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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狩猎总是在夜晚进行。

    一半的原因是因为那是连绵流传至今的习惯,甚至可以说是传统……当然那并非没有实际的理由,之所以会偏好在夜晚进行,那是因为不管是狩猎的一方,还是被猎的一方,双方都有必须避人耳目的理由。而阳光只会让没有人会感到喜悦的事实暴露出来,因此不管哪一边都不需要阳光。

    很久很久以前——从遥远的过去便是如此。

    到了现在也依然相同。

    来往的汽车、林立的街灯、自动贩卖机、便利商店,这个大都会里洋溢着无数光源,即便到深夜,灯火也不会完全熄灭——可是其中必定存在着与周围隔绝的黑暗之处。

    那就是他们的猎场。

    然而那究竟是对哪一方而言呢?

    狩猎者与被狩猎者。

    这场在黑暗深处隐密进行的狩猎行为里,这两者的区别甚至也变得模糊。

    猎人有时也会沦为猎物。

    即便身上穿着可吸收冲击力的防护服,藉由红外线夜视器透视黑暗,脚穿软树脂鞋底的靴子以消除脚步声——甚至手提装有消音器及雷射瞄准器的短机关枪……也是一样。

    ‘这里是〈剑一号〉和〈剑二号〉,未发现目标。’

    ‘这里是〈剑三号〉和〈剑四号〉,同样未发现。’

    ‘这里是〈剑五号〉和〈剑六号〉,同样未发现。’

    透过无线对讲机,他们语气单调地确认状况。

    他们手持着枪,在黑暗的底下行军,是一群黑色装扮的集团。

    他们的战斗装备上覆盖着同样款式的黑色斗篷,那身影几乎融入黑暗,轮廓也暧昧不清——让人联想到亡灵或是死神。

    但是那装扮的理由,既不是为了耍帅,也不是因为好玩,而是为了实用性。

    一点是为了模糊人体轮廓,降低辨识性。

    另一点则是为了不使战斗装备被他人看到。

    当然他们用数种手段封锁猎场,不让无关人员进入——但并不是每次都能搭乘运输车直达猎场。

    而且封锁也不是绝对保险。

    万一不知情的一般人误入猎场,目击了他们的模样,只要没有看到枪支,那么一般人大多只会当他们是一群奇装异服的集团——然后擅自误解那是一场怪人的集会。

    ‘这里是〈枪一号〉和〈枪二号〉,从我们的位置无法确认目标。’

    ‘这里是〈枪三号〉和〈枪四号〉,一样无法确认。’

    ‘棘手了,打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吗?’

    ‘或许吧,不过我们不能让它逃掉。’

    在那猎场的角落——

    “……”

    御杖代梨绪感到些许焦躁。

    至今仍无法掌握敌人的位置。

    根据〈索组〉的报告看来,猎物确定是潜伏在这栋高层大楼里,但是他们无法严密断定是在大楼的何处。在这栋尚未拉设电线的钢筋水泥建筑物里,包含了无数的隐蔽之处,只要有心不愁找不到地方躲藏。

    这狩猎至今已重复不知多少次——正因为如此,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对手既不愚笨也非无力,而且可说是极为狡猾且强韧,有时甚至能突破三十人所组成的包围网。

    “这里是〈剑九号〉以及〈剑十号〉。”

    尚在建设中的——高层大楼。

    愈高的层楼愈是黑暗。

    这里几乎没有预定之外的人闯入的风险,建筑构造也十分简单明了,作为猎场可说是再合适不过,更方便的是即使留下弹痕或血迹也可以马上消除。

    然而——

    “发现目——不、等等!”

    梨绪与她的搭档各自手持H&K•UMP短机关枪,静静地朝走廊深处前进。由于他们装在枪身上的雷射瞄准器皆已开启,只见在黑暗之中,细小的红点在墙壁、地板及天花板频繁地来回游移。

    “这是……”

    两人雷射的狙击点不约而同停在同一处。

    那是盘踞在地板上的块状物。

    在这单纯以混凝土的直线所构成的空间内,那样事物看起来特别醒目。

    以红外线夜视器观看,也看得出只有那里与周围的混凝土颜色不同。

    因为那东西有温度,藉由放射出的红外线可以判别温度。

    乍看之下,那像是一个人缩着四肢蹲在地上,不过——

    “不对,这是……被害人吧。”

    那是趴倒在地的人类身体。

    正确来说应该是身体的——大部分。

    并不是全部。

    因为某个部分……双手和双脚连根消失了。

    “……真残忍。”

    透过夜视器所看到的视界,事物本来的颜色和细微处总是不免模糊。

    但是即使如此……却是丝毫不减人体被拔去四肢的惨状。

    “……”

    梨绪口中流露出不成话语的呻吟,不过考虑到这是她第一次出击,她已经算是相当能忍耐了,如果换作是普通人,这时恐怕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吧。

    尸体并非是用刀刃切断,甚至也不是被扯断的。

    那是强行将四肢转了无数回后,将其绞断的。

    手和脚在根部卷成螺旋状,被丢弃在附近。

    而且依照数个前例来看……当时被害人应该还活着,遭到强行扭转。肌肉一丝丝断裂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痛苦呢?被害人大概哭着求饶了吧,又或者是叫对方快点杀了他,但是不管是哪一样,都只会让对方更加喜悦而已。

    ‘〈剑九号〉及〈剑十号〉——进行确认。’

    “真是不想做啊。”

