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寒假结束，高二的第三学期开始了。
到了这个时期，我和远坂仍旧继续在写歌。
即使在耶诞节前夕交换过礼物，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产生剧烈变化。
不过在进入第三学期后过了一阵子，远坂就开始用我的名字──春人来称呼我。
「一直称呼姓，感觉好像太客套了，称呼名字感觉比较自然。」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无从反驳。在她的敦促之下，我也开始称呼她为绫音。
二月初，全国高中文艺比赛的结果出炉。
我在诗歌部门获得优良奖。一年级的时候是入选，二年级得到优良奖。虽然没有达到高一等的优秀奖或是更高的最优秀奖，不过这样的进步速度也符合自己的步调。
鼓励我参加比赛的导师为这样的结果感到惊讶，藤田老师也相当兴奋。
「春人，恭喜你！这是送给你的庆祝礼物。」
绫音得知结果之后也替我高兴，次日在社办递给我某样东西。
我打开包装，看到里面是看似手工制作的巧克力。
「喔，原来如此，那个节日也快来临了。」
「才不是！跟情人节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是庆祝比赛结果的礼物。」
我当然也知道这只是人情巧克力，不过看到她强烈否认的样子，忍不住就笑出来。
「这么说，我也不需要送你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吧？」
「……你可以送我，作为感谢我平日照顾的礼物。」
「好好好，为了表达你平日对我的种种照顾，我会去准备礼物。」
「你的态度未免太随便了吧！」
两人在班上依旧是孤立的，但在放学后的社办，却能像这样彼此开心谈笑。我们也持续写歌，并在玛莎义大利小馆发表这些新歌。
如果能一直和绫音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愿望。
高二接近尾声，我们就得面对未来出路的问题。
到了三月，学校在举办期末考的同时，也会实施志愿调查。
我们高中虽然不是明星学校，不过几乎所有学生都还是会继续念大学或短期大学。
但我却不一样。我的志愿是在高中毕业后，进入镇公所工作。
那么绫音呢？
我在社办准备考试时问她这个问题，她的回答仍旧跟先前一样。
「我打算去工作，这样才能早点回报叔叔。」
「这样啊。那你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目前还在考虑当中。我没办法从事以处理文字为主的工作，不过如果是其他工作的话，应该就可以胜任吧？」
绫音因为有阅读障碍，认知文字会有困难，这个问题在她选择职业时也如影随形。
「可是在那份志愿调查里，必须填写三个想要从事的职业类别，所以我正感到烦恼。我能做的事很有限，所以根本想不出三个志愿。」
我们盯着从书包拿出来的志愿调查表。到了这个时期，调查表的内容开始变得具体，要填写的栏位也变多了。
我试探性地询问同样拿着调查表的绫音：
「你要不要干脆把演艺工作也加进志愿里？」
「演艺工作？你是指……」
「如果演艺工作感觉太笼统，或许也可以写上歌手。你可以把唱歌当成工作。」
绫音有唱歌的才华。
我曾经对她说过，你的歌能够为你改变现实。
我至今仍旧对此深信不疑，甚至成为更为强烈的愿望。
但绫音却谦虚地说「不可能的」，不肯认真接受我的提议。
「可是后天应该就要交出去了吧？」
「是这样没错……唔～反正也只是为了充数，如果只是写上去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似乎只是为了填补空白，绫音缓缓地在第三志愿写下「歌手」。
「感觉好像只有这一项变得好像小学生的梦想，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当然也不认为这种小事会成为改变命运的原因。
不过这件事也带来了明确的变化。
一星期后，绫音在放学之后被导师叫去，原因就是出在这项志愿。
「讨厌，我只是开玩笑写上去的，结果却成为麻烦。春人，都是你害的。」
「你说开玩笑……该不会是指当歌手的事吧？」
「没错，老师个性太认真了，他竟然很高兴地对我说，能够找到想做的事真的很棒。他也特地查了学校招生说明会的日期，告诉我春假会有音乐专门学校的说明会，要我去参观看看，甚至还说他可以陪我一起去，跟校方谈阅读障碍的问题。」
老师这样的热诚与体贴，对我来说也是很熟悉的。
鼓励我参加文艺比赛的正是这位老师，而且在下周预定举办的三者面谈（注：三者面谈是学校定期举办的面谈，由校方老师、监护人及学生共同参与，通常会讨论学生在学校及家庭的情况，以及未来的出路）时，老师顾虑到我的祖父母年纪都很大，还因此特地要到我们家来。
「原来要当歌手，还有去专门学校这条路。」
「嗯。不过到头来，好像还是要通过唱片公司的征选才行。」
「这样啊，还要通过征选……」
这时我觉得好像很模糊地掌握到某种线索。
即使不进入专门学校，应该也能够参加征选才对。
那么如果绫音可以直接去参加……
我正准备要提出这个建议，绫音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拒绝让导师同行，不过他对我说至少去看看吧，所以我就决定要去参加学校说明会了。一个人去有点那个，所以你也要负起责任，陪我一起去。」
就这样，我和绫音决定要在春假一起去参观那所专门学校。
２
两人同心协力通过高二期末考之后，学校说明会的日子来临了。
我和绫音搭乘电车前往市区。
和煦的春日阳光照射着我们的背部，我忽然瞥了坐在隔壁的美女一眼。
「绫音……你今天是不是特别花心思打扮？原来你也会穿这种轻飘飘的裙子。」
「难得有这个机会，有什么关系？」
春假开始之前，绫音还一直抱怨被迫参加学校说明会，可是到了这一天，她却显得有些难掩兴奋之情。
「啊，对了，春人，你今天有时间吗？学校说明会大概三点结束，在那之后陪我去逛街吧！都是因为你，害我被迫要去参加，所以你应该会答应吧？」
