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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怪异居于缝隙之中 第二章 摄影棚的幽灵)

    * * *

    最近日本的四季渐渐不再分明了。

    听到这种说法,尚哉也觉得或许真是如此,其中变得最不明显的就是“秋季”。虽然不知道是地球暖化还是其他因素影响,夏季的酷热持续残留,时序进入十月却还是得穿夏季衣物,一直找不到秋装登场的时机。结果一回过神,才发现天气突然变冷,陷入急忙拿出还收在衣柜里的冬季外套或大衣的窘境。

    这个世界因此受到了各式各样的影响,比如枫叶到现在还没染上瑰丽的色彩,秋装市场变得无比冷清──但今年波及到尚哉的影响,就只有一个。

    “……哈啾!”

    “哦~深町,你感冒啦?”

    十一月第一个周一。

    上完第三节“近代日本史概论”后,尚哉在起身的瞬间打了一个超大的喷嚏,一旁的棕发学生对他这么说。

    难波要一,跟尚哉一样是文学院一年级,也是同一堂外文课的学生。他的个性爽朗,只要遇到尚哉,总会主动上前攀谈几句。

    尚哉吸了吸鼻子,将有些歪斜的眼镜扶正。

    “啊~……有点失策啊。昨晚懒得拿毛毯出来,只盖薄被睡觉,果然还是着凉了。”

    “真的假的,你要面纸吗?”

    “没关系,我有带……”

    尚哉拿出在车站前拿到的面纸,开始擤鼻涕。

    难波说“这些就顺便给你吧”,并将三包面纸塞到尚哉手上。每一个都是在车站前大量发送的那种面纸,尚哉也见过几次。

    “啊~……这几个我也有拿到。隐形眼镜、柏青哥跟房仲的。”

    “对啊。在外独居的学生,基本上都会拿路边发的面纸。”

    “的确是。毕竟要降低买盒装面纸的频率嘛。”

    他跟难波一起离开教室,往校区里走去。几天前白天还可以不用穿外套,今天却已经跟冬天一样冷了。尚哉把高中时期穿到现在的深蓝色牛角扣大衣扣了起来,这件是今天早上才急急忙忙翻出来的。

    难波身上的皮外套应该是从古着店买的,他跟尚哉一样,吹到冷风就缩起脖子。说不定连围巾也该翻出来了。

    “──啊,对了。深町,青和祭那天你要干嘛?应该说,你会来参加青和祭吗?”

    “青和祭……?”

    “校庆啊,喏,就是下周末了耶。”

    “啊~……”

    听了难波的说明,尚哉才点点头。可能是因为鼻塞的关系,脑袋有点昏沉。

    青和祭,也就是青和大学的校庆,是每年这个时期举办的为期三天大型活动。社团等各种团体会在中庭摆摊,或是拿出精心设计的表演。还会邀请艺人举办活动或演唱会,听说每年的来客记录都相当惊人──即使如此,对于没加入任何社团的尚哉来说,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这段期间不用上课,甚至可以不必来学校。

    “我们社团会摆摊卖可丽饼,要来捧场喔,顺便帮忙在‘中庭美食竞赛’投我们一票。我们社团去年好像是第三名,所以今年斗志满满,非拿下冠军不可。”

    “可丽饼……?咦,难波,你是哪个社团啊?”

    “网球社啊。”

    “……网球跟可丽饼的因果关系是?”

    “认真就输了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社团每年都会摆摊卖可丽饼。好像很多运动类社团都会在中庭摆小吃摊,其中很多摊都满好吃的,在比赛拿到冠军还有奖金呢。”

    “原来最近这么热闹是因为校庆啊。”

    尚哉放眼望向四周,只见校园各处都是忙着裁切三合板和纸箱的学生,应该是在做摊贩的招牌和装饰吧。

    难波接着说道:

    “我高中的时候来过一次青和祭,大学校庆跟高中的文化祭规模差太多了。留学生会摆摊卖自己国家的美食,摔角同好会搭了一座擂台举办自由参加的比赛,能乐研究会有能乐表演。不仅如此,还有艺人受邀来表演脱口秀,多到让人眼花撩乱,但真的超好玩的。我当时就觉得,啊啊,好想赶快变成大学生喔。”

    “结果今年变成大学生后,你却在摆摊卖可丽饼。”

    “……有什么办法,社团很注重上下关系,所以一年级的班表被排得超满……连学长姐的份都要扛下来……我要煎饼、发传单,还要补充材料……”

    “感觉很辛苦耶──好吧,如果有不甜的品项,我可以去捧场一下。”

    “深町,你不爱吃甜的吗?好,我知道了,做我们社团秘传的明太子大阪烧可丽饼给你吃,海苔粉帮你加好加满,所以一定要来喔!”

    “喂,根本没有可丽饼的要素嘛……哈啾!”

    尚哉将头转向一旁打了个喷嚏,难波就出声关切:“喂喂,你没事吧?”

    “深町,你一定是感冒了,回去睡一觉吧?待会还有课吗?”

    “……有一个空堂,之后要上‘西洋美术史I’。”

    “跷掉啦,又不是必修。”

    “可是那堂课很有趣耶……”

    “真是的,你太认真了啦。我等等还有课,先走了,你不要太勉强喔!”