    用无线对讲机如此回答之后——搭档〈剑九号〉回头看向梨绪。

    梨绪反射性地奋力要往前走,但是〈剑九号〉却举起单手制止了她,意思是要她别勉强,乖乖待在原地。虽然脸有大半被红外线夜视器覆盖,她的搭档照理说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就算她再怎么拼命压抑,从呼吸和姿势都透露出某种畏惧,〈剑九号〉一定是看出她的动摇了吧。

    只见〈剑九号〉让梨绪留在原地,自己缓缓地接近尸体。

    他用穿着靴子的脚尖把尸体翻过来。

    随即出现的是一张女性的脸孔。

    年纪——恐怕还很年轻,大概还不到三十岁。

    他之所以不敢断言,是因为那张脸孔激烈扭曲变形,一眼看上去甚至看不出年纪多大。死者的颜面浮现无数皱纹,那是收缩僵硬的肌肉所反映出绝望与恐惧的痕迹。

    在人类死亡的表情中,这应该是最遭到避讳的一种吧。

    即便已成为无言的尸体,这女人仍无法从侵袭自己的凄惨死状得到解放,她瞪大的双眼分别看着不同的方向,而同样张开到极限的大口,似乎到现在仍想发出惨叫一般。

    “是在途中捡到的‘饵’啊。”

    “但是……为什么要特地带来这里?”

    〈剑九号〉则万分不屑地说道:

    “别害怕,新人,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你们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对方是要传达这样的讯息吧?

    或者……只是单纯想看他们发现尸体时愤怒、悲伤甚至恐惧的模样,并且以此为乐吧?

    不过如果是后者——

    ‘〈剑九号〉及〈剑十号〉,小心点,对方可能就躲在你们的附近——’

    无线对讲机说到这里……就在那一瞬间——

    ——异样的声音。

    喀哩……一道异常坚硬朦胧的声音响起。

    “——!”

    梨绪立刻以斗篷也随之飘飞的速度向后跳跃。

    可是她的搭档——仍停留在原地。

    不,他的靴底离开地面,与地板有些微的距离。

    他被当场吊在空中,只见从天花板伸出一双纤细的脚,夹住了他的头部——然后强行扭转。

    转向正后方。

    他的身体仍面向正面,而戴着夜视器的脸则完全朝向后方,那道异样的声音就是骨头脱臼断裂的声音吧,鲜血从他的鼻子和——茫然半开的口中滴落。

    “发现目标!!”

    梨绪一边大叫,一边打开装在UMP机关枪侧面的高亮度探照灯,超过两百※流明的强烈光线从墙壁照向天花板,只见混凝土裸露的天花板上,照出了一个有如蝙蝠般倒吊其上的物体。(译注:流明(Lumen),符号lm,是光通量的SI国际单位,是人眼感知光能的量度。)

    它有着人类的外形——却绝对不是人类。

    “……嘻呼。”

    它发出朦胧的一声短笑。

    尽管受到强光正面照射,它的眼睛却是连眯也不眯一下。

    又大又圆的双眸完全睁开,注视着梨绪的一举一动。

    从它的面容观之,看起来就像人类……应该说根本就像个可爱的少女,年龄应该还未满十五岁吧,它的脸看起来仍是稚气未脱的容貌。

    但是……它的容貌愈是端正,愈是凸显出其他部分的形状诡异。

    从它有如高举呼喊万岁的双手上,延伸出了长长的黑色钩爪,刺进混凝土内,支撑着它的身体;而它的双脚也有钩爪刺破运动鞋伸了出来,并且深深刺进那个悲惨牺牲者的脸里。

    再观看它全身的轮廓,身体膨胀得非常不自然——简直像脖子以下是接上其他人的身体似的,身躯肌肉的隆起已不单是强壮可以形容,根本是呈现出怪异扭曲的形状,从膨起到将近撑破的上衣袖口以及裤管处,可以清楚看见在它的皮肤上,长出了有如兽毛般的刚硬体毛。

    然后是它的头部。

    只见在白皙脸庞的两侧,耳朵的上方之处,有黑色的东西正一边发出尖锐的声音,一边延伸出来——那蠕动着延伸出来的黑色物体究竟是什么呢?那奇怪的型状宛如画着螺旋一般,有点像是在某种野兽头上常见的‘角’……但是人类不可能长出那种东西。

    恐怕大多数人目击到那副模样,脑里都会闪过一个非常单纯的字。

    ——‘鬼’。

    由于脸是普通少女的脸,那与身体剧烈的落差,更会使看到的人陷入疯狂混乱,换成是平常人或许就会吓得呆立在原地了。

    不过——

    “〈剑九号〉被做掉了!”

    虽说是新人,但是梨绪也是训练有素的专家。

    她奋起快要萎缩的斗志,扫射UMP机关枪的点四五ACP弹。

    点四五ACP弹的枪口初速虽慢——但是那大口径所带来的弹头重量会转化成破坏力,给予对手痛击。射击时的音量虽是受到消音器的抑制,然而只要被这种子弹击中一发,纵使是壮硕的成年人也要倒地不起,是持续使用了一个世纪以上的军用弹种,而那子弹在一秒之内击出了十发,并且排成一列,朝少女模样的怪物袭击而去。

    那怪物则是——

    “嘻嘻。”

    用双脚抛起夹着的尸体。

    只见具有防弹功能的防护服挡住了大半的子弹,而子弹所造成的冲击,则让刚死不久的黑衣男子——〈剑九号〉的身体不停痉挛跳动。那个怪物用双手吊挂在天花板上,还能够用双脚的力量吊着——不,是轻易挥舞体重应有自己三倍的人体。

    “嘻呼呼。”

    怪物短笑一声,挥动双脚。

    随即尸体以破空之势飞来。

    “——!”

