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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十八)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吧

    翻译:ihcinihsdk

    向上抬头一看,天空好像成了厚厚的岩盘。

    直到刚刚为止还澄澈的十月天空,现在在视线所及范围已经呈现出岩盘表面的起伏,给燃着的地面上施加了顿色的压迫。

    从那岩石表面的下部伸出的、全长超过五百米的方向舵将大气的乱流且裂开来,在周围所安置的推进装置的驱动音响彻空域。那被轰鸣所扭曲的空间的正中间,粉碎的飞行机械的铁片宛若青铜色的细雪一般降落在燃着的地上。

    火焰永不消失。越是吞噬着那铁的雪花火势便越是增加,将那遮天的岩盘从下方不断焚烧。

    在地表和岩盘之间的那狭窄空间,充满了火焰和粉尘和机械的碎片,以及不知道往哪里逃窜的人们的悲鸣。

    突然间剥夺了天空,破坏了街道,从开始燃烧的自家中飞奔出来,究竟要到哪里去根本不知道,人们只是在这热焰的地狱中彷徨着。

    帝纪一三三八年,十月,克雷菲尔特皇家领地Karanuctar岛——

    美绪·弗洛雷斯双膝触地,用双手抵住双耳,将那对着天空的眼睛转回了眼前堆成山的瓦砾。

    她无法理解现在这种光景是什么意思。

    弗洛雷斯家今天原本也应该迎来平和的早晨。

    被在贸易公司工作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围着,独生女灭杀正在准备着去Gymnasium上学。今年就八岁了,连学弟学妹们都有了。果酱面包和热牛奶落到肚子里,对着双亲说着“我走了”走出家门的瞬间,自家就成为了木屑粉尘被风吹走了。

    在那以后飞空机械群就覆盖了整个天空。

    那银鼠色的飞机以及墨绿色的飞机互相交错,交织着激烈的枪火,终于在空中只剩下了银鼠色的机体。

    炸弹像雨一样地落下来,将飞机场,将防空设施,将市区在眨眼之间就烧光殆尽。

    那本不会改变的平和稳定在仅仅几个瞬间就被披上了死亡和火焰和破坏的涂层。

    “不行了,是卡奇诺斯!”“飞空要塞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边境?!”"克雷菲尔特公爵也完蛋了,大家快跑啊!"

    大人们都大声喊叫着。美绪连思考也无法进行,只是一直呆坐在双亲被埋的瓦砾面前。

    这世界,明明在白昼中,却变得漆黑一片。

    拖着推进装置的轰鸣,巨大的飞空岛将头顶上完全覆盖了。

    乌拉诺斯第九飞空要塞“卡奇诺斯”。

    刚刚大人们大喊着的话语稍稍在美绪的脑中掠过。

    已经居住习惯的街道被火焰覆盖。头上的飞空要塞仿佛观赏着不知向哪里逃窜的地上居民一样,镇座在两千米的高空一动不动。

    美绪连逃也不逃,只是祈祷着能快点从这梦境中醒来,一直眺望着瓦砾之山。

    美绪自此以后的记忆没有了。

    听到了有人在极近的距离大声喊着,注意到被穿着从未见过的军服的士兵们不由分说地抱起,放在了带有车篷的卡车的货架子上拉走了。

    依然什么都无法思考,就被卡车放在了不知道的荒地上,被持枪的士兵们赶着,进了周围围有围栏的预制装配式小屋收容了起来。

    天空中飞空要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Haiderabad陆军的士兵们在岛上登陆,占领了Karanuctar岛的主要设施。

    仍然活着的大人们几乎所有都被Haiderabad军被枪威胁着,收容在了这密密麻麻建有预制装配式小屋的隔离地区。

    由希尔瓦尼亚王家委任治理Karanuctor岛的克雷菲尔特公爵被捕,被带到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的首都去了。支配着Haiderabad议会奥尔格党党首迪齐·奥斯本打算将希尔瓦尼亚王家所有的一切都接管过来。克雷菲尔特公爵的命运不久就要被决定了。

    在收容所的大人们白天劳动结束后,总是说着这样的话。美绪也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只能认识到这并不是噩梦而是现实。虽然也在收容所中间寻找着双亲的身影,但有他们消息的人根本没有。

    无法洗澡,手脚都满是泥,同年纪的朋友也好、熟人也好,在收容所里都一个也没有。美绪居住的地区遭受到的轰炸灾害非常严重,美绪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性的了。

    她想,希望在哪里都没有,想着死去。

    ——只要死了,就可以见到爸爸和妈妈了。

    这样决定着,她被收容所的所长叫道。

    说是有一个希望和美绪见面的男性。

    ——是爸爸。

    当她喜出望外地冲向所长室时,在那里等候的是装饰不错、五十岁左右的不认识的男性。

    “你长大了呢,美绪。已经八岁了吧?还记得我吗?”

    男性非常亲切地这样搭话道。可是她不记得见过这人。男性对着因为失望和不安而缩成一团的美绪微笑道。

    “说来也是啊,见面的那回你才三岁的样子。你爸爸和妈妈的事太遗憾了,他们是那么温和而亲切的人。”

    那位名叫伊桑·塞拉的男性,据说是美绪祖父的弟弟的儿子,也就是所谓的远房亲戚。与祖父也只是见过一两次,也并没有什么亲戚间的交往,伊桑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美绪无法确认。

    “从此以后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在我家里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境遇的兄弟姐妹们。没关系哟,马上就能搞好关系的,那可比这里好得多。”

    看样子伊桑是来领养美绪的。仅从所长对伊桑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身份相当高的人。一直气焰嚣张的所长,却对伊桑说的话点头哈腰,阿谀谄媚,在最后要走的时候还给美绪戴了戴高帽,那取悦讨好得真是天衣无缝。

    “你会来的吧,美绪?”

