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光天化日的车站内,中条弘树为眼前的突发状况感到不知所措。
「够了!我实在无法再跟你交往下去了。」
女友郁闷地用指尖拨了拨及肩的长发,语气中夹杂着叹息。
「你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学国文的,你听不懂日文吗?我说我要跟你分手!」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
女友情绪激动的原因不外乎就是他没有注意到她刚剪的刘海、昨天的简讯没有回信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从学校回家的电车上开始的争执,一直延续到电车到站仍未停歇,她终于在下了电车的瞬间将情绪爆发出来。
弘树也知道自己对于一些琐碎的小事因为嫌麻烦而漠不关心,他也知道她对此有所不满,但他不明白这跟分手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自认已经尽己所能地做了最大的努力。
再说,自己对她也不是没有不满的地方,就这点来说他们只是彼此彼此。弘树不觉得自己必须承受她单方面的责备。
(——但是,为什么?)
女友对着满腹疑问的弘树爆发心里最大的不满。
「因为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怎……怎么会……」
弘树吞吞吐吐的,声音愈说愈小。老实说,他对自己的心情也没有自信。
会和同属N大文学院的她相遇,是在朋友的强迫下勉强参加的联谊。从那次之后,她就开始积极接近他,在大学里也常常与他攀谈。
「我喜欢你。」他们的交往始于她的告白,弘树是在赶鸭子上架的形势下答应的。他虽然欣赏她开朗的个性和时而表现出的娇羞,但老实说,他不清楚这份好感是否就是恋爱的「喜欢」。
不只是她。弘树从来不曾有过满脑子想着一个人、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而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总是想,在交往后应该就会渐渐喜欢上对方吧?而这次也抱持着相同的期待。
「怎么不会!你至今曾说过你喜欢我吗?!」
「这……?」
面对一针见血的质问,弘树顺势含糊其辞地说,至少有一次吧?却见她眼神锐利地瞪着弘树。
「没有!一次也没有!」
「男……男人才不会没事把那些情啊爱啊挂在嘴边!」
「就算不说出来,平常也该用态度来表示吧?!连我的生日你都不记得,礼物也一次都没送过,整个暑假都说在写报告、论文和打工,都不肯拨一点时间陪我!!」
「唔!那是……」
被挑明身为男友的怠慢,让弘树毫无反驳的余地。
不过,每逢那种状况她虽然会抱怨几句,却没有继续闹下去,所以弘树丝毫没想过她会这么在意。
「一般人都会想为喜欢的人做些什么吧?!弘树,你一定没有心。反正你一辈子也无法喜欢上任何人!」
「……!!」
尖锐的言语让弘树一时语塞。
他无法反驳,是因为他心里某处也有些同样的想法,但是他没想到内心那份隐隐约约的不安,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公然讲明。
「你就一个人终老一生好了!」
她火冒三丈地撂下一声咒骂,「喀喀」地踩着高跟靴子,走下车站的阶梯。
(……一辈子也无法喜欢上任何人……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弘树没有挽留住她,一个人留在月台上若有所思。
自从他懂事以来,他不曾和任何人有过长久的来往。
最大的理由是,他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好感」之上的感情。
话虽如此,他并非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提不起劲,也不是个性孤僻。
只是任何人都无法剧烈地动摇他的情绪。
到目前为止,他几乎将所有的人生都投注在大学里主修的「日本文学」上。
小时候,从绘本开始,他几乎读遍了所有童话书,沉溺在阅读的世界里;升上国中、高中,他总算确立了成为文学研究者的梦想。
他喜欢书本,也喜欢学习跟兴趣有关的东西;为了满足他的兴趣,花他再多时间和精力也在所不惜——然而……
(「恋爱」到底是什么?)
平常这个年纪的大学生,比起念书、专题研讨和阅读文献,他们对恋爱、联谊和性爱抱持更大兴趣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在大学里大家清一色都关心着:谁喜欢谁、谁和谁正在交往……对恋爱充满兴趣。
但是,弘树对于身旁的人热衷于恋爱一事,头脑虽然能理解,但感觉上却无法接受。
对弘树来说这并非一件好事。
虽然憧憬故事里所描述的疯狂的情感,却不曾对任何人产生剧烈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什么,看着身旁的人对某人如痴如狂的样子,便开始怀疑:无法对任何人产生恋爱感情的自己是不是不正常?
