人还夹在门缝中间就朝我伸出手来啊! 按照社会上的常识,这不是『处理投诉』,应该叫『恶劣的上门推销』吧!?」
得到了非常正经的反驳。哇啊哦,菲尔瞠目结舌。
(难道说,夫君大人和凯大人所说的『空气』、『无个性』,换句话就是『常识性』、『一本正经』吗,难道他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埃尔兰特兄弟的良心……)
但是,按照这个思路,在克劳的帮助下来交涉的自己也会被扔进那个怪人的圈子里,所以菲尔决定不去想。
「唔。那么重来一次。让您看到了妾身难堪的一面,真是不好意思。」
两人又相互角力了片刻。菲尔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溜进房间,若无其事地抓着礼服的一角优雅地弯腰,尤安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还真是一门心思想要进来啊……够了,你回去吧。说到底,这件事根本就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那可不行,至少也要等到您愿意和妾身谈一谈为止才回去。」
「我跟你无话可说! 更何况你还是一个、那什么,对了……一到夏天就会被父辈的敌人吃干抹净,还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一脸傻样头脑简单的女人质!」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菲尔,之后又继续诋毁她。
菲尔一边用『妾身能理解』、『嗯,真是对不起』、『确实啊。不用在意妾身,请您一吐为快』的应对连续接下了对方的攻击,一边在遮住嘴角的装饰扇下露出温和的笑容。
(今天,那两头狮子应该在散步吧。……高文老师和拉娜,哈……啊,糟了。他们脸色都变了。)
看着尤安一句接一句地对菲尔飙着狠话,高文和拉娜似乎快要崩溃了。尤其是高文,他用眼神向菲尔控诉,能让人家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脸上来一拳吗?菲尔用微笑回道“请不要”。
但是,多亏他们替自己生气,菲尔才能冷静地观察对方。
(怒斥他人的人、恶言相向的人、找碴的人。这种人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攻击性。等到把想说的都说完了,谩骂的话题断了的时候,就是开始商谈的时候。)
所以,在客户滔滔不绝的时候,要默默倾听。然后,菲尔注意到了一件事。
(嗯。果然如此。很遗憾从老师和拉娜的位置看不清楚……尤安大人在骂我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吧。而且,总觉得他好像十分痛苦。)
话虽如此,这大部分都是野生的直觉告诉菲尔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服力。一会儿该怎么开口呢,就在菲尔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为什么你这么淡定?」
吵吵嚷嚷的尤安突然声音低了下来,向她问道。
「被贬低到这个地步,一般人都会生气的吧?为什么你不回吼一句,或者干脆离开呢?」
「因为,您并不是因为妾身的品格而真心厌恶妾身,而是从目前您自身所处的立场出发,作出了那些发言。否定尤奈亚的公主,并非您的本意。」
那句话恐怕是出于对方真正的想法吧。正因为如此,菲尔也用真心话回应了。
「那是因为……」
「和哥哥之间可能会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妾身作为陌生人,能不能请您稍微和妾身聊上几句呢?」
当菲尔微笑着邀请时,对方却露出了害怕的样子。
(啊,说不定还真能聊几句?)
当菲尔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时,尤安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了,你不走的话,我走!」
对于坚持己见,甚至想要退出房间的尤安,菲尔焦急起来。他的拒绝之意比她预想的还要顽固。
(怎么办?)
这时,菲尔的脑海中闪过的是「如果让顾客不愉快的话,就会关系到本店(虽然是城堡)的信用!」,这般神秘的待客执念。
「请您留步,再稍稍坐一会儿就好。」
菲尔不由自主地转身追上了真的要出去的尤安。
意识到失策是一瞬间之后的事。
「吵死了! 我不是叫你别管我了吗!?」
菲尔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同时,尤安做出了将她甩开的动作。
(啊!?)
然后——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他用力横挥的手臂,将菲尔弹飞了出去。
完全出乎意料,菲尔轻盈的身体毫无抵抗地飞向空中。更糟糕的是,面前还有一个柜子的角。
“咚”的一声,冲击从太阳穴传到了头部。
「好、痛……」
菲尔倒在地上,呻吟着。脑袋痛得要命。她感觉到有东西滑过自己的脸,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发现又红又湿。
「吓啊啊!? 夫人!?」
「什、……! 菲……不对席蕾妮公主,您还好吗!?」
「是……是的,妾身没事哦。」
站在背后的拉娜和高文也吓了一跳,跑了过来。
(大意了……糟了。今天穿的是淡黄色的礼服。不会把领口弄脏吧?)
