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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新的一周,星期一的校园。

    吉川同学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自从考完期末考她就没有来上学了。

    午休时间。

    我和中出郁哉——我在班上唯一的朋友——一起吃着便当。

    我们不在教室里吃,只要天清气朗,我们都会到学校附近的姐川岸边享用午餐。下了堤防的地方,正好有张长椅可以坐。

    乡下的升学高中在管理方面十分马虎,就算休息时间跑出校园外师长也不会罗唆什么,有些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还会回家吃午饭。

    中出郁哉属于标准的土气类型,不起眼的程度跟我不相上下。

    他最喜欢动漫和偶像,是个典型的小众派男生。顺带一提,当时他超迷小田茜的。

    这个肤色白皙的小胖子,嗜好与外表还真是毫无二致。

    中出郁哉,音读作「Nakade Ikuya【译注:「中出郁哉」的日语读音与关西腔的「体内射精」相同。】」。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没有射在里面的经验。

    从小学高年级到国中时代,「色情魔王」这个绰号都紧紧跟着他(当事人似乎不太明白别人取笑自己的理由为何),曾因为这样而拒绝上学。我都叫他「郁哉」,不过背地里还是叫他「中出」。

    郁哉住的西浅井町是个超级乡下,没选上日本百大秘境真令人百思不解。那里别说书店了,连家便利商店都没有,只有一座看起来有点豪华的「道之驿【译注:设置在一般国道旁供用路人休息的设施,类似高速公路的休息站,同时具备发展地方特色的功能。】」。

    每次郁哉喜欢的偶像发行CD,就会托我跑腿,骑脚踏车去长滨的唱片行帮他买。

    不过找回的零钱他都会全部给我,我倒是不怎么讨厌这份差事。

    郁哉并没有问我为什么没去参加长政祭。原因并非出于体贴,而是他真的没兴趣知道吧。同样的,我也没要求郁哉说说文化祭的感想。我则是有点意气用事,故意回避这个话题。

    不过上星期五巧遇吉川同学的事,我倒是讲得口沫横飞。

    我还稍微加油添醋,说我们一起在图书馆的大厅喝咖啡,因为我想让郁哉羡慕一下。

    我一边说,心里一边盘算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计划,比方说如果谎言没被揭穿,那就骗郁哉我跟吉川同学握过手了。

    「其实吉川同学人还满好的耶,虽然一头红发,本性却很单纯。」

    「是喔。」

    郁哉大口吃着汉堡排。

    郁哉的便当菜色每次都非常豪华。我嫉妒着那块汉堡排(因为我的便当里塞满了昨晚吃剩的炒蔬菜),接着又吹了一个牛皮。

    「我们还约好下次要一起去看演唱会哩,地点就在长滨。」

    啊啊啊,牛皮越吹越大了。

    「嗯——」

    郁哉的表情写着「真的假的」。

    「真的啦,就在二十一号,暑假的第一天喔。嘿嘿嘿嘿,搞不好我会跟吉川同学交往呢。」

    看郁哉没什么反应,于是我继续说道。

    「吉川同学那天穿着一件有猫熊图案的红色T恤喔。」

    「哦……那是CUE吧。」

    没想到会从郁哉口中听到我不认识的英文单字,真是出乎意料,我不小心把炒蔬菜里的红萝卜喷了出来。「脏死啦」郁哉低声骂了一句。

    「那、那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女生常常会带呀,像是包包什么的,那个是猫熊图案的品牌。」

    「是喔。郁哉,你知道得真多耶。」

    「我有妹妹嘛。」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郁哉有个妹妹。看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郁哉便拿出照片给我看,是他和妹妹的双人合照。可惜,妹妹长得跟哥哥很像。