她之所以心情很好，也许是因为可以趁机到市区逛街。
「好好好，我知道了，要不要顺便请你吃点心？」
「真的？那我有想去的地方！我们赶快参加完学校说明会，然后一起去到处吃吧！我想吃蛋糕、可丽饼还有冰淇淋。」
「你虽然看起来酷酷的，不过像这种地方果然还是个女孩子。」
那所音乐学校就在之前去街头演唱的车站附近。
在报到之后，我们被带到一间很大的教室。上午的说明会都在这里进行，由讲师说明学校特色与本校毕业的艺人，接着由来宾进行特别演讲。
此刻正在演讲的是来自知名唱片公司的男性。他以有些慵懒的态度，谈着专业人员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在这间学校学习到专业知识之后，要通过征选第一阶段应该就不难了。不过在第二阶段之后会面对制作团队，接受更详尽的审查。在那样的场合，重要的就是要不怯场，发挥超出自己实力的力量。」
演讲内容很普通，不过我注意到另一件事。在受邀进行特别演讲的人当中，也有去年主办平安夜演唱会的人。
我记得他应该是地方上音乐业界的人。他似乎发现了绫音，显得有些惊讶。
不久之后，从演讲进入实际演练，当场开始进行简单的征选。
自愿参加的人在现场清唱任何歌曲，由唱片公司的人进行审查，并提出评语。有几个人很主动地参加。
「好的，谢谢。你应该很会唱卡拉ＯＫ，在班上很受欢迎吧？你的音准不错，不过还没有把这首歌变成自己的歌，所以或许可以多累积现场演唱的经验。」
为了避免伤害参加者，评语都是像这样不置可否的意见。
这时那位地方音乐界人士在唱片公司的人耳边说了些话。
「那么接下来由我们来指名吧！最后一排那位长头发的女生，要不要来试试看？」
被点名的是绫音。她显得有些困惑，用一副好像在问「怎么办」的表情看我，不过既然被点到就没办法了。她不太情愿地站起来，豁出去开始唱歌。
她唱完之后，偌大的教室悄然无声。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你……也许应该立刻从我们公司出道吧？」
唱片公司的人说出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评语。
上午的活动结束之后，我和绫音到外面去吃午餐。
我感觉到刚刚似乎发生了天大的事。唱片公司的人被绫音的歌声震撼，参加学校说明会的人似乎也都目瞪口呆。
可是此刻的绫音似乎完全没把它放在心上，为了别的事在兴奋。
「春人，我们找间漂亮的咖啡厅吃午餐好不好？」
虽然内心感到混乱，我还是勉强回答：
「你待会不是打算去吃各种甜点吗？那应该先克制热量，吃得简单一点吧？去便利商店买三明治之类的也可以。」
「不要～～那样太无聊了。热量的话，在回去的路上到ＫＴＶ唱唱歌，就可以消耗掉了，那个可以由我来请客。」
绫音愉快地说完，当场就开始使用手机语音查询功能寻找咖啡厅。
难不成绫音根本没有把唱片公司的人对她的评语当真？
就算不是百分之百认真的，不过对方无疑对她的歌声惊讶，也感受到她的才华。
今天来参加招生说明会真的是来对了，绫音果然是有实力的。趁这个机会，或许可以跟她谈谈参加征选的事。
「对了，绫音。」
当我在学校门口准备要对绫音说话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虽然不愿相信，但我转头看到的是熟悉的脸孔。他们正得意洋洋地嘻嘻笑。
「果然是绫音。哈啰～你穿便服也很可爱嘛～」
开口说话的是别班那群引人注目的小团体的人，他们先前曾经想要强迫绫音参加文化祭的演唱会。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我们到附近的学校参加招生说明会，今天早上就觉得好像在车站看到跟你很像的人。绫音，你要上这间专门学校吗？这是音乐方面的学校吧？」
这次代表发言的又是那个身高跟我相仿的男生。他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只跟绫音说话。
「请不要来烦我，再见……春人，我们走吧。」
绫音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他们。她虽然有些惊讶，但立刻戴上铁假面，以冷淡的眼神和声音回应对方。
她转身要跟我一起离开，但开口搭讪的那个男生却不以为意，继续说：
「你还是这么冷淡。不过，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爱做梦的人，你想要当艺人吗？真帅呀。」
绫音不理会对方挑衅的言语，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对了，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绫音停下脚步回头。
「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听一个自称是你小学同学的女生说了些事情……绫音，原来你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阅读文字啊？」
绫音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她张开小小的嘴巴，似乎想要回话，却又犹豫地闭上了。
这样的态度已经足以让对方做些联想。
「看你的反应……喂，该不会是真的吧？我还以为是因为你长得太可爱，遭人嫉妒才被这么说。原来是这样啊，不太正常吧？现在也一样吗？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将来不要紧吗？」
绫音的神情变得锐利，这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个男生发出嘲讽绫音的笑声，最后说：
「希望你能当上艺人，扭转自己的人生。我会为你加油喔！」
我忍不住握紧拳头，朝着嘻皮笑脸的那群人踏出一步。
「像这样取笑人，你们觉得很有趣吗？」