    往尚哉手上再塞一包面纸后,难波就走进旁边的校舍了。尚哉心想那小子到底带了几包面纸啊,但还是心怀感激地收进包包里。

    随后,迎面吹来的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总之在下一堂课开始前,他决定先去有暖气的图书馆看书打发时间。

    但想到“书”的瞬间,尚哉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这么说来,今天本来打算要去高槻的研究室还书。

    高槻研究室的书柜上,也放了几本高槻的。有本书的内容正好跟高槻现在上的「民俗学Ⅱ」课程重叠,所以前几天尚哉借回来当作参考。虽然专有名词比课堂上多了不少,但依旧是初学者也能看懂的内容,刚好昨天晚上看完了。

    硬皮精装本在包包中发挥了显著的存在感,还是先去高槻的研究室一趟吧。尚哉这么想,将目的地从图书馆改为研究室大楼。

    他沿着校舍旁的小路走,果然看见了正在努力准备青和祭的学生。他们用油漆在招牌上涂色,将要做成关东旗的布料摊开。用铁锤「匡匡」敲打厚实大木板的那群人,或许是戏剧社的大型道具组吧。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却又显得乐在其中。

    「唉唉~那个灯笼真的可以上色吗?不是某个人的私有物吧?」

    「啊~没事没事,那是学长提供的。以前校外教学时他一时兴起买下来,但放在家里也很碍事,所以就送给我们装饰摊位。」

    「OK~那要涂什么颜色?既然是灯笼,果然还是红色吧?不然水蓝色也很可爱。」

    几个女孩子将写着「日光」二字的圆形小灯笼放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尚哉不自觉将目光从灯笼上移开,推着眼镜低下了头。他从包包里翻出耳机塞进耳朵,将世界往外推了一些。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群体活动」或「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的感觉。

    此刻笼罩整个校园的气氛,让尚哉有些焦躁,不禁想起国高中文化祭前的那段日子。他最怕那种以「全班同心协力」为主要目的的活动了。

    全班同心协力,意思就是用这种方式跟同学好好相处。一起努力完成某个项目,创造共同的回忆,让彼此的心更靠近。

    但这一切都跟尚哉自订的生存法则相抵触。

    ──对尚哉来说,世界理应在他的圈子之外。

    不能与他人深交,只能维持必要的情分。

    毕竟那个人说谎时,尚哉一定会发现。

    说谎者当然不想被发现。他们不认为自己的谎言会轻易露出马脚,被揪出说谎的行为时也会感到不快。

    先不论这些可能性,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说谎与否的能力,多数人都会觉得恶心。

    所以,尚哉这种人若想在这个世界和平生存,就需要几项规则。

    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有这种能力,就得时刻留意,尽可能不彰显存在感。

    只要有人上前搭话尚哉都会回应,如果是难波那种人,甚至可以短暂地谈笑风生,可是不能跟任何人相处太久。他善于周旋以免过度孤僻,避免被众人排挤,却又不能跟对方跨越熟人这条界线。

    他会在自己与外界之间拉起看不见的线,虽然会参加社交场合,却巧妙地保持距离,以免与他人产生不必要的关联。

    这么一来,他的心就不会被他人的谎言伤害了。

    尚哉在升上国中时订立下这条规则。虽然周遭的人都无奈地说「深町好冷漠」,但他只能用这个方法保护自己。

    所以,每当学校有什么大活动,尚哉都觉得如坐针毡。

    不管是在运动会还是文化祭上,只要班上同学越热心团结,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和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热量的生物。感觉在他们心中,自己也是异于常人的存在──尚哉甚至会心生惶恐,怀疑自己该不该待在这里。

    不对──或许他和旁人真的不同。

    尚哉也曾有过这种想法。

    以前高槻曾用《古事记》中记载的「黄泉户吃」片段来举例,去某个地方吃下当地的食物后,就会所属于当地的共同体。

    十岁那年的夏夜,在人人用面具遮掩长相的聚会中,尚哉被迫吃下糖果。在那之后,他的耳朵就变成这样了。高槻推测那可能是亡者的祭典,尚哉也这么认为,因为他在那里见到了死去的祖父。

    是亡者的世界,还是异界?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但他确实不认为那场祭典是属于这个世界。

    既然如此,尚哉在那里吃了他们的食物,或许就变成那个世界的属民了。

    当晚尚哉付出的代价是「变得孤苦无依」──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走着走着,尚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根据《古事记》记载的黄泉户吃内容,伊邪那美吃了亡者之国的食物,就再也回不去生者的世界了。可是自己还在这里,被送回活人的世界继续生活,这只手和指尖依然流着血液,看起来就像活生生的人。除了这对耳朵以外,跟其他人应该没有两样。

    没错,果然只有这对耳朵与众不同。

    这对耳朵让尚哉变成与世界脱轨的存在。

    他轻轻用手触摸戴着耳机的耳朵。

    既然如此──只要毁了这对耳朵就好了吧。

    搞不好自己就能站在跟其他人相同的立场了。

    「……哈啾!」

    尚哉又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思绪渐渐偏向不好的方向,可能真的是身体不舒服的关系。今天上完课后,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彷佛要躲避室外的冰冷空气般,尚哉进入研究室大楼,并走上三楼。

    来到高槻的研究室后,他摘下耳机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进来吧~」「请进~」好几个女性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尚哉顿时以为走错房间,但门上确实挂着高槻的名牌。可能是其他教授来访,或是有研究生在。

    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打开房门。

    「那个,打扰了……」

    尚哉轻声这么说并往屋内看去,结果没看到高槻,反而是两名女学生坐在中央大桌旁的折叠椅上。

    他对其中一个有印象,那个人是隶属于高槻研究室的研究生,就读博士课程一年级的生方瑠衣子。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从背后流泻而下,戴着红框眼镜,是位外型亮眼的美女。虽然偶尔会顶着一头乱发和素颜睡在研究室地板上,但她今天有化妆,服装仪容也很整齐。

    但另一个就没见过了。那人肤色白皙,头发梳成整齐的丸子头,朴实的五官有种惹人怜爱的感觉,但总觉得很像观光地区土产店会卖的传统工艺人偶。

    瑠衣子对尚哉挥挥手。

    「啊~是深町同学,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哦,还过得去……瑠衣子学姐似乎也过得不错呢。」

    说完,尚哉对瑠衣子轻轻点头问候。结果瑠衣子身旁的另一位女学生,用圆滚滚的双眼盯着尚哉看。

    随后,她再次看向瑠衣子说:

    「瑠衣子学姐!呐,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狗狗同学』吗!」

    「是呀~很可爱吧~?」

    「哇~真的耶,我第一次见到~!原来如此~你就是狗狗同学啊~幸会~!」

    两人开开心心地跟尚哉打招呼。不对,等一下,那是哪门子称呼啊。

    看出尚哉的困惑后,瑠衣子笑着回答:

    「啊啊,抱歉抱歉,之所以叫你『狗狗同学』,是因为你带来的专用杯。那是狗狗的图案吧?所以没见过深町同学的研究生说『最近架上多了个可爱的狗狗马克杯耶!』『总之就叫他狗狗同学吧。』,擅自帮素未谋面的学弟妹取绰号。别生气啦。」

    「……呃,那个,我是无所谓……」

    「顺带一提,深町同学还没带专用杯过来的时候,大家就说『最近访客用的大佛马克杯被拿出来用了耶。』『是新客人啊,总之就叫他大佛吧。』,用『大佛同学』称呼你唷。」

    「……真庆幸我有带专用杯过来。」

    不知为何,这个研究室都拿迷幻大佛图案的马克杯给访客使用。前阵子尚哉也毫无理由地被迫使用那个杯子。

    丸子头的女学生说:

    「我是硕士课程二年级的町村唯!你就叫我小唯学姐吧!」

    说完,她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时真的很像传统工艺人偶。真想把她放在柜子上当摆饰。

    瑠衣子起身说道:

    「彰良老师被教务处叫过去,暂时出去了。我想应该不会去太久,要不要坐在那里等他?我倒杯咖啡给你。」

    「啊,不用,我不是特地来找高槻老师的,只是来还书。」

    「啊啊,是吗?待会还有课吗?」

    「有一节空堂,之后还有课。」

    尚哉将书放回书柜并这么说,瑠衣子露出「什么嘛」的笑容,从架上拿出尚哉的杯子。

    「那在这里休息不就好了?来,坐坐坐。」

    在瑠衣子的笑容攻势下,尚哉在摺叠椅坐了下来。

    唯则从放在一旁的生协塑胶袋中拿出几包零食。

    「来,挑个喜欢的吃吧~!学弟可以跟学姐蹭一顿饭喔!」

    「喔,谢谢……」

    在唯的热情推荐下,尚哉先将小包装的柿种花生拿到手边,结果唯将其他零食堆到尚哉面前,像是在说不用客气。呃,塞这么多给我也吃不完啊。

    这么说来,今天是尚哉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造访研究室。以往从没见过瑠衣子以外的研究生,单纯是因为时间错开了吧,所以他才不知道自己被取了「狗狗同学」这个绰号。

    这时房门开启,高槻走了进来。

    「我回来啦──咦?深町同学也在?难得在这个时间看到你呢,有什么事吗?」

    「啊,我只是来还书……本来是这样啦。」

    「没事吧?你一脸被大姐姐宠爱过头坐立难安的样子耶。」

    看着浑身不自在的尚哉,高槻苦笑起来。

    「瑠衣子同学、唯同学,不能过度调戏深町同学喔,毕竟他还没加入我们的研究室。还有,深町同学不喜欢吃甜的。」

    「咦~反正他迟早会加入彰良老师的研究小组吧?」

    听到尚哉不吃甜食,唯就把准备递过去的巧克力球收了回来,改拿出一包盐味仙贝。看来那个生协袋子里全都是零食。

    「呃,我还没决定耶……」

    尚哉婉拒了唯递过来的仙贝并这么说,让唯惊讶地眨起眼睛。

    「什么~你不是都带专用杯过来了吗~?」

    「……我是因为打工才常来这间研究室。」

    「可是可是,你都愿意当彰良老师的助手了,表示对民俗学有兴趣吧?加入高槻小组嘛~!很好玩喔~?」

    大学生在二年级时要决定主修,四年级加入研究小组。尚哉没什么特别想学的领域,只是选了觉得最适合自己的文学院,还没决定未来要主修哪个。不过在今年度上过的课程中,最让他感兴趣的确实是高槻的课。

    唯拼命招揽尚哉加入高槻小组,还想继续塞其他零食给他,让尚哉伤透脑筋。于是高槻再度苦笑着说:

    「不好意思啊,深町同学。我的研究室基本上都是女学生,所以大家都对学弟非常饥渴,很想照顾小男孩呢。」

    「呃,怎么会对这种事饥渴……哈啾!」

    他又打喷嚏了。

    唯立刻掏出面纸拿给尚哉,是跟传单一起放在生协门口,证照补习班的面纸。

    「狗狗同学,你感冒啦?来,给你,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吧~」

    「……谢谢你……但麻烦不要叫我『狗狗同学』……」

    尚哉心想今天到底拿了几包面纸啊,总而言之能拿的就先拿吧。毕竟这阵子应该会用掉很多面纸,因此尚哉心存感激。

    将尚哉的咖啡倒好后,瑠衣子转头看着高槻问:

    「彰良老师,你要喝热可可的话我可以帮你泡。要喝吗?」

    「谢谢你,瑠衣子同学。如果可以放点棉花糖在上面,我会很开心唷!」

    「是是是~我知道了~真是的,喝这么甜怎么还不会胖啊……」

    瑠衣子伸手拿取那包VAN HOUTEN可可粉。后半句听起来有点像自言自语。

    唯的视线飘向高槻手上的资料。

    「咦?彰良老师,那是青和祭的传单吗?」

    「啊啊,嗯。好像还不是正式版本的传单,但教务处拿给我确认。我好像临时要参加青和祭的脱口秀。」

    「咦咦咦?怎么回事啊~」

    唯瞪大双眼。

    高槻在尚哉对面的椅子坐下,将手里的传单放在桌上。

    传单上的内容是活动当天的行程表。似乎有几场邀请艺人表演的脱口秀和现场录制的广播节目,也详列了时间与地点。

    「我要参加的是这一场。」

    高槻指的是第二天下午在中庭特设舞台举行的节目──「青和大学毕业的人气女演员.藤谷更纱脱口秀」。藤谷更纱是经常在电视剧和电影曝光的女演员,特征是眼角微微上扬的大眼睛,非常漂亮。虽然近期较少担纲主角,却都是相当重要的角色。