    只见尸体有如断了线的人偶般手脚不停摆动——由于重心在飞行中也不断剧烈变化,使得飞行轨迹也会产生激烈变化,那与回力镖或指叉球是相同的原理。紧急中想要闪躲的梨绪也因此而未能完全避开,戴在头部的红外线夜视器被扯了下来。

    “唔……!”

    梨绪的脸露了出来。

    她的发夹大概是在夜视器被扯下时受到牵连而脱落了吧,只见原本束起的艳丽黑发,此时披散在头部后方。

    她细长的双眼和直挺挺的鼻梁,勾勒出一张清爽的脸庞。由于仍是十多岁的少女,脸上还留有几分稚气,但是她双眸强而有力的目光,则是散发出不似少女该有的威严,那容貌既非美艳,也非华丽,而是有如利刃般锐利——也正因为如此,散发出一种纯然的美感。

    可是——现在那张脸却在恐惧、焦躁、愤怒等多种情绪激荡之下而扭曲,不过这也难怪,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站上猎场,也是第一次在近距离目睹同伴死亡,反而该说她没有当场惊慌失措,就足以显示她胆识过人了。

    “可恶……”

    梨绪紧闭着双唇,重新调整姿势。

    然而就在UMP短机关枪的枪口偏离的瞬间,怪物已经变换了姿势。

    它的身体大幅一荡——将双脚的钩爪也刺入天花板上,然后以像是虫或壁虎的倒立姿势发出窃笑。

    “嘻呼呼。”

    “怪物!”

    梨绪再度将UMP短机关枪的枪口对准怪物。

    但是那怪物竟然——用四肢着地的方式,以惊人的速度在天花板上爬行,那是一幅宛如世界上下颠倒的异样情景而仿佛对此抗议一般,点四五口径弹连射而出,点点弹痕紧迫着其不放。

    然而——弹痕的行列却突然中断了。

    “呜……”

    梨绪不禁呻吟一声。

    是子弹射完了。

    她立刻迅速从腰间包包抽出备用弹匣进行替换,这个过程只花费一秒多的时间,但对怪物而言,那样的时间就已足够了。

    怪物冲到走廊尽头的逃生梯附近,然后迅速从天花板上跃下,接着它右手一挥,轻易就将阻挡在逃生梯入口的树脂制隔板打破,眼见就要冲向逃生梯的楼梯间——

    “嘻呼呼……呼叽!?”

    只见怪物当场跪倒在地。

    下一个瞬间,它的全身已开了超过十个以上的弹孔。

    那应该是配置在周围的特别行动部队——代号为〈枪〉的狙击手们所为吧。由于长度和重量的关系,长射程的军用来福枪并不适合拿着它在室内跑动,因此先锋部队并不会配给这样的武器,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它的威力和精准度远远凌驾短机关枪之上。

    数发7点62毫米弹命中怪物的身体、破坏其内脏,另外有数发命中手脚,夺走了它的行动力。

    如果是人类,这当然早已当场毙命,怪物的左手腕几乎断裂大半,手掌只是吊挂在上面,而有数发枪弹是集中在身体的正中央,如果进行尸体解剖,腹腔之中恐怕会发现数个撕裂、或是破裂的内脏吧。

    尽管如此

    “嘻呼呼、呼……呼呼。”

    怪物的少女脸上浮现了阴森诡异的笑容。

    它非但没有死,而且还在动。

    “……!”

    梨绪急忙冲上前去,以UMP短机关枪对其扫射。

    不止如此。

    更有数发来福枪弹贯穿怪物的身体,而从逃生梯上来的〈剑三号〉以及〈剑四号〉也开始进行夹击——同样以点四五口径弹扫射。

    这紧凑的攻击所造成的不止是过度伤害,甚至说是过度破坏也不为过。

    这是一场枪弹的——狂轰烂炸。

    纵使是怪物,它的肉体还是如字面意思一般,总归是活生生的肉,不管那是如何地强韧,被枪弹打中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接连不停的射击让它全身血肉爆开,鲜血飞散出来,而那肉体也在转眼间便被破坏至不留原形的地步。

    然后——

    “呢……咿……!”

    怪物跳了起来。

    高高地——跃向逃生梯扶手的外侧。

    在那前方是有如地狱般的虚无夜空。

    “——糟了!”

    〈剑三号〉大叫道。

    只见几乎已化成肉块的怪物划出巨大的抛物线,然后消失在暗夜之中。

    当然……高楼大厦的上层高度超过五十公尺,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再怎样的怪物都应该会粉身碎骨才是,而且已经被枪弹打得千疮百孔,想必更是容易分崩离析吧。而且不用说也知道,那样的状态中途不可能攀住什么,而且也没地方让它攀住。

    这样一来,怪物就死了。

    就常识而言应该会如此判断。

    可是……

    “〈灭组〉那些人怎么说……?”

    “不行,恐怕是在‘范围外’吧P”

    〈剑四号〉对〈剑三号〉如此回答道。

    由于眼部被红外线夜视器所覆盖,因此难以明白他们脸上的表情……不过他们的口气明显透露出焦躁以及惭愧之情。

    “那家伙自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可恶……!”

    〈剑四号〉忿忿不平地以拳头敲打逃生梯的铁栅栏。

    “怎么会……”

    梨绪一脸茫然地喃喃自语。

    这时候——

    ‘通告〈破组〉及〈灭组〉全员——’

    无线对讲机传来干燥的声音。

    ‘经判断任务已经失败,全员立刻撤离,后续由〈缮组〉接手。’

    “……〈剑四号〉收到。”

    〈剑四号〉悔恨地回复对方后,其他的人也纷纷听从命令。

    “又要重头开始……?”