(我……在感情面有所缺陷吧……)
弘树心想:或许也因为这种「缺陷」,才使得他不曾因为听不见某人的声音、看不见某人的身影而感到焦虑。
他并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他也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性欲,身体机能也很正常,或许是略为下弯的眼角和色调偏淡的发色,使得他乍看之下给人「游戏人间」的感觉,让只想逢场作戏的女孩子们对他趋之若鹜,有时他身边根本下乏女友做伴。
她也是受到弘树的外表吸引而接近他的人之一,但是弘树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专心致力于研究的样子,与她心中所描绘的理想男友相差千里。
(但是她也没理由这么说我吧……)
『你就一个人终老一生好了!』
弘树反复思考她的话,心里顿时沉重了起来。深埋心底的自卑情结被人一语道破,让他有一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感觉。
(我果然无法喜欢上任何人吧……)
弘树伫立在原地,一股无可言喻的空虚向他席卷而来,他的眼角滚落一滴泪珠。
「——奇怪……?」
弘树为落泪的自己感到震惊。或许她所说的话比自己所想的更让他感到冲击。
(自己虽然多多少少有所自觉,但是还不曾彼人当面讲明啊……)
弘树只能如此自我分析。倏地,他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凝视着自己。
「……?」
搞什么啊!他缓缓地问看视线的来源,发现一名身材颀长、穿着学生制服的高中生站在那里。
(被他看见了吗……?!)
弘树慌慌张张地用手背擦拭眼眶,这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他猛然环顾四周,发现月台上虽然除了那名高中生之外,就只有站务人员,不过记忆中刚下车时周遭还有几名乘客。
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毕露的羞耻,让弘树刷地羞红了脸。「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这句话,就是在这时候使用的吧!
「……!!」
弘树一刻也不愿久留,转过身去,朝女友离去的相反方向快步离开。
(那小鬼搞什么!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有什么好看!)
一想起来就让他一肚子火。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争执的他们有错在先,不过一般人都会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吧?
那双坚定、深邃的黑眸令人印像深刻,加上黝黑的头发与制服,在映入眼里的光景中,唯独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弘树心里。
那名高中生的表情不是轻视,也不是愕然,而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得入迷。
(反正一定是被她的气势给吓傻了吧。)
弘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忘记那双眼了。
*
弘树与女朋友分手的消息,已经在友人之间传得人尽皆知了,每个人见到他都是一脸担心,语带同情地安慰他。
(那女人真是大嘴巴……)
她应该是到处向人抱怨分手的经过,以及至今所有的不满吧!
但弘树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或许他会暂时为友人对他的顾虑感到厌烦,不过一个月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了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自己想做的事不受影响就好了。
「中条,你别难过。」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吧?要是想借酒浇愁的话我可以陪你!」
「……啊啊,谢了……」
弘树一脸敷衍地回答同学的安慰,匆匆忙忙地离开现场。要是他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铁定会被兴致勃勃的大家打破砂锅问到底。
(看来我似乎被设定成分手不干脆的男主角了……)
弘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人言可畏」了。
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失恋的伤痛」,就算大家安慰他,他也不觉得高兴。
老实说,比起被女朋友甩了,她所说的话更让他大受打击。
身为一个人类,他一定是哪里不太止常吧?弘树不禁自嘲地笑了。
(算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现在他必须专心一致在该做的事情上。为了进入研究所,除了毕业论文之外,他还有一篇论文要写。
他转换自己的心情,来到研究室之前轻敲单薄的门扉。
「打扰了,我是中条。」
在听到回应之前,弘树就随手打开了研究室的门,同一时间,映入他的眼帘的是摇摇欲坠的「书山」,受到开门时的震动迎面倾倒而来。
「唔哇!危险!」
弘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双手防止山崩。
「……这个人,真是的……」
蔓延在眼前的光景与差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危险,让弘树不禁叹了一口气。
弘树所属的N大文学院国文学系指导数授的研究室,还是一样令人叹为观止。
教授对文学的态度,以及他所发表的论文部教人肃然起敬,但他马虎随便的生活态度却也让人看不下去。连弘树都不禁佩服起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教授了。
但现在不是佩服教授的时候,眼前的情况有点太过火了,他必须让教授好好自我反省才行。弘树提高音量地说道:
「教授!我不是老是提醒您要稍微打扫整理一下吗!」
弘树穿过难保不会再发生雪崩危机的「书山」,费尽千辛万苦来到研究室最深处的指导教授面前。
「哦哦,中条啊,我等你很久了,那边随便坐。」
「您以为这里还有空间能坐吗?有时间等我的话,不会稍微整理一下吗?」
给访客坐的沙发已经被满山满谷的书堆给埋没,这要叫他坐在哪里啊?