    眼角的皱纹透出亲切,伊桑这样问道。

    失去了父母,完全没有熟人,只是在祈愿着死亡的美绪,已经放弃了选择这种东西。连自己究竟要考虑什么都不想做。依然凝视着伊桑的眼睛,美绪只是沉默着呆立在那里。这个人是亲戚这件事本来就很可疑,说不定还是人贩子呢,可当时的美绪已经丧失了对自己命运的兴趣。

    美绪离开了收容所,乘着飞机跟伊桑一起赶赴Harmondia皇国。途中虽然遭遇了猛烈的低气压,但那飞行员水平很高,很巧妙地读取着云的缝隙从中穿过,于是平安无事地到达了目的地。伊桑他作为圣·沃尔特帝国的外交官,现在驻留在Harmondia。在她被带往的那个地方等候着她的是,如梦一样的生活。

    很棒的哥哥和姐姐,以及很可爱的弟弟和妹妹在等待着美绪。虽然大家都没有血缘关系,但都容颜美丽,头脑聪明,性格顺从且温和。塞拉夫妇没有亲生子女,大家都是在世界各地失去栖身之所的孩子们,而伊桑则特地前往去将他们捡了回来。

    “是神明,将你们送到我这里来的。”

    伊桑每每这样说道就笑得非常开心。养母格雷塔是非常恭谨且端庄的女性,一直将多得不能再多的养子女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某日突然就失去双亲,故乡被烧,在收容所应该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突然被喧闹的兄弟姐妹们包围,被逮到了富裕的家庭,美绪她一直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兄弟姐妹们大家都很温柔,拉着忧郁的美绪的手一起做游戏,外出去野餐,非常积极地接纳她为家人。新的Gymnasium也托塞拉家兄弟姐妹们的福很顺利地就熟悉了起来,就像是每天都在开派对一样热闹,玩得在晚饭以后就筋疲力竭,马上就能进入梦乡。

    过着那样日子,美绪发现自己丧失双亲之痛逐渐变淡了。

    她觉得自己是薄情的人,于是美绪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在眼睑的背面描绘着真正的双亲的面容。如果自己连双亲都忘掉的话,那就再可怜不过了。这样想着,美绪就被悲伤缠住了。这种痛苦以及悲伤正是随着时间而变得淡薄的对双亲的记忆本身。被富裕的家庭收养,无论过着多么华美的生活,美绪的心灵却怎么也打不开。

    来到塞拉家经过了两年,那是一个冬夜。

    钻到了被窝里却无法入眠,美绪不知不觉地下楼来到下面的起居室,看到了在安乐椅上坐着靠在暖炉边上的伊桑的背影。

    在那个时候突然,一种不知出处的背上突然涌了上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只是想哭得没办法。美绪走近了伊桑,依偎在他膝旁。

    “怎么了,美绪?”

    将正在阅读的书放回了小桌上,伊桑温柔地问着。美绪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伊桑的腿上,将脸埋在那里,抽泣了起来。

    伊桑默默地摸着她的背。等到眼泪止住了以后,美绪抬起头问道。

    “为什么要把握捡回来呢?”

    “我不是一直在说吗,这是神明的眷顾啊。这是他在回应我对圣阿尔蒂斯坦的信仰。”

    “不是说这个。如果是可怜的孩子的话,在全世界不是太多了吗。为什么在他们中选择了我呢?”

    “嚯——原来是在意那个呀。”

    “嗯。”

    伊桑抚摸着美绪的头。

    “真是聪明的孩子呀。明明才只有十岁,远在我想象之上呢。”

    “是因为聪明才捡来的?”

    “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呀。在学校学习也很好,性格也开朗坦率,是大家的红人呢。而且跟美绪的双亲都是阿尔蒂斯坦统一教的信徒有很大的关系。美绪你很喜欢圣阿尔蒂斯坦吧?”

    “嗯。圣阿尔蒂斯坦他一直与我们同在哟。”

    “正是因为知道了这诸多的条件,我才将美绪你带来的呀。如果美绪你就那样在收容所死了的话就太可怜了,如果被带到一个不错的环境的话,美绪的可能性应该能被更好地发挥……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调查过了我呢。”

    “据实说来,正是。”

    “巴布利塔也是,杨也是,卡门也是?”

    美绪举出了关系很好的兄弟姐妹的名字询问道。伊桑微笑着。

    “大家都是哟。我希望能给予有很大可能性的孩子们去全世界振翅高飞的机会。我们夫妇两人要不了孩子了,因此如果你们几个能成为出色的大人的话,那将会成为我和格雷塔曾经生存过的证明。”

    “生存过的,证明……”

    美绪将那句话在口中咀嚼着。现在的自己是真正的双亲生存过的证明的同时,对于伊桑和格雷塔来说,美绪的存在也是他们生存过的证明。

    ——两对双亲生存过的证明,正是我啊。

    接受这件事活下去吧。如果这样的话,两对双亲都一定会高兴的。美绪这么决定着,然后下定决心,然后提出了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那个……”

    “嗯。”

    “我如果叫你爸爸的话,你会生气吗?”

    伊桑从安乐椅上俯下身子,单膝贴着床,将美绪抱紧。

    从那环抱背部的坚实的两只手臂中,传来了满满的慈爱。

    “爸爸。”

    美绪叫着那个称呼(译者注:原文「名前」,直译“名字”,但似乎不怎么恰当)。

    “美绪。”

    “爸爸。”

    “我爱你。”

    “我也是。”

    在伊桑的手臂中,美绪感觉积郁在心中两年的背上终于溶解殆尽了。

    这个人是我的父亲,这里是我的家。

    美绪接受了这件事情。

    从第二天开始,美绪·塞拉就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成为了塞拉家的一员。

    性格活泼开朗而且聪明的美绪,渐渐地成为了大家的红人。

    塞拉家非常富裕,几乎每周都能出席园游会呀社交场之类的场所,每月一次在自家会开一次派对。前来访问的都是上流阶级的人们,与他们的孩子玩耍的过程中自然地学会了礼仪以及待人接物的举止。

    由于美绪过去出生成长的Karanuctor岛受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支配,美绪逐渐熟悉了希尔瓦尼亚风的遣词造句方式以及礼仪,那被人当成了一种珍奇的事情。仅仅是说出一些Harmondia的孩子们所不知道的宫廷礼仪就能成为红人,美绪她便偷偷地在书中学习了跟希尔瓦尼亚王家有关的事情,在大家的面前也曾经表现得就像是活脱脱的希尔瓦尼亚公主伊丽莎白一样。那么一做连大人们都会表扬,美绪便产生了一种自己仿佛真的成为公主的感觉。