    梨绪说着回头望向走廊深处——搭档的〈剑九号〉和不知名女性惨死的尸体陈尸之处,脸上的神色比起悔恨,更充满了浓浓的乏力感。

    她的初次战斗以大败告终。

    同伴牺牲身亡——而且也没有达成目的。

    然而比起那些事情,带给她更大冲击的,是那首度遇见,用她的眼、耳、鼻以及身体确认其存在的那个怪物。

    “那就是……”

    和同伴一起离开现场的同时,梨绪口中喃喃说道:

    “那就是〈宿鬼〉……”

    那就是他们必须狩猎的敌人之名。

    ***

    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咦!?那不是——”

    应该说是意外吧……因为她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

    如果对方是其他人,那么不管是谁她都不会这么惊讶吧,于是由奈重新握紧手机,向电话另一头的琴音确认。

    “太刀花学长不就是……那个二年A班的太刀花明月对吧?那个学生会的书记?”

    ‘对……’

    似乎是由奈表现得太过惊讶的关系,琴音以有些缺少自信的语气表示肯定。

    ‘如果没有其他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应该就是那个太刀花明月学长。’

    “那样很棒啊。”

    由奈坦率说出自己的感想。

    “说到太刀花学长,看上他的女生可是很多哦!”

    由奈也听说过不论容貌或成绩,他都是十分优秀的人物,似乎是因为身为学生会的成员而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不过他的运动能力十分优秀,每当体能测验时,他的综合成绩也总是在学年的前五名以内,而且他的日常言行也没听说有什么负面的传闻。

    几乎可说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总之他在校内是个风云人物,因此时常可以听到他的传闻——但是传闻听得愈多,愈是让人感到他这个人几乎没有缺点或破绽,记得他的兴趣是园艺,这个虽然有点像是老人的兴趣……但却不是什么能让人批评的嗜好,而且像他这样的人从事园艺,甚至会让人倍感亲切。

    真的是从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交往对象。

    然而——

    ‘果然是那样啊……嗯……’

    听电话那头琴音的声音,她似乎是颇感困扰。

    光凭这点由奈就察觉不对了。

    “该不会……你拒绝了?”

    ‘嗯。’

    从琴音回答的语气里,完全感觉不到不舍或后悔。

    “……”

    那就好像是明知是中了头彩的彩券,却将其抛弃一样。

    由奈忍不住把手机拿离开耳朵,仔细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当然上面并没有映着琴音的脸。

    “果然还是因为神薙同学……?”

    ‘嗯,我还是没有余裕去考虑自己交往的问题。’

    “我说你啊……”

    由奈真被她打败了。

    “我还是觉得你那样的想法太奇怪了,你为什么要那样替神薙同学着想?虽然你说你们就像兄妹一样,可是现在所谓的兄妹,感情并没有好到那样的地步。”

    虽然向神薙红莲告白的自己可没资格说那种话,不,也就是因为这样,由奈才更无法认同。

    ‘……是那样吗?’

    琴音的语气还是显得没什么自信。

    虽然从以前就觉得她这个女孩有点天然呆……但没想到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她完全不在意周围的人,难道她从没想过与其他人相比,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多么的特殊吗?

    还是说——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让她不得不如此吗?

    白天琴音曾说‘因为以前曾经对红莲做了过分的事,所以他其实是讨厌我的’……不过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会让她变得这样彻底扼杀自己,为对方牺牲奉献呢?

    由奈实在有点无法想像。

    “我再问你一次。”

    由奈稍稍加强语气向她问道。

    “你和神薙同学真的没有在交往吗?事到如今就算你说有,我也已经告白了哦!”

    ‘啊,你告白了吗?’

    “……嗯。”

    短暂的瞬间——由奈也感到自己羞红了脸。

    她从没想到自己对于恋爱是如此地青涩。

    ‘……这样啊,那红莲怎么说?’

    “他要我等他一天,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需要时间整理一下。”

    ‘是吗?的确像是红莲的个性。’

    “……”

    我很了解他——琴音这样的语气让由奈有些不悦,虽然她也知道琴音并无恶意。

    “我也是很注意神薙同学哦。”

    ‘咦?是……是啊。’

    她的声音透露着困惑。

    果然她那一边没有丝毫的恶意,这样反而像是自己在欺负琴音似的,由奈只能在不让琴音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但是对于太刀花学长的事你最好注意一点,至少这件事除了我之外,你最好不要对其他人提起。”

    ‘咦?为……为什么?’

    琴音似乎有些惊讶地问道。

    ‘虽然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说出去……’

    “如果你说你甩了太刀花学长,你觉得喜欢学长的那些女生会怎么想?”

    “咦?会怎么想……那个……应该就安心了吧。”

    看来她果然不懂。

    于是由奈稍微加强语气告诫道:

    “‘那女的竟然甩了我所仰慕的太刀花学长,真是太嚣张了!她以为她是谁啊!?——我倒觉得她们应该会是这样的想法。”

    ‘是、是那样吗?’