「等我想整理的时候就会整理了。」
「那不就表示您一辈子都不打算整理了吗?」
「不,我真的打算下礼拜就整理。」
教授对弘树气势汹汹的质问习以为常地对答如流。老是说着「下礼拜」,事实上已经过了两年了。弘树不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又是骗人的吧……您说有事找我,请问是什么事?」
弘树将构筑在沙发上的一座高塔移到桌子的空隙里,再将另一座高塔挪到角落后,总算是确保了一个人大小的空间。他在沙发上坐下,开口问道。
「啊啊,对了对了,我有事拜托你。」
弘树今天会来到研究室,明明是因为同学说教授急着找他,好像有事要拜托他。
话虽如此,老是找他要办的急事,至今没有任何一件是真的急事,一定又是在应征帮忙整理文献的工读生。
考虑到自己毕竟受教于他,总不能冷淡以待。不过,要是为了论文的事要他帮忙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要他整理这个房间,弘树打算拔腿就跑。
在弘树锐利的瞪视下,教授露出了明显不自然的笑容开口道:
「中条,你现在有空吗?我听说,你除了毕业论文以外,毕业学分都已经修完了吧?真不愧是我们文学院顶尖的学生啊!」
「我还有两.论文要写,一点也不闲。还有,您不用白费唇舌来夸奖我。」
弘树旋即反驳道。
从这时期就努力写毕业论文的学生并不多,但是弘树为了继续升学,他必须再写一篇论文,所以「闲暇」对他来说,其实遥不可及。
(好像不太对劲。教授会夸奖我的时候绝没好事。)
「啊——你想念研究所啊?不过多少可以挤出一些时间吧?我知道你一有空就会泡在图书馆里看书。」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
虽然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写论文,但他常常一沉溺在书里就忘了时间,所以他也无法完全否定教授所说的话。
「既然你那么闲,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一点也不闲!不过,教授所说的好消息,有哪一次真的是好消息了?」
愈是回想过去的种种回忆,让弘树不禁眉头深锁:每一件事光是回想,就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过去的事你就别在意了。事实上,有一个待遇很好的打工。你之前不是说去逛了二手书店,但是身上没有钱吗?」
「这倒是真的……您说的『打工』又是整理文献吗?」
若是如此,要他接受也无妨,因为教授的研究与自己的毕业论文的主题所研究的时代相重叠,虽然两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借由了解同时代的作家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不过教授一口推翻了弘树的想法。
「不是,是家教。」
「啊?」
「这个啊——是我朋友拜托的,他的儿子是考生,但是因为上补习班与他的个性不合,所以就没有去。而且他儿子的个性好像相当悠哉,为人父母的感到非常担心,所以希望能找个大学生督促他儿子念书。」
(……直麻烦……)
弘树确实花了不少钱买书而需要钱。既然和女朋友分手了,他也在想是不是该去找份打工。
不过,打工的内容居然是家教?他都已经大四了,身为考生的记忆已经相当薄弱。如果是他擅长的领域,他勉强还能教教看,除此之外的科目他毫无自信。
「教授……!」
教授说完想说的话,就飞也似的离开了研究室。弘树想追上前去,却受到「书山」的阻挠而无法如愿。
「被他摆了一道……」
被书堆团团围住的弘树只能喃喃自语。
结果,弘树虽然诸多抱怨,但还是绕到书局去买了几本参考书和题本,然后前往家教学生家去。
弘树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是这户人家是无辜的,要怪就要怪擅自接受别人的请托,再把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的教授。
弘树抿着嘴,尽量不把不满表现在脸上。他按下了门铃。
「叮咚!」响起一声铃声后,对讲机传来女性悠然的声音。
『请问您是哪位?』
「呃,我是田中教授介绍的……」
『啊啊!请稍等。』
不待弘树自我介绍完毕,对方似乎便已知道了他的来意。对讲机的声音倏地中断,门锁也自动打开了。
这是叫他自己进去吧?弘树犹豫了一下,打开门进入庭院里。爬了几级阶梯来到了玄关,门内传来有人接近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
『喀喳』一声,出现在开启的门后方的,是一名温柔贤淑的女性。她应该就是学生的母亲吧?
为了不失礼节,弘树端正仪容,向她问候。
「初次见面。我是田中教授介绍来的,我叫中条弘树。」
「请进。外头很冷吧?等会儿我泡杯热茶。」
「好的。打扰了……」
「老师,您喜欢日本茶?还是咖啡?」
(……叫我「老师」啊……)
「咦?真的不用麻烦了……」
弘树为她的热心欢迎和不习惯的称呼感到困惑。自己还只是个大学生却受到如此礼遇,甚至还被称为「老师」!这让弘树感到诚惶诚恐,
「让您久等了。」
「不好意思。谢谢。」
轻放在弘树面前的茶杯散发出日本茶独特甘甜的淡淡香气。受到那股香气的引诱下,弘树轻啜一口茶,温润的味道在他舌尖扩散开来。
「……好好暍。」
弘树不禁赞叹道。并不单是因为使用了上等的茶叶,冲泡的人泡法也相当高明。对于独居的弘树来说,那杯茶有一种令他怀念的味道。
「好像很合您的口味,太好了。我很喜欢日本茶,这是我珍藏的茶叶呢!」
「谢……谢谢您,真的非常好喝。」
听到弘树的赞美,她笑颜逐开。
「听说老师在学校的成绩名列前茅,好厉害呀!您一定念很多书吧?」
「没这回事,我只是刚好喜欢念书罢了……而且我也没有特别的兴趣。呃……您可以不用称呼我『老师』。」
「可是,以后您就是野分的……啊,那是我儿子的名字。以后您就要当他的『老师』了呢!」
「哦……」
弘树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谓,但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接受了。弘树待茶冷了一些,便一口饮尽,然后提出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谢谢您的茶……请问令郎呢?」
弘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为了闲话家常,他是为了当家教而来的。
弘树的问题让学生的母亲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再稍微等一会儿?」
「啊,我没关系,请您别在意……」
弘树话还没说完,玄关便传来一阵声响。
「我回来了。」
「他好像回来了,我去叫他过来——野分,老师已经来了哦!」
野分闻言不禁语带惊讶。
「咦?难道是家教老师……?」
「对。你快点过来,老师已经等你很久了。」
「妈,你真的请家教了。」
「谁教你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快点过来好好跟老师打声招呼。」
依两人的对话听来,儿子似乎不想请家教。照这样看来,只要自己教对方一阵子后,再告诉他:「你已经没问题了。」似乎就可以无事一身轻了。
弘树在脑海中盘算着这些事的时候,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出现在他面前。
「您好,初次见——」
「……?」
弘树正纳闷他的语尾怎么断在奇怪的地方,抬起头来看他。映入弘树眼帘的那张脸却令他倒抽一口气,脸部神经抽搐。
(开玩笑……的吧……?!)
