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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四章 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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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溯音羽的记忆,尘封于底的部分是她还在堂坂家的时候。堂坂家是只有母女俩人的家庭,她们所住的房子,是除了租金便宜之外,没有任何优点的简陋房屋。

    夏天闷热,冬天则是冷到骨子里去。

    然而音羽对自己所住的环境并没有什么不满,再说她根本也没有其他的比较对象,因为除了上学之外,她被禁止出门,门外面还被上了锁。

    在形容音羽的母亲——堂坂三奈津时,教育妈妈这个词究竟是否正确,实在很难判别。为了让年幼的音羽学习各种学问,她辛勤工作,把赚到的钱全部用在音羽的学费、补习班、才艺上面。

    三奈津的教育方法很独特。

    音羽念书的房间是在一个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四个榻榻米半大小的狭小房间,她总是在那里教音羽念书。

    但是她们并不是马上开始念书,在那之前设有一段说教时间,用来反覆灌输「不学习的人是丢脸的人」这种观念。

    如果音羽想要抗辩,那么她就会严厉责备音羽,直到音羽改变意见为止,有时还让音羽用稿纸写自己为什么这么愚蠢,写好再让音羽在母亲面前朗读。

    有时也会罚音羽不准吃饭,不过相反地,如果回答出让母亲满意的完美答案,或是考出好成绩时,晚餐就会变得非常丰盛。

    即便到现在,音羽还是认为,母亲是打算对自己洗脑吧。

    在读书之余,三奈津时常说父亲的壤话,三奈津被深爱的父亲背叛,而变得不再相信男人。她从音羽还小的时候,就不断告诉音羽男人是多么肮脏的生物,也告诉她愤怒与悲恋的故事,甚至是与男性性欲有关的赤裸裸的话题,孩提时的音羽是供她发泄不满,有如垃圾桶般的存在。

    当然,音羽在学校的成绩很好,如果是当时的音羽,一定能够跟上大她二年级的程度吧。

    念书虽然非常辛苦,不过在学校的音羽还是个道地的女孩子。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喜欢上班上一个男孩子,听班上的友人说对方也对她有意思,当天她甚至开心得睡不着,终于男孩子向她告白,而音羽也当场爽快答应交往。

    第一次约会时,对方从微少的零用钱中,不惜成本地借了一条小船,而两人在船上,虽然笨拙还是接了吻。

    ——快乐的时光却是到此为止。

    音羽在那之后当场呕吐,直到吐光胃中之物。

    被男人触碰的厌恶感,超越了喜欢对手的心情,那时她才明白,母亲所吐出的毒素日积月累地深植在自己身上,已经让她一辈子没办法与男人谈恋爱了。

    那该说是母亲洗脑的副作用吧。

    在男女同校的国中里,就连意外触碰到男人,那股恶心感都会便她打冷颤,通常这种洗脑的效果都不会永久持续,但是自己心中却还深深存在对男人的不信任感,除了像龙马老人那样,不会让她感觉是异性的男性之外,只是轻轻触碰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若问到是否喜欢母亲,音羽二话不说会点头肯定;不过若问是否讨厌母亲,音羽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音羽也很清楚,自己心中寄宿着这样扭曲的情感。

    如果要为那时的生活,选一个颜色做为代表,那么毫无疑问会是灰色,在遇见小夜歌之前,音羽只是活得像个唯母亲命令是从的机器人。

    终于母亲因肺癌而死,自己现在则——

    忽然间,足以遮蔽视界的黑暗从对面逼近而来,音羽来不及逃跑,就被黑暗完全覆盖了,那是个不见天地交界的深渊,只有自己踩着大地的感觉还在。

    说来自己原本是在哪?直到刚才都在做什么事?为什么刚才都没有对这些产生疑问?

    自己终于被抓到,要受到处罚了吧?——在她脑海里翻腾的只有放弃挣扎的想法。

    音羽只凭藉直觉,在广阔朦胧的黑暗中前进。

    终于她的脚似乎碰触到什么,她摸索着拾起那东西一看,那是人类的手,切断面看起来非常新,就好像刚切下来似的。

    音羽发出悲鸣,把那只手丢了出去,下一个瞬间,右脚被人从后方抓住,那也是人类的手,比起刚才要细,一只有如枯枝的手。

    自己的身体被拉扯倒下,下一个瞬间,有如群起搬运猎物的蚂蚁般,陆陆续续有东西按住音羽的身体。

    那是手,是脚,是人类的身体。

    最后有某个东西来到音羽的胸口上,音羽战战竞竞地一看,那却是光代和龙马老人的人头,有如蜡像的苍白肌肤上,紧贴着痛苦扭曲的死亡表情,他们的口中衔着分尸用的道具。

    音羽心想:啊啊,这次轮到自己了,接下来自己就要被分尸了。

    最初是右手被切断,右手有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地就被切断,她非但没有痛楚,甚至也没有被砍的感觉。

    接下来是左手、左脚右脚——在最后她发觉,这是在重现自己分尸的过程。

    光代与龙马俯视着自己,表情仍与死去时相同,但是似乎多了些许满足感。

    他们有这么憎恨自己吗?