    听到琴音似乎是真的感到惊讶,由奈再一次被她打败了。

    尽管琴音拥有‘会念书’的聪明头脑,但是面对某些事情就显得迟钝和顽固,由奈虽然觉得她的这一面很有趣也很可爱,不过相反地——也让由奈看得很替她担心,因为就像方才由奈自己也觉得不悦一般,有时即使她没有恶意,也会在无意中让对方感到不快。

    “不过就算你和学长交往,她们可能也会觉得你很嚣张吧。”

    ‘那不管怎么选都一样呀……’

    “真变成那样也只要太刀花学长出面,事情自然就会解决了,但你既然不答应和他交往,要他帮忙可能就希望渺茫了吧。”

    ‘关于那个……’

    电话那头的琴音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另外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他说……想从朋友开始做起。’

    “——啥?”

    ‘就是……’

    尽管心中困惑,琴音还是把太刀花和她在屋顶上的谈话内容说了一遍。

    “……那是什么意思啊!?”

    她忍不住脱口说出这样的感想。

    “我只有听说过他的传闻,没直接和他说过话……不过他还……真是个怪人。”

    就由奈来说,她只能做出如此评论。

    由于此事是听琴音转述,所以想必多少会遗漏掉一些事实,或是意思有所扭曲——不过就算那样仍是很奇怪,虽说是在被甩掉的情况下,但也不可能提出‘那我们从朋友开始’这样的提案吧?那已经不是会不会察颜观色的问题了。

    ‘……杉崎同学也这么认为?’

    “对,再说一般而言,‘当朋友’应该是拒绝所用的藉口吧?他却说要从朋友开始做起……或许是有那样的关系,不过总觉得顺序颠倒了吧?”

    那样简直变成那封情书也是为了某个原因的藉口一样。

    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有什么意义吗?由奈立刻打消脑中浮现的念头继续说道:

    “虽然不知道太刀花学长在想什么,总之小琴你要小心一点,比起太刀花学长,你更要注意周围的人,因为小琴看起来就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嗯……’

    从她这么简单就答应看来,她以前似乎就有被欺负的经验。

    琴音冒失的样子虽然会勾起像由奈这样的保护欲,但是另一方面也会挑起某些人的嗜虐心理。

    “详细情形明天再说吧。”

    ‘好,明天见。’

    在互相道别后,由奈便挂断了电话。

    她一边短短地叹了口气——一边将手机放在充电器上,然后躺在床上。

    “……我自己也没空去管别人的恋爱问题吧。”

    由奈说着露出苦笑。

    ***

    要佯装成随处可见的情景也是相当煞费苦心的。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代……

    网际网路和附照相功能的手机普及,无谓提高了非正规作战的难度。

    纵使目击到什么不自然的情景,大部分的人也是马上就会忘记,极少有人会闲到特地停下脚步,去考证研究风景中的细微差异,而且就算真有那样的闲人,要掩饰也是很容易的——不过,这是指在以前……

    到了现在,大多数的国民都随身携带有照相功能的手机。

    而且只要透过简单的操作,就可以将资讯上传至网际网路。

    例如说……在街上看到不自然的风景,就可以将其以图档的方式,散播至电子情报的汪洋中。只要有必要,也可以利用网路募集意见进行验证,当然……加工容易的电子情报在可信度上总是暧昧不清,然而却有在大众心中激起疑问的效果,而且一旦散布开来,要回收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事。

    仅仅一个目击者,就有可能会搞砸一切。

    正因为如此,伪装就必须加倍用心。

    譬如用来运送兵员与装备至现场的货柜车,在货柜侧面上也印着实际存在的物流公司的名义,公司名称有在法务局登记在案,货柜车的车牌也是在陆运局登记的正式车牌。

    而在深夜运送大型货物是稀松平常之事,因此不会有人感到怀疑。

    “话虽如此……”

    一个中年男人正无奈地眺望着货柜车的队列。

    宾士的阿克特罗斯(ACTROS)——而且是在同型车中搭载了v8引擎,以一万六千㏄排气量所榨出的大马力为傲的最高等级车种,外型充满德国制车种的机械式风格,甚至让人感觉到压迫感。

    这种大型货柜车自从发生回收事件后,在日本也已经停止贩卖……不过国内仍有相当多的数量还在行驶,虽然与国产货柜车相比数量较少,但也不算多么罕见的车种,如果不是老道的爱车人士,应该都不会特别去注意才是。

    只是……

    “外型这么充满威严的大型货柜车并排在一起,不可能不引人注目啊。”

    正如男人所说,四辆大型货柜车整齐停放在建设中的大楼前,那景象只能以壮观来形容,若是在物流相关的设施附近,那么这样的风景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群货柜车却是在夜晚占据了大楼的停车场预定地,看起来就是异于平常。

    “不管是〈破组〉还是〈灭组〉……军人在这方面就是这么随便。”

    不过……说这句话的男人,他的打扮也是相当可疑。

    他是早上混进充满血腥味的杀人现场的那个男人,现在明明已经是半夜时分,他却还戴着圆框墨镜,服装也仍是功夫装配上白色外套。

    “……你这个可疑人物的代名词没资格说我们啊,逆木。”

    “辛苦你了,迫水。”

    中年男人——逆木转身向背后说道。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面前。

    他的年龄——看不出是多大。

    并没有年轻到可以称为青年,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但从他的长相却难以判断具体的年龄。他的身材消瘦,而且还留着长长的黑发,但却没有女性的气氛……反而由于体格结实,给人强烈的男人阳刚味。

    他过去应该是过着与一般世俗不同的生活方式吧。

    他稍显细长的双眸,以非常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逆木。

    “抱歉,我们搞砸了。”

    嘴里叼着烟,被唤作迫水的黑衣男人如此说道。

    他的用字遣词虽然像个黑社会……但是这个男人散发出完全不同于流氓的气息,就像即便同样是归类于‘刀刃’,小刀和军用小刀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者应该说那是针对实用性强