    唯向桌上探出身子,双眼闪闪发亮。

    「什么~这不是藤谷更纱吗?我很喜欢她耶!好好喔~彰良老师可以近距离看到更纱!──咦?但这种脱口秀的主持人通常会找外面的主播,或由营运委员担任吧,为什么会是彰良老师呢?」

    「应该会有其他主持人吧。我负责与藤谷小姐对谈,是昨天藤谷小姐的经纪公司忽然告知的。听说藤谷小姐之前看过我参演的电视节目,指名要跟我对谈,说我们年龄也相近,请务必赏脸。」

    「咦,藤谷更纱不是才二十几岁吗?……啊,真的耶~网路上说她三十一岁。哇~她出道的时候还在这间大学就读呢。」

    唯用手机浏览更纱的维基百科并这么说。

    端着咖啡和热可可回来的瑠衣子,从旁边盯着唯的手机看。

    「啊啊,没错没错,从五千人的试镜中脱颖而出,直接被选为主角的就是她吧?我很喜欢她的出道作电影《在森林沉睡》呢。」

    「啊~我也看过那部!记得她是演无法说话的角色!」

    「对对对,没有任何台词,全靠表情展现情感,真的很厉害。但近期都没有拿到好角色……而且她最近还走『神秘美女』路线。」

    瑠衣子苦笑着说。

    唯一脸惊愕地看着瑠衣子。

    「咦?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嗯~可能没这么夸张啦。喏,你没看吗?她以来宾身分参加前阵子播出的综艺节目时,忽然说『自己有灵能力』,结果被大家调侃。在那之后,只要上综艺节目,她就一定会聊到灵异话题,还被冠上『灵能力女演员』的称号──指名要跟彰良老师对谈,也是因为老师是研究怪谈的学者吧?」

    「谁知道呢。经纪公司只说是藤谷小姐的要求。」

    高槻从瑠衣子手中接过热可可的杯子这么说。

    「毕竟没有规定女演员不能对怪谈感兴趣,有这个机会跟她对谈,我觉得很开心,也很喜欢她的出道作……咦,深町同学怎么了?难道你讨厌藤谷更纱吗?」

    高槻看向尚哉,疑惑地歪着头,似乎发现尚哉微微皱眉的模样。他的观察能力还是那么仔细。

    尚哉将视线落在拉到手边的马克杯里的咖啡,接着回答:

    「也不是讨厌啦,但『有灵能力』这种说法,让我不太舒服。」

    「啊啊,难道深町同学也看了那个节目?」

    「不,没看过……我不喜欢综艺节目。」

    他很讨厌一大堆艺人七嘴八舌聊天的节目。大部分艺人都会说得滔滔不绝,瞎编一堆故事,想要博取笑声。或许这一切都是让节目更精彩的努力,但他们嘴上说的依旧是谎言。

    所以这类型的节目是尚哉的罩门。他受不了和笑声相互交织的扭曲声线,通常都会马上转台。

    他觉得藤谷更纱的灵能力话题,或许也是博取关注的一种方法。但尚哉没有实际听过她的声音,所以无法断言。

    「在电视节目上聊这种话题,感觉就很可疑啊……如果真的有灵能力,应该不会大肆对外宣传吧?」

    尚哉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这么说。

    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不想被外人发现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就像这对耳朵的力量,他也想要极力隐瞒。

    但唯的意见似乎跟尚哉完全相反。

    「咦~但如果是我可能会跟别人说耶,看得到幽灵感觉很特别又很酷啊。好想要灵能力喔!」

    「的确~如果真的有幽灵存在,好想看见一次看看喔。我完全没有灵能力,有点羡慕看得见的人。」

    瑠衣子再次点点头这么说。

    「咦?学姐,你们都想要灵能力吗?」

    「这个嘛,随时随地都看得见应该满不舒服的。但针对有阴阳眼的人的撞鬼经验进行研究,感觉很有趣呀?只是就算写成论文发表,首先『真的看得见』这部分就很难证明了。」

    尚哉不经意这么一问,瑠衣子便用满不在乎的笑容这么回答。对未来想跟高槻一样成为学者的瑠衣子来说,是否有灵能力或许也是需要考量的因素之一吧。

    高槻轻轻耸肩笑道:

    「简单来说,关于拥有特殊能力这一点,你们的想法有正面和反面的差别呢。毕竟会来我研究室的孩子都很喜欢鬼故事嘛。这些人都觉得如果有幽灵真想见识看看,才会变成这样。」

    「……这么说来,高槻老师也是想看见幽灵这一派呢。」

    「嗯,因为我本身没有灵能力嘛。深町同学,你是不想看见那一派吗?」

    「可以的话,我不想看到那种东西……」

    这时,尚哉忽然觉得有股强烈的寒意窜过背脊。

    这里──当然不可能有幽灵,尚哉也没有灵能力。

    「……哈啾!哈啾……啊,对、对不起……」

    尚哉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拿出唯刚才送给他的面纸擤鼻涕。

    「深町同学,你果然感冒了吧?脸有点红耶。」

    高槻说完就将手伸过来,似乎要帮尚哉测量体温。

    尚哉彷佛要躲开他的手般站了起来,开始整理包包。

    「那个,传染给大家也不太好,我先走了。谢谢你们招待的咖啡。」

    尚哉准备离开研究室时,高槻对他说道:

    「不要硬撑,不舒服就早点回家吧──啊,深町同学,等一下。」

    被高槻叫住后,尚哉回头一看,只见高槻起身拿出个东西给他。

    「来,给你,带在身上吧。」

    是面纸。

    站在高槻身边的瑠衣子和唯,也各自拿出一包面纸给尚哉。

    尚哉的包包已经装满别人送的面纸了。他往里头又塞进三包新的面纸,在「保重喔。」「暖暖身子早点休息。」等众人的关切声中,步履蹒跚地走出高槻的研究室。

    那天晚上,尚哉乖乖听从建议,暖完身子早早入睡。

    但隔天早上起来,他依旧不停打喷嚏流鼻水。虽然觉得有点发烧,但这个家里似乎没有体温计,顺带一提连药品都没有。尚哉从今年春天开始在外独居,这是第一次身体不舒服。

    由于周二第一堂是必修的外文课,尚哉决定至少这堂课要出席,于是在超商买完口罩后就去大学上课。第二堂以后就自主停课回家,直接上床睡个痛快──入夜后他口渴而醒过来时,才终于有种「啊,可能不太妙」的感觉。

    他觉得在发烧,也出现严重的畏寒症状。因为上完外文课后就立刻回家睡觉,所以忘记去药局买体温计跟药了。

    打喷嚏的症状似乎缓解了,但鼻塞非常严重。一想擤鼻涕,耳朵内部就有种被紧紧拧绞的感觉。他再度心想这下糟了,喝了一点水,再用手机查询附近的医院。确认车站前有内科诊所后,决定明天一早去就医,便再次躺回床上。

    ──到了隔天早上。

    因为喉咙又变得干渴,所以他在闹钟响之前就早早起床了。从床上起身时头痛欲裂,彷佛有人在脑袋里用铁锤猛敲一样,但双耳却更加疼痛。如果是漫画的话,耳朵的疼痛程度应该会被加上剧烈抽痛的粗体特效。

    怎么回事啊──尚哉疑惑地将两脚往床下放,站了起来。

    结果他的脚忽然绊了一下,浑身无力到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地步,还觉得这间套房正在天旋地转,全身上下像火炉一样热烫无比。

    「呃……这样不行啊……怎么办……」

    尚哉自言自语着,好不容易走到厨房流理台喝了点水。这时耳朵又开始剧烈抽痛,让他不禁缩起身子。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耳朵疼痛的感冒症状。

    心想得去医院才行,却连能不能离开房间走到车站前都没把握。浑身无力的原因或许是昨天以来就没有好好吃过饭,但一点食欲都没有。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于是打开冰箱翻找,偏偏这时候又没有做好的常备菜。好不容易找到一颗番茄,他用水清洗后直接啃完,再摇摇晃晃地躺回床上。

    尚哉将自己钻进毛毯,抬头看着天花板时,他忽然意识到──啊啊,原来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

    自从能辨别谎言后,尚哉跟父母之间就出现某种紧张关系。话虽如此,以前住在老家时,只要他病了父母还是会带他去看医生,照顾他的病情。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像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尚哉了。

    如果打通电话回家,他觉得母亲可能会赶过来,毕竟横滨和东京都心不算太远,但尚哉实在不想跟他们联络。当初确定要在外独居时,就已经决定尽量不要依靠家里了。

    然而这种时候,除了老家以外,尚哉也没有人可以联络。

    「……原来如此,人或许就是这样孤独死的吧……」

    尚哉不经意说出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话。偶尔会自言自语的习惯,也是从一个人住之后开始的吧。

    算了,应该不会一个小感冒就死掉吧。没事的,只要多休息一会就会轻松一点。尚哉在心中说着这种毫无根据的言论,在毛毯里捂着耳朵缩起身子。

    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尚哉才醒过来。

    是一通来电,萤幕上显示着高槻的名字。

    这么说来今天有高槻的课。尚哉看看时间,发现正好下课了。尚哉心想第一次跷了高槻的课,迷迷糊糊地看着萤幕上高槻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事呢?

    最后,尚哉终于轻触萤幕接起电话。

    「……喂?」

    『啊,深町同学!抱歉忽然打给你。』

    他听见高槻一如往常的声音。

    由于耳朵再次抽痛,尚哉把手机拿远了些。

    『深町同学?──深町同学,你有在听吗?喂,你还好吧!』

    「……对不起,我状况不太好……好像真的感冒了。」

    尚哉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心想这种声音高槻听得清楚吗,才把暂时拿远的手机拉了回来。

    「那个……所以,如果要谈打工的事,我暂时没办法接……」

    『在胡说什么,不是啦!我不是要找你打工,是因为担心才打给你!』

    听到高槻回答的声音带了点怒气,尚哉有些疑惑。

    『你今天没来上课吧,明明每次都会准时出席啊。你周一来研究室时好像就不太舒服了,我才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试着追溯昨天和今天的记忆,发现完全没有在校园里碰见你。你周二下午应该还有课,周三上午也几乎都会在学校里,所以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遇见才对!我就在猜你可能没来学校。』

    高槻这么说。尚哉用烧到昏昏沉沉的脑袋想着,对喔这个人有超忆症。

    高槻的记忆力异常优秀,加上视力又好,可以将映入眼帘的所有景象直接化为鲜明的图像记在脑子里。这些记忆似乎能在日后自由倒带重播,还能针对细节进行特写处理。

    尚哉心想「有这种难得一见的能力,拜托别用来确认我的所在位置」,同时说道:

    「周二我只去上第一堂课……之后就马上回家了。虽然一直昏睡,症状却越来越严重……耳朵很痛。」

    『耳朵?──记得你是一个人住吧?有去看医生吗?有没有发烧?』

    「本来想去医院,但没力气出门……没量体温,家里没有体温计……药也忘记买了。」

    『全都是独居在外常见的惨事耶。』

    高槻在电话另一头叹了口气,尚哉自己也这么认为。

    经过几秒的沉默,高槻再次开口说道:

    『──好吧,我现在过去。你住哪?』

    「……什么?」

    『我问你住在哪里。我在附近的药局买完东西后马上过去。』

    「咦……不用啦,我没事。」

    『就说你听起来根本不像没事啊!唉,深町同学,你不知道自己现在讲话的声音有多可怕吧?』

    被高槻破口大骂后,尚哉才勉为其难地说出自己公寓的地址。高槻再次叮嘱「知道了,我立刻过去」后,就挂上电话。

    看样子高槻是真的要过来。他应该没有这种闲工夫吧。

    尚哉盯着变黑的手机萤幕好一会,再次将脸埋进枕头。

    「……何必这么麻烦。」

    尚哉低声嘟哝,翻了个身。这时耳朵忽然剧烈疼痛,于是他缩进毛毯中闭上眼睛。脑袋晕呼呼的,体内好像有股微弱的火焰不断烧灼。

    多久没发烧了呢?