    音羽感到无尽的悲伤,垂下泪湿的睫毛。

    音羽感觉被人用力摇晃,并听到有人不断呼唤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在模糊的视界中看到了七步的脸,在桌灯的微弱光线照射下,七步的表情中带有真正的不安。

    回过神来音羽才发现,自己正攀附在七步的怀里,自己的背正丢脸地抖个不停,而七步则是有如安慰、轻哄般地拍着自己的背。

    「你没事吧?看你梦呓得很痛苦哦。」

    音羽手摸摸眼角,发现有像水一样的液体滑过脸颊,她随即紧紧抱住七步。

    「喂,放手啦,你连我都想下手呀?」

    「……再让我抱一下。」

    音羽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这句话,七步则是不自在地搔搔脸颊,然后放弃抵抗般地任由她抱。

    「……哎,就一下子而已哦。」

    「……嗯,谢谢你。」

    七步柔软的肌肤因睡觉发汗而有些汗湿,耳朵贴在她的心脏上,听得到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她是有些紧张吗?心跳得好快。

    「明明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别突然变得那么安分啦,害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抱歉。」

    七步说了一句「这下病得重了」,然后叹了口气。

    终于音羽挣脱七步的手站起身来。

    「谢谢你,七步,我下去一趟。」

    「……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没事的。」

    她出了房间,走下楼梯。

    往管理员室窥视一下,只见灯光完全熄灭,因为现在是凌晨三点,就算是花舍监也还在睡梦中吧。

    进入昏暗的厨房,她从冰箱里面取出事先做好,招待访客用的乌龙茶,对嘴就喝。

    冰凉的鸟龙茶从喉咙滑落胃袋底,音羽感觉意识也随之清醒。

    食堂角落摆有报纸,音羽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然后坐在椅子上阅读。

    虽说早就有所预料,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逃避不看,只见头条是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再度一出现牺牲者的报导。

    虽然室内昏暗,细小的文字难以辨读,不过这份报纸也对这次牺牲者是春日井光代的邻居之事感到疑问。

    这次从杀害到尸体被发现,花费了两天时间。

    记得京也曾经说过,遗弃第二天发现的光代尸体有遭野生动物啃咬的迹象,即便现在是冬天也是无济于事,音羽只要一想到龙马老人的尸体会是以怎样的状态被发现,她的胃部就会传来阵阵抽痛。

    她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了,这样的想法在内心盘旋不去。

    ——结果这次的杀人既无创意也无技巧。

    拜托七步替她做不在场证明,用了与光代同样的手法,细部的地点虽有不同,不过遗弃地点仍是选在月森台。

    分尸作业并不会觉得痛苦,但是对于习惯分尸的自己,音羽打心底感到害怕。

    这样下去会堕落到什么地步呢?

    这深渊会有尽头吗?

    音羽挥去迷惘,站了起来,然后进入浴室脱去衣服。

    拉开门,音羽毫不犹豫地进入黑漆漆的浴室,理所当然地,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影。

    她将脚尖探入浴槽,由于熄灯的同时,锅炉也一起关掉了,水温因此冷了不少,不过如果只是要温暖身体倒还不成问题。

    音羽全身浸泡在池水里,闭上双眼,凝神倾听。

    除了天花板偶尔落下的水滴打入浴槽水面的声音之外,浴室里非常安静。

    不知不觉间,自己与小夜歌的行事目的有所不同了。

    至少在刚开始时是相同的,应该是相同才是。

    音羽喜欢受到别人依靠,在受到别人依靠时,她感觉自己会变得比平常的自己还要坚强。

    无法采知小夜歌的真意,对音羽而言是种精神压力,同时也代表支撑自己至今的基础开始崩坏了。

    而且那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梦到幼年期的事?

    原以为不会再想起的回忆。

    宛如自己的脑正在拚命蒐集重要的事、怀念的回忆。

    还是说,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已经察觉到迟早会到来的幸福终点呢?

    音羽用双手拨起池水,冷眼望着大大的涟漪撞击浴槽的边缘。

    目的如果不能达成,一切行动就会失去意义。

    假若音羽没达成目的就倒下,那么最终人们就只会记得,她是为了自己,以冷血、残酷的手法杀害了两个人——仅仅如此而已。

    与光代的死相同,她只是为枯燥乏味的世间带来一点刺激,最后变成单纯的记号。

    不会有人知道,音羽是为何杀人,又是在怎样决心之下拿起杀戮之剑。

    必须有所成果才行。

    音羽稍微清洗身体一遍就走出浴槽,被龙马老人抓伤的左脸上贴了OK绷,后头部碰撞的伤口也尚未痊愈,所以她还不能洗头。

    洗完澡,换上制服,尽管觉得没有必要,她仍是将装有氯化钾溶液的针筒放入右边口袋。

    就这样,当她用吹风机吹乾头发的时候,朝阳已经升起。

    今天是圣诞节前一天,而且也是寒假前最后一天上课日。

    从舞台帘幕探出头来,只见第一体育馆里,放眼望去尽是整齐列队的学生,由于明天就开始放假的关系,喧嚣之中也感觉得出活泼的气氛。

    包括音羽在内的学生会成员如同往常一样,在舞台帘幕后待命。

    靠墙摆放的摺叠椅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要用手帕拍去灰尘,才终于能够坐人。

    与学生总会时不同,身为学生会长的音羽在结业式时,只需发表简短的演说就好,所以只需要副会长七步在旁待命就己足够——原本应该是这样,可是不知为何,连书记宇佐美和小夜歌也在舞台帘幕后待命,听说是因为学生会总是同进同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才会变成这样。