    化之后特有的强度吧。

    “难得当天就有捕捉机会的说。”

    “大致情形我都听说了,据说是从逃生梯跳下去的。”

    “与其说是跳下去,倒不如说感觉比较像飞走了吧。”

    迫水以指尖捏住烟,用烟的前端画了个大大的弧形。

    “虽然找到了散落的‘空壳’……却是在〈灭组〉的结界之外,就差了三公尺。”

    “……三公尺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逆木叹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又要麻烦你了。”

    “那倒是无所谓,因为那是我们的工作嘛。”

    逆木耸了耸肩。

    “虽说如此……”

    “最少又有一个人——不,会死两个人吧。”

    迫水皱起眉头说道。

    “这样也可以争取些时间就是了,对方也同样必须重头开始,要完全取代牺牲者的意识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虽然是因人而异,但从第一阶段要进入第二阶段最快也要整整一天,到第三阶段最快二天,最慢则是十天。”

    “那样的时期反而最危险啊。”

    迫水语气恶劣地说道。

    “自我意识产生混乱,行动变得极端,简直就像个安全装置坏了的炸弹,更何况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会管别人是谁呀,杀人魔还会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说的都没错……”

    逆木从口袋中取出一片口香糖,然后剥开锡箔纸,将口香糖放入口中。

    仿佛是在勉强嚼碎某个坚硬的东西般,他下颚的动作显得特别大,感觉甚至有些做作,而迫水就这样看着他一阵子——

    “我说……逆木啊。”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

    逆木嘴里嚼着口香糖应了一声。

    “有传统固然是不错,不过我们再不思考新的战法,这样下去会很不妙吧?”

    “……大概吧,不过我们人手严重不足啊。”

    逆木说着朝货柜车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时正好是——要把〈剑九号〉的遗体装入尸袋的时候。

    一旁也可以看到他的搭档〈剑十号〉那名少女的身影。

    她和其他人同样,即便身上包覆着死神一般的黑色服装,面对搭档的死,她的表情中参杂着仍显稚嫩的感情,踌躇、犹豫、后悔、自责,以及其他的种种……纵使她受过专门训练,对十几岁的女孩而言,那样的反应是再正常也不过了。

    “连那样的小女孩也被送上战场。”

    “那是御杖代家的千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是自己志愿加入〈破组〉的。”

    说了这句话之后——迫水对自己的发言感到不妥,于是又附加一句:

    “不过一样还是个小孩子。”

    “要改变体制就需要比现在多出一倍的人员,而且敌人并不会等我们,这表示我们还必须同时维持目前的立即对应体制……”

    “要刊登求人广告吗?现在这个时代,就连英国情报局都在网站上招募詹姆士庞德哦。”

    “关于机密任务的细节,等待面试之后说明……内容这样写吗?”

    “也需要附注‘死状可能会相当凄惨,请见谅’吧。”

    迫水表情烦闷地说道。

    “喂!这样回想起来,我还真是挑了个好职场啊。”

    “棒呆了呢。”

    此时在唉声叹气的男人们身后——人员已经搭乘完毕,四辆货柜车响起粗重的引擎声,开始缓缓驶离这里。

    ***

    由奈原本以为自己很平静。

    但或许是做了不习惯的事而兴奋未消吧,即便是躺在床上,由奈仍是久久无法成眠。

    “……”

    她的告白对红莲本人或许是突来之举,然而对由奈来说,那只不过是感情一点一滴所累积的结果而已。

    等到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只不过在琴音的面前——她一直都在无意识中压抑着那份感情。在从双方口中确认过两人并不是恋人之后,过去一直积蓄在胸中的那份感情就此满溢而出,再也无法停止了。

    由奈算是在比较早的时期就对神薙红莲产生兴趣了。

    具体而言那是在第一学期的前半——黄金周刚结束时的事了。(编注:指日本四月底至五一月初的连续假期。)

    她和坐在隔壁的琴音交谈而变得要好,结果和红莲说话的机会也自然增加。在高中刚入学的时候,由奈一直误会两人是对恋人——毕竟那两人总是在一起,不过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琴音总是随侍在红莲身旁,像是那样的感觉吧。

    只是……由奈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奇怪。

    她的朋友中也有许多已经有男朋友——但是她们给人的印象和琴音完全不同。平常不管再怎么掩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从他们的应对就可以感受到独特的气氛,是因为他们的目光和言谈像在打情骂俏吗……有点像是一种特殊的气场吧,总之就是会给人那样的感觉。

    不过红莲和琴音却是完全不同。

    应该说他们太过在意彼此吗——虽然他们感情真的很好,但两人却不知在顾虑什么,好像两人间存在着一条界线似的,一般都会以‘和对方在一起很自在’来形容亲昵的对象,但是红莲和琴音则是完全相反,他们表面上看来感情很好,可是都太过在意对方,使得两人的气氛显得有些不自然。

    如果他们不是恋人……那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尼?