    他并不是经常感冒的体质,可是一旦生起病来,症状通常都会很严重。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十岁的暑假。

    当时待在位于长野的祖母家,在夏天得了感冒,连续好几天都高烧不退。到了期待许久的祭典那一天,也迟迟不见好转。

    于是他在深夜里听见了太鼓声。

    以为祭典还没结束,一个人跑出祖母家,就这么被「咚、咚、咚咚」的太鼓声呼唤而去。

    像这样闭上双眼,就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当天晚上见到的景象,在眼睑后方鲜明地浮现而出。

    绵延不绝的蓝色灯笼,宛如飘浮在黑夜中的鬼火。广场正中央搭建了一座高台,旁边围了两三圈人,摇呀晃地跳着盆舞。每个跳舞的人脸上都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出是谁。有狐狸面具、猫咪面具、老翁面具、天狗面具。因为亡者的脸绝对不能被看见,所有人都用面具遮掩脸庞。

    啊啊,我也得赶紧戴上面具才行。

    要是被亡者看到脸就糟了,一定会被带走的。

    尚哉这么想,却到处都找不到那天夜里戴在脸上,堂哥买给他的那个战队英雄面具。此刻他才明白,当天晚上就是那个面具保护了自己。面具遮住他的脸,自己的身分才没有被现场那些陌生的亡者发现。

    可是,如今尚哉找不到可以遮掩脸部的东西。

    围着高台跳盆舞的人群不知不觉混乱起来。

    戴着面具的亡者纷纷靠近,彷佛要将尚哉团团包围。

    戴着猴子面具的浴衣男人,默默地向尚哉伸出手,尚哉惊慌失措地逃开。这时有人从后方抓住他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戴着怨灵面具的和服女性。紧扣在尚哉肩上的纤细手指苍白又冰冷,像木棍一样坚硬。

    好不容易挣脱那只手后,尚哉在戴面具的亡者之间寻找祖父的身影,当时带他去支付代价逃离现场的祖父。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戴着火男面具祖父的踪影,期间仍有无数只手伸过来。

    最后尚哉还是被逮到了。浑身上下都被揪住的他倒向地面,拼命地挣扎。不要,好恐怖,想哀号却发不出声音。那些亡者从上方欺压而上,每张脸都紧盯着他瞧。老奶奶面具、狗面具、阿多福面具。尚哉看着远方的深蓝色夜空,以及绽放冷冽光芒的成排蓝色灯笼。「咚、咚、咚咚」,耳边只剩下太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深町同学!」

    高槻的声音忽然传来。

    尚哉猛地睁开眼,看见房间的天花板,看来自己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了。一想到刚才那些经历只是一场梦,就由衷松了一口气。

    但这个时候,他又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又听见梦里那阵太鼓声了。

    不──不对。

    这个「咚咚咚」的声响,是有人在敲打尚哉的房门。

    「深町同学、深町同学!深町同学,你没事吧!」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高槻。

    尚哉急忙下床,却忽然双腿一软,用差点跌倒的步伐走向玄关。明明有门铃,不知为何高槻却不断敲门。

    「深町同学?深町同学、深──」

    「──……老师,你会吵到邻居。」

    尚哉好不容易走到玄关打开房门,就看到高槻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外。他穿着灰色大衣和蓝色围巾,手上提着大大的药局塑胶袋。

    看到尚哉的那一瞬间,高槻就说:

    「啊啊,太好了,深町同学还活着!因为你一直没来应门,我差点就要踹门而入了呢!」

    真希望他别用这么惊恐的表情说些危言耸听的话。而且高槻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所以才恐怖。这人明明有一张高雅绅士的面孔,没想到却是个格斗派。

    「你太夸张了啦……好痛……」

    「深町同学!」

    尚哉捂着耳朵当场瘫坐下来,高槻连忙上前搀扶。

    高槻直接将手放上尚哉的额头。

    「果然烧得很严重!我把体温计买来了,赶快量一下!」

    高槻搀扶着尚哉的肩膀,将他带到床边。

    接着,高槻让尚哉躺进棉被里,并把体温计拿给他。尚哉乖乖地将体温计夹在腋下,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高槻。

    因为先前一直在昏睡,所以尚哉没戴眼镜。不过他的视力本来就不算太差,所以可以清楚看见高槻的面容。

    这个人为什么要露出焦急万分的表情?尚哉这么想,并开口说道:

    「……你连口罩都没戴,要是被传染了我可不管。」

    「别担心,我买来了。」

    说完,高槻就从药局袋子里拿出口罩戴上。尚哉心想,要在进房间之前戴上才有意义吧。

    这时,高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脱下大衣的同时沮丧地皱起眉头。

    「……那个,对不起,深町同学。」

    「咦……?」

    「我明明说会马上过来,却花了不少时间,真对不起。要是深町同学在我赶来的路上死掉怎么办,真的很担心……」

    「就说太夸张了……」

    尚哉这么说,也发现外面的天色暗了一些。

    看看时钟,距离高槻打来的时间又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尚哉的住处跟大学相隔一站,从车站走过来只要十分钟。高槻确实花了不少时间。