    太幸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悲伤渐渐治愈,塞拉家的人们对于美绪来说已经成为了无可替代的家人。

    她自觉自己深受恩惠,她感谢双亲,感谢兄弟姐妹,感谢这个人生。她深切地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有能力向双亲报恩的人。

    ——就像是爸爸曾经救了我一样,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对爸爸起到作用。

    Harmondia的幸福生活,在十二岁的夏天结束了。

    伊桑调职到了秋津联邦所属的Mesusu岛Odesa,美绪离开了大城市,来到了边境的岛屿,在新的学校上学。离开了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她怀着悲伤和不满在自己降落到的这名为Odesa的地方,美绪与跟自己同年龄的坂上清显邂逅了。

    时光流逝——

    “爸爸他呀,总是在调职。”

    降落在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访问过的飞机场上,单手提着在鸟笼中的菲欧,十七岁的美绪·塞拉眺望着北多岛海最大的岛——克洛斯诺达尔——上的风景,叹了一口气。

    帝纪一三四七年,十二月下旬,克洛斯诺达尔首都勒布拉——

    利用Air Hunt士官学校的寒假,美绪为了见双亲来到了这个地方。

    在机场有大量浅黑皮肤的本地人,而白色皮肤的圣·沃尔特人的身影也非常多见。虽然是由克洛斯诺达尔人民政府统治的堂堂的独立国,但在岛内整个区域都常驻着圣·沃尔特军。以同盟军的名义,这岛上的陆·海·空的所有都由圣·沃尔特军实质性地防卫着。虽然身着以黄绿色为特征色迷彩服的克洛斯诺达尔军人的身影在地面上也看起来有无法言明的程度之多,但他们以岛内警备为主任务,而并没有执行任何防卫任务。

    ——在本国让其他国家的军队常驻,这真的能说是独立国吗?

    向着自家从两匹马拉的马车的车窗一边眺望着克洛斯诺达尔的景色,美绪怀抱着这样的疑问。一定,就算这么说也可以吧。对于一个贫穷的国家来说,没有必要倾家荡产自己来承担防卫费,可以将大部分的预算用作投资去获利;其代价就是必须对圣·沃尔特唯命是从。被继承了乌拉诺斯人血统的奥尔格党党首迪齐·奥斯本的疯狂所支配的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将南北多岛海当成囊中之物一样统治着,现在这个时候便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克洛斯诺达尔岛。

    ——为了生存而别无选择,吗……

    在现在的这个世界即使强国践踏着弱国并将该国的所有物全部掠夺,也没有谁能给予制裁。对于那弱者的诉苦完全不屑一顾,只是因为弱小这一个原因,该国家或者民族本身就遭到灭顶之灾,也并不少见。

    在这个世界,弱小本身就是错误。

    如果不想灭亡的话,只有变得强大起来。将自尊已经全部扔掉的克洛斯诺达尔所有的,仅仅是作为一个弱者为了能存活下去而不得已的智慧而已。

    马车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外国人居住区。

    那木质的破败的街道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已经看习惯的圣·沃尔特风的白色建筑物出现了。由于这是正在发展途中的岛圣·沃尔特通用货币“贝塞斯”的威力巨大,这在哪一个方面都不逊色的白色豪宅一栋栋在这道路上鳞次栉比。克洛斯诺达尔政府无论装饰得如何体面,此岛的景观也完全是圣·沃尔特帝国的殖民地。

    马车在一座视野开阔的高级大豪宅面前停了下来。给自家安排的马车夫付了小费,用单手提着鸟笼,美绪呆呆地注视着塞拉家的新住宅。

    虽然在Harmondia和Mesusu岛都住在豪宅中,但这次这个比起以往的规模更加壮大。简直就是王侯贵族居住的,左右都配置有翼屋的三层建筑。

    正在此时,带有蔓草浮雕的大门打开了,注意到马车声的弟弟和妹妹们带着满面的笑容抱紧了她。

    “姐姐!!”

    “哇!”

    十三岁的四女波妮塔、十岁的三男和希以及七岁的幺儿——四男多米尼克都争先恐后地抱着美绪不松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知道啦,所以快松手吧!很痛苦啊,好疼!”

    美绪表情扭曲有些不愿意,但过了很久才终于见到最喜欢的姐姐,弟弟妹妹们的兴奋根本收不住。

    “美绪欢迎回来!我好寂寞啊,美绪,再也不要去了!”

    那里面爱撒娇的多米尼克,将他那黝黑的面容埋在美绪的胸前狠劲蹭着。单手抚摸着那伊桑从南海孤岛捡来的卷头,美绪浮现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多米尼克,你力量变强了呢!果然是男孩子呀。所以稍稍放开……”

    “我也要,也摸摸我吧!(译者注:原文「ぼくも撫でてっ」。有什么符合小孩子身份且不会太引起歧义的翻译方法吗……)”

    仿佛只有多米尼克被抚摸自己就被冷落了一样,旁边的和希也在抱住美绪的同时伸出了和尚头。用剩下的那只手一边抚摸着和希的头,美绪对波妮塔说着。

    “波妮塔,你还好么?没有被和希欺负吧?”

    妹妹波妮塔松开了环抱着美绪的背的手,笑意盈盈。

    “没事的!美绪,你变得好漂亮!清显也一定很高兴吧?”

    “等一下,你究竟说什么呀。比起那个来说这个好歹也……”

    变得面红耳赤的同时终于硬扯开了弟弟们。然后打开鸟笼,把菲欧放飞到了天空。

    “菲欧也很精神呢!”“让它跟我的Sodom斗一斗吧!”

    多米尼克给自己饲养的鸟起名为Sodom,非常疼爱它。将一只鸟送给他们作为兄弟姐妹每一个认得宠物,这是塞拉家的缝隙。美绪皱着眉头,道:

    “停下吧,菲欧它也累了啊。爸爸和妈妈在家吗?”

    “妈妈在哟。爸爸突然被一个人给叫出去了。最近他总——是直到夜深了才回来呢。”

    “嗨——这样啊。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啊。很久不见了,想做点什么给你们吃的说。”

    “妈妈她做了很多料理哟!美绪你什么都不用做啦,跟我玩吧!”