    「很可爱吧。」

    见郁哉开心地问,我只好点头回应他。郁哉惬意地微笑。

    「我妹叫作郁子。」

    中出郁子,Nakade Ikuko,能够体内高潮的女生。

    「郁哉,你妹该不会讨厌去学校吧?」

    「就是啊,今年都国三了说。她好像遭到霸凌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很担心呢。」

    郁哉啊,霸凌的原因百分之一千是出在名字上啦。郁哉的爸爸妈妈,拜托你们帮小孩取名字时多考虑一下啦。

    「如果浅高考不上,我希望她至少能够进南高。」

    看来升学高中的偏差值主义确确实实地腐蚀了郁哉的思想。

    「是啊……」

    我捡起小石子往姐川的流水丢去。小石子没有丢进河里,掉在中间的草原上。

    要是进了南高,往后那三年可是一段淫乱的时光啊……我暗自在内心喃道。

    「对了,小秋。」

    「干嘛?」

    「小田茜的写真集上市了,这给你,帮我买。」

    话一说完,郁哉就递出印有新渡户稻造肖像的五千圆纸钞。

    「又来了,你怎么都不缺钱啊。」

    「这是阿嬷的遗族年金啦,因为我阿公死于战争嘛。」

    郁哉那张圆滚滚的脸上浮现满满的笑容。

    啊啊,郁哉的爷爷。

    想必您在上一次的大战中吃了不少苦吧。您辞世的地点是在满州吗?还是南太平洋上的某座孤岛呢?

    您应该遭受到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辛酸痛苦吧?日本政府对您的牺牲所支付的补偿,都化作偶像的周边商品,以及《海底两万哩》的模型了。合掌。阿门。

    呜~呜~呜~

    四周响起警报声。

    「接下来将开启姐川水坝的闸门,请待在下游的民众尽速远离河川。再重复一次……」

    「哦,今天是泄洪的日子喔。」

    郁哉边说边吃着饭后水果——奇异果。

    姐川与裾野川汇流在距离这里约十公里的上游。

    汇流的地点有座虚有其名的水坝,其实那只是座小水门,每个月闸门会打开两次左右。

    水门开启后河水量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或许是预防万一,事前都有广播提醒大家注意。广播大多在第四堂课的尾声,或是午休开始时播放。

    负责广播的人每次都不同,有极低的机率会出现女性播音员。那名女性的声音蕴含着一股奇妙的魅力,该怎么说呢,就是带点性感、十分响亮的嗓音。

    我偷偷在心里帮声音的主人取名「杏奴」,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我就会自己一个人心情大悦,这件事我也不曾告诉过郁哉。

    「今天是欧吉桑的声音呢。」

    郁哉盖上便当盒的盖子,他的便当盒超大。

    「我睡一下。小秋,时间到了就叫我起来喔。」

    话一说完,郁哉立刻躺了下来。河边就是一片草原,用来睡午觉刚刚好。

    除了郁哉以外,我还认识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那位朋友的名字叫作浅妻彰。

    姑且不提郁哉,浅妻和我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浅妻的功课很好,热爱运动,而且长得相当俊美。标准的十项全能,人品又很好,从他身上感受不到这类人物常有的傲慢态度。

    他读的是理科班,目标据说是国立大学的医学系。浅妻是排球社的前主将,读国中时还有湖南的私立高中想以资优生的待遇邀他入学,而且他曾和排球社的美女经理交往过一段时间,搞不好已经不是处男了。

    国立近江医科大学的指定学校推荐入学名额,浅高只有一个,曾经有传书说能够获得推荐的一定是浅妻。

    没错,「曾经」。

    青春岁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究竟是如何熟稔起来的呢?

    这要回溯到一年前的长政祭。不对,正确来说是长政祭结束后不久的事。

    当时浅妻他们班举行了长政祭的庆功宴。乡下的高中生常会举办这种活动,他们买了一堆罐装啤酒和罐装调酒汽水,在琵琶湖岸的公园大开宴席。

    不幸的是,现场出现了几名小混混,听传闻说那些人好像是商业高中的坏学生。

    更不幸的是,那群小混混跑去找他们的碴,大概是因为他们发现喝酒的是浅高的学生,才会嚣张起来吧。

    当中一位叫作中岛的棒球社成员被对方的挑衅激怒了,轻轻推了一名小混混,结果引发了小规模的打群架事件。

    酒精为平时乖巧老实的升学名校学生助势。

    逃出现场的女学生跑进派出所向巡警求助。警察立刻赶到现场,勉强将情况控制下来。

    但是,

    现场的学生全被抓去辅导了。

    毕竟他们不但未成年喝酒还引发斗殴事件,辅导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几天后,当时在场的所有浅高生都遭到停学一周的处分,听说假发校长还感叹地说:「这可是浅高创校以来,第一次因为喝酒和打架的双重打击而祭出停学处分。」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麻烦,或许还能当成青春时代的一页调皮回忆,偏偏现实就是没那么顺遂如意。