「哇，空气说话了。这不是有不有趣的问题，是绫音自己先让我们出糗的。我们好心邀请她加入乐团，可是她竟然拒绝了。」
「她不想参加当然要拒绝，她并没有错。」
「你说什么？明明不是什么咖，还这么嚣张！真恶心。算了，我们走吧。」
目送他们转身离去之后，我开始寻找绫音的身影。我立刻找到她。她彷佛封闭在壳中，快步走在路上。
「绫音，你不用在意那种人说的话。」
我走到她旁边对她说。这世上为什么有些人能毫不在乎地伤害别人？实在很难相信竟然会有那种人存在。
而且那家伙只看了街头演唱的影片，并不知道绫音真正的实力。
想到这里，我心中就充满不甘心，不禁未加思索就说出这些话：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之前就想过，参加征选是可行的方法。就算不上专门学校，也可以参加征选吧？你可以透过这个途径成为歌手──」
当我说话的时候，绫音停下脚步。她以有些强硬的口吻说：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了。」
绫音低着头，因此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绫音……」
我忍不住呼唤她的名字。她稍稍犹豫之后，回避我的视线，继续说：
「春人，像是歌手或征选之类的，就像刚刚那个人说的，根本就是在做梦。我知道你没办法离开故乡的理由，也知道你是为了爷爷奶奶，所以很尊敬你，可是你对我抱持这么大的期待……老实说，感觉很沉重。像我这种实力的人，其实到处都是。」
绫音说的话带给我很大的冲击。
老实说，感觉很沉重──她竟然是这么想的。
「我……原本很期待今天，想到可以在说明会结束后，跟你一起去逛街、逛咖啡厅。」
我在电车上听她提议之后，内心也很期待。虽然也许不应该胡思乱想，但我却稍稍想到，这样简直就像是约会。
不论是在今天，或是从更久之前开始，难道我都只是对绫音抱持太大的期待了吗？
「我今天要先回去了。」
绫音对伫立在原地的我说出这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感到茫然若失，但还是参加了下午的招生说明会，然后在傍晚来临之前独自回家。
３
春假仍旧持续着。我苦思良久之后，传简讯给绫音，告诉她我想再跟她谈谈。
绫音一直没有回覆我，于是我决定在第四个星期五前往玛莎义大利小馆。
和平常一样上台的绫音闭着眼睛唱歌，她应该发现到我来了，但即使是在歌曲之间，她仍看也不看我一眼。
所有的歌都唱完之后，绫音走下舞台，一直注视着我。
我在座位上等待，绫音换好衣服之后，就跟平常一样坐到我对面的位子。
「你要跟我谈什么？」
绫音有些尴尬地开启话题，我首先便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突然跑到这里来。」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里是一间餐厅，谁都可以来。」
「这样啊……谢谢。还有……如果你觉得我太沉重，那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希望你听我说──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是真的有实力，不是任何人都能唱得跟你一样，我希望你能够确实了解这一点。」
我如此断言，绫音便以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看着我。
她沉默片刻，接着问我：
「春人，你能想像没办法正常读写文字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以为她会瞪我，但她并没有。此刻她的眼中闪烁着不安。
「我没办法做到大家可以理所当然做到的事，这种感觉很悲惨、很痛苦。所以我想至少找一份普通的工作，不是像歌手那种不稳定的工作，我想要在普通人之间，做普通的事──做跟其他人一样的事。」
这无疑是绫音的真心话，我从她的表情和口吻可以推测出来。
我似乎总算稍微理解到绫音坚持从事普通工作的理由。
「而且……我并不怎么相信自己的歌声，我只是比别人稍微会唱一点而已。虽然有些憧憬，但是我不可能当歌手。在这间餐厅唱歌，对我来说刚刚好。」
而且绫音对于自己的歌声，可以说是相当顽固地给予过低的评价。或许是因为无法被当成普通人看待的苦涩经验，导致她给予自己的评价总是很低。
那么，身为社团伙伴，我就应该要导正这一点。
关于就职也一样，就算她想要找普通的工作，也未必能获得录取。虽然不容许发生那样的情况，但如果她因为阅读障碍而不被录取怎么办？
我不想看到绫音因为那种事而受伤的样子。
也因此，我才想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我不能说谎，说我完全了解你的苦恼，不过我可以用想像的。我相信你很难受，也知道你执着当普通人的理由，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相信自己是有才能的。就像在平安夜的演出那样，你可以用歌声感动许多人，这是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你并不需要把歌手当成唯一的出路，不过我希望你至少能够把它当成第三志愿，认真考虑看看。」
「考虑什么？」
「考虑参加征选，成为歌手。你要去参加的时候，我也会帮忙。」
对于我的提案，绫音露出畏缩的表情。我们无言地面对彼此。
「喂，绫音，可以打扰一下吗？」
这时从背后传来声音。说话的是ＫＥＮ。他难得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你记得佐佐木吗？就是平安夜站前演唱会的主办人。我听到你们好像提到征选这个词，所以想跟你说一下，他说他想要推荐你参加大型征选。看样子，他好像很中意你。」