    右手被多米尼克、而左手被和希紧紧拉住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美绪一边苦笑着,一边进入那过于壮丽的新居,跟母亲打招呼说自己还乡了。

    父亲伊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概晚上九点左右了。

    陪着和希与多米尼克一起欢闹以后,美绪精疲力尽,但见到好久未见的爸爸的面孔,美绪浮出了笑脸。

    “爸爸,我回来了。您那么晚回来辛苦了。要吃什么吗?”

    “你回来了美绪。已经吃过了哟。隔了那么久回来一次,好好休息休息吧。”

    伊桑张开手臂抱住了美绪。美绪也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闻着记忆中的父亲身上的雪茄烟和发蜡的味道。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啊。都是因为在士官学校的训练吧,变得那么凛然有风度了呢。”

    伊桑温柔地抚摸着美绪的头。声音虽然一如既往地温和,但总觉得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了。

    ——爸爸,老了呢……

    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美绪让妹妹和弟弟们先睡下了,在父亲泡过澡回到客厅以后,在他的杯子里倒上了白兰地。

    终于安静的气氛来到了塞拉家中。那透过灯罩的柔和的橙色灯光,包围着美绪和伊桑。

    “爸爸,你累了吧?没关系吗?”

    “确实看起来这样吗。”

    “总感觉就是这样吧,好像有点没有精神……之类的。工作忙吗?”

    “……是啊,非常忙,在这样的时期嘛。”

    那长袍打扮的伊桑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点悲伤地回答着,摆弄着玻璃杯。冰块在一片琥珀中摇着,发出了澄澈的声音。

    “……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候啊,那工作责任重大,这个岛是我圣·沃尔特帝国立足南多岛海的升降口呢。这是战略上最重要的据点之一。大使需要做的事,是其他国的几倍之多。”

    这一次,伊桑作为圣·沃尔特大使赶赴克洛斯诺达尔。作为圣·沃尔特的代表与克洛斯诺达尔的政府首脑、军方司令官等等权力中枢直接会面,针对诸多事宜进行交涉。这份工作一定比美绪想象得还要严苛吧。看着皱纹明显增多的父亲的眼角,美绪胸口一紧。

    ——有朝一日,希望能帮到爸爸。

    她切真地这么想着。

    美绪之所以能像现在这么幸福地生活,全都是托伊桑的福。

    如果没有和伊桑相遇,一定那个时候就在那收容所里衰竭而死了吧。

    她想报这个再生之恩。

    ——能把美绪捡过来真是太好了,她希望父亲这么想着。

    “如果能有我能帮忙的事情就好了。”

    她不知不觉地这么说道,伊桑无力地微笑了一下。

    “美绪真是好孩子啊。”

    “因为,我不希望爸爸你过劳死嘛。”

    这么说着,仿佛他就一直在等这句话似的,伊桑从沙发上坐起,用真挚的目光对着美绪。

    “……其实我真的有想要拜托你的事情。有想要见美绪你的人。”

    “……?”

    “三天以后,他会来家里,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什、什么啊,突然间。是谁呀。”

    “……是一个重要的客户。”

    “伟人吗?”

    “……啊。对方从很早以前就想见见你了,这次听说你还乡了,便特地从大老远来拜访了呢。”

    “什、什么呀那是。来见我的吗?……那、那该不会是,那个,怎么说呢……那个……个人方面的事情?”

    “并不是来说媒的。是已婚的大叔哟,是纯为工作上的事来的。你会见的吧?”

    伊桑他很罕见地用了不容辩解的措辞。美绪稍稍感觉有些压抑,但还是不可靠地点了点头。

    “……爸爸,你没事吧?你的样子,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呢。”

    “……是这样吗……可能确实是吧……身处这样的时代了呢……有时候也不得不依靠女儿的力量啊。”

    “依靠……我?”

    “……虽然这是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比较丢人的话,这是只有美绪你才能胜任的工作。而且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

    看来他是受人所托带来的非常深刻的话。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憔悴和悲伤的伊桑。

    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还不知道。但只要看看父亲现在的样子,一定就麻烦到那种程度吧(译者注:就是说麻烦到已经让伊桑如此憔悴而悲伤了)。

    她有一种险恶的预感。

    ——只有我,才能胜任的工作。

    这倒是听起来让人高兴的话。美绪微笑着说。

    “我,想对爸爸你有所帮助。”

    “……”

    “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只是在索取吧?我也想着能为爸爸做点什么呀。”

    “美绪……”

    她来到了沙发的后面,把最喜欢的爸爸从后面抱住了。

    “没关系,无论怎样我都会做的。托爸爸的福,才有了今天的我。因为见到了爸爸才能这么幸福啊。现在终于能稍稍报恩了呢,真开心啊。”

    伊桑他慈爱地摩擦着美绪的手臂。

    “……那是痛苦的工作。”

    “那比起在埃利亚多尔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啦。姑且说来我也算是受勋了呢。在Air Hunt的日常课程也都特别严苛,我都习惯了。托这个的福,你女儿我也被被养育得朝气蓬勃呢!”

    这么开着玩笑,美绪将脸贴在了父亲的头发上闭上了眼睛。

    “美绪。”

    “嗯。”

    “我会一直祈祷着,你能幸福。”

    “我知道。我也一直祈愿着爸爸你能健康。”

    这对父女感受着互相的温暖,闭上了眼睛。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温暖传达到身上,美绪她只是表达着对父亲的感谢,祝愿着家人的幸福。

    三天后——

    希望能两个人单独见面,接受了对方这样的要求,美绪身着流行的系着袖子的午后礼服,披上了白色的围巾,在对方指定的王立公园的躺椅上坐下等待着来访者。

    的确是非常奇怪的客人啊。可能是不想跟弟弟妹妹们打照面吧。这里是招待王宫的客人用来开游园会什么的、上流贵族专用的公园。当马车穿过大门的时候设有严格的检查,那预先父亲交给她的通行证也接受了有没有防伪造的孔洞的检查。

    话说至此,一个两匹马拉的马车通过了面前寂静的柏油路。

    车轮嘎啦嘎啦地接近了过来,在面前听下了。

    从车上下来的,是全身穿着非常有品位的西服,大概四十岁中叶左右的男性。认出了美绪以后便和和气气地走了近来。

    尽管隔着西服也能看出也可以看出的那紧绷的躯体,已经干净的银色短发。没有边框的眼镜深处露出了亲近的、温和的笑容。

    一眼看来,美绪总感觉放心了些。

    从昨天父亲的态度,以及这从各种角度来看都和可疑的会面场所来看,心想这来人不会是相当奇怪的人吧而产生了警惕,出现的这个人看起来完全是个老好人且人畜无害的男性嘛。

    “是美绪·塞拉小姐吧。”

    男性好像很愉快地这么说着,脱下帽子行了个礼。美绪礼节性地伸出了右手手背,他便单膝跪地,隔着手套用嘴触碰了一下。

    “我是Harmondia皇国外务省辅佐官员,叫塞农·卡瓦迪斯。今天惶恐之至,由于是突然说起不知有没有惊吓到你?”