    惨遭停学一事其实导致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丧失指定学校推荐入学的资格。

    受过停学处分的人是无法申请大学推荐入学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指定学校推荐入学这种制度,是建立在高中与大学的信赖关系上。

    对于以指定学校推荐入学为目标、认真过着每一天的学生来说,这场事件成了可能左右未来的意外。

    然后,

    主办这场庆功宴的人是谁?正是浅妻。

    发生这件事情后,浅妻就遭到班上同学的排挤。他们的做法实在很阴险卑鄙。

    撇开自己自愿参加还喝酒的责任不谈,一味把浅妻当成坏人,只因为他是号召大家举办酒席的起头人。

    浅妻有一张老成的脸孔,听说负责去便利商店买酒的就是他,这点对他也很不利,因为或多或少会出现「如果浅妻当时没买酒就好了」之类的论调。

    当然去买酒的并不只浅妻一个人,另外还有几名同年级的朋友,然而浅妻直到最后都坚称「去买酒的只有我一个人」。

    似乎也有好几名前来交涉的家长坚持「我的小孩没有责任」,这点亦使浅妻的立场越来越难堪。

    浅妻目前依然过着举步维艰的高中生活,近江医科大学的指定学校推荐入学考试说不定也没办法参加了。

    有个名叫小波润的男学生,大家认为他将取代浅妻,接受医科大的指定学校推荐。

    当时他跟浅妻是同班同学,不过那场庆功宴他刚好没参加。小波的头脑还不错,也很有人缘。

    二年级的夏天,浅妻黯然退出排球社,他大概是待不下去了吧。

    就是这个缘故,使得浅妻从全年级的高材生,骤然沦落为独来独往的一匹狼。

    他很孤独。

    孤独的浅妻不知道在想什么,开始跟郁哉走在一起。郁哉曾于入学后的第一学期参加过排球社。

    郁哉的体格不错,国中时都在打排球,是个有排球经验的学生,只不过高中的排球社练习十分严格,他撑不下去,就在一年级的暑假前退社了。

    郁哉既不是高材生,在运动社团里也没有积极的干劲,只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存在。

    不过,他并没有令人生厌的算计头脑,只是个来自湖国秘境、和蔼可亲的小胖子。

    郁哉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在这层意义上我并不讨厌他,因为既然是对自己很诚实的人,与他相处时也就不需要顾虑东顾虑西。

    郁郁寡欢的浅妻会寻求郁哉这种聊天对象,也可说是顺理成章的发展吧。

    我身为郁哉的朋友,自然也就有机会跟浅妻说上话了。

    当天放学后。

    我和浅妻绕进长滨车站前位在马路旁的餐馆「茶茶屋」。我把告诉郁哉的内容,原封不动地重新对浅妻说了一遍。

    「你们要一起去看演唱会啊,真好耶。」

    「如果她要跟我交往的话怎么办?」

    「那很好啊。吉川虽然是个太妹,脸蛋倒是长得不错,胸部也很大。」

    两份义式炒面送了上来。

    这是一种在油腻腻的炒面上淋上类似肉酱的物体的食物,老实说油得要死,不过只要几百圆就可以填饱肚子,而且对我们这些高中生来说,它的油腻感刚刚好。

    「就是这个啦。」

    我都忘了自己在瞎掰,兴高采烈地把强迫推销的门票拿出来。

    「地点在『GAJYUMA-RU』啊。御坊通离这里满近的耶,要不要先去采查一下地点?」

    「咦?」

    从刚才开始牛皮就不小心越吹越大,尽管是无伤大雅的谎话,万一露馅会很没面子的。好啦,这下该怎么办呢?