这件事会不会跟上次去专门学校有关？绫音似乎很讶异，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你去年受到佐佐木的照顾，而且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就像春人说的，你至少可以去参加看看吧？」
绫音稍稍低下头，过了片刻才回答：「让我想一下。」
到了四月，我和绫音升上高三。
两人因为都是就业组，因此被分到同一个班级。
在招生说明会之后，我们就停止创作歌曲，绫音也不再来到社办。
在新班级当中，我仍旧被当成空气，也许是那个引人注目的小团体暗中教唆的吧？不过他们这回不只是针对我，也针对绫音。
「远坂绫音的传言是真的，她大概是因为不希望自己无法阅读的事曝光，才会拒绝我们的邀请。而且她似乎还梦想要当歌手，根本就不可能嘛！」
我目击到他们像这样到处说闲话，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这并不算是明显的霸凌，却是很低劣的手法，而且还很有效果。
过去学校里的人都把绫音当作毫无破绽、高高在上的人物。
但这样的看法稍微改变了，铁娘子绫音出现了破绽。
「远坂，听说你没办法阅读文字，是真的吗？而且，我还听说你想当歌手。」
某天下课时间，同样属于就业组、打扮有些花俏的几个女生询问绫音。
「跟你无关，不要来烦我。」
「喂～你这样态度太差了吧？我只是问你问题而已。话说回来，你没办法读字，是怎么进这所学校的？是保送吗？又不是演艺学校！」
她们以轻蔑的态度嘲笑绫音，这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听不下去，差点要插嘴，不过还是努力忍住了。
我可以想像到，如果我替绫音说话，她们就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当成八卦话题，更加嘲笑绫音。
「绫音，对不起，都是我害的，要是那天没有参加招生说明会……」
那天放学后，我实在忍不住，便在走廊角落叫住绫音。
绫音有些悲伤地笑了笑，然后回答：
「我并不在意。而且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过去态度太冷淡了。春人，你最好还是不要跟我在一起比较好，要不然连你都会被嘲笑，说你陪我追求愚蠢的梦想。」
她落寞地这么说，但我当然不可能放下她不管。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我才不在乎别人对我怎么想。」
「咦？」
「啊，对不起，这样说好像又太沉重了。」
我一时激动，不小心就说出恶心的话。想到也许又让绫音感到不愉快，我就尴尬地不敢看她。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过了片刻，绫音却似乎有些无奈地笑出来。
「春人，你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你是有前途的人。」
她的反应令我感到意外，于是我也含糊地笑了。
「不只是我，你也有前途吧？」
「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前途。总之我只想在本地找一份工作，不管做什么都好。」
绫音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成为歌手，她想找个普通工作的心愿难道那么强烈吗？但或许不只是如此，她愉快地继续说：
「然后如果可以像过去一样，继续跟你一起写歌，那就再好也不过了。万一真的当上歌手，就没办法跟你一起写歌了。」
这句话让我感到有些错愕。
她想留在本地，跟我一起继续写歌，难道这就是限制她职业选择的理由吗？
我可以想像绫音描绘的未来，然而相对于绫音的潜力，这样的选择未免太渺小了。
「为什么只为了那点小事……」
每个人追求的幸福不同，没有人有权利批评。
然而我却忍不住说出这种话。
在这个瞬间，绫音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她脸上的表情超越惊讶，宛若静止的水面一般。
她的嘴角痉挛了一下，接着表情变得凶狠。
「你说『那点小事』……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回答。
「对你来说，就只是『那点小事』吗？」
如果我对这个问题予以否定，会有什么后果？此刻的我变得异常冷静，当我感觉到自己正面临重大的选择，就立即将自己的意志排除在外。
如果我给她否定的答案，为自己辩解，告诉她我也渴望那样的生活……那么或许我们就可以在这座乡下小镇一起生活……那样的未来或许也不错。
但那真的会替绫音带来幸福吗？
「春人，你说话呀！」
我的心意或许太沉重而自以为是，但我相信绫音如果能成为歌手，或许就不会再为她烦恼源头的阅读障碍而受苦了。
所以……
「对我来说，的确只是『那点小事』。」
我压抑自己的感情，明确地说。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被那么小的妄想囚禁，应该去参加征选。」
我彷佛听见在自己心中，两人之间累积的一切瞬间瓦解的声音。
悲伤比我想像的程度还要大。
绫音听到我的回答，瞪大眼睛。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确地伤害了别人，我明明那么厌恶这样的行为。
「……这样啊，原来……如此，只有我觉得开心吗？」
绫音停顿很久，才喃喃地这么说，她的肩膀在颤抖。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
被她这么说，也是我自找的结果。
「你愿意去参加征选吗？」
「你还在说这个？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去参加，所以……」
这一天，绫音再度戴上原本只有在我面前脱下的铁假面。
「你不要再来管我的事了。」
４
从次日开始，我们不再是社团伙伴或朋友，恢复为没有任何特别关系的班上同学。