    “没有,近日我也闲得无趣。是Harmondia的人呢,遣词造句的方式相当令人怀念。”

    从塞农的圣·沃尔特与可以看出,的确有Harmondia人特有的乡音。这一点也让她再次稍稍放下了一点警惕。

    “我想着能一边散步一边跟你说话呢。”

    “没有问题,今天天气也很好。”

    美绪起身,单手拿着遮阳伞,跟随着塞农走在了午后的林阴道上。

    塞农是伊桑赴任Harmondia时期开始的社交伙伴,经常一起参加以联谊为目的的纸牌会啦、白酒评品会之类的。已经有十年以上的交情了,听他说有时还会互相交换信息来帮助各自国家获取利益。

    “总而言之和人会面就是我的工作,做了几年以后也就渐渐不在乎与他人之间的隔阂、障壁之类的东西了。可能你会感觉我有点稍微狎昵了,但这是职业病嘛,就请见谅吧。”

    塞农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说出了那样的话。这人确实有种坦率而容易交谈的感觉呀。那趁着一种平稳的节奏,熟练应用各种表达方式的塞农的谈话之术,是非常难得听到、值得人学习、同时也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

    “外交官这种工作呀,总而言之就是在就任地打开人脉的工作。一定要守时,要记住哪怕一次在派对上会面的所有要人的面孔和名字,要把握各个国家的有关事项,使得会话能发挥应尽的作用。由于无论怎样都要和各个国家的人们进行交流,为了做到没有万分之一的失礼,有时为了调查对方的家庭情况还需要专门去拜访。”

    “非常辛苦吧。家父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令尊是非常优秀的人。我是Harmondia的外交官,本来与伊桑氏是处于难以相容的立场的,但作为一个人来说我非常尊敬他。即使国家是敌对的,作为个人之见的交流来说仍然是可能的。”

    美绪对塞农说的话感到高兴。她想着,虽然Harmondia和圣·沃尔特作为国家在长久以来有着纷争的历史,即使那样却与这两人无关,他们作为各自国家的外交官能够彼此信赖,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真是不错呢。国家之间如果也能像那样,互相信赖建立良好的关系那就太好了。”

    对着这无心的一言,塞农也微笑着。

    “首先如果个人之间无法紧密结合,那么要做出任何让国家之间和平相处的大动作都是无从谈起的。我们应该更好地互相协作。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关于工作的话了,美绪直感道。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应该不仅与父亲相关,还应该是跟和平相关的目的。

    “如您所言。我也一样,如果能有什么能做到的事就好了。”

    “不愧为伊桑氏的爱女呢。在说话之前,先登上那个台阶吧,稍稍有点长。”

    被这么催促着,他们登上了公园西段倾角陡峭的小山,上了一个高台。在小石子的窄路上稍稍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展望台。

    海拔高度大概百米左右。美绪俯视着克洛斯诺达尔的街道,将让人心情舒畅的空气深深地吸进了胸中。

    “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啊。”

    在外国人居住区的红瓦房顶的对面,密集排布着本地人居住的木质小屋的铁皮屋顶,再过去一点就是海了。那哗哗的白浪中,很多本地的人们打渔使用的小型帆船在那上面漂浮着,在那中间还有圣·沃尔特海防舰以及运输船的舰影。只要没有军舰的话,朴素的岛民就会过着虽然贫穷但平稳的日常生活,就无法走出这边境凋零的渔港。

    “不久,在这里战火就要降临了吧。”

    塞农他吐出只言。那也是美绪已经做好觉悟的事了。

    “是乌拉诺斯吗?”

    “是的。他们介入了奥尔格党,掌握了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的实权,觊觎着多岛海全域的控制权。”

    “……真是骇人听闻的话呀。明明只要没有了他们,世界就会变得和平了呢。”

    “你真的,这么想吗?”

    “……?”

    “美绪小姐,你以为如果没有了乌拉诺斯的话世界就会变得和平吗?”

    美绪凝视着依然保持着温和笑容的塞农的侧脸。

    有一件事依然铭刻在自己眼睑中。

    那覆盖了天空的岩盘。被自家活埋的生身父母。还有,对Mesusu岛的侵略。

    将温柔的清显的父母和姐姐杀害、朋友们杀害,让那美丽的Mesusu岛吐出炎舌的恨入骨髓的敌人,空之一族(译者注:这里写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无可争议。

    “……难道不是吗?向世界播撒了战争的种子,杀死了那么多没有罪的人们,企图从空中来统治地上。他们难道不是让这个世界混乱的原因吗?”

    “这世界上还有并没有认知乌拉诺斯的区域呢。在圣泉对岸存在的,远方的国家群的名字,你都知悉吗?”