被他们扶起来,用递过来的手帕按住伤口,菲尔摇了摇头。
「啊、……抱……」
清除血迹很辛苦的啊,菲尔正担心着完全无关的事,听到尤安微微颤抖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只见尤安的脸色因为看到了血迹明显变得很狼狈,正当菲尔想笑着对他说“不用担心”的时候。
只是一瞬间,尤安就立刻绷紧了脸。
「这都怪尤奈亚的女人太爱出风头了……吸取了教训的话,就别再找上门来了。」
在菲尔叫住丢下这句话转身要走的尤安之前。
「——慢—着,喂」
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刺耳低音立刻从身旁响起,让菲尔不由得脸色苍白。这声音。
「那个、高……」
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单膝跪地为菲尔检查伤口的高文,将包扎交给拉娜后,立刻站了起来。
这位身材相当高大、脸上有一道伤疤、看起来不太正经的神职人员让尤安有些畏缩。
「哦、哦。你区区一个吟游诗人想干什么啊?」
「……想干什么? 真敢说啊小子」(※注:这里高文其实称呼尤安为砂石,直译实在很奇怪,所以还是意译了。)
(糟糕,老师他,完全气血上头了——)
以前孤儿院的同伴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菲尔好像也看到过这样的背影。不过,从那以后,那个人贩子具体遭遇了怎样的事情,因为记忆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一段被涂黑了。
「那个、高文大人请您稍稍息怒……」
菲尔还没来得及叫住他,高文就径直向尤安走去,用单手轻描淡写地抓住了他的喉咙。
「咕姆、!?」
就这样,仿佛运送还没被勒死的鸡一般轻松,高文一言不发地将尤安拖到窗边。顺便一提,这里是四楼。
(呜哇啊,不妙,难道老师打算把他的上半身推出窗外来威胁他!?)
新婚之夜,不是别人,正是菲尔的夫君大人对她做了这样的事,不开玩笑的说,这是她人生中最恐怖的经历。
菲尔慌忙想要阻止,但高文接下来的行动,或者说是他的臂力,轻而易举地超出了菲尔的预想。
高文打开窗户,把拽着的地方从尤安的脖子换到了他肩头的领子上。
然后,别说是上半身了,高文就像是单手抓住小猫一样,把他吊出了窗户之外。
菲尔仿佛听到了扑剌剌的风声。从下面吹来的狂风的轰鸣,就像是野兽的嚎叫一样。
「哎哎哎唉!?」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了。
这让菲尔和扶着她的拉娜都惊讶万分,不过现在最震惊的应该当属正经历绝妙悬空体验的尤安吧。
再加上,在他眼前的,是那个连菲尔都未曾见过的传说中的佣兵队长,那副恶鬼般的模样。
「你小子算哪根葱啊? 突然推开毫无防备的女性,弄伤了她的脸,事后还毫无歉意!所以,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别跟我说什么睡迷糊了之类的鬼话。你是想死吗,啊?」
「我、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打算听你找借口。现在就在这里发誓,再也不这么做了。发神誓!」
「不、不是的,我只是……」
在痛苦的姿势下,尤安不由自主地要说出什么理由,但中途又回过神来。即使是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中,他也依然固执地仰视着高文。
「我没有做错什么。尤……尤奈亚的公主出现在埃尔兰特才更奇怪吧。」
尤安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
「哎呀讨厌」
对此,高文的回应非常简洁。他又恢复了平常的娘娘腔,叹了口气,放松了肩膀,然后——
「啊,不小心手滑了~」
突然,高文松开了手指。
「慢着骗人的吧、!」
尤安被吓得连惨叫都无法发出,代替他大声尖叫的是菲尔。
「开玩笑的啦。」
眼看尤安即将自由落体的时候,高文伸出手臂,抓住了尤安的胸口。
尤安的脑袋像是快要坏掉的木偶一样摇晃了一下,再次被吊在空中。
「喂,受了这次教训就再也别……呃、啊嘞?晕过去了吗? 唔喂——」
高文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尤安拉了回来。菲尔跑到啪啪地抽打他的脸颊的高文身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做过头了啦!!」
「讨厌,一不小心就气血上头了。现在人家觉得非常爽。不是。……不,人家现在在反省哦!」
听到女儿的一声大喝,高文脑袋彻底冷却了下来,垂头丧气。
(这么沮丧的老师,好久没看到过了呢……?)