绫音在学校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改变表情。
不论那些花俏的女生对她说什么，她都完全不加以理会。
她们似乎很不满意绫音这样的态度，因此引发了一些小争执。
碰到太过分的情况，我也会出面制止，结果有一阵子连我也成了霸凌标的。
黑板曾被写上我和绫音很恶劣的坏话，引发了一些问题。
『绫音去征选的时候，预定要用跟你合写的原创歌曲。』
在这段时期，ＫＥＮ联络了我，给我这样的讯息。
看来绫音遵守和我之间的约定，答应要参加征选。
到了下个月，我得知绫音通过照片和原创歌曲的第一次审查。
但绫音却连这种事都不告诉我。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已经是毫无关系的外人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六月，夏天即将来临。
到了这个时期，校园里就会如火如荼地为运动会做准备，绫音被班上女生指派杂务，并担任大家都不想参加的八百公尺赛跑、障碍跑等竞赛的选手。
我看不下去，因此也陪她处理杂务。这些杂务通常都是傍晚之后的收拾工作，其中也包括收拾和运动会无关的零食包装和宝特瓶等。
「水嶋，是我被交代要做的，跟你无关。」
这样的工作量要一个人处理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替服装组收拾教室之外，还要替在外面练习的加油团收拾，而且是每一天。
我不理会绫音的抗议，在教室内展开垃圾袋。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来管我的事了吗？」
「是我自己高兴要做的，你不用在意。」
「……水嶋，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要再管我了。」
我觉得自己遭到强烈拒绝，内心感到痛楚，但这也是我自找的。
我默默地收拾。布片上面似乎残留着服装用的针，差点刺到我的手指。
「远坂，小心上面有针，如果被刺到、不能弹吉他就麻烦了，还是戴上工作手套吧。」
「距离吉他审查还很久，所以没关系。」
「如果受伤的话还是会产生影响吧？对了，那个……征选进行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你已经不是我的社团伙伴了，跟我没关系，我没有理由要告诉你。」
「这样啊，对不起。」
「不要道歉。这全都是春人……是水嶋自己造成的吧？」
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社团伙伴，能够像这样说话的时间，就只有在做杂务工作的时候。
两人正要走出去时，刚好遇到别班那群引人注目的小团体成员。
「处理杂务辛苦了。对了，今年的文化祭演唱会，我们不会再邀你了，放心吧。」
他们对绫音这样说完，就笑着离开了。
到了文化祭举办的十一月，一定会有很多事发生变化吧？
今后的我们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在校舍入口换上鞋子，去外面收拾加油团制作的旗帜和牌子。
这里没有我们班的人，只有留下来努力制作牌子的别班学生。
几个人拿着沾了油漆的刷子，同心协力要完成一样东西。
「水嶋……」
两人一起观望这幅景象时，绫音难得主动开口。
「你跟我在一起写歌的时候，有稍微感到开心过吗？」
我虽然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老实点头。
「嗯，我每天都很期待前往社办。」
我以为这个话题会继续发展下去，但绫音却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收拾场地。
『第二阶段审查也通过了，春人，你没有听说吗？』
当天晚上，ＫＥＮ告诉我绫音的征选进行得很顺利。
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我继续陪绫音一起处理杂务工作。
「你不要再来了。」
「这样的份量不是一个人能够处理的，我已经跟老师说过，让我也来负责杂务工作。」
「……为什么？我搞不懂，水嶋，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否定了跟我的关系，可是，可是……」
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修复，但这一点跟她的未来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ＫＥＮ第一次约我见面，是在距离运动会只剩几天的星期二。这也是我第一次在没有现场演唱的日子来到玛莎义大利小馆。ＫＥＮ在吧台座位喝酒，我坐在他旁边喝自己点的果汁。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可能！征选虽然好像满顺利的，可是绫音没什么精神；春人，你也一样。你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原本想蒙混过去，但ＫＥＮ是真心在替我们担心，因此我无法对他说谎。
「……都是我不好，我践踏了绫音对我的信赖。」
或许是这句话听起来太夸张了，ＫＥＮ稍稍瞪大眼睛。他喝了一口酒，问我：「怎么说？」
「我发现是我的存在妨碍了绫音成为歌手的路，我希望她不要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果就说出非常过份的话。」
虽然感到犹豫，不过我还是说出自己和绫音之间发生的事。
我也告诉ＫＥＮ，我把绫音很珍惜的事说成「那点小事」，并谈到关于绫音就业的事。
「其实，我真的很重视绫音，但我不希望她因为我的存在，限缩了自己的可能性。她应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才对。」