    “……”

    美绪吞下了她的话。这个世界的真正形态还没有解析清楚。迄今为止有很多舰队踏上了解析世界真相之旅,但都要么在途中返回了,要么就有去无回。

    (译者注:这里需要插说一段来帮助理解。美绪和塞农本次会面发生于帝纪一三四七年年底,对应伊斯拉三国的时间为圣历一八六二年年底,从时间上来看,第一次伊斯拉舰队已刚刚访问天空尽头,队伍重编返航中。至于说多岛海这边的几个国家,一直在忙着搞战争,这新一代的年轻人只被植入为国效力的想法,高层并没有给他们灌输目前已知的世界全貌,想想也真是……唉……)

    圣泉这个语项也是只有在传说中才听过的东西,并没有被实实在在地确认过。塞农那口吻宛如他知道传说中的泉以及未知大陆的存在一样。

    “你就知道吗?谁也未曾见过的国家的名字。”

    塞农将脸对着美绪,显出越来越温厚的样子和蔼地笑着。

    “那自然,还有很多的国家呢。巴雷特洛斯,斋之国,贝拿雷斯(译者注:大家已经都知道这三国是伊斯拉三国),雷瓦姆,天上(译者注:于是大家也知道这两国是追忆/夜想曲两国),索尔巴罗萨,凯·安德罗斯,红莱……还有诸多其他国家,这全都是和汝等(译者注:译者并没有看错称谓。在这里,塞农第一次表明了自己的真身)一样有着同等文明的非常先进的国家群呢。”

    那些都是什么样的文献也没有记载的、迄今为止连耳朵根都没有触及过的名字。可如果那都是谎话的话,塞农刚刚的话语也过于登堂入室了。简直就像是至今为止他已经好几次对着别人,重复回答过同样的问题一样。

    “……这是我在Harmondia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呢。”

    “那也是当然的。那是因为在Harmondia的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美绪静静地盯着塞农的笑容。

    那不知底细的恐怖突然从她的腹中涌了上来。

    ——这个人,并不是Harmondia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身份低微的Harmondia外务省的一个辅佐官而已。只不过我比通常的官员更热心地收集了一些信息罢了。因此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信息,也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

    他在撒谎。

    她的直觉这么说道。

    “让我们回归原题吧。在圣泉的另一边住着并不知道乌拉诺斯的人们,然后仍然互相争斗着。那里展开着与多岛海相同,甚至是更加凄惨的战斗。不管有没有乌拉诺斯,人们都不会停止争斗。难道不是吗?”

    “……”

    “战争的原因并不是乌拉诺斯,而是破坏性武器的大量生产,以及伴生的慢性资源不足。如果再深入一步的话,就是人类那种鱼肉他人来养肥自己的不成熟的意识引发了战争。”

    塞农用着朗读论文一样的语调继续说道,

    “圣阿尔蒂斯坦他在愚蠢的人类达到必要的意识层次之前为了不让他们彼此见面,便赐予了他们大瀑布这种恩宠。可是随着飞行机械的进步,现在飞过大瀑布已经成为了可能,使得那还不成熟的人类之间得以见面。刚刚彼此互相认识的时候,他们对彼此所做的事情并不理解认同。对着有迥异的肤色,说着迥异的语言的未知民族,首先是用枪口指向他们来施加威胁。在那里面并没有乌拉诺斯,那全都是地上的居民之间所做的事情。”

    这确实如塞农所言。圣·沃尔特与秋津联邦越过大瀑布首次邂逅的大约六十年前,拥有先进国力的圣·沃尔特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以夺取秋津联邦的资源为目的与之缔结了不平等条约。这一点直到现在仍然作为多岛海的旧怨而残留着,成为了数百万年轻人没有任何意义地流血的原因。

    在那里并没有乌拉诺斯。

    乌拉诺斯出现并与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结盟,以多岛海制霸为目标而动手那是最近十几年才发生的事。只要没有乌拉诺斯世界就和平了,这种错误的言论被指责过于轻巧也无可辩驳。

    “请爱护汝之邻人吧,圣阿尔蒂斯坦的教诲已经被遗忘了,邻人们彼此伤害这种事根本停不下来。这样的话就只能有人一边流着血一边站出来阻止。为了让毫无意义的战争从我们的时代消失,向下一代传承一个和平而友爱的未来,就需要有一个将圣阿尔蒂斯坦的教义最纯粹地保留下来,需要有一个绝对的存在来统一这个世界。”

    “……你说那个存在是乌拉诺斯?”

    “其他还有谁能做到?圣·沃尔特也好,秋津联邦也好,Harmondia也好,谁有能与乌拉诺斯比肩的远大理念?下层居民能做的事情只有对着眼看要弄到手的食饵争先恐后地扑过去。将他人在下面压着践踏着,只不过是把能吃到自己的食饵这种肤浅的欲求,掩藏在外交的假面下而已。被国境线相互割开的地上居民有着这样的限制。”

    “……”

    “天空中有国境吗?”

    “……没有。”

    “地上已经沾满鲜血了。那在长时间的斗争历史中所积累起来的怨气和憎恨永远也不会有洗清的那一天吧。从天空进行通知这是最善之策。超越了人种,超越了语言,超越了国境,可以将这个星球与圣阿尔蒂斯坦的教义统一起来的,只有在没有边界的天空上面住着的乌拉诺斯了。”

    塞农依旧保留着沉稳的笑容,说着这样的话,而且这说的话中还确实带着几分道理。

    然而。

    “您简直就像自己就是乌拉诺斯人似的在说话。”

    美绪将翡翠色的眼睛瞪视着塞农。

    塞农的微笑并没有变化,美绪也丝毫不服输地保持着微笑,如此反击道,

    “正如您所言,地上的居民无论乌拉诺斯在也好不在也好大概都会持续着争斗吧。于是乌拉诺斯便借给很多国家空军力,播撒、助长着战争的灾祸,使之越来越严重。您既然说道理念,那么我要说他们岂止说是与地上的居民没有什么大差别,难道他们不是性质更加恶劣吗?”

    丝毫不掺杂着感情,她仍然微笑着一口气说完,塞农喉咙里稍稍沉吟了一下,眼睛仿佛更加温柔地放着光彩。

    “还真是聪明伶俐啊。如果是普通的十几岁少女的话应该提不出什么有见地的反驳观点。”

    “在Air Hunt经常隆重地举行学生之间的辩论。”

    “攻击性的伦理很重要哟。根据时机和场合,有时还能左右国家之间的命运……这个姑且不论。为了从天空中完全扫荡地面的战争,首先必须做好管理这件事。无论什么事情都有所谓阶段这种东西。乌拉诺斯外借给空军力量的国家,只有那些预计能够为未来新秩序做贡献的国家群。他们从来没有与沾满了鲜血的从前的国家联过手。这又是理念的问题了。”

    “虽然仅仅听那理念的话,我也只能接受天空居民和地上居民并没有多大差别这种说法。”

    “伊桑氏还真是养了一个不好对付的女儿呢。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好的,我一直在等您这句话。”

    “你认为,现在这个世界所处的状态是正否正确呢?”