站在弘树面前的,就是前几天目击他被女朋友甩了的场面的高中生。不,更详细一点来说,他是看见弘树落泪的那名高中生。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张口结舌地凝视着弘树。
「野分,这位是中条弘树老师。老师是N大文学院国文学系的学生。」
「……」
(这世界如果有神的话,我一定要诅咒他!)
竟然让他和目击自己丢人现眼样子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但是弘树不能在不知内情的家长面前表现出仓皇失措的样子,他试着亲切地跟野分打招呼。
「初……次见面……」
弘树死命控制他的脸部肌肉,才不至于使话僵在嘴边。
「初次见面。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数。」
「……好的。」
弘树强忍下转身就走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道。他已经试着不将自己的不悦表露在脸上,但是皱起的眉问却背叛了他的努力。
响彻屋内的电话铃声,打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喂,我是风间……是大嫂啊?嗯,没问题……咦?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不用在意,我家孩子都那么大了。」
野分的母亲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诉野分她要出去一趟。
「野分,你伯父好像受伤了,你伯母要去医院照顾他,我也去看看,他们家的小孩还小,所以我今天可能住在那边。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我没关系。伯父没事吧?」
「他好像没什么大碍,所以不用担心。不过一些手续好像很麻烦……总之,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了。老师,真不好意思,没能跟您好好聊一聊。」
「不,您不用放在心上。」
「详细的事,我们下次再说,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她再次道歉后,匆匆忙忙地开始准备出门,临行前还不忘叮咛儿子要好好看家。
「……」
房里只剩下弘树和野分两个人。弘树再度为房里飘起的诡异气氛皱起眉头。
(……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啊……)
被唤为「野分」的青年,端正的容貌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与一脸不知所措的弘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不会……」
「我叫风间野分。」
「……我叫中条弘树。」
两人的自我介绍里,隐约夹杂着佯装不知情的语气。
(这小子难道忘了那天的事了吗?还是说——)
「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遇。」
「……」
至少你也装作你忘了这档事的样子吧!然而,弘树微小的期待瞬间化为泡沫幻影。更甚者,他居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我介绍,个性真是恶劣。
「对了,野分的『野』是原野的『野』,『分』是『分别』的『分』。这名字是『台风』的意思。」
弘树不知道野分是天生个性单纯,还是故意嘲弄他,无论如何,他的态度让弘树感到相当不悦。
弘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一脸欢欣的野分,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该接下家教这个工作的。不,正确来说,他并不是接下这份工作,而是被强迫推销。
不管怎么说,就算使出任何手段,他都不该来这里的,弘树深深体会到前人所说的「后悔莫及」的真谛。
总之,今天他人都已经来了,不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项事实。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实在是不想督促一个曾经看过他丑态毕露的人念书。
弘树重新细细打量这个名为「风间野分」的人。
那天弘树并没有注意到,原来野分的身高和体格部比他大上好几分。野分的身高大概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吧!不过他也不是徒长身高,全身还包覆着匀称的肌肉。难道他有参加运动性社团吗?