地点转换到克劳的办公室。
太阳已经落山,烛台的灯火摇曳着照亮了房间。
骚动当然也已经传到了克劳的耳朵里。现在菲尔、高文以及当时在场的拉娜,就像因为恶作剧被呵斥的孩子一般,整整齐齐地站在克劳面前。(笑死,有画面感了。——by梦旅人)
「哎呀,怎么说呢……人家是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不过在那之前,明明人家就在现场,却还是让公主受伤了。」
高文垂头丧气,但他的愤怒似乎还没有平息。不管怎么说,他对眼睁睁看着菲尔受伤,以及在愤怒地驱使下草率行事导致事态恶化感到非常后悔。
(老师明明是为了我才生气。)
菲尔强忍下想把手搭在他那沉默而宽阔的后背上的冲动,一边不时偷看低着头的老师的侧脸。一直侧耳倾听的克劳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席蕾妮,你的伤势如何?」
「啊?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流了很多血吓了妾身一跳,但现在已经不疼了,而且根据御医的判断,应该不会留下伤痕。」
「是吗?……高文殿下,谢谢您为了我的妻子生气。如果当时我在场,我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且先不论我能不能单凭一只胳膊就把成年男性悬吊在半空中,克劳补充说道。听到这话,高文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真是让您费心了,黑龙公。」
高文叹了口气再次垂下了头,克劳则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但又嘀咕道:「这下该怎么办呢?」菲尔不禁问道:
「那个,尤安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闭门不出。」
失去意识的尤安被抬回贵宾室的床上,醒来后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不出所料的展开,完蛋了,菲尔很想抱着头。(※注:这里『完蛋了』这个词,原文为『あちゃあ』是日本年轻人之间比较流行的说法。)
(太轻率了……这完全是我的失态。)
这下搞砸了啊。本来十拿九稳的工作却失败了,更重要的是,我辜负了克劳的期待,他本来是因为信任我才把工作交给我的。
(呜呜,我想挽回事态。……不过,还是很不可思议。尤安大人,为什么会抗拒到那个地步……?)
以陷入沉沦的菲尔为首,沉默的大家一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克劳向窗外瞥了一眼,冷不防地将话题转向拉娜。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拉娜,请你陪同高文大人回黑阳宫吧。我带妻子回房间。」
「啊?好的,遵命。」
也许是因为心情低落的缘故,高文乖乖地跟着拉娜一起走出了房间。菲尔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后,试探地向克劳开口道:「那个……」
他离开橡木桌子来到菲尔身旁,挑起一边的眉毛,问道:「怎么了?」
「是关于尤安大人的事情。」
「?」
「虽然他让妾身受伤了,妾身也确实很生气,但尤安大人果然还是和伊古雷科大人不一样,妾身有这种感觉……看到妾身受伤的时候,他似乎想说什么。他骂妾身的时候,也只是说尤奈亚的公主如何如何,却从来没有和妾身对视过。」
那个时候,他差点说出口的话:
——“不对,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呢?那后续的内容,菲尔到现在才在意起来。
「妾身认为,尤安大人之所以会顽固地坚持反对尤奈亚的立场,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菲尔干劲十足地恳求道。
「妾身还想再和尤安大人谈一次。所以——」
「席蕾妮。」
克劳叫出了她的名字,制止了越说越激动的菲尔。
(啊)
这一声让菲尔回过神来。现在,这里只有他和自己两个人。
(——没错。我本来正因为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我是替身新娘的事情而慌了手脚……)
菲尔不由得沉默起来,克劳也像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屏住了呼吸。
室内瞬间一片寂静,气氛变得分外尴尬。
「那个……总之,这件事明天再说。那么今天妾身就到这里了! 妾身不会在城堡里迷路,自己一个人回房间也没关系。」
「站住。」
无法忍受沉默的菲尔,自顾自地说着然后转过身去,却突然被紧紧拉住手臂。
如果是平时的话,菲尔马上就会拔高音调高喊「夫君大人,您突然这是要做什么!?」,但今天她却发不出声音。
不过,克劳似乎也是下意识的行动,一边说着「呃……」一边移开了视线。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放开手。怎么办啊。菲尔垂下了眉毛。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命令道:
「明天再谈也是一样的结果。你不要再和尤安有牵扯了。」
「为什么!」
菲尔立刻问道,克劳一瞬间闭上了嘴。然后,过了许久,他才平静地继续说道:
「——对不起,让你的脸受伤了。」
「!」