    「副会长在寒假期间也要回家啊……好寂寞呢。」

    宇佐美似乎颇感扫兴地说道,七步却是笑着挥手否定。

    「我家距离东京也没那么远啦,可以回来我会尽早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

    即便光代的尸体被发现,邻居——龙马老人的尸体也被找到,七步和宇佐美对音羽的态度却没什么改变,与音羽们说话的次数反而有增无减。

    「像七步这样的住宿生,果然还是大都会回家吗?」

    小夜歌至少在表面上融入两人的对话,看起来相谈甚欢。

    如果说哪里有问题,那大概就是音羽自己吧。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毕竟很多父母都会要求一月的前三天一定要回家过年啊。」

    嘴里这么说着,音羽感觉七步的视线好像朝向这里来了,她不禁低下头,而音羽也感觉得到,宇佐美也随着她往音羽的方向看来。

    她们两人都误会音羽沉默不语的理由了。

    她们一定认为自己是为了再度发生的杀人事件而心痛吧,她们本人大概想像不到,那样表错对象的关心,反而更压迫着音羽的心。

    而且音羽从刚才就无法正视小夜歌。

    自从龙马老人的那件事以来,音羽和小夜歌之间就处于尴尬的气氛。

    在学校时,小夜歌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但是音羽却无法如同平时那样反应,总是会装作没听到,或是不自觉地采取冷漠的态度。

    音羽对那样的自己产生强烈的自我厌恶,她感到非常懊恼。

    这样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这是那种可以让时间解决一切的简单问题吗?

    『那么让我在此预言,如果真的找不到证据,让你就这样逍遥法外,那么你接下来的人生一定都无法活得幸福,因为你是个杀人犯,胜利的一方可不一定就是正义。』

    脑中想起京也的发言——那声音感觉格外响亮。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钟声响起,广播委员以平板的语调发出号令,顿时体育馆内的窃窃私语也跟着止息。

    音羽看着自己的手。

    她并没有感到紧张,可是脑袋就像塞满泥土般沉重,思考就像笼罩着一层雾,感觉不到真实感。

    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每晚折磨精神的梦境侵蚀到现实,是否不知不觉间,现实与梦境逆转了呢?没错,所以她才会这么没有真实感,所以七步和宇佐美的视绿才会令她感到刺痛,所以她才会这么呼吸困难,被避无可避的焦躁所支配。

    要从梦境醒来很简单,只要数三声再叫自己醒来就可以了——母亲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音羽,你……会留在这里吧?」

    「咦?」

    是七步的声音。音羽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毫无防备。

    「你没在听吗?音羽,你寒假会留在这里吧?」

    七步的眼神中闪动着不安之情,彷佛害怕自己会突然消失一般,现在自己的存在感是那么地稀薄吗?

    音羽虚弱地微笑。

    「没事的,我一直都在啦。」

    就在这个时候,「喂!堂坂,轮到你出场了,快点准备!」顾问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七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音羽站起来,朝亮度适中的照明灯所照亮的台上前进,从黑暗的舞台帘幕后,走到光线明亮的舞台上,视界顿时化为一片白。

    登上讲台,确认麦克风的收音状况,音羽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方才都还那么吵闹,现在广大的馆内却是安静得鸦雀无声。

    结果到最后,演讲稿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与之前学生总会时不同,这次明显是音羽的过错。

    那么就不求创意,只说些制式台词来蒙混过关吧。

    她如此决定,然后睁开双眼,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

    所有学生皆注视着自己,放眼望去都是视线、视线、视线。

    广大的空间与高挑的天花板,身处其中的七百四十五名女学生,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杀人凶手。

    音羽似乎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只吓得她不寒而栗。

    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是说不出话,思考一片空白。

    「啊…………啊…………那……」

    她的声音在颤抖,平时能够理所当然做到的事,现在却办不到,她说不出话来。

    音羽急得满头大汗,她低下头,紧紧咬牙。

    她心想必须说些话才行,但是愈是着急,愈是陷入恶性循环。

    对于迟迟不说话的音羽,学生们开始觉得讶异,台下逐渐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音羽会长是怎么了呢?脸色好像不太好——

    音羽会长加油——

    那个会长才不可能会那样——

    可是好像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依照母亲的教诲,不断在脑中数三声叫自己醒来。

    ——然而却没有任何改变,她没有醒来的余地。

    因为眼前是不容一丝幻想,无可撼动的现实。

    音羽紧紧握住裙子。

    不知不觉间,带着困惑的吵杂声有如潮水般逐渐扩大开来,教师也以讶异的表情看着音羽,在舞台帘幕后观视的宇佐美则是内心七上八下地看着音羽。

    「——对于人类的意志,我到底能够相信到什么地步?」

    她低着头,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瞬间,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音羽于是继续下去:

    「人类会依自己的意志、经验与善恶价值观来做出决定,坚信那是自己无可动摇的决定,可是真的是那样吗?我曾经听过这样的例子—

    假设有六百人感染了新型传染病而面临死亡的边缘,政府为了拯救他们而想出数个计划。

    一个是能够使两百人确实获救的计划;另一个则是三分之一的机率可以让六百人全体获救的方法。时间所剩不多,你被迫面临抉择,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哪一个方法呢?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据说多数人都选择了最初的提案。」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音羽可以感受到众人这样的困惑。

    「后来政府又备好了两种方法,四百人死掉的计划,以及没有人死的机率三分之一,六百人全员死亡的机率为三分之二的计划,对于这次提出的两个方案,据说多数人是选择了后者。

    在此请各位比较一下,最初的两个方案以及之后的两个方案,这两个选择问题其实内容完全相同,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你们明白我说的话吗?人类根本不存在什么价值观,只会在意说法好不好听,听起来有没有好处,人类就是会因为这些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人类本来就不存在什么自由意志,他们往往会屈膝在言语的力量之前——我当初听到这样的论调时,甚至惊讶得全身颤抖。」