    由奈觉得很不可思议,之后便时常观察着两人。

    “神薙同学……”

    她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在脑中描绘出红莲的身影。

    正如同由奈向他表白的内容——由奈喜欢上他有几个理由。

    喜欢他的温柔、他的成熟稳重。

    那些虽然都是真话,但其实理由并不只是那些。

    温柔的男生不是只有他,其他男生也有性格稳重的人,至于两者兼备的男生,数量毕竟就少了许多,但那些也不只红莲一人。

    只不过……

    “他的温柔中——似乎带着寂寞的感觉。”

    而且红莲本来就给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印象。

    他和人们就好像在中间有一条界线般——有着奇妙的距离感。

    向他问话他会回答,也会表现出适当的喜怒哀乐,算是好相处的人吧,可是他总像是无法融入身旁的学生们,宛如中间隔着一面玻璃墙,他就站在另一头窥视着这边的情况,言行举止散发出奇妙的疏离感。

    甚至对总是和他在一起的琴音也是一样。

    “……总觉得……他让我想起爷爷……”

    由奈的祖父在六年前亡故。

    而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其实由奈并不清楚。

    不过似乎在由奈懂事之前,他曾犯过刑事案件,他也因此和亲戚几乎是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仍勉强与他有所往来的也只剩下二女儿夫妻,也就是由奈他们家。

    实际上与其说是被亲戚拒绝往来,倒不如说是他主动与亲戚保持距离才比较正确。

    祖父对自己有前科一事——以及因此给家人亲戚带来困扰之事感到非常在意,祖母、母亲、阿姨似乎都因此吃了不少苦,而因为祖父自己也知道此事——所以对于偶尔去他家玩的由奈,他常常都会告诫‘不要太常来这里,会有人说闲话的’。

    即使如此,他之所以没有拒绝由奈来玩——之所以家中总是备有饼干,让住在附近的由奈随时都能来玩,应该都是因为他还是会寂寞吧。由奈的父母虽然并未积极表示认同,但是他们也没有阻止由奈走十分钟的路程到祖父家玩。

    而那样的祖父……最后却是和其他独居老人一样孤独而死。

    某一天——由奈像往常般到祖父家去玩,看到的却是化为尸体的祖父。祖父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绊倒而撞到胸部,使得脆弱不堪的肋骨断裂,刺入肺中。

    榻榻米也被祖父所吐出的鲜血染湿。

    而祖父他——手握着电话断气了。

    许多人知道他的死状后,都说他是要打电话求救时就断了气,但由奈却不那样想。祖父大概是……无法打出那通电话吧?他觉得自己是罪人,也一直都为此自责,他一定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求救吧。

    自己这样死掉,对大家都好。

    所以祖父虽然拿起电话,却无法打给任何人,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到来吧?不然无法说明祖父死前那——看起来十分寂寞、哀戚、焦虑,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年幼的由奈当时是这么想的。

    由奈并不知道祖父过去做了什么。

    是偷窃?伤害?还是杀人?还是其他的错事?

    只是,不管他做了什么……有错到要让他寂寞地死去吗?在生死关头也不容许他求救吗?

    至少由奈是喜欢祖父的。

    她反而……觉得祖父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或许正因为他一直为自己的罪过而自责,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懂得要温柔待人吧。

    祖父的——那个眼神。

    由奈觉得与红莲的眼神有些相似之处。

    由奈知道,红莲他有时会像是注视着耀眼的事物般,看着其他同学一起欢笑的模样。仿佛明白自己没有加入他们的资格而放弃了自己——就是那样寂寞的眼神。当多数少年少女正如理所当然般享受着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而他却只是退避在稍远处以憧憬的眼神守护着一切。

    那是为了使珍惜的事物不遭毁坏、迫害,费心守护的一种温柔。

    然而就由奈所知,红莲是个非常平凡的少年。

    他只是有些不太懂得表达自己——却是比别人更认真、耿直、诚实的少年。

    所以由奈想对他说‘过来这里吧’,不用顾虑那么多,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欢乐,你的温柔绝不是什么可耻的感情——

    刚开始或许是出于只是一种同情。

    但是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对红莲在意得不得了。

    然后到了现在——

    “……神薙同学。”

    只是念着他的名字,由奈便感到一股坐立难安的心情。

    于是由奈像个胎儿般在被窝里蜷曲身体,怀抱着这份恋爱心情——烦恼地叹了一声气。

    ***

    迎接他的人如同往常般,在七点半准时来到。

    “红~莲~”

    门外传来温吞的声音,仿佛后面就要接上‘我~们~去~玩~吧~’似的,而这也是一如往常的事情。

    真的是与平常无异的早晨,今天也同样到访神薙家的玄关——

    “……”

    ——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虽然直到开门为止,一切也确实都和昨天相同。

    “呃……”

    红莲表情困惑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早安。”

    眼前满脸笑容的人并不是琴音——而是杉崎由奈。

    而琴音则是退在她半步之后,脸上依然是往常的温和笑容,而看在红莲的眼里,那模样就好像……有新人要接替自己的工作,自己是最后来打声招呼而已。

    “琴音,你究竟……这到底是——”

    “是我说要来迎接神薙同学的。”

    由奈打断红莲的话说道。

    而在她身后——被皱着眉头的红莲瞥了一眼,琴音也只好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因为我在意得昨晚都没睡好,所以……”

    由奈苦笑着耸耸肩。

    她那样的动作——和她的容貌与平常的言行所给人的印象有段落差,所以更显得格外可爱,而她羞涩地看着红莲,那模样真的——看起来就是恋爱中的少女。

    “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由奈侧着头向红莲问道。

    “啊……不……那个……”

    红莲则是暧昧地摇摇头。

    “抱歉——我还没决定好。”

    “这样啊,那只是一起上学应该……可以吧?”

    “是可以……”

    红莲也只能点头答应。

    结果就演变成三个人一起去上学。

    但是——

    (也不管我的心情……!)