    “否。”

    “你难道不想哪怕早一刻也好,尽早地让无意义的战争终结吗?”

    “我确实想。”

    “这样的话,那我们和美绪小姐有同样的想法呢。我们会成为同志的。”

    “‘我们’,是指?好像不是Harmondia吧。”

    “如你所言。我们正是不被地面上的国境线所囚禁的存在是也。”

    “……”

    美绪瞪视着塞农那不变的笑脸。塞农用着仿佛早上打招呼一样无心的语调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乌拉诺斯需要你,美绪·塞拉。为了不再因战争的灾祸而增加不幸的孩子们。为了哪怕早一天也好,为了让地上拥有真正平和安定。我希望你能加入空之一族的血脉。”

    那向上涌出的愤怒,让美绪的毛发倒立了。

    “你是说,让我成为乌拉诺斯的间谍?”

    “才不是那样。间谍什么的,那是恶劣的语言。只是赞同吾等的理念就可以了。为了让地上居民成为超越语言、国家和民族的统一存在,需要牺牲我们自己来战斗这种理念。”

    “乌拉诺斯所做的事情,只有从天空中践踏地面这一件!”

    “这与地上居民自己互相践踏有什么不同呢?机枪、战壕与混凝土要塞使得战死者的人数翻了好几番。难道你没有在士官学校学习到吗?如果无法突破敌方的堡垒,战争就会一直拖延下去。当攻击力远在防御力之上时,战争在短期内就会结束。拥有比地上所有的防御兵器和防御设施更强的破坏力的,只有乌拉诺斯。想要这战争早一天结束,必须指望乌拉诺斯从天空中的破坏。”

    “我可是圣·沃尔特的士官候补生!你是想让我投奔乌拉诺斯而背叛自己的祖国吗?我才不会成为杀害我的亲人、杀害我朋友的家人、夺去故乡的乌拉诺斯的狗腿子!”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呢,这一点倒是真的和你的年龄相适应啊。被过去的憎恨和痛苦所束缚拒绝着进步,如果不把自己被践踏的份全部再返还给对手的话从感情上就过不去……明明正是这样的思考方式才使得地上沦为地狱的。”

    美绪失语了。

    并不是她被说服了,而是因为愤怒思考回路被烧断了的原因。塞农不夹杂任何感情地,仿佛读着预先准备好的原稿一样继续说着。

    “圣阿尔蒂斯坦最尊崇的教义正在于‘原谅’这点。如果地上居民能互相‘原谅’过去的怨恨,共同携手以一个丰饶的未来为目标的话,那一瞬间战争就会从地面上消失吧。虽然你刚刚说乌拉诺斯给地面上散播了灾祸的种子,可是地上居民就没有向乌拉诺斯以石相投吗?没有在大地上扎根,仅仅因为吾等的这个特性就任意地畏惧吾等,对吾等施加炮击的正是地上居民。需要我向你介绍介绍这些由这不公平的差别使得家人、朋友、恋人被杀的数万乌拉诺斯人吗?他们所期望的并不是对地上的复仇,而是为了让这样悲伤的事不再一次发生,甘愿自己流血而为了永久的和平献身。你就不能做到同样的事吗?”

    她已经忘记自己在抑制自己的感情了,被愤怒驱使着的话语从美绪那里脱口而出。

    “无论你再怎么巧妙地操纵着语言,我也绝对不会背叛祖国!我的家人都在圣·沃尔特,还有在这个国家相遇的同伴们。我在圣·沃尔特被养育成人,绝对不会遵从乌拉诺斯对自己的祖国枪口相向!”

    “只要被过去的国家这个概念囚禁的话,就无法让战争从地上消失哟?”

    “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还会爱整个世界吗?!”

    美绪叫喊着。那是连自己都从未考虑过的话语,就这么任意地从体内迸发出来,

    “正像爱着故乡,爱着家人和朋友一样,我也爱着祖国。舍弃自己的国家为了世界献身什么的,这和舍弃家庭来为一片地域做贡献是一样的,无论从思考来讲还是从行动来讲不都是太不自然了吗!”

    让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语,脱口而出。那是在自己心底里沉睡着的,平常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塞农的瞳孔里射出强烈的妖光(译者注:原文「ゼノンの瞳に妖しく強い光が差し込む」)。

    “你说的话自相矛盾。让战争产生的是国界,只要无法让国界消除,战争就会继续爆发。明白了这世界的状况不对,却不想纠正这个错误。这就像是对给予自己的东西不松手还要死乞白赖地强要没有给他的东西那样任性的孩子一样。”

    “你所乐在其中的事情只是单纯的破坏!我绝对不会投靠你们。虽然很遗憾,但大概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美绪转过身想从塞农那里离开。面向她的后背,塞农优哉游哉地说道:

    “即使你的养父母是乌拉诺斯的人?”

    美绪的脚步,停下来了。

    塞农继续说着。

    “不只是你的双亲。还有你的义兄、义姐,他们四个人都已经在遵从着乌拉诺斯的理念而行动了。即使这样你也坚持?”

    高台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美绪慢慢地转向塞农,两只眼睛露出了惊愕。

    塞农那微笑的深处,编织着嗜虐的色彩。

    美绪的两脚开始震颤了。从那发青的嘴唇终于迸出了话语。

    “你说谎。”

    “非常遗憾,是真的。”

    “你有什么根据,说出那种谎话?”

    “根据……吗。出示的那件事对你来说很可能会是一个过于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哟。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吗?”

    美绪竭力做出坚强的样子,重新面向塞农,正面瞪视着他。

    “都已经说道这份儿上了,我就听听吧。”

    “那么,就容我放肆了。三年前的夏天,在进攻Mesusu岛Odesa之际,塞拉家的各位在Mesusu岛上住着呢吧。”

    “是的。”

    连忘都不会忘记。那清显的双亲和姐姐被残忍杀害的,三年前的夏天。美丽的Mesusu岛遭到乌拉诺斯的攻击,仅仅一天就灰飞烟灭。从高台上眺望那被燃尽的Mesusu岛,美绪和清显一起发誓要消灭乌拉诺斯。

    “那个时候,塞拉家有被害者吗?”