这句话让菲尔瞠目结舌。
菲尔想起自己被伊古雷科剪掉一绺头发的时候,他也同样向自己道歉了。
「能、能否请您不要自作多情呢?妾、妾、妾身并不是因为您才受伤的。害妾身受伤的是尤安大人!」
「这种说法……既然说出这句话的是你,所以应该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吧,但还真是令人不快啊。」
「夫君大人?」
突然,克劳轻轻地拉了拉菲尔的胳膊。
一开始力道很轻,带着些许犹豫,但在中途仿佛甩掉了迷茫。菲尔一下子就被紧紧揽入了宽阔的胸膛中。
「我的意思是,你要爱惜自己,好好静养……再说了,你竟然擅自给自己制造伤口,我可不记得允许过你做出这种事。」
「妾身又不是因为喜欢才受伤的!?就算今后批准了,妾身也会很为难!」
菲尔终于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克劳似乎放心下来,把力气都放在手臂上。
就像要确认菲尔的存在一般,克劳将额头抵在她的颈边,不断地拥抱她。他的手指抚过菲尔的头发,沿着她的脊背游走,惹得菲尔浑身颤栗,紧张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席蕾妮。假如,你是。如果,我对……」
「诶?」
从菲尔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黑发和黑色服装肩头的金线刺绣。因为距离过近,菲尔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这让她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不,没什么。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
那仿佛是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话语,语气却强而有力。他对菲尔耳语道:
「你要记住。今后,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能伤害你的人,只有我。」
「就、就算是您也容妾身谢绝哟。」
克劳像是要让菲尔听清楚一般在她耳边重复着话语。菲尔语无伦次地回答着,一边低下了头。
(夫君大人。我想问问你。你其实已经……)
知道了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了呢?
不,说起来,你真的知道吗?
如果知道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不……不要在意了。因为,现在必须把精力集中在尤安大人身上。)
被温暖的臂弯环抱着,菲尔感到一种安心和不安交织在一起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也觉得尤安的态度很奇怪。」
虽然克劳反复叮嘱菲尔不要擅自行动,告诉她有关尤安身上可能存在的『内情』他会让凯尽快去调查。
(非常感谢您这么担心我……但在这里退缩的话有损我作为女人的尊严!)
第二天早上,菲尔重新下定了决心。
——这是挑战。绝对要抓住能说服对方的线索!
话虽如此,『席蕾妮公主』完全被警戒了。这时候就需要找到一个新的切入点啦!
于是,理所当然要出场的是——
「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需要变装的吧!」
菲尔梳着栗色的发辫,把眉毛画粗,戴上了十分时尚但反而显得很奇怪的瓶底眼镜。
菲尔身穿黑色的连衣裙和白色围裙,一副黑龙城佣人的打扮。外表变得判若两人的她气势十足地走出了房间。
根据拉娜的情报,今天早上尤安可能是已经从冲击中恢复过来了,去了黑龙城内的杂木林里散步。据说历代城主都很喜欢在那里享受游猎的乐趣,但现在那片森林已经不再作为狩猎场使用。
「啊,那你也不能亲自去找他……算了,殿下还真是劳心劳力……」
看着陪同自己前来的拉娜把手贴在脸边,菲尔眨巴着眼睛问:「什么?」拉娜马上耸了耸肩,表示「没什么」。
踏进树丛,阳光透过绿色的常青叶,柔和地洒落下来。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白色和淡黄色的蘑菇星星点点地从落叶间冒出头来。菲尔一边踩着落叶,一边四下张望。
顺带一提,两个人手臂上都挂着藤篮,以作为两个佣人在这种地方闲逛的借口。发现野生香草,或是能用来做添加在炖肉里的果酱的早熟木莓一类的东西,就随手扔进篮子里。
「找不到啊。尤安殿下,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就在菲尔四处张望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呻吟声。
「啧,可恶……!」
接着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刚才那个……」
「是尤安殿下的声音吧?」
菲尔和拉娜面面相觑,慌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久,她们就看到了蜷缩在树荫下,身穿紫色便服的尤安。然后,果不其然,两头金黄色的大狮子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在关心他的情况。
菲尔一看到尤安,就注意到他一只手上正渗出红色的液体。
(受伤了!?)