    『自欺欺人能够让谎言变得有说服力,因为自己都能欺骗了,对别人说谎时自然也不会感到内疚了,你之所以能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自信,是因为你在自欺欺人,其实你应该也早就发觉了,你——』

    音羽感到呼吸困难,喉咙异常的干燥。

    学生们大概也发觉这不是预先准备好的台词了,馆内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默。

    但是音羽不顾一切地大喊。

    有如呕血一般吐露心声。

    「对于人类的意志,我到底能够相信到什么地步?我那个决定是正确的吗?我想相信,我不容许心中存有疑惑的幼苗,可是就连我、我那样费尽思索所得到的结论或许也是——」

    就在此时,音羽感到一股强烈的力道抓住她的衣襟,随后视界一阵摇晃,透过扩音器,馆内回荡着清脆的声响。

    有数名女学生发出短暂的悲鸣。

    用手触摸之后,才感觉到脸颊发热,痛楚迟了一会儿才到来。

    原来是七步闯入台上,她以从未见过的表情瞪着音羽,表情痛苦扭曲的人,却是打人的七步。

    「你沮丧个什么劲啊!」

    只听到扩音器发生共鸣现象,发出尖锐的噪音。

    「引导学生是你的工作吧?你要振作一点啊,你那个样子会让大家不知所措啊。」

    比起脸颊被打更强烈一倍的冲击震撼了音羽。

    馆内笼罩在大片的嗜杂声中,音羽的意识逐渐对焦,她终于明白刚才冲动之下说出什么样的话语,低下了头去。

    她的心情悲惨无比,不敢直视七步。

    「对不起……」

    在坐立不安的情绪支配下,音羽逃也似地转身回到舞台帘幕后。

    迎接她的是宇佐美不知所措的眼神,以及小夜歌昏暗的眼神。

    音羽低着头,快步从两人身旁通过。

    直直走出体育馆后,她转为小跑步,听着远处传来浪潮般的吵杂声,音羽知道体育馆内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甚至不想回到教室拿书包,直接一直线地往校舍出入口前进。

    「等一下,音羽。」

    音羽停下脚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后面站的人是七步。

    「……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你处理吗?我有点累——」

    「——是你杀了那两人吗?」

    音羽惊讶回头,只见七步双眼满是夺眶欲出的泪水,直直瞪视着音羽。

    看到她的眼神,音羽也感到悲伤。

    是吗,原来她早就已经——

    「你问我联谊的预定行程,是觉得可以在那段时间内,杀死小夜歌的继母再赶回来吗?」

    音羽无法回答。

    「你是在利用我吗?」

    音羽无法回答。

    「上次那晚,你说要看电影会晚归对吧?其实那段时间你做了什么?」

    音羽不可能回答。

    「为什么要杀人?不要不说话,告诉我呀!音羽!」

    七步颤抖的声音,到最后已成为悲鸣。

    音羽用力握拳,指甲都快要刺进皮肤,她很想捣起耳朵。

    「我会保密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管是对警察还是摩弥同学!」

    这次音羽难以保持平静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没有理由就杀人啊。」

    音羽双手捣着嘴,忍不住就要流出泪来。

    「拜托你,告诉我真相吧,音羽,我们是朋友对吧?」

    『把一切告诉七步,让她协助我们就好了呀。』

    小夜歌在脑中对她呢喃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说吧,堂坂音羽,要她协助你,要她在摩弥京也和警察面前替我们撒谎,这样一来就还有生路。

    然而——

    音羽却吊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

    「——七步,你该不会是笨蛋吧?」

    七步的表情为之冻结,就违她发出的「咦?」一声也是带着客气,似乎仍在期待音羽是在开玩笑。

    「你没听见吗?我问你是笨蛋吗?说什么我不可能没有理由就杀人?你太看得起我了。」

    「但是你是那么痛苦——」

    「听好了,七步?我告诉你我杀那女人的理由吧。」

    音羽呼吸一次后,继续说下去:

    「那是因为她太碍眼了啊,像只猪一样又胖又肥,本来就很碍眼了,我无法忍受那种人进入我的视界里,而且当我想和小夜歌办事时,她也很碍事——所以我杀死她。做法很简单哦,我指使小夜歌从背后架住她,然后我再刺死她,把她分尸。刀子一刺进去,她还真的叫得像只猪一样,太好笑了,第二人是隔壁的爷爷,他看到我们杀人,不赶紧去报警,还妄想要说服我们,最初我假装要去自首,表现得好像被他一席话感动,他一下子就受骗了,然后我就趁他不注意,从背后将他殴打致死,爷爷临死的表情很有趣哦,好像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要不要我把我是怎么分解尸体也告诉你呀?先搬到浴室,把身上衣服脱掉,得要从坚硬的肌腱开始切——」

    「——别说了!」

    只见七步捣着耳朵不住后退,刚才的锐气尽失,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倒是想请问你,七步,你怎么会这么天真,认为我是『不得已』才分尸杀人的呀?」

    「怎么会……你骗我,因为你是那样地……」

    七步紧咬着牙,紧闭着双目。

    「七步,我警告你,刚才的话你要是告诉警察,我会连你都杀。」

    七步快要哭出来了。

    音羽见到她的模样,这次真的转身离去。

    「还有,我从今天起会睡在小夜歌家,我不会回去宿舍了,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忙,你是个很好用的棋子,再见了,七步。」