    红莲心中对琴音非常不满。

    所以他的话也自然变得少了,而由奈不知是否察觉了他内心的想法,她开心地频频向红莲搭话,话题诸如社团活动的事、考试成绩、朋友的事,以及其他种种……就红莲而言,他也不能够对她视若无睹,因此便只好随口回应。

    “……清美她啊,啊啊,国中时的清美是我篮球社的学妹啦,然后她那个人啊,个子明明很高,兴趣却是裁缝哦,看她那么高的个子弯着腰做裁缝,那模样真的很好玩哦。”

    “是感到很意外吧。”

    “没错没错,当然那样也很可爱就是了。”

    “或许是吧。”

    “然后啊——”

    然而红莲的意识并不在身旁和他说话的由奈身上,而是在她身后三步之处——离得比平常更远的琴音身上。如果是平时走在这条路上,这个时候他都是边走边和琴音闲聊,现在自己却是边走边随口回应由奈的话题。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啊!?

    虽然那都是因为他既没接受、也没拒绝由奈的告白,所以现在这如坐针毡的感觉红莲自己也有责任。

    “……红莲,你额头的银发很显眼呢。”

    “说它是银发,其实只是单纯的白发而已,常常有人说那是掉色或染发——”

    说到这里。

    红莲发现由奈正露出苦笑看着他。

    “怎么了?”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叫你的名字,你多少也该慌张一下嘛。”

    “咦?啊——啊啊,那个……”

    听她这么一说红莲才发现,刚才由奈并不是叫他‘神薙同学’,而是叫他‘红莲’,而且还叫得特别亲热。

    “……抱歉。”

    “这种事你向我道歉,我也觉得困扰呢。”

    “不,那个……应该是我被那样叫习惯了——”

    所以刚才才没发现。

    毕竟从以前红莲和琴音就一直是以名字互相称呼。

    “嗯?”

    由奈的眼神似乎别有用意地回头望向琴音。

    “因为我有妹妹,而且她和红莲也互相认识,所以只叫我笛原有时会混乱——我们才会理所当然地用名字称呼。”

    只见琴音慌张地解释道。

    “是铃音小妹吧?”

    “嗯。”

    琴音点点头。

    琴音的确有个小她两岁的妹妹,而她也确实认识红莲,不过红莲被铃音单方面地——而且是当成蛇蝎一般地讨厌。

    “这样……可以吧?”

    “咦?”

    “也让我叫你红莲——不行吗?”

    “……啊、不,那个……”

    那楚楚可怜的恳求眼神几乎可以说是犯规了。

    刚才由奈才说自己那个高个子学妹,因为体格所以不适合裁缝——不过由奈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是不遑多让。性格算是落落大方又强势的由奈,偶尔展现出不安的神情——由于和平常时的巨大落差,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当然由奈本身就容貌出众,但是那落差让她的美貌更增幅了好几倍。

    “是可以……”

    红莲就是对这种拜托方式没辙。

    “……”

    而由奈只是侧着头凝视红莲。

    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看着红莲并不是有什么特别意义,而是单纯享受着欣赏红莲表情的乐趣而已。

    “什……什么事?”

    “……没什么。”

    由奈说着又笑了起来。

    那开朗的笑容——照理说应该是和平常一样的笑容,但今天看起来却可爱了好几倍。

    (好像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红莲不由得在内心微微叹气。

    ***

    十二寸液晶荧幕的画面上,有数个颜色正缓缓蠢动着。

    颜色与颜色间并没有明确的界线,那宛如彩虹般半透明的色彩变迁,覆盖了画面的大部分,这色彩的泛滥让人不禁联想到某种幻想艺术,但是——在色彩之下是由实线所描绘出的住宅地图。

    当然这并不是为了新奇或好玩。

    这是为了方便进行综合性的判断——作为要对全局做出直觉等各种判断时的参考资料,而将某种资料视觉化所成的图表,这道里就像是比起在表格内罗列一群数子,做成圆饼图或长条图还比较容易让人理解。

    “……嗯嗯。”

    早晨的住宅区——有一辆黑白相间的宝马迷你正悄悄地停在角落。

    “果然短短一天的时间,实在也无计可施。”

    在驾驶座上自言自语的是那个‘可疑人物的代名词’——逆木慎一郎。

    “〈破组〉固然缺人,但是〈索组〉更是必须尽早补充人员了。”

    在旁边副驾驶座上,一台笔记型电脑从汽车点烟器插座连接电源,正全速运作当中,而无线传输的显示灯一直处于亮起的状态,也就是说,荧幕上是将每一刻搜集到的情报以即时的方式显示出来。

    “这次也得等牺牲者出现才行啊。”

    电脑上所显示的地图规模并不大,大约就是方圆五公里左右的范围,而在中心以标示着昨日以及红色×的地点——就是昨天的猎场。

    “话虽如此,只是等待也太无聊了……”

    液晶荧幕上的彩虹颜色仍在缓慢变化着。

    逆木等人所找寻的‘目标’——〈宿鬼〉在这个现代社会中明显是属于异物。

    无关人的意愿,它只要存在就会产生某种‘不自然’。

    平常总是见面打招呼的卖烟老婆婆,今天却不见人影;转角那家的狗平常总是乖巧,昨晚却是叫个不停;平时总是有礼貌地打招呼的送报青年,今天却是不理人;其他诸如此类……

    像这种程度的小事,每一样都看似无关紧要——然而却又与‘平常’不同。

    由此可知人类的感觉不可小看。不需特别去意识,人类对于‘非日常’总是会敏锐反应,并且将那股不协调感记忆在心中的角落。而他们就是以人海战术和各种‘密技’加以收集,并将那‘不自然’的程度化为数值,再各别累积加总在各个地区上。

    而那样的结果,就造成脱离‘日常’的要素——即使每一个都十分微小——愈是累积,显示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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