再往上瞧,则是仿佛具有纯正日本血统般端正的五官,以及看似不甚松软的乌黑直发。而且,他还一定是时下难能可贵的彬彬有礼的好青年。
「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数。」
「喔,彼此彼此。」
那张带着不安的纯真脸庞像针扎一般刺痛着弘树的心。
撞见弘树和女友吵架的场面并不是野分的错,话说回来,是他们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执的,责任全在他们自己身上。
「弘树,你要不要再喝一杯茶?」
「好啊……你干吗叫我名字!」
弘树口气不禁变得粗鲁了起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才刚见面,竟然就直接叫他的名字,装熟也该有个限度吧?更何况对方年纪还比自己小。
「不行吗?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被野分用他那双仿佛大型犬般的眼神凝望,弘树便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坏事,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让他不得不有所退让。
不理会心神不宁的弘树,满心欢喜的野分一面泡茶一面继续说道:
「因为我第一次请家教,本来还很担心到底会来一位什么样的人。老实说,这是我母亲擅自做的决定。」
「是吗?」
野分将重新泡好的茶倒入茶杯里。弘树手里拿着茶杯,敷衍地回应。
「不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像弘树这么漂亮的人,我好高兴。」
弘树没想到会从野分口中听到这么肉麻的话,含在口中的茶全部喷了出来。一些茶不慎跑入了气管,让弘树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你没事吧?我马上去拿抹布来。」
「你……你说谁漂亮啊……?」
「当然是弘树你啊。」
野分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反倒让弘树全身虚脱无力。
「不准说那种恶心的话!漂亮不是用在男人身上的形容词吧!」
「真的吗?对不起,我对文科有点不拿手。」
并不是文科拿不拿手的问题!弘树精疲力竭地将身体倚在沙发的靠背上。
「如果不能说你漂亮的话,该说你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必说!」
「……我知道了。」
野分瞬时露出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这让弘树有一种野分头上有一双看不见的耳朵沮丧地垂下的错觉。
(我又没有对他做什么坏事……)
看样子和野分在一起会让弘树失去冷静。
果然还是拒绝这份家教的工作吧!用这种马虎的态度来当家教的话,弘树就无法全力以赴来教野分,而且他还有两篇论文要写,哪来的闲工夫照顾考生啊?
弘树心里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我说……」
「是。」
野分朝气蓬勃并且迅速的回应,让弘树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和他说话真的会乱了步调……)
弘树假装轻咳一声,重新振作起精神。该说清楚的话就必须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才行。
「今天因为没有人能过来所以我才来的,下次我会请别人来当你的家教。」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野分显然对他所说的话脸色骤变。弘树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但还是狠下心来把话说清楚。
「我还有论文的事要忙,所以下次我会找一个比我更会教的人来——」
「我不要。」
「……你说不要也……」
「我只要弘树。」
野分坚定的语气让弘树一时语塞。野分一改温和的表情,拼命恳求的态度让弘树不禁心软。
「不是弘树的话我就不要。」
「你怎么……」
野分干吗那么执着于自己?难道他有什么理由非要自己当他的家教老师不可吗?
面对野分清澈真挚的目光反而让弘树无言以对。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能完全配合你的时间。」
「既然如此,不是我当你的家教老师也没关系吧?」
既然野分能让步到这种地步,谁当他的家教老师应该都无所谓。弘树觉得野分并无需执着于他。
「不行!」
「莫名其妙!你为什么那么固执?」
「那是因为……」
野分一时语塞。野分明明那么执着于他,却不能告诉他理由吗?
「总之,我只能来今天一天而已。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为什么?」
「你很罗嗦耶!我不是说了我很忙吗?」
野分不可能没听见弘树刚刚说的理由,弘树为了让他死心又再说了一次他的借口。然而,野分却一脸认真地问他:
「——因为我之前看见你哭的关系吗?」
「……!」
弘树的心事被野分一语道破,不禁倒抽一口气。然而,野分并不就此作罢。
「所以你才不想见到我吧?」
「没……没这回事!」
弘树粗暴的语气反而成为被追问的材料。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那么生气?」
「那……我……因为……」
竟然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高中生逼得哑口无言,一股气恼让血液直冲弘树脑门。弘树实在很想大骂一声:「别开玩笑了!」然后转身就走,但是这么一来自己好像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一样。
「弘树。」
「……!」
野分似乎不愿放过弘树一丝一毫的反应,正面凝视着他,弘树却尴尬地别过视线。弘树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开口说了一项提议。
「——这样好了,我这里有选来的题本,要是你能在明天之前把这些都写完,我就答应当你的家教。」
语毕,弘树从背包里拿出参考书和题本。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学力如何,所以弘树每个学科各买了几本不同的参考书和题本,要做完全部必须耗费相当的时间。
(这家伙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在做题目之前就会先放弃了吧——)
「你愿意当我的家教老师吗?!」
野分瞬间笑颜逐开,弘树不禁为野分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反应怔了一下。
「等……等你写完再说。不过,如果你只是随便写写答案,或是有些题目略过不写,你就出局了。」
「要在明天以前全部写完吗?」
「你听好了,别想去买同样的题本回来抄答案,也不准请朋友帮忙写。」
「我不会这么做,我会自己做完题目。啊……不过,你不会要求我答案要写得完全正确吧?」
「不会。不过,如果你的正确率在一半以下的话,你就不用请什么家教了,给我乖乖去上补习班。我可不想花时间照顾那种笨蛋。」
「我知道了。」
野分非常认真地回答。
(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吧……?)