    说完这句话,音羽便从出入口走出校舍外。

    万里无云的晴空上,冬天寒冷的太阳正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

    音羽环顾左右,确认广大的校地里空无一人,然后闭上双眼,抬头仰望天。

    阳光透入眼中,她只觉得鼻腔一酸。

    ——这样就好了。

    听说昨天警察来到小夜歌家,询问小夜歌关于龙马的事,警察似乎也终于把焦点放在晃治以外的嫌疑犯了。

    她有无数次在心里要自己不要去想,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

    ——我们就快毁灭了。

    如果现在拉拢七步,或许是可以稍微延长性命,然而那样一来,七步也会被当成共犯看待了。

    即便是小夜歌的请求,唯有这件事是办不到的。

    她怎么也不愿让独一无二的亲密好友搭上即将沉没的船。

    只要七步说出自己曾受到刚才那样的恐吓,那么不管接下来七步采取什么行动,之后应该都不至于被音羽她们牵连问罪。

    ——这样就可以了。

    一旦知道自己是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凶手,会对原本对自己有好感的所有人造成严重的伤害。

    然而,就算自己被讨厌,或者是被憎恨——

    明知非这么做不可,音羽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样一来,自己身为学生会长所堆砌的一切都泡汤了。

    失去朋友、失去信赖,杀害光代之前音羽所拥有的无数『珍惜的事物』,如今已是寥寥可数了。

    音羽愤恨地眺望清澄无比的冬季阳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杀人。

    音羽无事可做,只余下庞大的时间阻挡在她的前方。

    2

    音羽把小夜歌叫来秘密基地,询问她结业式的始末。

    那绝不是听了会快乐的话题。

    馆内混乱到极点的骚动之所以能够平息,可以说大部分该归功于七步的竭心尽力。

    音羽内心十分惊讶,七步在那之后马上就回到学生们的面前,履行她身为副会长的职责,音羽是做不到像她那样的。

    学生们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在结业式终了后,关心音羽的学生们纷纷涌至马捷尔楼。听说是花舍监为她出面对应,他人的善意让音羽感到非常痛心。

    学生会的顾问老师也要音羽找个时间过去敦职员室,毕竟做了那样的事,造成结业式停滞,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只是说教就能了事的话,她就该谢天谢地了,最坏的情况甚至也可能勒令停学。

    这个样子,就算被说是自取灭亡,音羽也无法否定。

    在听小夜歌述说时,音羽的视线始终朝着下方,看着小夜歌的脚下。

    「小夜歌……七步已经全都知道了,七步不肯协助我们。」

    「那么就只能把七步杀掉了。」

    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与说话的内容完全相反,显得非常轻松。

    彷佛是在劝告别人,冰箱里的东西坏掉就只能丢弃,说得好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发言的本人根本没有考虑听在音羽的耳中会做何感想吧。

    音羽只觉得头晕目眩地站起来。

    「你是说真的吗?七步是我们的朋友喔,小夜歌却说要把她——」

    「是音羽姊不好,都是音羽姊没有顺利把七步拉拢过来的关系啊,放着不管会有危险的,我认为要杀就要趁早。」

    为了保护小夜歌,为了将小夜歌从光代手中救出,音羽下定了决心。

    告诉自己不需要迷惑,以无可动摇的坚定决心,实行了杀人计划。

    然而她却不明白小夜歌在想什么。

    眼前是与自己有着同样的脸、同样的手、同样的脚的少女,从小夜歌的角度看自己,一定也是同样的画面吧,两人的距离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但是心的距离究竟间隔有多么遥远呢?

    「……起初我说要杀死那女人时,小夜歌你是反对的呀,那时温柔的小夜歌到哪去了?现在却是我反对,小夜歌主张杀人……简直和那时候完全相反啊,小夜歌,我要怎么做才能够不失去你呢?因为我对小夜歌提议要杀人,所以小夜歌才会改变的吗?全部都是我的错吗?都是因为我计划杀人,小夜歌才会——」

    舆哀切倾诉的音羽有如对比,小夜歌的声音缺少起伏,冰冷到极点。

    「没有那种事,我很感谢音羽姊,我甚至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杀掉光代阿姨呢。」

    音羽猛烈地摇头否定。

    「不对!不对!就是这样,我才会说你变了!我们不是一直撑过来了吗?小夜歌,在杀死那女人之前,不管她如何对你暴力相向,你都没有把我的事说出来不是吗?那时我真的很高兴,当然不止是如此,我总是非常非常感谢小夜歌哦?我们从头开始吧,好吗?小夜歌?」

    「……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哦?」

    小夜歌的嘴一歪,她是打算要笑吧,但是看在音羽眼里,却像是快要哭泣的样子。

    终于,小夜歌手伸进外套里,取出一样东西来,将其放在桌上,只听到沉重的声音响起。

    音羽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是菜刀,刀刃的部分被以布包裹起来,或许是为了便于隐藏在身上,刀的长度略短,但是杀伤力却不容小觎。