    「……老师,其实你很忙吧?那何必勉强来一趟呢……啊!难不成路上遇到鸟,在某个地方昏倒了吧!毕竟这个车站前面有很多乌鸦跟鸽子。」

    尚哉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忍不住从床上撑起身子。

    高槻很怕鸟。只要一看到鸟,有时候甚至会失去意识。

    但高槻往尚哉肩膀一推,让他重新躺回床上后,才有些尴尬地说:

    「不是啦,你误会了。会这么晚到是因为……那个,我不认得路。」

    「……啊。」

    尚哉完全忘记了。

    高槻不会看地图,所以在初次前往的地点一定会迷路。

    这似乎是超忆能力带来的缺陷。映入眼帘的资讯太过详细,地图又太过简略,所以在脑海中根本无法对照。尚哉只告诉高槻地址让他自己走过来,难怪会找不到尚哉的住处。

    尚哉觉得越来越无力,于是把脸埋进枕头里。

    「……所以不必勉强过来啊……」

    「怎么能放着你不管呢?」

    「一般的大学老师,根本不会因为学生感冒就特地杀到家里嘛……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啊?」

    这时传来一阵电子音。高槻伸出手,擅自从尚哉腋下抽出体温计,看了数字一眼就皱起眉头。

    「三十八度八啊。你好像没有咳嗽症状,应该不是肺炎。我猜可能是流感──但你说耳朵会痛对吧。我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一样吗?」

    「……这么说来,听力确实怪怪的。右耳好像听不太清楚……而且还很痛。」

    「是吗?大学附近的耳鼻喉科看诊到晚上七点,去那边看看吧。」

    「耳鼻喉科……?我是感冒耶……?」

    「你应该是感冒引发了中耳炎,所以才会发高烧。」

    「什么……」

    尚哉小时候得过中耳炎,不过印象中没有烧得这么严重。

    但一脸严肃的高槻,再次翻找药局袋子并说道:

    「长大后罹患中耳炎很可怕喔。我以前也得过,当时体温高到很离谱非常难受,嘴里真的只剩下『耳朵好痛』这句话。还有,我先警告你,人类有时候会因为区区小感冒而丧命喔。」

    高槻拿出退热贴,贴在尚哉额头上继续说:

    「当时是阿健来照顾我,可是深町同学身边没有阿健,所以我就过来了。」

    高槻这么说,语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尚哉用手指压了压贴在额头上的退热贴。或许是发烧的缘故,感觉眼前的景象不太真实。他还没习惯平常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高槻居然也在的事实。但这一幕并非梦境的证据,就是烧得热烫的额头被贴上退热贴后带来的冰凉舒适感,于是尚哉再次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向高槻。

    「……对了,老师。刚才。」

    「嗯?什么?」

    「刚才……为什么要直接敲门啊?明明有电铃啊。」

    「因为我按了好几次电铃,你都没应门啊。」

    「啊啊……可能是睡着了没听见吧。可是也不必因为这样就敲门啊……我一时还以为是太鼓的声音。」

    「太鼓?」

    高槻发出疑惑的声音。

    尚哉心想,啊啊,他忽然听我这么说也一头雾水吧,便继续说道:

    「那个,我……在老师来之前,好像……做梦了。」

    「是吗?做了什么梦?」

    「那天晚上的……祭典的梦。」

    高槻闭口不语。

    尚哉之前跟高槻说过自己的往事。所以光靠「那天晚上的祭典」这句话,高槻就能理解尚哉的言下之意。

    「可是跟那晚不一样的是,戴面具的那些人全都跑来攻击我。明明人数非常多,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一句话,就只是沉默……只能听见太鼓的声音。但原本以为是太鼓声,结果是老师的敲门声。」

    没错,刚才看见的是梦境,此刻才是现实。

    尚哉想确认这一点,于是强忍耳朵从未停歇的疼痛继续说道:

    「当醒来发现是在做梦时,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梦里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跟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以为又误闯了那场祭典。当我以为这次真的会被带走时,真的……真的好害怕。」

    因为尚哉十岁的时候也是高烧不退。

    若把那场祭典视为亡者的祭典,当时自己之所以会被呼唤而至──或许就是因为当时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尚哉有这种感觉。

    回想方才的梦境,尚哉心中再度涌现让手指频频颤抖的恐惧。那场梦逼真得不可思议,连肩膀被抓住的感觉都相当鲜明。

    或许那些亡者如今仍在那片昏暗的夜空下静候尚哉到来。或许会继续翩翩起舞,把尚哉唤到身边来,不让他有逃脱的机会。

    「这样啊,的确是很可怕的梦。」

    高槻这么说。

    「没关系,那毕竟只是一场梦,不用太担心。我偶尔也会做恶梦。」

    「老师也会……?」

    「嗯。但深町同学的恶梦是源自于实际经历,跟我不太一样就是了。我的想像力营造出的──就只是梦境罢了。」

    「……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梦吗?」

    尚哉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高槻,开口发问。

    高槻只是眼里多了一抹无奈,语气中并没有厌恶之情。

    「这个嘛,有好几种──但通常都是背上裂开的梦。」

    「背上……?」

    「是啊。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感受不到疼痛。肌肤『啪哩啪哩』地裂开,血肉都毫不留情地飞溅而出……还有一对漆黑的翅膀,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从裂开的背上冒出来。」

    高槻背上──有两道陈年旧疤。

    高槻小时候遭遇过神隐事件。

    失踪一个月后,他被人发现倒在路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肩胛骨到腰骨的两侧皮肤却被剥了下来。

    看起来就像被斩去翅膀似的。由于发现地点是在京都鞍马附近,高槻的母亲认定他是被天狗绑架。

    说他差一步就要变成天狗,却被斩去羽翼放回人间。

    眼睛的颜色会改变,记忆力突飞猛进,也是在那之后出现的状况。

    「我──蹲坐在自己流淌的血泊之中。因为是自己背上受了伤,照理说应该看不见才对,但毕竟是在梦里嘛。而且身边还落下了巨大的翅膀阴影,所以我才知道。我在梦里不知所措,以为真的变成非人类,没办法再用这副模样跟大家相处了……想到这里,就觉得好悲伤,怕得不得了。」