弘树是因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野分似乎有意奉陪到底。弘树本来还料想,野分应该会哭着向他求饶。
这个白痴是没看到眼前堆积如山的题本吗?还是他根本不明白题目的量有多少?
不过,教授说野分的学力程度很高,根本不需要请家教,所以野分才有自信在明天以前写完题目吗——?
(不,这些题本的量可是不容小看。)
虽然必须向野分的干劲十足说声抱歉,不过弘树毫不担心野分写得完题目。
「如果你的正确率高达九成,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真的吗?」
「是啊,要我倒立还是做什么的,都悉听尊便……你真的觉得自己写得完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弘树能当我的家教老师,所以我会全力以赴。」
「是……是吗……」
野分干脆的回答和灿烂的笑容让弘树不禁愕然。
竟然遇到了一个令人棘手的家伙。弘树忍不住诅咒起教授和自己的命运。
[第二章]
「怎么办……」
把题本全部写完就接下家教的工作——弘树不禁开始后悔昨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赌注。
这么一来,弘树就非得再去一次野分家不可。当时,弘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逃离现场,没想到那个借口竟成了自掘坟墓的主因。
即使如此,弘树并不认为野分能写完那些数量庞大的题本里的题目。这么一来弘树便赢得了这场赌注,然后他就不需要接下家教这个工作,也再也不用去野分家了——
(……那么今天不去也无所谓吧?)
结果不用确认也知道。弘树已经向几个人提过来接替这份工作的事,接下来只要告知教授一声就可以了。
为了躲避野分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弘树虽然觉得自己的作法有点过火,不过他再也不想见到野分了。
虽然大部分的因素是:「野分是目击自己落泪的唯一证人」,但更重要的理由是,他不擅长和野分相处。
或许是因为弘树至今不曾遇到像野分那种类型的人,所以只要和野分在一起,就会让弘树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
和一个无法靠自己的步调沟通的人在一起,总让弘树感到惴惴不安。
弘树一边细想着这些事情,下了车站的阶梯,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回来了。」
「唔哇!」
弘树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身穿制服的颀长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很危险哦。」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野分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这让弘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惶恐。不过,野分就像是要否定弘树心里所想的事一般,说出了令人喷饭的话。
「我在等你。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
「……!」
野分用柔和的笑脸吐露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台词,让弘树哑口无言。野分略为腼腆的表情似乎也感染了弘树,让弘树感到脸颊一阵火热。
那张端正俊逸的脸庞不论露出什么表情都能对人产生影响力。明明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男人,不知为何,弘树见到野分就会感到不知所措。
「接下来要去我家吗?」
「啊、嗯……对……」
看来野分并不是看穿了他想直接回家的念头,这让弘树不禁松了一口气,含糊其辞地敷衍野分。
「那我们一起走吧!」
「……唔……」
就这样,两人并肩而行。但弘树还是感到一阵尴尬,他苦恼着不知该跟野分说些什么。
野分却似乎没有察觉弘树的烦恼,兴高采烈地与弘树攀谈。
「不过,仔细想想,弘树已经四年级了,有时候根本不用去学校上课,就算在车站等也不一定能见到你……」
「没错。」
「那这就是命运了!」
「……!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再……再说,你把题目都写完了吗?!」
为了阻止野分再说出令人害羞的话,弘树的语气变得粗暴了起来。要是再让野分畅所欲言下去,弘树一定会羞愤而死。
「写完了。」
「这样啊,你果然写完了……咦?!」
得到和预想完全相反的答案,让弘树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等等!他刚刚说的是「写完了」吗……?!)