    「……好、好啊。走吧走吧。」

    只是去探查一下场地而已,应该不要紧吧?我这么判断后,尽管内心惊慌失措,还是赞成了浅妻的提议。

    我们把脚踏车留在「茶茶屋」的停车场里,往车站前的拱廊商店街走去。

    「话说回来,秋佑,你要当心喔。」

    走到一半,浅妻突然这么说。

    「当心什么?」

    「我有听说,吉川她家是干黑道的。」

    「不会吧?」

    「其实我也不清楚啦。池户町的田地中央,不是有间很大的水泥房舍吗?」

    「哦,我知道我知道。」

    就在国道八号往琵琶湖方向的地方。记得市立医院的附近,有一栋大得夸张、品味极差的房子。

    「那就是吉川她家喔。」

    是这样吗?不过就算知道了,我应该也没机会拜访吧,毕竟我的黑森林都露出来见人了。我有自信,那天已经带给她最差劲的印象了。

    「就是这里。」

    聊着聊着,我们似乎已来到「GAJYUMA-RU」店前。

    从「长滨御坊通」这条主要的商店街往南走,前面就是一条私有道路。「GAJYUMA-RU」就在那条路的里面,是一栋面向私有道路的双层楼房。

    「原来在这种地方啊。」

    我说。

    「我没在这里吃过饭哪。」

    浅妻说。

    「GAJYUMA-RU」店如其名,是一家冲绳料理专卖店。

    滋贺县内有许多企业工厂,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有不少来自九州(包含冲绳)的季节性劳工,经营这家店的说不定也是来自冲绳的人。

    「哦,浅高生!」

    头顶响起一个粗声。

    我一抬头就看到横泽成俊的脸,他把身体探出餐厅的阳台外对我们挥手。

    成俊从二楼走了下来。楼梯就设在建筑物的旁边,中间呈现「く」的形状,因此不容易看到下楼者的身影。铁制的楼梯发出「铿锵铿锵」的声响。

    「你是来确认场地的吗?我真高兴。」

    成俊站在我们面前说道。

    「不是、呃……」

    「哎呀,你就好好期待吧。」

    成俊看了我和浅妻一眼后微微一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你是叫……」

    「新城。」

    「对啦,是小新。旁边这位帅哥是小新的朋友吗?」

    「是的。」

    大概是被成俊的金发吓到吧,浅妻回答时用的是敬语。

    「你要不要也买张门票啊?一张一千圆。」

    卖我的时候不是一张两千圆吗!

    「什么?」

    浅妻露出狐疑的表情。

    「保证值回票价啦,我们乐团可是很厉害的,而且还附饮料,怎么样?怎么样?」

    成俊从口袋里拿出门票。

    「准备升学考试,偶尔也需要喘口气休息一下嘛。怎么样?怎么样?好啦,你就跟女朋友一起来嘛。」

    不晓得是败给对方的死缠烂打,还是他真的觉得可以放松一下,浅妻最后从钱包里掏出千圆纸钞。

    「谢谢惠顾。」

    成俊给了浅妻两张门票。

    「我拿不出两千圆,买不起两张。」

    浅妻这么一叫,成俊便看着我得意地笑。

    「小新多给了我不少,就当作是送的,给你两张吧。歹势哪,小新。」

    看我一脸惊讶,成俊接着说:

    「哎呀,小新拿出自己微薄的零用钱来赞助我呢,还为了我拿TOP卡的点数去换现金哩,真是个好人,人果然不能没有朋友啊。」

    浅妻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总之我超感动的。哎呀,你们准备考试也很忙的说,真是太感谢了,我会加油的。」

    说完,成俊做出打鼓的动作。

    其实他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嘛……我突然这么觉得。

    帅气的农业高中在学生。

    这小子,肯定是个纵欲派的。

    农高、金发、帅气,好像有一点淫乱性关系的味道。

    「那就下次见啦……,啊,这里是我家开的,下回来吃个饭吧。」

    话一说完,成俊就走上楼梯。天气热得要命,他还是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背面可见背号四号。