我说到这里，ＫＥＮ沉默了片刻。
「我大概了解状况了。不过既然这样，你只要告诉绫音你有多重视她就行了。这么一来，至少绫音的表情应该也会好看一点。」
这个问题有点困难。我现在把绫音看成比朋友更重要的人，如果对她说这种话，或许会不小心把自己的爱意也传达给她。
绫音需要的是未来，而不是我对她的爱意。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好难。如果是写信的话，或许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更直接地传达给对方……」
「是吗？嗯，也许吧。」
「而且我的目的不是要和绫音和好。就算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关系，只要绫音成为歌手，用她的歌声带给许多人欢乐，而她自己也能过得快乐……没有任何烦恼，能够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足……」
我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有点恶心，不免自嘲。
「这是爱吧。」
ＫＥＮ嘲弄我。谈到这里两人的杯子都空了。ＫＥＮ连我的份一起追加了新的饮料。
我们边闲聊边等饮料，不久之后一名长发的店员把杯子放到吧台上。
「咦？怎么会……」
看到这名店员，ＫＥＮ大吃一惊。我也不自觉地抬起头……看到身穿白衬衫与黑裤子、店员打扮的绫音。
「你……今天不是放假吗？」
「我只是有点累，比较晚到而已……为什么春人会在这里？」
绫音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我。我并不知道绫音会在平日来店里帮忙，不过也许只要稍微多想一下，就能想像到这样的情况。
「我有事想要跟他谈，所以就把他找来了。对了，绫音，你……从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来的。怎么了？你们在谈什么不想让我听到的事吗？」
「也不是这样。」
ＫＥＮ朝着我苦笑，然后对我说：「今天喝完这杯就回去吧。」我喝了ＫＥＮ请我的饮料，过一阵子就回家了。
次日放学后，我和绫音仍继续处理杂务工作。不过绫音显得有些不自在。
有好几次她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但又闭上嘴巴。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
不久之后，举办运动会的星期六来临。当天的杂务工作没有很多，不过绫音光是上午就要参加三项竞赛。
大概从障碍赛跑结束之后，绫音走路的方式就变得有点奇怪。
「远坂，不要紧吗？」
我看到绫音走向没有人的地方，不禁在半路上叫住她。绫音的表情变得僵硬。我低头看她的脚，发现她的脚踝附近好像肿肿的。
「没事，你不要管我。」
「这种事不能不管吧？」
幸好周围没有会起哄的家伙，因此我便背着绫音到保健室。她似乎是轻微地扭伤，保健老师处理之后，吩咐她要好好休息。
这时我发现绫音的表情变得凝重。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绫音似乎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最后还是告诉我：
「我……明天要到东京参加第三阶段审查，到时候要弹吉他唱指定曲……不过我有点担心扭伤的伤势。」
我很讶异绫音竟然愿意告诉我征选的事。我劝她搭车回家，但绫音说她不想要造成正文先生的困扰，因此决定在保健室待到放学之后，等保健老师有空之后再离开。
下午有绫音预定要参加的八百公尺赛跑。我去通知工作人员说我要代替她参加时，班上那群打扮花俏的女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扭伤应该可以跑吧？搞不好只是说谎想休息而已。」
接着她们说要去探望绫音，前往保健室对她冷嘲热讽。我在现场想阻止她们，结果她们的攻击目标照例转向了我。
虽然发生了许多麻烦的事，不过最后总算安全度过运动会。
运动会结束时，我拜托保健老师开车把绫音送回家。
我让绫音扶着我的肩膀坐上车之后，准备要目送车子离开，副驾驶座的窗户却被拉下来。
「呃……今天谢谢你。」
我想起二年级时，绫音被学姊纠缠的时候，我出面帮她说话，在离别时她也曾像这样对我道谢。
我想起怀念的往事，不禁脱口而出：
「希望明天的征选一切顺利。」
我原本以为她会以强烈的语气回我，但她却只是默默注视着我。
「……嗯。」
车窗拉起来，载着绫音的车便离开了。
我抬起头仰望染上暮色的天空，内心祈祷明天的审查能顺利结束。
过了一个晚上，次日因运动会而疲劳的我在电话铃声中醒来。
我看到萤幕大吃一惊，打来的竟然是绫音。虽然感到困惑，但我还是急忙接起电话。
『春人……怎么办？征选也许没希望了。』
绫音的声音在颤抖，从她背后传来类似新干线行驶的声音。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好像把乐谱放在家里的桌上了，然后，呃……』
绫音似乎有些慌乱。我为了厘清状况问她问题，才知道她刚刚发现自己把审查用的指定曲乐谱忘在家里。
『虽然记得听过的曲调，不过如果没有自己的谱，我没有把握能够正确演奏。唉……早知道会忘记，我昨天就不应该在睡觉之前重新看一遍的。我今天比预定时间晚起，再加上扭伤之后走路会比较慢，所以想说要赶快出门……』
我之前也曾看过好几次她的乐谱。为了方便自己阅读，绫音会在乐谱上用颜色或符号做各种标记。那份乐谱应该是无可取代的。
或许因为如此，绫音的声音听起来意志消沉。她会特地打电话给我，想必是受到太大的打击。也许她有预感，征选在此就要结束了。
『对不起，多亏你还特地鼓励我。』
绫音的声音相当虚弱，让我听了都感到悲伤。
不过要放弃还太早了。我连忙确认时间，看到现在才十点半。
「审查几点开始？」
『审查？从下午三点开始。』