野分的意思是,他真的把自己昨天留在他家的题本全部写完了吗?野分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但一时之间让弘树难以置信。
「我全部都写完了。不过题目的量太多了,熬了一晚的夜才写完的。」
这么说来,野分的下眼睑处的确浮现了黑眼圈。虽然野分平常看起来就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是现在看起来比昨天更添加了几分疲惫。
「你该不会只是把答案随便写写吧……」
「我有好好作答,也没有看解答,所以你不用担心。要现在检查也可以。」
野分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弘树无言以对。
弘树接过野分从背包里拿出的一本题本,故作镇定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就像野分所说的一样,题本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答。
「……答案对不对还是个未知数。」
「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
野分所写的答案与他谦逊的语气不成正比,弘树目前所看到的页数里没有任何一个错误。弘树匆忙地从背包里拿出解答,开始对照其它页的答案。
(喂,骗人的吧……)
弘树发现野分所写的答案不仅完全正确,而且一点也看不出是抄解答的影子。弘树发现这点,随即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看……看来你真的写完了。」
弘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回答道。
「答案对吗?」
「照目前确认的地方来看,是还没发现任何错误,不过其他科目可就不一定了吧?」
弘树像是自欺欺人般地说道。
(没错,或许是因为这是野分的拿手科目。)
弘树心中怀抱着一丝希望,又开始迈步走了起来。
「啊,等一下。」
野分连忙追上因心急而步伐加快的弘树,不一会儿便追上弘树,与他并肩而行。就连和野分步伐大小的差异,都让弘树感到恼怒。
弘树气恼地加快脚步,野分一脸困惑地叫住他。
「弘树,你怎么了?时间多的是,你不用那么赶啊!」
「吵死了!」
结果,弘树持续以竞走般的速度走到了野分家。「……你根本不用请家教吧?」弘树将红笔放在阖上的题本上,话语中夹杂着叹息。
对完答案的题本里画满了红色圆圈(注:日本改考卷时,对的答案会用红笔画圈)。野分似乎对文科比较不拿手,但那也是在和理科相较之下。就如教授所说的,野分在学力上并没有任何问题。
弘树的感触已经远远超过惊讶,而是满心的佩服。
「没这回事。因为我并没有好好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感到有点不安。」
「那你就去上补习班!那里是靠这个赚钱的,他们会好好教你考试的诀窍吧?」
闻言,野分神色紧张地直视着弘树。
「我不是说了我只要弘树吗?再说,你打算反悔和我的约定吗?」
「话不是这样说……」
野分悲伤的眼神就像一只被舍弃的大型犬,阵阵撩拨着弘树的罪恶感。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那是……」
「因为你愿意当我的家教老师,所以我才会那么努力写题目!我……」
(啊啊,这家伙真的是烦死人了……¨)
明明被责怪的人是弘树,被野分这么一说反倒是弘树在欺负他一样。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总可以了吧!」
「弘树……!」
那一瞬间,野分脸上绽放出笑靥,让弘树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有人能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
「……!」
野分灿烂的笑容打乱了弘树的心律。弘树不知道自己心跳加速的理由,只是觉得体温好像有逐渐上升的趋势。
「谢谢。」
「不……不过,你要配合我的时间。」
弘树就是不甘愿乖乖就范,所以故意对野分摆出高傲的态度。明明输了这场打赌的人是弘树,但野分仍不以为意地微笑。
「是。只要弘树肯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说过你不会增加我的麻烦吧?我只采用斯巴达教育!如果你不受教的话,我就立刻辞职。还有,时间要完全配合我。」
「是。」
「还有,来你家太麻烦了,下次你来我家上课。」
「咦?可以吗?」
野分闻言不禁略微瞠大双目。
「为什么不可以?」
正当弘树为野分一脸困惑的样子感到不可思议,野分才腼腆地把理由告诉弘树。
「没想到你会招待我去你家,所以我觉得很高兴。」
「笨……!不准把话说得那么夸张!」
野分毫不掩饰的喜悦反而让弘树感到难为情。明明就没有夸张到「招待」的程度。
弘树所住的公寓位于车站和野分的家中间,就在今天来野分家路上的岔路里。弘树只是觉得与其自己来野分家,还不如野分到他家还比较有效率。
「我房间很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白痴!这时候你要说『我不会介意的』,这才有礼貌!你懂不懂啊!」
野分一脸认真地点头,弘树忍不住动手拍一下他的头。野分这种过于耿直的地方令人有点棘手。
「啊,对不起。」
「……真是的……」
弘树总觉得身心俱疲。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真的能顺利地当好野分的家教老师吗?
不,姑且不论顺不顺利,弘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教他什么才好?
「你想考哪里?」
「N大的医学院。」
「哦……什么!医学院!?」
弘树以为野分会请他当家教,是因为志愿是文学院。
(喂喂,专业科目差太多了吧……)
再怎么说,对一个主修国文的人来说,如果是教现代国文或古文汉文,弘树还能自信满满,英文的话他也略有心得。
但是,弘树对数理完全不行。搞不好野分还比他拿手吧?
一个人再烦恼也没有结果,弘树决定直接问野分。
「那你想要我教你什么……?」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教我英文。还有,我对现代国文的长篇解读也不拿手……」
「我知道了。下次上课前我会准备好教材。」
从野分口中听到野分要自己教的是他的拿手科目,才让他心里松下一口气,心里不断模拟该从何教起。野分战战兢兢地唤了声弘树。
「呃,弘树。」
「干吗?」
弘树对野分一脸不安的样子感到奇怪而侧着头。野分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答对九成以上的话就什么事都听我的,对吧?」
「……啊、啊啊,我是说过……」
弘树想起他不小心脱口而出「要我倒立还是做什么的,都悉听尊便」。直到野分提起之前,弘树早将这些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野分特地向他确认这件事,难道是想叫他做什么吗?