    音羽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

    对小夜歌竟携带这种东西固然惊讶——更令她吃惊的是在这时候拿出这个来,其所代表的意义重大令音羽背脊发毛。

    「如果你想阻止我,就用这个刺我吧。」

    「……你是认真的吗?」

    小夜歌不发一言地点点头。

    音羽缓缓拿起菜刀在手,取下包在上面的布,这材质应该是不锈钢吧,这是一把刀背厚实的厚刃菜刀,音羽轻轻触碰刀面,只感觉刀刃冰冷得吓人。

    「……只要用这个让小夜歌受伤,小夜歌就会放弃一切抵抗了吗?」

    小夜歌再次点头。

    瞬间现场的空气转为凝重。

    隔着桌子面对面的双胞胎,这构图在旁人看来,几乎是左右对称的光景吧,唯一不同之处,就是音羽握着的那把发出金属光泽的菜刀。

    她听到有个吵杂的声音,却原来是自己慌乱的呼吸声。

    音羽用两手将菜刀举在胸前,然后翻转刀刃。

    「让一切结束吧,小夜歌。」

    小夜歌则是以未曾有过的严峻目光注视着音羽。

    音羽手发着抖,无法好好对准目标。

    这时握刀的手突然间使不上力。

    不知为何,她突然心中一苦,好想大哭一场。

    音羽用力闭上双眼——有如丢弃般将菜刀抛开。

    只听见当锵声响,菜刀在地上弹了几下。

    「你、你真傻,我怎么可能对小夜歌做那种事。」

    为了缓和沉重的气氛,音羽夸张地表现出轻松的态度,但是却显得非常不自然。

    小夜歌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是啊」,然后便捡起菜刀,重新用布包好,就这样走出了小屋。

    音羽郁郁寡欢地在街上徘徊。

    音羽明白了。

    自己一个人是绝对不敢去自首的,而小夜歌也是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放任音羽不管。

    如果这时没有人来阻止她,她一定会听从小夜歌的请求杀死京也,也杀死七步,她会把察觉真相的人、接近真相的人全部杀光,直到破灭的最后一瞬间。

    音羽已经不想再杀人了,然而要她告发她爱到甚至与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小夜歌,她做不到。

    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已经被逼到绝境,无法动弹了。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孕育出如燃烧般的美丽余晖。

    确认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音羽开始计算离宿舍门禁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过了一会她才想起,她已经不用回去宿舍厂。

    一想到宿舍的事,她便连带想到七步的面容,顿时胸口感到苦闷非常。

    七步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个畴候应该差不多已经去报警了吧,还是说她仍在烦恼着该如何做呢?

    忽然间,音羽想到梯子的事。

    她与七步串通好互相保证对方的不在场证明,那个系统所不可或缺之物,就是用来架在二楼窗户的梯子。

    只要把那个梯子丢弃,那么就算七步将一切告诉警察,最终也很可能以证据不足而不予起诉。

    当然这样的预测只能说非常天真,但是总比束手就擒要来得好。

    音羽不禁自嘲,她不论何时总是为自己的生路打算,对于这样的自己,音羽觉得既是无比愚蠢,又是滑稽不堪。

    音羽小心注意不让其他学生看到自己,从距离宿舍较近的东门进入。  

    位于宿舍后方的广阔森林,在夕阳的映照之下,被染成了金黄色。

    前进了一会儿之后,有一个铺满树枝的拙劣伪装,她把那片伪装拨开。

    音羽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没有,不见了。

    伪装并没有受到破坏,只有梯子被人取走了。

    究竟是谁做了这种事?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突然后方有人出声,音羽反射性地回头,看到对方的模样,音羽的双脚绝望地僵住。

    音羽将手伸入右边口袋,用力握紧。

    「摩弥同学……」

    手戴漆黑的皮手套,身上披着风衣,摩弥京也就站在那里。

    有如死亡使者般的黑色修长影子,将音羽覆盖住。

    不过比起突然出现的京也,更令音羽惊讶的是他肩上扛着的伸缩式梯子,他面无表情,把梯子抛在音羽的面前。

    「我是来还东西的,这次就让事情结束吧,音羽同学。」

    音羽忍住想要放声大叫的心情。

    以为已经甩开他了,确信已经成功躲掉了,然而那黑色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逼近到音羽的身后。

    这是最坏的情况。

    明明一直小心地不与他遭遇,却在这个时机撞见,不,这真的是碰巧撞见的吗?说不定他——

    京也完全不顾虑音羽的焦虑,用手指着脚下的梯子。

    「这就是你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小道具,破解这么简单的不在场证明,却让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呢。」

    「……你在说什么呢?这张肮脏的梯子我从没见过,这梯子怎么了吗?」

    「哦,那么从这张梯子验出指纹的时候,你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吗?」

    「……」

    「这是重要的物证。」

    「…………是七步对吧?」

    音羽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装蒜了,告诉你这个地方的人就是井田七步对吧?」

    「很遗憾,不是那样的。」

    「咦?」

    「当我去找井田同学问话时,不好意思,是我请她让我进去你们的房间,我调查过很多地方,窗户的扶手处有两条摩擦的痕迹,所以我才想到这个可能。」

    「等等,那这么说……七步她……」

    「我去找她问话,以结果来说是自跑一趟,你椚肢解尸体的时间带,她都证言音羽同学是和她在一起,而且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犹豫,因此我还怀疑她是不是你们的共犯呢。」

    音羽忍不住要流出泪来。

    ——七步,你……

    音羽默默低着头,拳头微微颤抖。

    终于她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京也。

    「那又怎样?那个只能证明我在案发当晚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已。」

    京也不禁皱起眉头。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你的不在场证明被破解、脚踏车码表的计数器指出犯案现场是在小夜歌同学的家;光代女士因为金钱纠纷而遭到杀害,你把我夹在绘画后的一万元纸钞,误认是命案现场遗留之物,情急之下藏了起来;警官目击到你们,管弦乐社的大提琴箱甚至还有被携带出去的痕迹,而且你负责的乐器还是大提琴,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每一个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啊,那些都是你的幻想!」