那么应该还有办法才对。
我想到或许可以拍下乐谱传给她，但是手机萤幕的画面太小了。
我也和绫音讨论了其他方案，最终了解到由于乐谱上做了密密麻麻的记号，因此一定要有实际的乐谱才行。
那么……直接送去怎么样？从这里到东京，应该要花四小时左右，而且这还是转乘顺利的情况。不过如果放弃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绫音，你可以联络正文先生吗？请他把乐谱带到玛莎义大利小馆附近的车站。我会去拿那份乐谱，替你送到东京。」
『不可能的！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试试看的话，就不会知道了。而且你打算这么轻易就放弃吗？或许你只是因为我的劝说，心不甘情不愿地参加征选，可是你一直努力到现在吧？」
我设法要用言语鼓励她，她便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我会赶快联络叔叔。』
我把身边所有的钱全都放入钱包里，然后匆匆换衣服，骑脚踏车前往目的地的车站。
一到达车站，把脚踏车停入停车场，我就听见巨大的汽车引擎声。
一台黑色跑车停在车站前面，驾驶座上的ＫＥＮ探出头。
「春人上车吧！这站只有普通车会停，一定来不及。我开车载你到大车站。」
我听从他的指示，绕到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车，ＫＥＮ发动车子。
他在车上告诉我，擅长开车的他接到来自正文先生的联络，特地前来载我。ＫＥＮ把绫音需要的乐谱交给我。
「ＹＯＳＨＩ现在正在调查详细的转乘方式，电话打来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车子从乡间道路往国道前进时，ＫＥＮ的手机响了。
我代替他接起电话，听到贝斯手ＹＯＳＨＩ以慢条斯理的语调说话。
『哦，是春人啊。我先讲结论：如果没有搭上十一点三十分的新干线，就来不及了。现在要到新干线停靠的车站转乘，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所以你告诉ＫＥＮ，请他加油，现在只能开车到新干线的车站了。』
我把ＹＯＳＨＩ的话转告ＫＥＮ，他露出无敌的笑容。
他的爱车属于老车，车上没有搭载导航系统，于是我利用手机应用程式向他报告路况，让他飙速开到新干线停靠的车站。
我的心跳剧烈到疼痛的地步。应用程式显示的预计抵达时间超过十一点半，但借由顺利回避塞车路段、选择红绿灯较少的道路，抵达时间不断缩短。
我们终于到达新干线停靠车站附近，却被卷入市区繁忙的交通。
我下定决心，告诉ＫＥＮ我要从这里跑过去，然后就跳出车子。
我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不畏惧他人投以奇异的眼光，奔驰在市区的路上。
在距离我要搭的新干线发车只剩四分钟的时候，我总算抵达车站内。
我担心会赶不上，手很没用地开始发抖。
更何况我过去从来没有独自搭过新干线。我设法找到售票机，没仔细看就先按下按钮，心想只要在车上补票就行了。
我穿过验票口拼命奔跑，然而面对众多发车月台，不知如何选择，不禁停下脚步。
冷静，只要冷静一定没问题。我如此告诉自己，但脑中却变得一片空白。
多亏大家的帮忙，我才能到达这里……难道在最后的关头，还是来不及吗？
「请、请问往东京的月台在哪里？我要搭乘不是每一站都停靠的列车！」
我询问周遭的大人，总算知道该去哪一个月台，连忙迈开步伐。
所幸我要搭的新干线正停靠在月台，当我上车之后，门就立刻关上了。
我全身冒汗，心脏依旧跳得很快。新干线缓缓地前进。
赶上了……我赶上了。
我的小腿肿得很厉害，让我不禁当场瘫坐下来。
我检查包包，看到乐谱确实在里面，也没有搭错新干线。
我想通知大家我上车了，这才发现绫音传了大量简讯给我。她一定是使用语音输入功能，才能努力打出这么多字。
『春人，真的很抱歉。』
『我对你的态度一直很差，可是遇到危机却又找你求救。』
『我明明很排斥参加征选。』
『可是现在却觉得很开心。我很高兴能够努力挑战，而且只有唱歌这项优点的我，似乎能够逐渐获得肯定。』
『不过你千万不要勉强，真的很谢谢你。』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浏览绫音传给我的这些简讯。
奇妙的是，光是这样，我就觉得自己得到了回报。
即便走上这条路，会让绫音离我远去……
我在东京车站和绫音碰头，顺利地将乐谱交给她。
「真的很抱歉，春人，我一定会把新干线的钱还给你。」
「不用了。多亏大家帮忙，我才能及时赶上。而且我也打算观光一下再回去，所以别在意。你不用担心我了，赶快去吧！」
「嗯……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事实上，我并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去观光，甚至没有足够的钱搭新干线，只能花时间搭在来线回去。后来我撒的谎被绫音发现，被她怒斥了一顿。
不过在这个时候，我们也得以就先前的事彼此道歉。
「春人……那个，有很多事我必须道歉，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能够和好。」
「我才觉得过意不去，说了那么过份的话。我们和好吧！」
「那……要不要来握手？」
「绫音，你和好的方式真笨拙。」
我们相视而笑，感觉总算回到招生说明会之前两人的关系。
绫音顺利通过第三阶段审查。
在学校仍有人会找绫音麻烦，不过她完全不加以理会。
我们又开始在社办聚会，一起念书，并克服期末考。
接着就是暑假。
对我们来说，这一年的夏天是改变自己人生的夏天。
暑假结束之后，就是公务员考试。我为了通过考试，付出了实际的努力。
另外为了参加文艺比赛，今年我也提早交出作品。
绫音则在暑假期间接受最终审查。
最终审查结束的次周，绫音邀我去海边。
在那里，她对我……
５
夏天的傍晚依旧很明亮。电车抵达滨海的车站之后，我走出验票口。