    好土。

    那个用绿线绣上去的字,即使要恭维也很难说它酷炫。就连不怎么讲究服装的我都

    有这种感觉了,可见他的品味相当异于常人。

    「怎么办?」

    回到一茶茶屋」的停车场后,浅妻开口第一句就这么问。

    「什么怎么办?」

    「演唱会。」

    「哦,反正票都买了,就去看看吧。再说,暑假一整天坐在书桌前也很让人受不了吧。」

    「嗯。那到时候我要是看到你和吉川,也不会跟你们打招呼的。」

    看样子浅妻虽然怀疑我说的话,却没有断定我在骗他,又或者其实他发现了,却仍装作相信我的样子?

    「我可以约郁哉一起去吗?反正门票有两张,何况我能约出来玩的朋友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可以啊,没关系。这种事干嘛问我?」

    「郁哉跟吉川不也同班,如果遇到了总得打个招呼吧。难得的约会要是打扰到你们,我会过意不去的。」

    浅妻果然是个体贴的人,不愧是全年级顶尖的高材生,跟郁哉就是不一样。

    「这样的话,你一个人去不也一样吗?要是碰到面,你就来打个招呼吧。浅妻,你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呢。」

    这是事实。

    浅妻原本就是成绩保持在全校前五名的高材生,再加上之前那场事件的主犯身分,无论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他都是校内的名人。

    「浅高的三年级不会有人来向我搭话的,毕竟我是坏人嘛。」

    「啊……抱歉。」

    「你别在意啦,我的朋友就只有秋佑和郁哉……,希望你们的约会能够顺利。」

    「喔,嗯。」

    要是能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总会有办法的吧。如果死都不想东窗事发,别去看演唱会就行了。

    「夏天到了呢……」

    浅妻目不转睛地望着湖北的夏季晚霞。

    即便这块土地隶属日本海侧气候,冬季分外严寒,不过到了夏季,天空依旧澄澈爽朗。

    远处的长滨城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可惜那只是座空有「城」之名,以钢筋混凝土打造的建筑。

    半眯着眼看了半晌后,浅妻一脸正经地注视着我。

    「就快放暑假了耶,秋佑。大学考试你打算怎么办?」

    冷不防遭人戳中痛处,害我不禁把内心的动摇表现在脸上,浅妻的视线依旧钉在我身上。

    「啊,那个……我什么都没想。」

    扣除刚进高中的那段时期,我一直都没有认真在念书。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就快被某种未知的庞大事物吞噬,内心相当不安。

    戴着假发的校长和乡下升学高中的老师们都令我看不顺眼,也唾弃什么长政魂。但相对的,我又对无法详加解释这种心态的自己感到无比焦虑。

    革新政党的戏言。

    抛弃我的母亲。

    背道而驰的理想与现实,在我的头脑里打转……

    年轻人特有的、近似萎靡不振的厌世情感。

    最后,我发现不读书似乎很合自己的主义,于是为了这种模糊的理由偶尔跷课,甚至还自我陶醉。到头来,我只是重复着不影响毕业的小小反抗,自以为是地感到欢愉罢了。

    十七岁的夏天。

    我依然是个无药可救的差劲鬼,而且还是个在室男。

    「既然进得了浅高,你的头脑应该本来就不错,现在才努力也还不算晚,加油喔。」

    我说不出口。

    到了暑假就要开始准备大学考试——唯独这句话,我就是说不出口。

    脑海的角落,另一个自己这么强调。

    另一个我摆出严肃万分的表情,全身赤裸地抱膝而坐。

    「浅妻,你要念医学系吗?」

    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是这么打算的。」

    「近江医大的推荐名额,不晓得小波有没有争取到。」

    我这句话并无恶意。

    我向老天发誓,我真的没有恶意。然而,浅妻却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谁知道。」

    浅妻丢下这句话后,骑上脚踏车。

    「我走了。」

    他就这么离开了。

    此刻的心情就像大半夜里,不小心踩到被自来水溅湿的厨房地板般郁卒,我狠狠踹了自己的脚踏车一脚。

    喀啷!脚踏车发出可怜的声响,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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