尤安的身旁滚落了一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大概是用小刀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强行破坏了。这恐怕是这林子还被用作狩猎场时放置在这里的东西。
「你、你没事吧!?」
菲尔脸色铁青。
(糟了,得马上给伤口清洗消毒)
就在她慌忙想要跑过去时,尤安尖锐地制止了她。
「别碰我!」
「!」
菲尔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而尤安身边的两头狮子则对她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你们是什么人?是克劳派来找我的吗?」
「不、不是的。我们只是来采集食材的……」
「理由什么的不重要。滚开!!」
猛兽们低声咆哮着威吓两人,仿佛是在回应尤安的怒吼声。身旁的拉娜轻吸了一口气,抓住了菲尔的胳膊肘。
菲尔小声地对明显害怕得发抖的朋友说:
「拉娜,你知道哪里长着蓬和锹形草吗?」
「可是,你……」
「这里我一个人没问题。」
实在是不能把拉娜也牵扯进去了。而且,比起不熟悉这片土地的自己,拉娜应该更熟悉。菲尔告诉她有消毒和止血作用的药草的名字,拉娜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等一下。」
目送拉娜小跑着离去后,菲尔挽起袖子,跪在尤安身边。顿时,加强警戒的狮子们轮番咆哮起来,那简直是像地鸣一般的声音。
(虽说听吉尔福特大人提起过,这两头狮子是被训化过的。呜呜……但还是、好可怕)
「我这里有烈酒,先消毒吧。」
在确定不会被咬后,菲尔才战战兢兢地提议道,但尤安完全听不进去。
「烦死了。别管我! 毒龙公的佣人是想趁机下毒吗?我不是叫你不要碰我,你听不见吗……」
尤安大喊大叫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血一下子从伤口涌出,顺着手掌滴落下来。或许是心理作用,尤安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不快点处理的话,可能会发烧——
菲尔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
「够了,给我闭嘴,伸手!! 狮子老实坐下!」
菲尔不由自主地用在孤儿院时训斥坏人时的方法怒吼了一声,那一瞬间,一人和两头狮子都吓了一跳,沉默了下来。
「请不要因为这只是擦伤就小看它,因为铁锈进入伤口,从那里开始脓疮溃烂,引起坏疽,因此断臂,导致蛀牙和痔疮的大有人在。」
(※注:『坏疽』(gangrene),是指组织坏死后因继发腐败菌感染和其他因素影响而呈现黑色、暗绿色等特殊形态改变。)
「这和蛀牙和痔疮没关系吧……」
「你想缺一条胳膊吗?」
菲尔面无表情地继续着,仿佛背负着暴风雪,尤安像是被她的气势压倒了一般,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虚脱了吧,他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佣人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狮子喊『坐下』的家伙,我也很惊讶这两个家伙明明没有我的命令,却停止了威吓。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哟。我在工作中也有照顾猛犬的经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狮子。不过,害怕的话之后再慢慢再怕就可以了。现在,处理殿下的伤口才是优先事项。」
菲尔淡淡地回答,从篮子里取出烈酒。这本来是为了以防在森林里发生什么意外才放进来的,没想到真的会用到。
「优先事项……是这种问题吗?你还真是个怪人。克劳那家伙,雇佣了一个奇怪的家伙呢。」
尤安似乎完全放松了警惕,哑口无言地伸出手来。
(……咦?刚才,伤口上好像发出了什么光芒。是错觉吗?)
「那么,失礼了。」
菲尔毫不犹豫地把酒倒在了微微下陷,鲜血不断流出的患处。
「好痛!」
尤安皱起眉头,但没有缩回手。然后,像找借口似的小声又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能顺便,处理一下那家伙的伤口吗? 一开始,就是这家伙被捕兽夹夹住了。本来我应该也很习惯使用陷阱的……但因为金属零件太旧,结果搞砸了。」
顺着尤安的视线,菲尔看向其中一头狮子。确实,毛茸茸的前腿后面被染成了红色。
「明白了。」
菲尔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已经完全变得老实的狮子。即使伤口被洒上烈酒,它也没有威吓,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两头狮子都把头靠在尤安身上,开始依次舔着他手上的伤口。圆圆的金茶色眼睛闪烁着,似乎在担心主人的伤势。
「好厉害……真聪明啊。」
听到菲尔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尤安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对吧?」
「这边的是茉莉安,那边的是玛赫。」
「诶? 原本是有三头狮子吗?」
听他介绍狮子的名字,菲尔有些诧异。尤安也同样感到惊讶:
「确实,它们兄弟中最小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