    音羽的眼神宛如负伤的野兽,她瞪着京也,做着困兽之斗。

    音羽不得不承认,这个有如死神般的男人明显比自己高明。

    然而音羽也不能就此退让。

    至今为止的一切绝非平坦的道路,音羽燃烧自己所有的人生,把自己筑起的信赖与友情全部换成筹码,然后才来到这个赌桌上,她绝不能在这种地方放弃。

    但是京也看着她的眼神,甚至浮现出冷淡的怜悯。

    「音羽同学,你知道发现第二起遭分尸的尸体了吗?」

    「是啊,我知道。」

    「被害人是朝木龙马,七十一岁,是一名独居的男性,几乎以和光代女士同样的方式遇害。」

    「然后呢?」

    「『然后呢?』是吗……听说你和他十分熟稔,甚至还陪他去医院,没想到你相当无情呢。」

    「…………」

    「我继续说下去,若说这次尸体和光代女士的尸体有何不同之处,那就是手指,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切断,在现场却没有找到。」

    「会不会是被动物啃咬呢?」

    「那种切断面并不是动物造成,是人类切下来的。」

    音羽感到逐渐被从四方包围的压迫感,京也朗声继续说道:

    「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恐怕是被逼到不得不切断的状况吧,因为手指若是留在现场,很可能会对凶手造成不利,依照我所能想像出的可能性,凶手是不是在和被害人争执时,遭被害人抓伤了呢?指甲缝隙残留着凶手的皮下组织,所以才要砍下手指,你左脸颊上贴着OK绷,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被京也锐利的目光直射,音羽移开了视线。

    「……是被树枝刮伤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被切下来的手指上哪儿去了呢?」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早就已经丢掉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是凶手与被害人生前非常亲密,而且这次的杀人若是不得已要将目击者杀人灭口,那么这次的杀人会让凶手非常惭愧——至少我是这么预测。」

    音羽将手伸进右边口袋,紧紧握住。

    「音羽同学,你从刚才起就握着右边口袋里的某样东西,你口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真的是邢样吗?方便让我确认一下吗?」

    京也缓缓逼近而来,音羽被他的气势压迫得不住后退。

    她全身冒汗,害怕得膝盖发抖,他的气魄、他的存在所发出强烈无比的压迫感,让音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吞噬了。

    「不要过来——!」

    回过神来,她已经从右手的口袋中取出针筒了。

    「你懂什么!不管是我的痛苦还是悲伤,你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不要碰我们!不要揭发我们!不要妨碍我们!我要为了小夜歌与世上的一切奋战——!」

    「既然害怕失去就别杀人!」

    突然音羽的手被一道可怕的力量扭起,剧烈的疼痛如电流般窜动。

    手上的针头忍不住脱手,接着立刻就被踩碎在京也的鞋底。

    宛如要拉断她手的凶暴力量,将音羽全身扭转。

    只见从音羽的口袋掉落在两人之间的东西,是乌黑冰冷的两根手指。

    那是又粗又长,有如经年累月的老树般盘根错节的手指,是抚摸过音羽头无数次的龙马老人的手指。

    嘴唇不住颤抖,一切声音都从音羽的耳中消失了。

    她膝盖脱力,双腿发软地当场倒下。

    ——结束了。

    夕阳余晖映照的黄金色树丛里,此时吹过一阵风。

    那阵风吹拂在浮现杀人狂热的音羽脸上,将那份热度夺走。

    她已经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这是完全的死棋了。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音羽只是茫然张着嘴。

    京也平静地对她说道:

    「很遗憾,你输了。」

    「我输了……」

    音羽有如梦呓般喃喃说道。

    「我是……哪里做错了?我是哪一点比不上你?」

    「……你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那就是你是个秀才型的杀人犯。从杀人手法也看得出来,你本来是依循统计学的手法,如果是意外死亡就不会被怀疑,你本来是想用这种方法对吧?在棋局理论上,双方都是以下最好的一步为前提,然而假如有一方开始使用不合理的手法,那么另一方原本最优秀的作战也会被打乱而轻易落败,然而因为你是秀才型,所以你只会下在最好的一步,正因为你是优秀的玩家,因此你的思考也容易判读。」

    「怎么这样……」

    「可以让我也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把故人的手指携带在身上呢?」

    音羽把脸从京也方向别开。

    「……因为我想带着。」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音羽从京也手上接过手指,闭上双眼,双手有如祈祷般握住。

    「当我这样做,我就好像和爷爷在一起,就好像他在鼓励我一样。」

    京也第一次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音羽。

    「……小夜歌同学就由我来对她说吧?」

    音羽摇摇头,京也和她说话会有危险吧。

    「让我跟她说。」

    「……我知道了。」

    音羽搓了搓眼角站起身来,她抬头仰望橘色的天空,闭上她的双眼,想着在同一个天空下的双胞胎。

    国中时代,由于母亲严格的洗脑教育的副作用,音羽甚至不能接触男性,音羽的学校生活可说是十分惨澹。

    她就只是在学校读书、在补习班读书、在家里读书,然后睡觉而已。

    朋友之间也开始陆续有人交了男朋友,一旁的音羽虽然羡慕,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却是无法接受男性的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她与小夜歌相遇了。