弘树要野分写了那些为数可观的题本,说不定野分想对他进行报复吧?常言道:祸从口出。
「我现在还想不到要对你提出什么要求,所以可以先保留吗?」
听到野分这么说,才让内心七上八下的弘树松了一口气。
「我无所谓,等你想到再说。」
弘树绝口不提自己害怕野分对他提出无理的要求,反而表现出一副宽容的样子。这种时候,他真是恨透了爱虚张声势的自己。
「谢谢。」
「今天怎么办?你把我准备的题本都写完了……」
因为弘树完全没想到野分真的写得完题本,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准备。
而且,弘树也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除了配合野分的志愿校帮他掌握出题方向,以及让野分反复练习他比较不拿手的英文长篇翻译之外,弘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虽然我很想说『从今天起就拜托你了』——不过我好困。一松懈下来好像就变得全身无力了。」
「是吗。」
(他昨天好像熬夜作题目……)
一心一意想拜托弘树当他的家教的那份心情。
弘树在觉得野分太过胡来的同时,心中也涌上了一股对他的怜爱之情。虽然弘树不知道野分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自己,但是野分为自己全力以赴的样子并不让他感到讨厌。
「你今天就先好好睡一觉吧!我会把我家的地图画给你。还有,你的钥匙在哪里?我回去的时候帮你锁门。」
弘树,你已经要回去了吗?」
「你睡觉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做吧?」
「说得也是……」
「你的眼睛已经快张不开了,快去睡!」
「是……」
野分动作迟缓地站起来,乖乖地躺到床上。野分似乎真的很困,他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立刻沉入梦乡,发出节奏规律的鼻息。
「……真是的。」
这句话弘树不知道说了几次,同时他的嘴角却也露出了一抹笑意。野分天真无邪的睡脸也诱发了弘树的苦笑。
被奇怪的人缠上了。弘树心里虽然还留有一点彷徨,但是他却不感到莫名其妙和怏怏不悦。
被对方看到自己丑态毕露的尴尬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这或许都是野分的个性所致吧!率直、顽固、真诚,弘树有生以来真的第一次遇到像野分这种类型的人。
(他真的好像一只狗。)
弘树在面对野分的睡脸时所涌起的苦笑,转眼间变成了轻笑,这股笑意似乎暂时无法止歇。
[第三章]
在那之后,每个星期一、三、五就是弘树当野分家教的日子,地点在单独生活的弘树家。因为弘树说去野分家很麻烦,所以野分就像上补习班一样开始来往弘树家。
在要上课的日子,野分就会像一只忠犬一样在车站等弘树回家。然后,野分只要在车站看到弘树,脸上就会充满无限的欢欣。
(我好像拿他这点很没辄……)
弘树第一次遇到有人对自己表达这么纯真率直的好感。
野分的行为应该不是出自于恋爱感情,但是他毫无心机的一言一行,却常让弘树不知所措。
只因为被野分撞见自己被女友甩了和落泪的场面,弘树便不想当野分的家教而处处刁难。在看到野分率直和全力以赴的一面后,弘树感到无地自容。
弘树虽然一开始说他要采取斯巴达式的教学方式,但是野分不仅基础学力无可挑剔,吸收得也很快,又很认真地写完弘树出的习题,上课前也会用心预习,所以弘树准备的教材已经快追不上他的程度了。
面对勤学苦读的野分,弘树最近不断反省身为他的家教老师的态度。
「你不用老是跑来车站等我吧?」
弘树站在距离野分还有一点高度的阶梯上停下脚步,从野分上方用无奈的口气说道。
因为弘树不甘心站在野分身旁和他说话就必须仰起头来。
「啊,弘树,你回来了。」
野分闻声回过头去,在看到弘树的瞬间,他的脸上似乎散发出光芒来。
只要看到野分,弘树总有一种野分会竖起头上那对看不见的耳朵、摇摆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的错觉。
意识到野分的喜悦总让弘树内心骚动不已。弘树故意忽视这份感觉,重申他一而再、再而三说过的话。
「下次在我家等我!我不是告诉过你钥匙藏在哪里了吗?」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才十分钟的距离而已!而且,要是你在这种时候感冒了,我拿什么脸去见你高堂父母啊!」
「不用担心,我的优点只有身体健康。」
「住口!不准顶嘴!照我的话去做!」
「是……」
瞬间,野分看不见的耳朵和尾巴又垂了下来。
(我又没有欺负他……)
一个大个儿在面前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弘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弘树看不下去野分无精打采地走路的样子,难得地主动向野分攀谈。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上补习班?」
「咦?」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是要辞职,你放心吧。」
感觉到野分的耳朵似乎要垂得更低了,弘树连忙补充说道。
「除了自己以外每个人都是敌人,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会让我感到窒息,所以我不喜欢那种气氛……」
野分的成绩优异突出,因此投射在他身上嫉妒和羡慕的眼光也格外强烈吧?虽然野分看起来总像是在发呆,事实上感觉是很敏锐的。或许光是待在补习班里就会让他感到苦痛万分吧!
以野分现在的学力来看,他可以轻松考上N大医学院,更甚者,就连国内水准顶尖的国立大学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老实说,野分根本不需要上补习班,也不需要请家教。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