    高槻笑着说:「三十好几的男人居然被梦吓成这样,感觉很糟吧?」

    如同尚哉被囚禁在过去的阴影之中,高槻也被囚禁在自己的过去。

    但高槻跟尚哉不一样,完全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或许这些只是他放任自己的想像力制造出来的各种恶梦。

    「……做这种梦的时候,老师会怎么处理?」

    「嗯。会先冲个澡让脑袋清醒过来,洗完后就觉得『啊啊,今天吃点好料吧』。」

    「……真是单纯。」

    「用餐时感受到美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嘛。」

    高槻这么说。

    尚哉心想,啊啊,这个人真是坚强。

    可能是因为高槻比尚哉多活了好几年──是成熟的大人吧。

    又或者是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更坚强。

    「啊啊,对了。深町同学康复后,我们就去吃你喜欢的东西吧。这么说来,我没问过你爱吃什么呢。深町同学,你喜欢什么食物?」

    高槻用听起来柔软至极的温柔嗓音这么问。

    尚哉老实回答:

    「……江户清的叉烧包。」

    「江户清?」

    「是中华街的一家肉包店。味道比一般肉包更加浓郁,里面放了大块叉烧……面皮口感也跟超商的肉包截然不同,非常好吃。」

    「中华街啊。对喔,你是横滨人嘛。好啊,那下次一起去吧。不过在这之前……对了,深町同学,你现在有食欲吗?我猜你应该什么都没吃吧,要是去医院之前吃得下,还是吃点食物垫垫胃比较好。」

    「啊……聊到肉包的话题,好像有点食欲了……吃一点点,应该还行……」

    「是吗?那厨房借用一下。我买了即时调理粥和汤品,但机会难得,就煮粥给你吃吧。能吃的话吃一点点也好,之后再去医院。」

    说完,高槻就准备离开床边。

    尚哉对着他的背影说:

    「老师。」

    「嗯?」

    高槻转过头。

    「……那个……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尚哉将自己半缩在毛毯里含糊不清地说,高槻笑着回答:

    「听我一句劝,深町同学。你最好养成多依赖他人的习惯。」

    高槻特地走回床边,用宽大的手轻抚尚哉的头。

    「毕竟没有人可以真的只靠自己走完这一生。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找个人依靠──要记住这个道理喔,知道吗?」

    「……唔。」

    这种像在对小孩子说教的口吻,让尚哉下意识躲开他的手,钻进毛毯里去。隔着毛毯也能猜到高槻露出苦笑。

    平常那么像孩子的一个人,刚才独自前来时还迷了路,有时却又会像这样把尚哉当成小孩子。

    不知怎地,尚哉有些不甘心,又往毛毯深处钻了进去。

    听到地板传来吱嘎声,尚哉知道他这次真的离开床边了。尚哉偷偷将头伸出毛毯,发现高槻站在厨房冰箱前。他拿出鸡蛋,在冷冻库里找到事先煮好冷冻的白饭,满意地点了点头。

    尚哉不经意地盯着将水注入小锅,开始煮水的高槻。

    这间套房被外人造访的次数,除了搬家业者之外,高槻是头一个。

    高槻说「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找个人依靠」。

    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关心自己了。

    ……还以为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厨房传来水沸腾的咕嘟声,以及温热的食物香气。正在为自己准备餐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这个事实让尚哉莫名喜悦,甚至有种想哭的安心感。还是说,这果然只是一场梦?

    高槻转头看向尚哉,一脸惊讶地问:

    「深町同学?……耳朵这么痛吗?」

    经他这么一说,尚哉才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流下眼泪,于是急忙重新钻进毛毯里……现在他索性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了。

    印象中好像听高槻说过平常不太下厨,但他煮的粥还满好吃的。

    话虽如此,尚哉还是只吃得下一点点。高槻说「剩下的之后再热来吃就好」,就立刻叫计程车带尚哉去医院。

    流感筛检结果是阴性。之后尚哉被叫进诊疗室,就有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医生迎接他。医生说「唉呀,你两只耳朵都有中耳炎呢,在鼓膜上开个小洞吧」,就强制把尚哉压上诊疗用的椅子,转眼间就将两耳鼓膜切开再塞入棉花。由于暂时会出现化脓现象,必须勤换棉花才行。让尚哉惊讶的是,原来在鼓膜上穿洞不会完全听不见声音啊。

    治疗完毕后,尚哉又被高槻带回家,吃下处方药就睡着了。

    尚哉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高槻也不见了。枕边放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高槻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明天再来看你,我把钥匙丢进邮箱啰」。除此之外,枕边还放着瓶装运动饮料和杯子。

    结果之后花了三天左右,尚哉才完全退烧。高槻连续两天都有来关心他,第三天尚哉用「我已经没事了」婉拒。就算高槻说可以找个人依靠,但依赖过头也不是件好事。

    过了一个周末,尚哉才总算能重返大学上课。诊疗后过了一周,尚哉再次到耳鼻喉科回诊时,医生只说:「嗯,复原得很顺利。鼓膜暂时还没有黏合,要注意别让耳朵进水。」

    然后青和祭就在当周五拉开了序幕。

    幸好青和祭第一天不用上课,尚哉就在自己房里好好休息。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想到之前跟难波约好要去社团摊贩买可丽饼。印象中难波有说他是第二天下午负责顾摊。

    既然约好了那就得去。穿上牛角扣大衣再围上毛线围巾后,尚哉踏着还有些蹒跚的步伐往大学走去。

    当他抵达校园时,就被人山人海的盛况震慑住了。

    似乎也有校外的客人来访,现场很多穿制服的高中生和看似上班族的人。欢腾的音乐响彻四方,通知活动时刻表的广播也从未间断。校门到中庭有一整排摊贩,揽客及吆喝的声势也十分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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