    音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所欠缺的部分,而且一直思考着那是什么。

    就这样,随着幽会的次数增加,等到她发现时,自己心里想的就只有她了。

    她想要触碰小夜歌,最初发觉自己这样的欲望,音羽非常震惊,在此之前音羽明明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然后音羽感到恐惧,她非常害怕自己的感情被小夜歌知道,怕听到她说自己恶心,到时候别说是姊妹,甚至连朋友也当不成了,所以当她知道小夜歌也是相同心情时,音羽全身脱力,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扑在小夜歌的怀里哇哇大哭了。

    她觉得既丢脸,又害羞——却同时也开心得就算马上死了也无所谓。

    只要和小夜歌在一起,世界就像染上一层玫瑰色一样。

    音羽回忆起曾几何时在『幻想乡冒险录』中登场的『比翼鸟』。那种鸟是一方只有一只翅膀,两只鸟要互相填补彼此所欠缺的翅膀功能才能飞行,两只鸟才算是一只完整的鸟。音羽不禁梦想,若是她和小夜歌能像那种鸟一样,彼此共享羽翼而翱翔在天空,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事。

    然而,自从得知小夜歌受到后母的虐待——那一瞬间,音羽的世界有了激烈的改变。

    音羽拚命地奋战,即便准备周到的伪装意外失败、明显留下他杀证据时,音羽也没有放弃。

    音羽肢解了尸体。

    一边祈祷着明天会比今天更好,一边动手肢解尸体。

    阻挡在前的人,即便是龙马老人她也将之杀害。

    她的身旁总是有小夜歌的陪伴,但是渐行渐远的心,音羽却是直到无法挽回都没有察觉。

    漫长痛苦的杀人,在前方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她的,却是结束的地狱。

    音羽所渴望的幻想乡不存在于任何角落。

    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她才明白这一点。

    音羽缓缓睁开眼。

    「摩弥同学,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小夜歌,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可以,可是小夜歌同学会答应吗?」

    音羽返手挥了挥,对京也露出笑容,发现自己还没有忘记怎么笑,让她感到格外地开心。

    「——放心,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小夜歌。」

    一直隐瞒至今,绝对不让他人知道的心情,一旦尝试着说出口,说得倒是意外地自然,感觉体内似乎吹过一阵风,那种清凉感充满在胸中。

    彷佛受到音羽的感染,京也也跟着扬起嘴角。

    「是吗,那么一个小时后见,我会在这里等待。」

    音羽将头转了回去,看着前方。

    夕阳余晖的那一头,从马捷尔楼冒出准备晚餐的炊烟,看起来格外耀眼。

    音羽回头仰望阳丘女校的校舍,将它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落成二十五年,历经两次增建改筑的古老校舍,好似对学生们的调皮敬而远之般,看起来非常苍老,与其建筑年数相比,损伤与老朽化相当严重。

    音羽身为学生会长,曾经四处奔走,处理各种学生的抱怨,明明是最近不久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回忆不知为何却已褪色泛黄。

    粉彩色的平屋顶是带有温暖的暖色,她很喜欢,但是她觉得那个仿造钟最好改掉吧,因为会让人误会是教会学校,重要的是完全没有美感。

    这是满载回忆的校舍。

    看着寂静无声的校舍,音羽大大地张开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阳丘女高。」

    随着一个鞠躬,音羽离开了那里。

    4

    京也看了手表一眼,知道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四十分钟。

    太阳已经几乎落下,四周在夜色的支配之下。

    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京也在树林中瞪大了眼持续等待,他的头发与风衣上都积了白色之物。

    音羽走了没多久后风势转弱,却开始下起雪来。

    在无风之日所下的雪会有如羊毛般落下,一声不响地累积起来。

    这个时期竟然下起初雪,就这一带来说是相当少见。

    京也站立在积了薄薄一层雪的松林中,内心却感到莫名焦躁。

    ——一个小时。她应该是这么说的没错。

    该不会在这最后关头,自己竟被她们耍了吧?现在这个时候,她可能已经拉着双胞胎妹妹,搭上已经远离月森车站的列车上了。

    京也再一次确认手表,然后前往邻近的马捷尔楼,请花舍监叫井田七步出来。

    「啊啊,你是摩弥同学对吧?你没学乖啊?竟然还来?」

    与佣懒的语气相反,七步的脸上有哭肿的痕迹。

    「井田同学,音羽同学有联络你吗?」

    七步在眼前挥了挥手。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有。」

    「那么你知道她可能上哪去吗?」

    看到京也的表情,七步讶异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京也无言地点头,似乎只是这样七步就明白了,只见七步的脸色转为苍白,她说了句「等一下」后,便按着太阳穴附近开始思考。

    「……摩弥同学,你去月森台的小屋看过了吗?」

    「没有,我没去,那是什么地方?」

    「是只有音羽和小夜歌知道,有点像秘密基地的地方。」

    「听起来很矛盾,既然是只有音羽同学和小夜歌同学知道的秘密基地,井田同学怎么也知道呢?」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七步露出苦笑,似乎肩膀脱力了一下,在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们有时候会一起不知消失到哪里去,我觉得很可疑,于是曾经尾随过她们,不过……实际看到里面的光景后,我觉得早知道不看还比较好。」

    音羽杀害光代的真正动机并不是为了钱,这一点京也也隐约察觉到了。

    如果说音羽是为了小夜歌而杀人的话——那么两人的关系自然也就很容易想像了。

    而且在沉郁的表情之余,七步偶尔会表现出强颜欢笑的态度,这代表的意义是——

    ——井田同学,你难道对音羽同学……?

    话到嘴边,京也又吞了回去,他重新摆出扑克脸,问清楚前往秘密基地的详细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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