从远方的山上传来蝉鸣声。我到车站外面，和在外面等候的绫音会合。
由于白天很炎热，因此我们约定在傍晚碰面。黄昏的光线将绫音身上的连身裙染成了一片橘色。
我提着水桶，里面装了绫音说她想玩的烟火组合。
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和绫音一起玩烟火，另外也要问她最终审查的情况。
「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在夏天去海边，感觉好像情侣喔！」
从车站走向海边的途中，绫音开玩笑地这么说。这半年来历经歌手征选、运动会、期末考以及我的公务员考试准备，过得相当忙碌。
我感觉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绫音度过悠闲的时间了。
到达海边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乡间的海边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偶尔会遇到散步的人经过附近。
我想要找水龙头，但附近没有，因此我就用水桶舀了海水，然后开始准备点烟火。
绫音在一旁脱下鞋子，发出欢呼声，享受沙滩与波浪的触感。
「春人，你也来试试看吧！很舒服喔。」
「脱掉鞋子的话，脚会弄脏……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别拉我！」
我差点穿着鞋子就被拉到海里，只好跟她一样脱掉鞋子，光着脚感受海浪。
绫音朝着我踢海水，溅起一片片水花。我也同样回敬她，两人都笑了。已经好久没有和绫音度过如此轻松悠哉的时刻了。
我们一直玩到天黑，然后开始点烟火。
我原本打算先从手持烟火开始，但是绫音一开始就点了设置型的大烟火。
数十道细细的火花发出类似雨点的声响，气势十足地朝天空喷发。
「哇哦！原来这就是烟火！」
「你太夸张了，难道你没玩过烟火吗？」
「我只有远远地看过施放到天空的那种烟火，没有自己玩过。」
我其实也没有很丰富的经验，不过还是进行了简单的说明。
接着我们重新开始点烟火。这次先从称作「芒草」的手持烟火开始。一如其名，这个烟火喷出宛若芒草花穗般长长的火花，将夜晚的海边局部染成黄色与红色。
「这就是夏季风情！」
「你的口吻倒是完全没有风情可言，你从刚刚就怎么了？」
绫音似乎真的是第一次自己玩烟火，显得格外兴奋。
我们玩了各式各样的手持烟火。不过没有多久，我的注意力就从美丽的烟火转移到天真无邪玩着烟火的绫音的侧脸。
绫音转头看我。她笑着对我说「好好玩喔」。我的胸口产生甜蜜的疼痛。
我体认到自己无法自拔地恋爱了。
快乐的时光仍旧持续下去，从设置型的烟火到最常见的线香烟火都玩遍之后，两人坐在沙滩上眺望大海。波浪扫过沙滩发出的沙沙声，填补两人之间的沉默。
绫音先前还那么兴奋地嬉闹，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般轻声说：
「最终审查……听说下星期就会知道结果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默默地注视着她。
「这样啊。」
我觉得她看来好像有点沮丧。难道在最终审查时失误了吗？不过看样子似乎又非如此。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在犹豫……说这种话，你是不是又要生气了？」
「你在犹豫什么？」
「当歌手，去东京。」
我必须很谨慎地选择要说的话。在我沉默的时候，绫音继续说：
「最终审查的时候，唱片公司的人再次强调，如果通过这个审查，就必须离开家乡，独自生活。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跟朋友家人见面，也没有办法……自由谈恋爱。」
绫音参加的是大家都听过的大型唱片公司的征选。
在那里被选中的新人歌手，当然不能闹出绯闻。这一点也是早就知道的事。
我没有回答，沉默不语，便感觉到绫音转头注视着我。
「春人。」
我听着浪潮声，转头看绫音的眼睛。
「如果我通过审查，去了东京……你要怎么办？」
夜晚的黑暗让我产生错觉，彷佛我和绫音之间没有任何隔阂。
我希望绫音前往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才华的世界。
而这样的机会并不常出现。
我绝对不能妨碍她。
「不会怎么样。」
我简单地回答，绫音便沉默片刻。
「春人，我就算去了东京，你也不觉得怎么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能做的，就只有目送你离开而已。」
这时绫音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要不要干脆还是别当歌手了？」
「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努力。」
「因为……因为你不在东京。」
光是这句话，就让我有些讨厌自己。如果没有我，她是否就能毫无牵挂地前往东京呢？
不，这样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们一直以社团伙伴的名义，一起做了许多事，但今后她就变成一个人了，也许她是因此而感到寂寞。
「我的确不在东京，但是那里有一般人无法体验的演艺圈世界。也许你是担心自己在东京会想家，所以才会感到寂寞吧？不过我猜你去那里之后，应该很快就会习惯了，你不需要再伪装自己，也一定能够交到朋友。」
我有条不紊地告诉她，她便低下头。
「我不是担心想家，也不是想要交朋友。」
她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差点也跟着沉默。
然而面对这个场面，我必须把话说得很明白。
「我可以理解你会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