    完全没有思考的必要。被害者根本没有。虽然在清显他们的一般人居住区彻底遭受了空袭,连小孩子都遭到了半是娱乐的射击,但美绪他们所住的高岗上却不知为什么没有遭到一发炮弹的袭击。

    空袭结束以后,美绪慌忙跑到了清显家。清显他埋葬完父母和姐姐以后全身满是血和泥,美绪的衣服上连一点污渍都没有,她还记得当时产生了一种非常抱歉的心情。

    “你觉得为什么那个时候,只有高岗上从空袭中幸免于难了呢?”

    塞农他完全一派非常高兴的样子问了出来。

    奇迹般地从空袭中幸免于难,伊桑曾经这么说过。

    可是——那真的是奇迹吗?

    不好的预感,从美绪的脏腑中涌了上来。

    ——不要听那回答。

    她的直觉沉吟着这样的事情。美绪她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用手塞住双耳。

    可是还是塞农说得更快。

    “因为塞拉家在那里啊,因为怎么可能让那么重要的内奸受到轰炸而死呢。”

    “啪啪”地,美绪听着周围的空气裂开的声音。

    “进攻Mesusu岛那都是伊桑氏引荐的。正是掌握了Odesa要塞的建筑状况、军队的休息日、以及停泊在那里的舰队的动向等所有事宜,那堪称完美的奇袭才得以成功。像那种程度的破坏状况,为什么只有你所居住的一角平安无事,那是比什么都好的如山铁证。”

    她支撑着即将崩塌的膝盖。

    “你撒谎。”

    她仅仅说出这句话都已经要竭尽全力了。嘴唇随意地颤栗着,完全无法形成在理的反驳。

    正如塞农所言,那个时候乌拉诺斯的奇袭太完美了。在战斗开始的同时,岛内设置的多个防空设施全都被破坏了。在后续前来调查的秋津联邦特殊情报部,已经几乎确认这岛内一定有内奸。而且,不知为什么乌拉诺斯战斗机队连四处逃窜的孩子们都半是娱乐地射击了,而却没有对高级住宅区出手。明明破坏一般住宅还根本没有尽兴,留有余力,为什么偏偏最该遭到破坏的大宅院却依然如故呢。

    ——是因为事先就传达了把那里从攻击目标中去除。

    ——是因为对于乌拉诺斯来说,塞拉家有利用的价值。

    “那种事情,不可能。”

    塞农他依然在脸上贴着最初见面时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看不到感情的波纹。

    “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吧。那也是当然的。今天只是来打个招呼,具体的事宜会在后天再说的。”

    “不会见面了,再也不会。”

    “不,会见面的。那个时候恐怕你会给我令人满意的答复的,我非常确信。”

    塞农的态度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而脱口而出的感觉,从始自终充满了自信。美绪已经想从当场迅速逃离得不行了,她已经不想再跟塞农多说一句话了。

    “请不要看扁我了,谁会跟你们合作呀。”

    她用颤抖的声音抛出这句话,美绪她这次真的从高台上离去了。再次从她的背后,传来了塞农的话语。

    “今天晚上好好跟令尊说说吧。伊桑氏可是了不起的人哟,他可是在牺牲着自己想要拯救世界呢。”

    在此后为了不再听见塞农的话,美绪用手塞住了双儿,一个人下了长长的台阶。仅仅是塞农的吐息让自己的鼓膜震动就觉得自己全身被污染了一样。

    “真是肮脏!”

    被归途的马车摇晃着,美绪不知多少次重复着这句话。即使是窗外流过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朴素的风景,也无法抚慰现在的美绪。那是在脏腑中流过了沉重的粘液一样的心情。

    “真是把人当笨蛋了。为什么,偏偏是让我来当乌拉诺斯的同伴呢。”

    她将那坚毅的语言夹杂着不安和恐怖一边向窗外掷去,美绪她想尽早一刻抵达家中。向伊桑言明今天发生的事,希望他能以一如既往稳重的声音“不是那样”地这么否定。

    “我有从未跟你说过的事实,美绪。请一定镇静,理性地听我说接下来的话。”

    那天夜里,与美绪在起居室里两个人,伊桑以从未听过的沉重语气如是说道。

    明明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美绪的膝盖却在震动。听过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伊桑,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惊讶,只是眼角刻印出苦恼的皱纹。他将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一句一顿地开始说话了。

    “我与塞农氏的交情,在我作为大使被派往Harmondia之前就开始了。当时,我与将外国制的军需品输送进入圣·沃尔特的事宜相关。而塞农氏作为与Harmondia的武器引荐相当吃得开,他给予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十几年前,在两国间发生了小摩擦的之际,圣·沃尔特系的武器制造企业的股票即将被Harmondia政府强行买断。如果那样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身败名裂,但塞农氏却帮我将那个企业的股票全部转移到了乌拉诺斯系的企业。托那个的福,免于失业的圣·沃尔特人达数万人之多。他们现在也从乌拉诺斯系的企业获取资金,来制造圣·沃尔特的炮弹。如果没有与塞农氏的这种联结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可是,那是乌拉诺斯哟,难道不是圣·沃尔特的敌人吗?”

    “乌拉诺斯是敌人,虽然这样概括非常简单,但却过于轻巧了……武器商人的世界很复杂呢。比起表面上的关系,沉在地下那看不见的关系更加重要,而且要看破相当得困难。像是哪个省的官员和哪个实业家勾结起来将自己的特权合理化啦(译者注:这里原文是「上澄みをすする」,原意是指啜饮着浑浊液体上层澄清的部分,「上澄み」就是指浑浊液体上层的澄清部分。这里译者不是非常确定转译是不是正确,因为并没有查到,但感觉来说应该是这个意思,请指点),哪个财阀经由哪条销路将A国制的军需品同时输送给B国和C国两方啦,哪国的大使和哪一家商务事务所串通起来和另一国确立了军需贸易关系啦之类的。敌人和同伴,不能以这种单纯而简单的模式来划分,那随着时间和状况无论哪个阵营都可能加入的不可见的联结关系,在推动着这个世界。……我和塞农氏以及一些值得信赖的有权有势的人形成了一个小社会(译者注:小社会注音society),看破了这不可见的如陈腐的温床一样的联结关系并利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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